我非得获选不可。
自出生起即已注定。
自出生起便受期待。
因此,我不需要梦想。
毕竟谁也没期待我拥有梦想。
梦想根本派不上用场。
梦想这种未知的东西好可怕。
假如没有梦想也能长大,我就不在乎。
我似乎非得获选不可。
听说自出生起即已注定。
好像出生起便受期待。
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心愿。
不过,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或许没必要弄懂。
谁也没期待我弄懂。
可是我总觉得,没弄懂的话就无法长大。
1
「……喂,真的非得搭上这玩意吗?」
「虽然不可怕……可是我不知道……到这年纪还坐上去的心情该怎么乱面对穿越餐飮区后立刻出现的第三座游乐设施,我和铃真实在有些退缩。
我们事前已理解第三座游乐设施是这个,但目睹实物之际,却比环绕和邸周围的云霄飞车更让我们的脚步沉重。
「……好彻底的洛可可风格。」
近距离观赏装饰华丽的旋转木马,比远望时更加耀眼。
比起真实感,作为主角的马匹外观更强调在如何呈现出优美与幻想的气息,马的睫毛微妙地长、脚也很纤细。马匹已经这样了,马车也更是重装饰而大于实用。
我们注视着远比餐饮区更加充满童话王国风格的旋转木马,眼神变得空洞也是无可厚非。
「……坐木马的都是些小孩子耶。」
以极近距离确认,过度华美的旋转木马与乘客几乎全是小女孩的这个现实后,铃真的声音有点颜抖,胆怯地垂下眼眸。
「虽然如此……但是不搭木马就无法前进,那可没有闲工夫拖拖拉拉的了。」
突破移动游乐园所有游乐设施,代表通过和家的入会仪式,能够取得「王冠」,在「茶会」上得到更好的位子——只有最重视这个目的的朝都吐出乐观台词,但脸颊却有点僵硬。
「啊!是多加良大哥!还有朝都和铃真!喂~!」
「午安,彩波。你今天也好有精神。」
认出白色独角兽上晃着双马尾、笑容满面的少女后,我当场浮现无懈可击的笑容挥挥手。
我目光前方的人,的确是叶野学园理事长之女·和彩波。
虽然就读中学三年级,但娇小、稚气的彩波,处在享受旋转木马的孩子群里一点也不突兀。由于太过协调,连我都险些错过了她。
「多加良大哥~铃真~」
她再度呼唤,我慌忙挥手。尽管感到旁边投来许多视线,但是,我想起旋转木马的规则后忍了下来。
「彩波今天的确也活力十足。」
「嗯,而且玩得最开心的就是她呢。」
「对啊。可是等这一圈转完后……就要轮到我们了。」
朝都的台词令我一瞬间认真地思考,这座彩波喜欢的旋转木马是否能永远别停下来。
然而,旋转木马无情地在不到一分钟内停住,一旁待命的若菜——虽然隶雇于竹队,但彩波人在和邸时总是随侍在侧,几乎是她的专属女仆——扶着彩波下了独角兽,彩波抢在我们过去前就冲了过来:
「多加良大哥!是人黑!想吃点好料的彩波!」
她在只差一步撞到我的时候轻轻跳起,一如往常地扑上来:
「嘿嘿!明明不是好久不见,感觉却像好久不见了,多加良大哥过得好吗?」
「嗯,很好。」
彩波的马尾随着笑容甩到我的脸颊上感觉有点痛,但是我也觉得很久没见到她了,这点痛楚就暂且忍下。
「虽然昨天才见过面,但铃真和朝都也好吗?」
「我没量过脉搏什么的,不过应该很好。」
「托你的福,我很好。」
「大家已经抵达这一关了,真厉害!人家参加仪式的时候,在这个时间连第一关都还没过完,肚子饿得要命!」
彩波谈起去年的入会仪式,我这时总算想起她早已通过仪式了。
这代表她在和家被视为成人,不过老实说,彩波看来比朝都他们都还小。
再看到一如往常在旁待命的若菜,我确定彩波暂时还不会被当作成人对待。
「去年游乐园里的食物不充足,今年我们在检讨过后准备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原来如此。那么今年的餐饮区如此丰富是拜彩波所赐吧,谢谢。」
我听了若菜的补充后点点头向彩波道谢,转头望向刚才的餐饮区,察觉有人抛来带刺的目光。朝都注视我的眼神,类似桑田平时对彩波的眼神。
「嘿嘿嘿!不客气。」
然而,听到我的话而害羞发笑的彩波没有发现,铃真也尚未察觉。
「可是,里面没有回转寿司喔。」
「梅雨季在户外吃生食太危险了。」
直到彩波沮丧地垂下肩膀,若菜开始告戒她,铃真的视线也盯着我不放。
不过,当他的目光忽然在我和彩波之间游走,连我也察觉到其中的含意。
同时,我也转而认为这与桑田平常投向彩波的视线不同,缓缓地放下她。
彩波有些不满,但朝都的眼神如我所料地缓和下来,让我松了一口气。
「对了,彩波,回转寿司是什么?」
「嗯~人家也没去过……就是边回转边吃寿司!」
「边回转边吃?那样吃得了东西?」
「听说和吃流水细面一样,以享受困难为乐,应该没问题。」
铃真不解地歪歪头,朝都摸着折边帽帽缘得意洋洋地回答,但这三人的对话问题多多。
没错,回转寿司确实是大众美食。即使家里有钱,连这也不知道算什么?身为平民派的下任学生会长,我应该站出来亲切解答:
「彩波、铃真、朝都,回转寿司回转的不是人,而是寿司·寿司放在输送机上头回转。」
「咦?输送机不是工厂用的吗?」
「不,寿司店也会使用。在回转寿司里,由顾客自行拿取想吃的寿司。不过要注意一件事,寿司盘基本上分成三色,银盘放一百圆以上、金盘放两百圆以上的寿司,得深思熟虑后再拿!」我在说明途中反较铃真,解释完回转寿司后依序看向三个年轻名流,确认他们的理解程度。
「嗯,我懂了,多加良大哥!」
当彩波代表回答,朝都和铃真也清楚点头之后,我确认平民获得了胜利。
「这样啊,是寿司回转啊。」
「好像是这样,彩波。」
「听起来很有趣,下次大家一起去吃回转寿司!多加良大哥也一起来!人家会先准傲好回转寿司设备。」
「盘子分成普通、银色、金色三种,该怎么准备?」
「不,等等。没必要准备设备。」
见他们理解回转寿司后兴高采烈的样子,为了避免浪费,我在疲惫之余设法插入对载。
「我们可以备妥迈森瓷盘、银餐具和金漆绘图盘。」
听到若菜的提案,头晕目眩的我只能承认包含我在内的所有平民全部落败。
别说能不能承受,我根本没想像过盘子价格明显比寿司昂贵的回转寿司。
「……总之,大家一起去一趟回转寿司吧。可以学习不少社会常识。」
虽然如此,我仍竭力提案抵抗阶级差距。啊,当我成为世界霸主时,要迅速解决掉此问题。
「去外面吃感觉也很有趣!我好期待!好,从今天开始进行特训吧,若菜!回转寿司设备也拜托你了!」
然而,眼前的彩波十分不好对付。
「……这旋转木马,只要坐上去就行了吗?」
我放弃说服她,要求彩波说明游乐设施。
「啊……对喔,我们必须坐木马。」
因我的台词而重新想起事实的铃真抱着头,朝都脸上也微微蒙上阴影。
「嗯,没错!大家开心地搭木马就行了!对吗,若菜。」
可是,彩波露出纯真无比的笑容仰望若菜征求同意。
「是的。恕我冒昧,代替彩波小姐对前面的游乐设施略作说明。」
若菜点个头,开始说明:
「首先,依游乐园分区,前面的旋转木马、卡丁车与大世界三个设施概括为环绕区。因此,三个游乐设施的『王冠』为一顶。」
说到此处,她依序看看我们有没有疑问,在对上朝都时停住。在意的我也偷看他的侧脸,发现朝都脸上浮现一丝焦躁。
恐怕是因为还没得到任何一顶「王冠」的朝都——听到了游乐设施概括成一项,被迫面临了获得「王冠」机会减少的这个事实吧。
不过,朝都没对规则提出异议,若菜维续说明:
「各位要在刚才所说的三项游乐设施中进行竞时比赛,三项平均时间最领先的人可获得十二点以及『王冠』。」
「但是,开赛时要像先前那样,三个人相亲相爱地一起开始喔!」
当说明的若菜呼出一口气,彩波竖起三根手指补充。
然而,我还抱着一个疑问。
环绕区这名称,大概是因为这些设施都是绕行轨道类的吧。
旋转木马正好吻合,但……
「坐旋转木马要怎么进行竞时比赛?」
我率直地抛出问题。
「这点的确令人在意。」
「嗯……我不知道。」
「这个嘛,人家也不太清楚,若菜知道吗?」
若菜指尖点在嘴角的痣上陷入沉默,瞥了我们一眼后便望向露出求救表情的彩波,正开口说明时……
「旋转木马……」
「只要坐上去就会自动算出时间,不必担心。」
突然从她背后冒出的人影断然说道,若菜就闭上了嘴巴。
「啊,梅香!对喔,环绕区的裁判是梅香!既然她这么说,就全部没问题了!」
彩波呼唤人影之名这么保证后,朝都与铃真就都浮现安心之色。
来者是熟面孔也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有若菜对于——梅队队长梅香的现身面有难色。
看到梅香那两束垂至胸口的麻花辫,一身朴实眼镜、及膝连身裙、白围裙、系带靴的女仆标准装扮,楚楚可怜的美丽面容浮现柔和微笑,大多数人理应会感到安心。
不过,我刚刚顾虑的地方也没错,就在我维续思考时……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建议秋庭先生换上这套衣服。」
梅香将一套衣服递向我。
「哇~梅香,是新作品吧!王子装!好迷人喔!」
相对于两眼发光的彩波,以我为首的男孩们全都抱着相反的感想垂下眼眸。
因为她认为很迷人的「王子装」,有着现在连幼稚园演话剧时也不的泡泡袖与蓬蓬短裤,袖口还缀满蕾丝——喜欢叫别人换穿品味独特服装的嗜好,正是梅香坏习惯吧。
「彩波小姐,谢谢您的赞美。来,秋庭先生,请别客气尽管换上吧。」
「……若穿上这套衣服,我总觉得肉体和精神上都有危险,请让我婉拒。」
我保持有礼的口气拒绝。
「哎呀呀……秋庭先生真的很内向。不过,遇到需要这套衣服的时候请随时开口。对了,若菜你如果转入梅队,我会也帮你做很多洋装。随时都等着你唷。」
若菜也表情僵硬地摇摇头。她刚才面有难色的理由,果然是梅香的坏习惯。
「那么……用这顶水豚头盔代替如何?只要有这头盔在,肯定能率先通过!」
梅香接着取出附水豚耳朵的鲜红头盔说道。
「只要水豚头盔就能率先通过……彩波,这是骗人的吧?」
朝都压抑动摇,刻意淡淡地询问彩波。
「嗯,骗人的!不过,你们必须拍下确实搭过游乐设施的照片当证据!」
「……拍下坐旋转木马时的照片?我不知道……现在该悲伤还是该高兴才好。」
彩波的否定只带来片刻喜悦,必须将旋转木马的乘坐模样拍下来当证据的事实,让铃真愕然低语。从哑口无言的反应来看,朝都应有同感。
「梅队全体出动才辛苦做好的水豚头盔竟没人想戴,真可惜。不过,下次就请那个人戴吧。还有那套王子装,穿在他身上一定比秋庭先生更适合。」
梅香口中的「他」多半是我认识的悠哉家伙,让我发出叹息。铃木想必很适合蓬蓬短裤。
「咦?大家好像很没精打采?」
彩波察觉我们忧郁的神情歪歪脑袋,但十分享受旋转木马,又对梅香新作赞不绝口的她大概很难理解我们的心情。
「彩波小姐,差不多该去准备了。」
听到若菜的提醒,她甩着双马尾回过头:
「嗯!我知道!」
于是,彩波暂时放弃理解我们的心情,活力十足地回答若菜。
「准备是指什么?」
「呃……」
我只是纯粹产生疑问,彩波的视线却为难地游移不定。
「男性或许难以理解,少女有很多准备要做。不过我可以告诉各位,今年的洋装也是我的自信之作。」
梅香露出柔和的微笑插入对话。
总觉得有被人蒙混过去的感觉。但是梅香的帮腔让彩波松了一口气,我不再追问。梅香在微笑之余散发出不由分说的压力,我实在不想当场挑战她那与楚楚可怜外貌相反的实力。
不过,我对梅香的品味抱着一抹不安,说了句掺杂忠告的推测:
「依照目前的季节,未必得换上夏季色彩……配彩波的话,应该是暖色系洋装?」
「嗯!正确答案!多加良大哥……的眼镜果然很好!」
彩波高兴地绽开笑容,停顿一下后不知为何称赞起我的眼镜。唉,眼镜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赞美它等同赞美我吧。
「谢谢。」
于是我开口道谢,她加深笑意。
「咦?……难道……」
看到彩波的笑脸,铃真小声呢喃。
「嗯?怎么了?」
我转头看去,铃真捣住嘴巴没往下说,我也没级绩追问。
「各位,人家要先走一步……梅香,如果多加良大哥穿上王子装,记得拍照唷!」
「好的,彩波小姐,我必不负所托。凭我的技巧,任何拍摄对象都休想躲开。」
「……不好意思,我坚决拒绝。」
格子连身裙的衣摆翻飞,彩波留下有点危险的台词后——梅香应该是说玩笑!——我有点恨恨地目送她离开。
「啊!朝都、铃真,加油喔!不论你们哪个人坐在人家旁边,我都会很开心!」
「好的,我会加油。」
「……嗯,我会加油的。」
听到彩波最后一句话,朝都明确地点头,铃真却有些迟疑地微微颔首。
目送彩波和若菜的背影消失后,朝都缓缓仰望我:
「刚刚彩波没说到秋庭先生的名字。因为即使参加入会仪式,你也不可能在『茶会』里坐在她隔壁。」
他的表情带着至今没有的认真,眼睛流露一丝焦躁,但始终带着淡淡没有起伏的声调,语毕就转身走向旋转木马。
「……结果,朝都到底想说什么?」
对于从字面意思上不太能理解的台词,我一个人呢喃着歪歪头。
「至少……我想彩波应该明白。」
铃真出乎意料地回答,我看他一眼,他的表情也很认真。不过,脸上更多的是忧虑之色。
「彩波明白?」
即使将铃真和朝都的发言凑在一起思索,也无法解决我的疑问,反倒扩大谜团。
然而,这次铃真没有回答,缓缓摇头拒绝我再多问,我也只能闭嘴。
我发现铃真胸口的绒毛再度消沉,但我说服自己不能催他说出答案,所以也走向旋转木马。
彩波说这设施只是单纯的旋转木马。事实上,她乘坐时木马也以极为普通的速度回转。可是我们各自上马后,当「康城赛马歌」代替钟声传出的瞬间,旋转木马便化为机器野马。
刚在黑马背上猛烈摇晃两秒,我领悟到操作员要其他游客等待的理由;上下摇动开始五秒后,理解到梅香为何推荐我戴水豚头盔,有点后悔在婉拒王子装时也一并拒绝了头盔。
又过了十五秒后,铃真从疯狂乱跳的马匹上摔下来,我察觉这关的时间计算方式——也就是比赛能在马上留多久。
朝都差不多也在此时察觉骑马时间是问题所在,即使帽子落地也紧抓住蓝马,却在即将超过三十秒之前被甩下去。
我以眼角瞥见他落马,更紧紧环抱住马头坚持下去,然而这时木马开始高速回转,我撑不到四十秒就脱手了。
最后,我发现地板异样蓬松的理由。
我们脱离了机器野马重获自由后,个个脸色发白。
看到我摇摇晃晃的模样,梅香充满慈爱地走来:
「明明只要换上这套衣服和水豚头盔,就能够减轻落地的冲击啊。」
可是,看见她怀中还拿着王子装,我不禁闪过是否错看梅香人品的念头。
「……请告诉我……刚才的时间成绩。」
「铃真少爷十六秒、朝都少爷二十七秒,秋庭先生三十八秒。各位的成绩都有些难看。」
毫不留情的回答伴随清爽的笑容传来,朝都眼中一瞬间掠过混乱:
「……说得……也是。不过,我下次会追回来。」
朝都乍看之下好像立刻恢复平静,但我发现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颜抖,所以暂时将梅香的注意力引向我:
「给我照片吧?」
「照片……嗯,拍得很棒喔。」
梅香点点头,匆匆忙忙从围裙口袋掏出拍立得相片。
我无法正视——自己拼命抓住童话风格马背的样子,一收下就放进书包深处。至少这是张拍立得照片,不会留下底片或档案是不幸中的大幸。
照片照出来的模样,最惨不忍睹的应该是恶人脸的我才对,但却看到朝都和铃真都慌张地将照片收入口袋和包包里,看来丢脸的模样大家是不相上下。
「各位,要收起来是无所谓,但记得拿给下一项游乐设施的负责人看。否则的话,不能挑战设施。」
因此,当梅香以充满关怀——却有些愉快——的笑容告诉我们之后,我们全都冻结了。
「各位,请自行前往下一项游乐设施。非常抱歉,我今天十分忙碌,无法再分出宝贵的时间给你们。不过时间纪录已送交代理人,不必担心。」
但梅香没理会我们,她看看手表后告辞,迅速缘身打算抛下尚未从冲击中清醒的我们离去。
「……到下个游乐设施时,真的非得拿出照片给人看吗?」
我对她的背影赌上一线希望发问,朝都和铃真也投以求助的眼神。
「对!这里和下一站的卡丁车设施之间只有一条路,连猴子也不会迷路的,请别担心。那么,再见。」
梅香露出圣母般的微笑斩断我们的希望,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总之……即使看到彼此的照片,我们也别笑就是了。」
被抛下的我们如此约定,首度僵硬地握手。
2
「……现在才吃晕车药来得及吗?」
「在考虑这问题之前,你有带晕车药吗?我没有带。」
经历过乍看简单实际却并非如此的旋转木马后,朝都和铃真在走向卡丁车赛场的路上交谈。铃真似乎判断,坐遍环绕区游乐设施会对三半规管造成颇大的负担。
借由刚才的照片话题,朝都对铃真的态度变得缓和几分。我走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后观察,铃真在口袋里翻找晕车药,发觉没带之后望向我,但我并未携带预计范围外的物品。
「要不要摘点药草试试?」
「药草不可能随便到处生长的。假使有好了,你本身试用过药草吗?」
「……没有。我身体健壮,很少吃药或看医生。」
「那请别推荐别人这种效用不明的东西。」
朝都眼神凌厉地放话,又独自向前走掉了。
他对铃真的态度趋缓,对我的焦躁却越发强烈。朝都想要隐藏压低声调的这点,不过却是有点失败。
焦躁的主因大概是我领先他,但既然宣言要全力以赴,我也不能手下留情。
我必须实现朝都与铃真的心愿,摘下两人胸口的植物并达成我的目的。
「……那么焦虑,不要紧吗?」
铃真对朝都的背影关心道,但话声没有传入他的耳中。
朝都越来越焦虑,铃真认真地担心着他。
我已经知道,铃真没把朝都当成竞争对手——反倒自认身居下位。可是,我事到如今才开始在意,为何他们对入会仪式与茶会的态度差异这么大。
如果能了解其中的原因,说不定也能知道一点关于绒毛的线索——如此思考的我默默地前进着,就在此时……
「啊!多加良!总算找到你了!」
某个一度擦肩而过的人影冲了回来,呼唤我的名字。
「咦……尾田?」
他是我打从幼稚园起的童年玩伴,目前担任学生会会计的尾田一哉。
虽然脸上因跑步之故泛起红潮,但我不会认错他柔和的面容——不过,一看到尾田的脸,我就感到疑惑地歪歪头。
既然见过桑田与羽黑、灰谷她们,尾田应该也知道今天游乐园以某种形式开放。知道归知道,我本以为他不会来。
「……你看恐怖片会尖叫,坐刺激游乐设施却不尖叫吧?」
「嗯,对啊。不过你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种台词吗?」
我说出记忆中尾田的原则,但他并未生气,只是有点傻眼地耸耸肩。
「啊……抱歉。」
「没关系。」
尾田说得没错,我低头道歉后他就苦笑着原谅了我。
「然后呢,你来游乐园玩吗?」
「不。虽然这里刺激的游乐设施比想像中少,是个不错的游乐园,但我不是来玩的,也不打算待太久。」
「那为什么来这里?」
「我一开始不是说了『找到你了』。」
「……你来找我?」
我接二连三地发问后,尾田此时终于点头。
尾田的目的不是游乐园,而是找我有事。但朝都和铃真已先走远,我边走边谈下去:
「打电话电骡我不就好了。」
「我打了你手机好几次,全都没接通啊?」
尾田一脸不满地歪歪头。
「……打了好几次?可是手机一次也没响过……啊!」
我也跟他往同方向歪歪脑袋,总算回忆起来。
「抱歉……不,不是我的错,但手机目前因种种缘故不在我的手边。」
我同时想起某只红色啮齿类动物握紧拳头,说明联络不上的理由,顺便挑重点说明了至今为止的经过。当然,我隐瞒了「交易」。
「……明明放假,你又被卷入卡侬大人的烦啊。干脆请羽黑同学帮你驱个邪吧?」
尾田听完之后同情地注视我,眼神半是认真地建议。
我也半是认真地考虑,但得出纯真的羽黑不可能是黑心卡侬对手的结论后,摇摇头开口:
「算了。你认为撒不了谎的羽黑能够对抗卡侬吗?」
「……听你一说好像也没错。我希望羽黑同学保持现在的样子……那需要我帮点忙吗?」
虽然尾田的提议令人高兴,但我再度摇头婉拒。如果尾田在,别说「交易」了,连我另一个目的都会曝光。直到预算协调会当天为止,我想对他保密。
「不要紧。今天还有另两个人,终点也是茶会。更重要的是,你有什么事?很紧急吧?」
因此,我强调这回比平常轻松,有点强硬地拉回话题。
这反倒让尾田狐疑地微眯眼睛,最后还是点点头:
「……我正替下星期的预算协调会作准备,可是资料不够,大概混到你那边去了。虽然到学校再跟你拿也行,但我想尽早看看那份资料。」
「预算协调会的资料……」
我重述一遍后,尾田就点个头伸出手。然而,我一时间想不起他所说的资料是什么。
预算协调会,是在学生总会决议第二学期后的预算前,由各社团及委员会协商金额等事项的会议。这次学生会和各社团间的行程很难配合,结果学生会方面将只有尾田一人出席。
当然,我们也参与了准备工作,但是考虑到这本是属于会计的重要工作,所以我们决定当天由一人出席,以尾田为中心着手进行。
也因为如此,所以我没有东西能交给他,尾田就再度开口:
「是前年的剑道社资料。」
听到具体名称后,我的确有了头绪。
至于文件是否正放在害包里,则另当别论。
「嗯,我记得看过那份资料……不过,现在有没有放在书包里还是问题……」
我含糊的回答让尾田的脸庞蒙上阴影,并同时将手放到后方。
「不,我检查一下书包试试……」
想到尾田先前花费的劳力,害他白跑一趟也太过意不去,所以我姑且打开书包看看。
「秋庭先生!快点过来!」
然而此时有人大声呼喊,我停下双手。
我顺着尾田的目光看去,发现一反常态大声叫我的是朝都。
「啊,抱歉,是我叫住了多加良。」
和我一起小跑步过去后尾田就开口道歉,朝都总算发觉他的存在,端正姿势地说道:
「不,我才该说抱歉,这样大喊大叫的。请问……你是哪位?」
「初次见面,我是多加良的朋友尾田一哉。」
「我是矢井田朝都。」
「呃……我叫鸣门铃真。」
三人的自我介绍十分简单。
「尾田目前担任学生会会计,未来将是我的参谋。」
「参谋!好厉害!」
我因为尾田的自我介绍太简略所以如此补充,而尾田则有点难为情地耸耸肩,铃真则率直地感到佩服。
「咦!你也是学生会干部?」
但朝都惊讶得睁大眼睛发问,然后暗叫不妙地扬住嘴巴。
那举动反倒等于在表示「看不出来你是干部」,察觉言外之意的尾田面露苦笑。
「嗯,尽管不可靠,我也算是干部。」
「尾田很可靠。」
面对尾田惯常的谦虚,我这么保证。
「是我失礼了。」
朝都此时规规矩矩地低头道歉,我也不再追究其发言。
「不过,为什么你会来找多加良?」相对地,铃真问他。
尾田这时首度正面对上铃真的雷鬼头,一瞬间几乎无法转移目光,但立刻凭意志力将视线挪回他的双眸:
「学生会正好有点急事要处理。」
「那个……若非十万火急的事,能不能请你稍后再说?至少请等到『环绕区』或许是觉得尾田性格温和——实际上也是如此——朝都如此请求。
「没问题,马上就好了。」
我插入对话,依照所言之意,打开书包准备寻找尾田要求的资料。
「不,不论有没有资料,我还有其他事想要确认。」
然而,尾田有些歉疚地说着按住我的手。
「所以,我的事待会再说就好了。」
他带着沉稳的笑容,对朝都颔首。
「谢谢!来,铃真、秋庭先生,快去搭乘卡丁车吧!」
朝都率直地欢喜起来,催促我们后头也不回地冲向卡丁车赛车场。
「谢……谢谢!朝都,等等我!」
铃真也向尾田道声谢,追上朝都。
「尾田,不好意思,等一下我会好好听你说。」
他大概真的有别事要谈,但事实上最后也是尾田让步,所以我先道了一下歉。
「别在意。比起这事……难得来游乐园,我也坐个卡丁车好了。」
尾田说出意料中的回答,但心血来潮的想法却在我的预料之外。
「……如果认为那些只是普通的卡丁车,那么坐上去可是会吃苦头喔。」
「为了协调预算,我也得好好锻练一番不可。」
想起刚才的旋转木马,我劝他三思,尾田却难得地不肯退让还提出协调预算来,令人无法再阻止他。
「好了,有两个人在等你,快过去吧。」
在突然振奋的尾田催促之下,我老实地往前奔去。
「……嗯?」
「多加良,快点!」
半途中,我仿佛在赛道的简易栅栏处瞥见黑影,再看一遍时却什么也没找到。我认定那是错觉,奔向赛道。
告诉尾田绝不准张开眼睛后,我们三人拿出刚才的照片给女仆和音——在这座游乐设施代替梅香替我们计时——接着就假装没注意到她眼中的笑意走向赛道。
靠近一看,卡丁车用的赛道比学校操场更小一圈,不过除了别道外,途中还有分成两边的路线、立体交叉路线等,全长近两公里。
卡丁车分为赛车风与跑车风两种,扣掉大小及车高外都像真正的高级车,很有和家的风格。或许是为了加强真实感,赛道上车辆颇多,虽然登车顺序优先,赛道却没专为我们清空。
「既然跟一般游客一起上场,应该不会发生像刚才一样超乎想像的状况。」
我们判断朝都的推测没错,反倒安心地坐上卡丁车。
也许是依照看起来好像很快的感觉来决定,朝都挑了白色的赛车;铃真选了一辆实车的商标似乎是某种动物的蓝色跑车;尾田则选择同品牌的红跑车,而我挑上黑色赛车。
油门与刹车、方向盘与排档——明明基本上都和汽车相同,也许因为是无需驾照的交通工具、
又或许因为是游乐设备,座位很狭窄。虽然脚无法完全伸直,但在驾骏上不成问题。
我瞄向隔壁,尾田在座位上也显得有点挤:
「你好像也长高了一点?」
尽管每天见面很难察觉,但我有这种感觉,决定从明天起增加钙质与维他命摄取量,以免被尾田追过去。
在身高一事上,对年轻男孩来说所有人都是劲敌,即使对方是尾田我也不想输。
我又朝反方向望去,目光对上了在这场时间竞赛上而非在身高上视我为对手的朝都。
他立刻事不关己地别开目光。但比起这样不上不下地表露心情,还是一口气全冲着我来还比较好处理。
我轼着按按喇叭,心想干脆由我主动挑爨朝都,却没传来任何声响。
喇叭不管按几次也没声音,此时和音举着旗帜引导我们并排到起跑线上,我暂时放弃尝试。确认除了我们四人的卡丁车外,还有一台粉红色的——老实说,我不知道挑中它的人在想什么——跑车,共五台横排成一列后,和音登上赛道旁搭设的高台。
「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和音随着机械音的宣告同时挥下旗帜,喇叭声代替钟声响起。
余音还残留在耳中,我使劲踩下油门。
由于车体偏低,因此地面传来的震动很大,乘坐的感受与外观相反,实在称不上舒适。
也许放慢速度震动会减轻几分,我试着放松油门。
于是震动如预料中变小,我却被全力加速的白色车体一口气追过去。
只要能远远甩开第二名地取得第一名,在平均时间上就能一口气取得优势,我明白他很拼命。不过,我认为以这种驾驶方式的话,能否跑完赛道一圈实在很难讲。
以速度决胜负的,自然是朝都。
当然,我无意让他继续一枝独秀。我再度踩下油门,咬牙忍耐瞬间传遍全身的震动。
除了前方,我也顺便瞥了后方一眼,看见红蓝两台跑车几乎并驾齐驱。
铃真大概正在适应驾驶方式,尾田则正常地享受卡丁车的乐趣。
确认两人的情况后,我重新往前方集中精神。
此时,第一个弯道正好跃入眼帘,全力加速的朝都应该会在弯道放慢速度。
不出所料他踩下刹车,被我从外侧以没采煞车的方式追过。
「呼哈哈哈,从今天起就叫我赛场的黑色狂风!」
趁着没人听见,我笑着宣言。
「……呃,因为车子是黑色的?」
「多加良,抱歉,我叫不出口……你的无线电开关开着。」
车内某处传来铃真和尾田的回应,我没控好方向盘差点就出了车祸。
「无……无线电?在哪里?」
「……应该是方向盘正中央的黑色按钮。」
透过铃真的回答,我发现刚才以为是喇叭按过的按钮其实是无线电开关。
「……多加良,偶尔也会像这样出糗呢。」
「咦?是喔。」
铃真老实地附和尾田带着笑意的评语,害我非常进尬。
对了,选好卡丁车之后,有穿工作服的人员在方向盘附近操作过,说是进行最后调整。那是在调整我们的无线电波长吗?
「游乐园总是有全家福或一群朋友等多人团体来玩,搭乘单人赛车却会分散……是为了预防联络不上吧?」
听到尾田的推论,我想表明这类措施应该事前通知。
「黑……黑色狂风……」
尾田想起笑点爆笑起来,让我再度感到有点糗。
「……你们真悠哉。不过,我必须努力拿下第一名!我绝不会输!」
认真无比又紧迫不已的声音突然传来。
一发觉那是朝都的声音,白色车体就再度从我旁边超车。
或许是车里无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他的情绪终于在声调里也流露出来——听到朝都的语气,我吃了一惊。
「……朝都?」
铃真也有些惊讶地呼唤其名,朝都却没回答。
「正合我意。」
不过,那流露情绪的口吻点燃我的斗志,让我忘却尴尬。
赛道一分为二,我再次用力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切入与他相反的左边路线——不,是试图切入。
然而,我在后照镜看见一台新的车体。
见来车接近,我放松油门想着该让路。
下一瞬间,深绿色的卡丁车没有减速,直接穿过从铃真和尾田之间绝不宽敞钓老隙。
「哇!」
「呜喔!」
「很危险耶!」
铃真和尾田的卡丁车晃了晃,我透过无线电针对那危险的驾驶方式怒喝,但不知是波长不同或遭到无视,对手没有回应。
「尾田、铃真,你们没事吧?」
我在焦躁之余呼唤了两人,但没得到回答,深绿的跑车型卡丁车已与我并行,蛮横地迫近。我用力握紧方向盘想反抗,斜眼猫向对手,然而扣掉墨镜不论,我回溯记忆也没见过此人。
「啊!多加良!又有一台来了!」
我正换档想将深绿色跑车逼回去,下一瞬间——
听见尾田慌张的喊声时,我旁边又出现另一台卡丁车。
「你们打算干嘛?」
被夹在深绿色与深蓝色卡丁车中间的我压低声调发问,依然没有回应。
「难不成……他们是来干扰仪式?」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朝都开口。
「干扰?在游乐园干扰是怎么回事?」
「……考虑到『茶会』上的招待,这很有可能发生。」
尾田提出疑问,铃真有些苦涩地同意朝都的推测。
「那么,情况大概与你们所说的一样。」
「……多加良,我看你被卷入的麻烦还是相当棘手吧?」
「没错。不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遭人干扰……朝都、铃真,待会说明清楚。」
我极安静地说道,因为对方既然出手干扰,八成会偷听无线电,尽管没有得到回答,接着我就用力踩下油门。
叽叽——!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我滑出两台卡丁车之间。
「你们三个先往前走!我殿后!」
对方当前的目标似乎是我,但不知道明确的目标,我只能冷静地判断先让其他三人逃走。
「……咦?跑掉了。」
不过接着就像铃真紧接着传来的发言,一瞬间摇晃的两台车在恢复控制之后,就同时朝前方驶去。
「他们想干什么?」
「……或许是先打个招呼。」
可能的话,但愿他们只打过招呼便罢手。我这般回应尾田,视线转回前方。
「总之,快通过终点。」
「嗯。」
我点头同意朝都的意见,再度使劲踏下油门。
接下来,我毫不受干扰地顺利急驰,总算进入最后一道直线。
本来以为一直跟我齐头并进的朝都将在这里与我分出胜负,但他最后无法维持高速,由我率先通过。
我们下了卡丁车以后,朝都还迟迟不肯下车。
尽管有些在意他,不过我还是先向终点的女仆们报告刚刚的干扰行为,朝都在我说完时总算下了卡丁车。
「朝都,你没事吧?」
「是引擎故障是吗?」
「……嗯,就是这样。」
朝都听到我出声询问虽然回答,但表情有些沮丧,让我心生不解。
「很抱歉,没能避免故障。」于是,这项游乐设施的负责人和音就深深致歉:
「我之后会正式赔罪,现在各位请直接往下一个游乐设施。这一区的时间纪录,我会与梅香队长商量过后送交下一位负责人。」
「我明白了,我们这就过去。总之,没有任何人受伤……不要紧。」
我无法告诉咬紧嘴唇、肩膀微顗的和音别在意,只告诉她我们没事,其他人也点头同意。
「到下一关『大世界』去吧。」
「各位,请别忘了拿照片。」
自和音手中接过照片后,我们就飞奔而去。
「……果然……没错……吗?」
半路上,我听见朝都沙哑的呢喃,决定之后再追究含意。
3
包含上午走过的路程算起,下一个游乐设施「大世界」位于和邸像森林般宽广的庭院三分之二处。
场地是间仿佛在森林中央、常春藤缠绕的小木屋——这仅是就印象而言,大小并非小屋规模——不知为何,房屋上半部有云霄飞车轨道穿过。
至于内部呢……
「我……记得过去有人告诉我,不能进入这一带。」
「我也一样……听说这边从前是室外游泳池。不过自从缥馆盖好后,已无人使用。」
一走进室内,我发现木屋内部正如两人所说的一样,是活用前室外游泳池——形似亚马逊河及其流域丛林的戏水游乐设施。
池水当然很混浊,周遭空气也带着令人呼吸不顺的湿气与热度。
我们正搭乘橡胶艇在水上前进。
女仆贵理子在我们穿越大世界入口时出现,替我们说明种种情况。
首先,刚才卡丁车的比赛时间受到某些人干扰,难以称作公平条件下的结果。因此,全体成员的时间都与率先抵达的我统一,纪录为四分五十一秒。
其次,大世界本来安排每个人驾驶一艘小艇竞速,但为了避免干扰,改由所有人共乘一船,规则变更为从先前累计时间中扣掉本关获得的点数。
听完说明后,我们上了圆形橡胶艇。
「也就是说……本家是小人的世界,这里才叫巨人的世界罗?」
「多半是。」
看来除了名称,游乐设施的内容也参考了某只老鼠的梦之国度,我和尾田一同叹息。
另一方面,朝都表面上保持平静,脸色却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好。虽说水流目前还很平缓。
「……朝都,你晕船了?」
铃真继我之后也察觉异状而询问,但朝都缓缓摇头:
「如果我会晕船,在一开始的马术机器就会受不了。」
收到清晰的回答,铃真点个头安心地微笑。
「居然有空担心我……你很从容嘛。」
「我才不从容。」
然而,朝都此时抛出的讽刺令铃真加重语气回应,夹在他们中间的尾田为难地看看我。
由于我们围坐一圈,我也同样夹在两人之间。
不过,这时候正是好时机,我在调停他们之余顺带整清一件事。
「对于刚才出面干扰比赛的家伙,你们可有头绪?」
我持桨掌舵避开前方的人造岩石,询问两人。
但面对我的问题,铃真和朝都都别开目光,小艇上陷入沉默。
「多加良你没头绪吗?」
尾田打破沉默。
「我是特别参加者,不论在入会仪式拿到第一名或最后一名都不影响大局,我认为理由不在我身上。」
反过来说,因为没有任何好处,或许有人不希望我夺得第一名。因此我觉得提出此事后,话题会没有进展,所以就跳过这一点回答他……
「这么说来……你认为原因在于朝都或铃真罗?」
「或者双方都是。」
这番话让铃真尴尬地扭动身体1朝都重新将帽子压低。
不过,两人的沉默使我明白一件事。
「终点『茶会』上有的不光是国王宝座……只要能登上宝座,还能得到许多奖品对吧。」
我很肯定地如此告诉他们。
铃真听到后猛然抬头,和我目光相对之后认命地颔首:
「……平常的『国王宝座』,就类似寿星的专属座位。」
「但这次和平常不同吧?」
「嗯,这次的『国王宝座』……像字面上的意思,是『能够成为国王的宝座』。」
铃真如此回答,忧郁地叹口气。
然而,我跟尾田无法理解「能够成为国王的宝座」意义为何。
「……国王换个说法,就是女王的丈夫。简单地说,在这次『茶会』坐上『国王座位』的人,未来将被正式认定为女王夫婿……彩波的未婚夫。」
朝都接过他的话头说明一切。
可是,我与尾田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理解朝都所说的内容,也对一定程度的惊课有所觉悟。
但刚才那番话已超出我的预料之外。夺得宝座者可获得昂贵的奖品,已是我这个老百姓想像的极限。
「你指的婚约,是结婚的约定?」
因此总算开口时,我吐出的台词和辞典里的解释没两样。
「未婚夫……彩波还没满十五岁耶……呃,你们几岁?」
与结婚不同,婚约没有年龄限制,但尚未从惊讶中恢复的尾田直盯着朝都和铃真的脸问道。
「十四岁。这年纪在法律上还是儿童,在和家却已视为成年。入会仪式结束后的『茶会』正是向亲戚宣布婚约的好机会。」
朝都淡淡地回答尾田,铃真也轻靠着小艇安静聆听。
看着两人异样沉着的反应,我的脑袋也异样地冷静下来,看出这桩婚约的好处所在。
身为和家现任当家之女的彩波没有兄弟。这代表正如朝都所说,下任当家——女王几乎确定是她。
当上彩波的未婚夫,未来可掌握和家莫大的权力。
身分定案时,那人想必便能获得某种程度的权限。此外,受益者应该不限于本人。
既然这次入会仪式将从朝都和铃真之间挑出一个,自然有人会为了追求利益而展开行动——像刚才那样出手干扰。
「这场入会仪式之所以重视『王冠』数目,是为了确定你们谁胜出?」
理解入会仪式的背景后,我抱着索然无味的不快问他们。
「……只要用眼睛看得见的形式竞争,再以数字标明结果就不会有异议。」
「从出生时开始,我们其中之一便注定成为彩波的未婚夫,因此大家一直拿我们互相比较,能此做个了断是件好事。」
听到我的问题,铃真露出放弃般的笑容,朝都则得意地颔首。
当然,两种表情我都看不顺眼。
他们明明是当事人,态度却显得事不关己,声调也十分干涸。
「……彩波能够接受吗?」
「对啊,就算你们接受,那彩波呢?她可是……」
我按耐住焦躁再度问道,尾田也眼神严肃地询问两人。
「当然可以接受。」
「彩波说过,不论是我们中的哪一个都无所谓。」
这种作法明明不对,全体当事者却毫无疑问地接受安排,令我哑口无言。
「……多加良,我猜这背后一定有和家的一些内情在。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告诉彩波,再全盘思考比较好。」
我紧握拳头沉默不语,尾田则这么开口。
我抬头一看,他眼中浮现与我相同的愤慨,发现不光只有我感到这番话不合情理,让压在我胸口的大石轻了几分。
「结果,插手干扰的人不是想看到朝都获胜、就是想让铃真获胜……不知道是哪一方,但双方都有可能。」
我将彩波的婚约搁在脑海一角,转回最初的话题。
「……我只是年纪与彩波相近,打从以前开始就不受期待。」
铃真主动说完后耸荣肩,态度虽然感觉不到自卑,却也没有笑容。
总之,不是不受周遭众人期待令他丧失兴趣,而是铃真本身对当上未婚夫不太感兴趣。
另一方面,尽管彩波的感情模糊不明,朝都至少抱着想当未婚夫的意志。
这就是两人积极度的差距所在。
「大家的确比较期待我……不过既然期待我,应该不会出面干扰。或者,铃真你想说的是我这方派人来干扰的?」
朝都抛出这句话时,眼神似乎带着一丝阴霾。
「不……不是的!我不太了解其他人,可是知道你不喜欢耍这种手段!」
铃真并未发觉朝都的眼神,正面接下他的牵制球,慌张地摇摇头拼命想解开误会。
大概是这反应出乎意料,铃真的认真让朝都胆怯地微微退后。
他胸口的绒毛仿佛与惊访产生连锁反应,晃动膨胀起来。
下一瞬间,我的双眼再度出现异状。
突然袭来的感觉依然不是纯粹的疼痛,该说是又痛又痒,和先前——铃真绒毛爱化时——相比,道回刺痒威略胜一簿。
然而,那宛如画笔轻搔的感觉却无法忽视,我忍不住揉眼。
我的手一伸进眼镜与脸庞的缝隙间,尾田就反射性地看过来,痛痒感却在他察觉异状前平息,不留半点痕迹。
「抱歉,误会了你。不过,我没期待你理解我,也不期待我们互相理解。」
朝都此时恢复冷静,回应铃真的表情沉称,但声调听来极为机械化。
冰冷的话语让铃真倒抽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地咬住嘴唇。因为这番话,几乎与他刚才对我说过的台词如出一辙。
可是此刻铃真脸上浮现的并非放弃,是无法,马上做出必要回答的焦急。
铃真心中对朝都的看法逐渐改变,他仿佛想正面迎向那些变化,也像是在挣扎。
「——这么说也太过火了。」
「不,这样就好。这正是我和铃真应有的关系。大家都期待我成为彩波的未婚夫,一直以来我也这么期待着。我没必要和我的竞争对手……妨碍我梦想的人互相了解。谁也不期待我们互相理解。」
朝都毫不畏惧我严厉的语气和眼神淡淡地说道,我却无法接受这种说词:
「梦想?你是指成为彩波的未婚夫?那不算是梦想吧。」
朝都胸前的绒毛和眼眸都在发言时微微晃了晃,我都看在眼里。
「……为什么今天初次见面的秋庭先生,有资格否定我的梦想?除了名字和年龄外,你对我明明一无所知,我可没道理听一个陌生人说三道四的。」
朝都一句句往下说,不想让人察觉那一瞬的动摇。
但他越是辩驳,我越感觉到那个「梦想」只有言语支撑。
「我的确称不上熟悉你。不过,我不认为刚才听到的东西会是你的梦想。」
明知朝都不认同我的话,我依然断言道。就当是为了目前不在场的彩波,我也要说。
「是吗?这件事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吧。」
不出所料,朝都甚至不看我的眼睛,他别开头拒绝进一步谈话,重新压低帽子。
「……他意外地倔强。」
朝都的态度令我也无可奈何地沉默下来后,尾田小声说出感想。
先不提想法,朝都有坚定的自我意识倒也不坏。
「嗯,真是石头脑袋。」
然而,他碰到意见相左的观点立刻坚拒的态度让我轻轻叹息。
在平常的情况下就已经不简单了,不过,要让朝都的植物开花似乎更加困难。
「……那个,朝都。」
铃真犹豫不决地向他开口。
「你知道『梦想』和『愿望』是什么吧?」
我正期待铃真接下来会说什么,他却提出这样的问题。
「嗯……当然知道。」
「这样……啊……看来我也必须知道。」
朝都一瞬间面露讶异后用力地点头,相对地,铃真则轻声呢喃。
虽然遭我否定,但铃真眼中仍浮现信赖与憧憬之色。
那大概是种看别人碗里的菜比较好吃的憧憬,但我无意否定铃真的心情。
尽管本人不承认,朝都也和铃真一样不知自己的「梦想」为何。不论是自己或他人的梦想。但此道理必须铃真自己去发现。如今想弄懂自身「梦想」和「愿望」的他,一定会发现。
「总之,那些干扰者……即便他们是为了其中一方而行动,但既然你们不知情,那等于跟全体参赛者无关……如果他们再出面搅局,就视情况应战。」
我环顾所有人的脸,针对问题暂时下了结论。
「……万一对方出手,应战也是无可奈何。」
「嗯,我也认为这是没办法的事。」
听到我的话,朝都和铃真都直视我的双眼露出觉悟之色点点头。
「好,关于干扰者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我拍拍手掌结束话题,掌声在比入口更加幽暗的丛林里特别响亮,让铃真肩头微微一颤。
「虽然事情告一段落……看来是没法享受悠哉的船上之旅了。」
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危险的气息使我重新握紧船桨环顾四周,察觉尾田的异状。
「尾田,你还好吗?」
「……我过去没晕过船的。」
尾田听到呼唤后倦怠地抬起头。仔细看看,他苍白的脸庞眼睛下挂着黑眼圈,让我明白他晕船的一部分原因在于睡眠不足。
「……看来你为了准备协调预算很努力啊。不要紧吧?」
「嗯。我想尽可能做到公平。」
尾田老实承认睡眠不足的原因,却没强调自己的辛苦。我尊重他的骨气,没继续慰劳下去。
「这样啊。接下来,由我给你一趟快速又舒适的船上之旅。」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
「要闪避那玩意,小艇会摇晃得很厉害。」
铃真指向前方,告诉有点激动的我。
我反射性地循着指尖望去,发现水面泛起漩涡,更有台四肢特别长的机器巨人将手脚交互伸进河中。
「看起来好像在玩水!」
即使情况紧急,铃真仍眼睛一亮地评论衡匍巨人的动作。然而光看随之溅起的水花,就知道这情景可没玩水那么可爱。
「尾田,不好意思我得收回前言。我会尽可能不让船身摇晃的。」
「……嗯,拜托你了。」
尾田的声音变得没精打采,但我握好船桨刺进翻动的水面向前划行。
「点数果然要从巨人身上拿吗?」
「对了……规则是从总计时间里扣除点数份的时间。」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从巨人身上拿到点数?」
铃真注视着机器巨人歪歪脑袋。
「不是只要躲开它的手脚前进就好了?」
尾田抓住小艇边缘半是祈祷地问道,但闻过先前游乐设施的我们没有点头。
「这个袋子里应该装了能打倒巨人的道具。」
朝都将掌舵工作交给我,拿起橡胶艇上的袋子打开。
「苹果、斧头……还有饭糊?」
然而,袋中只有各种塑胶玩具,期待落空的少年拿着袋子愣了半晌。
「铃真,稍微倾斜船身并且划桨。」
「嗯!」
无可奈何之余,我对铃真下达指示,勉强跨越第一道漩涡。
可是,巨人的脚已迫近眼前。
「比起打倒巨人,我们得优先保持小艇不翻船。」
我告诉朝都后避开巨人的脚,掌舵准备绕一大圈。
「……喂,丛林里有富士山这样对吗?」
听到尾田的话,我注意着河川水流。一瞬间望向同个方位。
「真的耶。不是吉力马札罗山,是富士山。」
虽然大小和形状都修改过,那边的确有座蓝白色调,日本人一定认得出的富士山。
「好像巨人的椅子……啊,对了!这个巨人是大太郎法师(注:日本各地传说中的巨人,据说会填土造山,在石头上留下足迹)!」
铃真兴奋地嚷嚷。
「大太郎法师?」
三人一起复述那个名字。铃真兴奋地大大点头,道才发现我们脸上的疑问:
「你们不知道大太郎法师?在日本说到巨人,不就是大太郎法师吗!」
我们没听过这名字的事实让他歪歪脑袋,随即微皱眉头。
他说得好像常识一般,听得朝都轻咬下唇,我也有点生气地在优秀脑袋内重新搜寻:
「……啊,你是说传说中一夜间盖好富士山的巨人?」
「嗯,就是他。」
铃真看见富士山,将大太郎法师传说——日本各地有不少那个巨人造山、脚印化为湖泊的传说——和机器巨人联想在一块。
「所以,答案一定是饭团。」
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何从刚才的袋子里挑出塑胶饭团。
「为什么……是饭团?」
朝都拼命划桨设法拖延碰上巨人脚部的时间,同时发问。
「嗯,因为大太郎法师搬山搬累了想休息。他劳动过后肚子一定饿了,应该会想吃饭糊。」
「……为了这种理由?很像你的想法,但我不认为拿出饭团就打得倒巨人。还是照秋庭先生的意思,避开巨人手脚才是上策。」
当朝都浮现失望之色后,铃真的目光就转向我,放松握桨的手想让橡胶艇暂时顺河漂流。
铃真来回看看朝都和手中的饭团,眼神一瞬间迷惘地摇拽。
「……我的确不知道这答案对不对,但不试试看也不知道有没有错。」
心不过他握紧饭团,先望向我又望向朝都说道,另一只手想抓起船桨。我按住他的手开口:
「划船的工作交给我,你专心对付巨人。」
铃真的点子的确可说是很单纯,不过只要他抱着积极的心态,我也会替他加油。
「小艇暂时由我代划吧。」
当尾田也赞同他的意见后,铃真就大大点头交出船桨,握紧饭团这项武器。
因为尾田继我之后也表示同意,朝都不得不遵从铃真的想法。一瞬间表情很沮丧:
「既然是三对一,我也无可奈何。」
他如此说服自己,没有继绩反对,但显然对铃真不抱期待。
「铃真,船要靠近哪里?」
「我想把饭团放进巨人嘴里……尽可能靠近大太郎法师的脸!」
巨人手脚掀起的大浪让小艇摇得比刚刚还要厉害,不过听到铃真充满信赖的回答,我突然精神抖擞了起来。
「尾田,你不必划桨,总之只要保持好小艇整体的平衡即可。一看到巨人抬起右脚,朝都你就全力划桨。」
我判读巨人移动四肢的顺序及河水流向。对两人下达指示。虽然有巨人的手脚掀起浪花,人工河的水流毕竟是很规律的。
「铃真,机会只有一次……上啊!」
我眯起眼睛看准绝佳时机,让小艇冲进第二个漩涡。
船霎时间险些失去平衡,靠着尾田以全身维持平衡撑住。我在恢复平衡后全力划桨,利用漩涡的涡流先闪避巨人左脚。
才刚闪掉左脚,左手又伸来掠过船缘,朝都和铃真倒抽一口气,我却毫不在乎继续前进。
前方已可看见巨人的脸。
或许铃真的推测没错,巨人不时摇着头,大嘴开开合合。
然而,巨人的脸对着小艇前进方向的相反侧,不可能绕到正面去。
铃真想必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我依照一开始的约定,往尽可能靠近脸庞的路线前进。
「……我会在巨人的脸往右转时扔出去。」
铃真仿佛看透我的心声般说道,握紧手中的饭团。
小艇乘上预期的水流,此刻即将到达巨人右脚。
「朝都。」
「我知道。」
下一瞬间,水花喷上脸颊,我们冲进刚才右脚所在的位置。
我和朝都知道如果动作太慢巨脚将再度降下,全力划桨以最短距离抵达正好转向侧画的巨人啪脸部。
看准稍纵即逝的机会,铃真使劲将饭团扔进巨人口中——
「……进去了!」
尾田代替饭团一脱手即失去平衡的铃真如此大喊。
「铃真少爷,十点。可扣除十秒。」
某处传来通知点数的播报声,背后的大太郎法师更缓缓停止动作,而朝都则一脸愕然地停下划桨的手。
「啊……真的成功了。」
另一方面,铃真半信半疑地回过头,这才看见自己的成果松了一口气。
「恭……喜你,不过……下次换我……得分了。」
尽管声音微微颤抖,朝都仍故作成熟地祝贺铃真,压低帽子隐藏表情。
即使这么做也无法掩盖他心中的不甘,让铃真的表情蒙上阴影。
铃真小心翼翼地偷看朝都,却找不到该说什么,闭上嘴巴。
如果朝都表现出不甘心,我和尾田还能出言劝解,但他试圈隐藏,现在最好别多费唇舌。
我和尾田默默地达成共识,我再度注视着朝都似乎缩小的绒毛好一会。橡胶艇载着我们与沉默,在混浊的河水上持续前进。
「看来……与本家敌对的不光是巨人……而已。」
水势好不容易变缓时。我调整着呼吸打开话题。
「这是……什么……意思?」
「本家有给小朋友玩的安全小艇,但大世界的小艇却是走相反路线,但……这不成问题。」
朝都向铃真正确解释我发言的意思,最后还不忘逞强。
知道大世界的真髓在于波涛翻卷及巨人攻击之后他仍在逞强,让我有点佩服。
老实说,我们一路穿越的巨人攻击威力可没弱到「不成问题」的地步。
大太郎法师之后,迎接我们的是维京风格巨人——大概是以北欧神话为题材,但我实在不知道名字为何——的斧头。接下来还挨了希腊神话中,以肩顶天的巨人阿特力士的地球攻击等,我们突破、击败各式各样的巨人,期间还必须应付激流这个强敌。
如今,我们总算来到前方可见路灯的地点。
我的呼吸已经紊乱,不习惯的操桨工作令手臂发沉。铃真的桨虽然插在水里,现在却几乎没有划动。
尾田当然也精疲力竭,眼神空洞地注视水面。
即使同样疲劳,朝都的表情却很开朗。因为他前面获得三十点,明确地领先我和铃真。
然而,他胸口的绒毛却没变化得令人吃惊。
由于通过游乐设施时必须集中精神,我没去寻找朝都和铃真的愿望,但朝都的绒毛变化实在太少了。
就算去掉成为彩波未婚夫并非他真实心愿这一点来思考的话,其变化之稀少也让我产生疑问,他胸口的绒毛真的跟铃真的一样是愿望植物吗?
「不过……室外游泳池有那么大吗?」
「我们大概在同个地点绕了好几圈。」
我如此回答尾田。
尽管我不知道操纵何处可以造成这效果,但扣掉机器巨人不说,我其实不太分辨得出丛林景色。或许这里有类似回转舞台的装置,让我们在没发觉的情况下绕了泳池好几圈。
「啊,是新的巨人。」
当铃真在前方发现巨人时,休息时间也同时结束了。
「再怎么样也该是最后一个巨人了吧。」
「只有一只眼——那么是库克罗普斯罗。」
我听到朝都的发言后点点头,看着最后的巨人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不过,他为什么闭着眼睛?那样子什么也看不见?」
「对啊,为什么?」
「我猜他眼睛装了感应器,我们靠近就会睁开。」
我也跟铃真抱持相同的疑问,朝都却一脸知之甚详的样子,迅速在袋中摸索起来。
我划着桨来回比对巨人以及袋中剩下的万宝槌和扇子等物品,但没一个看上去能够对库克罗普斯管用。
铃真也试着拿起回旋镖,不过,最后还是没奶向库克罗普斯。
「同样出自希腊神话,这次也扔赖果试试吧。」
朝都拿起鑛果,却显露出没什么把握的表情。
虽然如此,他似乎想把握住我和铃真没动作的良机,手持苹果屏息等待库克罗普斯睁开眼睛的瞬间。
然而,库克罗普斯却连我们通过眼前也文风不动,睫毛都没颜动一下。
「……咦?明明在巨人旁边,船却没怎么摇晃耶。」
尾田代替巨人微微睁开眼睛说道。
巨人毫无反应,朝都完全错失扔苹果的时机。
「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铃真交互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与保持寂静的巨人如此呢喃,朝都也回过神来:
「总之,先拿苹果丢丢看。」
他向后朝库克罗普斯挪出苹果,虽然漂亮命中,巨人依然没动。
「是机械故障?」
「……或许吧。」
结果,巨人库克罗普斯连眼都没眨。小艇在平稳的水面滑行,当我们注意到时已抵达终点。
4
一如我所料,终点正是出发点,在那边等候的也是同一批人。
这里是环绕区终点,但贵理子以一如往常的态度慰劳我们,将照片分给各人后重新宣布我们在大世界获得的点数。
接着,贵理子宣布我们在环绕区的总计时间——根据三项游乐设施的比赛时间用适当的方法计算出来——颁发王冠给朝都。
那一瞬问。朝都浮现喜悦与安心交错的神情,他注意到我们的视线后抬高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接下王冠。
「我们正全力追查干扰者的行踪,但还没逮住他们。非常抱歉,请各位在往后的赛程中多加小心。」
收下贵理子的忠告,我们终于在她毕恭毕敬的目送下离开大世界。
「……最后真是意外轻松。」
「嗯。不过船在那边摇晃的话会很危险,我到认为这样很好。」
尾田听到我的话后表示感想。
「既然平安递关我又得到王冠,那就没有问题。」
另一方面,朝都摸摸考虑过后决定别在衬衫衣襟上的王冠,心情愉快。
夺得环绕区的王冠后,朝都的成绩已和铃真并列,扣掉始终只是参考纪录的我,局面如今是五五波。
实际上,只要拿到剩下的那一顶王冠——游乐设施有两项,但只有「海盗船」可获得王冠——朝都就能获胜。
反过来说也一样,但当事人铃真面对朝都洋溢自信的话语面露复杂之色。
虽然有意参加最后一关,铃真却不像朝都一样起劲,所以有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奈何相对于得到一顶王冠后找回从容,脚步也变轻快的朝都,铃真的步伐有些沉重。
两人踏着形成对比的脚步穿过向外的门,我和尾田也跟上去。
「嘿~!辛苦了,Amigo!」然而,鲜红的水队——水豚红战士在出口埋伏着。
「光看你那身红色毛皮我已经累了……走开。」
我一看到水豚红战士的身影就冷冷地放话,朝都和铃真也没有异议。
「好冷淡喔几位先生!你们手腕上的红色护腕明明是我们友情的证明!」
「尾田,这是遭拘禁的证明。」
「啊,嗯。」
尾田点点头,那只发出重低音、举止微妙可爱的红色留齿类动物让他脸颊抽搐,退避三舍。
「顺便一提,护腕也能当成爱的礼物送给热情的小姐喔!来,各位一人再拿一个如何?」
不过水豚红战士没发现尾田的反应,反倒推销起新的红色水豚护腕。
「我……对热情的小姐不感兴趣。」
「我不知道什么是热情的小姐。」
「哎呀,是吗。放心,小朋友Amigo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
水豚红战士在两人拒绝后忽然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我的烦躁濒临极限。
「总之,我们没事找你。快给我滚开!」
想起奶奶说过「要对生物温柔一点」,我先声明一声,水豚红战士却依然堵在我们前方,我决定动用武力。
事到如今不必多说,我伸手去抓水豚红战士的手臂,却被他以意外灵敏的动作闪开。
「……明明是留齿类动物,还真嚣张。」
「我好歹也是正义的伙伴。」
被我一瞪,水豚红战士摆出姿势拨拨不存在的头发。
「还有,我可是有事找你们,Amigo多加良!我猜你们长途坐船之后应该累了……带了慰劳品过来哦!」
水豚红战士突然从腹袋——水豚绝非有袋类动物——掏出号称是点心的物品。
「什么慰劳品?」
「因为今天天气好,我选了水豚冰棒,Amigo铃真!还有,严格禁止乱丢包装袋喔!」
铃真疑惑之余仍伸出手,我来不及阻止,水豚红战士已将四袋东西放到他手上。
仅管他说是冰棒,以红色为基调的包装袋异样华丽,完全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
「铃真,直接……」
我想叫铃真直接还回去,然而……
「……看起来不像冰棒的包装。」
「不如说,有包装那么简略的冰棒吗?」
尾田和朝都此时从两侧探头观察,铃真没听到我的话。
「既然慰劳品已经送到,我告辞啦!」
「等……等等!」
我伸手去拦水豚红战士,想表明硬塞这种怪东西给人也是徒增困扰,却再次被轻轻躲开。
「不好意思,我不能等,毕竟有很多Amigo等着我拯救。即使没有我,我相信你们也一定能抵达最后的游乐设施!信赖正是Amigo power!」
水豚红战士转身像阵风似地从我们面前飞奔而去,在赌场门前时的那迟钝模样简直像假的一样——或许是布偶装里换了人。
「……要追吗?」
「不,比起叫他回来……不如先处理慰劳品。」
我在水豚红战士和慰劳品间衡量一下,最后选了慰劳品。
「首先问题在于,这真的是冰棒吗?」
「我不清楚,但是摸起来确实冷冰冰的。总之,希望大家先一人拿一个。」
抱着疑心的我想从包装开始检查,但铃真说他的手快撑不住了,我姑且先拿起自己那一份。
「仔细一看,包装袋颜色有微妙的差异耶。一共分成两种。」
这时朝都发现包装的不同。听到后我比较铃真手中剩下的两袋和我们拿起的两袋,发现我和尾田的袋子是红色,铃真手里的包装袋则偏橘红色。
「如果包的是冰棒,颜色不同或许代表味道不一样,要交换吗?」
「不……既然我的和铃真的一样就没有问题,谢谢费心。」
尾田作出推测并提议道,朝都以无懈可击的笑容拒绝,从剩下的两袋中拿起一个。
「如果吃下去,发现是辣椒口味怎么办?」
「但是……不打开看看,永远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犹豫着该不该拆封时,铃真最先鼓起勇气撕开包装纸。
他的手拉开封口让我们瞥了一眼,而右手则摸摸迷彩短裤口袋里——放碎石块的地方——之后就使劲扯开装口。
袋中的确是冰品没错,形状像平常那种冰棍可抽奖的冰棒。
「红色的冰棒耶。」
尽管从水豚红战士和包装袋都料想得到,但彻底符合想像的刺眼红冰棒还是让铃真一瞬间有些退缩,闭上眼睛送入口中。
下一秒钟铃真沉下脸色,我还以为冰棒是辣椒口味。但他嫌起的眉头立刻放松,视线在空#游移片刻后一脸平静地点个头。
「……是什么味道?」
「一开始我以为是哈密瓜……不过,应该是西瓜口味。」
虽然对鼓起勇气挑战的铃真过意不去,但我们还是露出扫兴的表情垂下肩膀。
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很现实,铃真一试过味道确定冰棒可吃之后,我就不在乎点心是水豚红战士送的了。
当我撕开封口后,尾田也打开袋子,我们像干杯那样互碰冰棒,同时送入口中——同时停止动作好一会。
「……果然包装不同,味道也不同。」
「是啊,外观明明一样。」
「这是番茄口味。」
「番茄口味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铃真已吃掉大半根西瓜口味冰棒,听到我们拿到番茄口味后眼神微微发亮,表示兴趣。
「我想想……在番茄上加糖,但依然是蔬菜的味道。」
然而当尾田告诉他冰棒有蔬菜特殊的菜味时,他悄悄别开视线。
「如果是卡哩卡哩冰棒(注:日本的一种冰棒品牌)的话,我喜欢汽水口味。」
「我也喜欢可乐口味啊。」
我为了转移对番茄味道的注意力,提起每年夏天必吃的冰品,尾田虽然回应,但口中扩散的终究是番茄味道,空虚的对话在此中断。
我们叹了一口气,最后无言地将冰棒送进嘴里。
「……咦?这是……中奖……吗?」
一吃完水豚冰棒,尾田就疑惑地歪歪头。
「中奖?……我的冰棒棍上什么也没写。」
「我的也是。」
我匆匆吃掉剩下的冰,和铃真一起探头看向尾田的冰棒棍。
我将吃完的冰棒棍放旁边比较,果然不像尾田那根上有形似某电视台招牌标志的眼睛记号。
「这上面画了三个眼睛,代表中奖?中奖的话会怎么样?」
「一般中奖的话会用文字说明,拿着冰棒棍回到当初买冰的店可以再换一根。」
「咦~这样啊。下次我要去普通商店买冰试试看!」
铃真一派天真无邪,从发言中可以得知他过着与十元冰棒无缘的生活,令我有一点空虚。
「我没抽中,朝都你呢?」
没注意到我的反应,铃真开朗地问朝都结果。
「现在还没看到任何图案……大概是没中,很可惜。」
朝都的冰棒还剩三分之一左右,现在还没看见任何图案的确是没冲了。尽管口头上这么说,朝都脸上却无半点可惜之色。
「不过冰棒棍上的眼睛看来与其说是中奖,更像是没中一样。」
反倒是尾田微皱眉头,一脸忧郁地说道。
「不,那是中了奖没错。嗯,在预算协调会前中奖,不是好兆头嘛?而且除了冰棒以外,说不定还可能中到别的好奖品?」
那图案以中奖而言是有些微妙,但我认为必须提升下星期得协调预算的尾田情绪,因此以可能中奖为由鼓舞他。
「好兆头?真的吗?」
可是,反问的人却是朝都而非尾田。
「嗯一真的。」
他仰望我的眼神不知为何十分认真,我虽讶异,但在尾田面前不能撤回前言,便用力点头。
「是吗?」
接着,朝都就干脆地接受这答案,继续专心吃起剩下的冰。
「……但愿如此。」
沪田将袋里一起收进口袋,耸耸肩膀如此说道。
「不过,今天要在哪间店兑换冰棒?刚才的餐饮区只有卖冰淇淋而已。」
看见尾田重回开朗的表情,我坦率地松了一口气,但铃真紧接着却提出合理的疑问,他说的虽然对,不过时机却有点令人讨厌。
「嗯,对……」
「一定在前面。既然后面没有,就是在前面!」
我盖过尾田的回应声指向前方。
总之,我希望尾田保持积极的心。既然没时间后退,我只能指出前方。
然而这推测没什么说服力,尾田与铃真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起半信半疑地望着我。
「那么,我们快前进吧。」
唯独朝都表示出赞成的意见。
一直说着想快点赶路的他会表示同意,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过,我总觉得朝都的声调与先前有些不同,忍不住直盯他的脸。
结果,朝都注视着我刚才指的方向,侧脸透出一丝期待的模样。
「……什么事?」
那抹神情随着他察觉我的视线消失,即使朝都露出狐疑的眼神询问,我也只能摇摇头。
只是,朝都胸前的绒毛产生变化——膨胀了一点点。
尽管是很可能错过的小小成长,但仍是一个明确的变化,如果促使绒毛成长的前方我想跟朝都一起去确认。
「嗯,总之先往前走吧。」
因此我点个头,重新催促大家。
5
「记得下一关是云霄飞车?」
「嗯,然后是最后的游乐设施『I船长的海盗船』。」
朝都即刻回答我,我们在午后一点一点增加的热气中先朝云霄飞车停靠处走去。
设计成龙型的云霄飞车不满十节,外观宛如玩具,不过,在本馆中心特别架设的轨道上奔驰的速度却相当快。
由于轨道自本馆延伸过来,我们自然也沿着轨道靠近本馆。
「啊……本馆屋顶上的东西,就是『I船长的海盗船』?」
我们在朝都带头下快步前进,当铃真举起手一指后,所有人就放缓步调抬头望向本馆。我刚开始以为是黑影的物体,靠近一看后的确像条船。
「屋顶上平常是直升机停机坪对吗?」
已经看开的尾田态度如常地对铃真搭话,没吐槽私人住宅有停机坪是多么奇怪的事。
唉,比起目前放一艘海盗船在屋顶上的超现实光景,会觉得有停机坪很正常也很难怪了。
「果然没有摩天轮吗?」
「对喔,你很喜欢摩天轮呢。」
我也半是忘了这里是私人住宅及土地,忍不住喃喃自语后,尾田就看着我说道。
他脸上带着怀念往事的神色,以及对我的一抹同情。
没错,我喜欢髙处,特别喜爱摩天轮那种不同于高楼、缓缓攀高的感觉。
然而叶野市没有摩天轮,如今我又受到卡侬的诅咒无法离开本市,有一年多没搭过摩天轮了。尾田因而心生同情。
不但害我远离摩天轮,更让我今日也卷入麻烦的卡侬身影一瞬间闪过脑海,我握紧拳头——但下个瞬间,关于她的记忆掠过,我不知不觉松开手。
我将她的影子赶到脑海角落,视线转回原本的目的地云霄飞车上。
云霄飞车正好行经我们头顶,我正想堵住耳朵避开车轮滑过轨道的巨响,却发现其中缺少「某种声音」。
我慌忙追着云霄飞车确认车厢内部,果然不出所料。
「我现在才发觉……云霄飞车上没有任何乘客。」
三人追上突然拔腿飞奔的我之后,我就如此告诉他们。
噪音里缺少的声音——是云霄飞车必备的欢呼与惊叫,也就是没有乘客。
「真的耶……是因为大家都害怕搭乘吗?」
铃真以目光追逐远去的云霄飞车推测,立刻对自己的发言感到疑惑地歪歪头。
害怕云霄飞车的人的确不会去坐,但他不认为在有客人莅临的游乐园里,所有游客都怕云霄飞车。我也有同感。
「没有任何乘客又怎样?我想只是碰巧。」
朝都非常冷静地开口,企图用巧合解释。
「可是,我两小时多以前看见云霄飞车时……上面也没有人。」
当尾田接着说道后,不好的预感窜上背脊。
「最好只是巧合。」
「是巧合。总之。我们快到搭乘处去。」
但朝都赌气地不肯承认,强硬地催促我们。
我们姑且赌上一线希望,向前奔去。
然而,沿着轨道奔跑,绕了云霄飞车路线一圈后,我们也没找到预料中的云霄飞车搭乘处。
「……为什么连导览图上也没标示?」
发现寄托最后希望的导览图——从巨大溜滑梯旁的告示牌上抄下来的——也没有标示后,朝都依然注视着仍持续奔驰的云霄飞车,仿佛看着什么荒谬之物。
「那么,那台云霄飞车上的乘客是透明人……不对,透明人搭云霄飞车应该也会尖叫……」
为了替沮丧的朝都打气,铃真开起玩笑,却在他无言的瞪视下越说越小声。
「我们不知道这台云霄飞车的搭乘处在哪里?该怎么上车?如何让它停下来……是充满谜团的云霄飞车。」
我告诉众人预感已化为明确的现实,现场则暂时陷入沉默。
「意思是说……不知道能不能搭乘云霄飞车吗?」
「意思是说……无法搭乘云霄飞车吗?」
铃真与朝都一起打皱沉默。
两人的台词还有表情都是似同实异。
双方都很不安,相对于铃真眼中闪烁着几分希望与好奇心,朝都的眼神几乎只剰放弃。
他们胸口的绒毛也形成对比,铃真的绒毛散发银色光辉,而朝都的仿佛黯淡褪色。
「我是指……不知道能不能搭乘云霄飞车。」
不必看两人的绒毛,我的答案已经决定。
「不知道能不能搭乘,就和无法搭乘一样。」
朝都显得有些失望。
「不,也就是说只要解开所有谜团,说不定就能搭乘了。」
尾田沉稳地换个说法后,朝都就轻轻张大双眼:
「……我明白了,我暂时听从大家的意见。」
他一瞬间看向铃真,重新压低帽子后以脚尖踢着地面回答。
相对于懂事的成熟台词,朝都的动作却像个闹扭的小孩,看得我有点错愕。
同样的举动若由铃真来做我不会惊讶,现在却出在至今保持成熟态度的朝都身上。
不过,为了展现成熟态度而过度压抑感情的朝都,能这样流露出与年龄相仿的态度,是好的倾向。比起刻意装出大人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我可不是想说铃真的观点好,朝都的不好喔。」
「你不必解释我也知道。」
老实说,朝都可以表现出更多感情,但他隔着帽子回应我时再度浮现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觉得说错了话,所以告诫自己不能太急于变化。
「……如果照我刚才所见,云霄飞车座位上附有安全带等安全装置,那么就代表那并非只是用来当装饰品而已。」
「我猜……这表示云霄飞是要用来载客的。」
尾田和铃真在我沉默期间已开始解谜。既然人都上了这条船……不,这艘云霄飞车,尾田似乎无意下车。
「可是,准备载客却不停车很奇怪啊。」
「反过来说,先不论没有搭乘处这点,云霄飞车不停就没法上车。因此,我们应该先思考让云霄飞车停下的方法。」
或许是心想不能让两人占得先机,朝都连珠炮似地加入讨论,我也开了口。
「嗯。虽然没仔细测量不知道对不对,车子时速应该有五十公里。所以……不可能半途跳上去吧?」
「一般人不可能办到……顺便一提,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拦下云霄飞车。」
「就算是猴子或鸟类来试都很困难,更何况人类没有翅膀。」
「不过……鸟人或许办得到。」
「……世界上没有鸟人。」
朝都没错过铃真低声的发言,想也不想便反驳。
然而在反驳前的一瞬间,朝都看着他的眼神仿佛闪过憧憬的光芒。
我再度在他眼中寻找那抹光,但朝都的思绪已放回云霄飞车上,目前已经找不到了。
「照一般的想法……绝对不可能无法停车对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般的云霄飞车,要是不停下来会造成困扰的。」
「没错,如果云霄飞车直到半夜还在奔驰会很吵,从安全面考量也不可能无法停止。这表示某处一定有停车装置,只要列车停止就能上车……因此首先得……」
「寻找停车装置。」
我进一步思考后正想往下讲,朝都却不请自来地擅自接下我的话头。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不需要你带头我也全都知道」,令我看了有点火大。
「对,寻找停车装置。」
但我展现了真正成熟人物的从容,仅仅重述一遍。
「嗯,多加良。我知道了,态度要成熟点啦。」
然而,尾田却拍拍我的肩膀如此说道。
「……干扰者的问题还没解决,所以分成两人一组寻找装置吧。」
尾田及铃真立刻理解我合理的提案,唯独朝都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大家彼此了解……合作期限只到搭乘上云霄飞车为止的话,我是无所谓。」
朝都的台词正如我所料,他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先划清界线,表情比想像中更顽固。
「嗯……我知道。」
「嗯,我明白。」
「那么,我也很清楚了。」
当铃真以寂寞的眼神看着他点点头时,我也答应下来,朝都终于接受提案。
「那我和铃真、多加良和朝都一组,在云霄飞车周边再绕一圈寻找停车装置。」
不知是成人配小孩还是单纯依站立位置顺序安排,尾田在我们三人谈完时发表分组。他有什么用意?我忍不住盯着他的脸,却只见平常的沉稳笑容找不到半点意图。
「咦,和秋庭先生一起?」
「……我没任何问题。」
当我展现从容不迫的态度后,朝都发现自己泄漏了不满。
「我也没问题。」
他立刻板起脸孔说道。
「太好了。既然分配完毕,我们往北边绕……多加良你们绕南边好吗?」
「嗯。我很期待尾田你的推理能力喔。」
我点个头,觉得刚才率先主持局面的尾田十分可靠。此外,想到他对推理的喜爱,想必正热血沸腾、内心跃跃欲试,于是我拍拍尾田肩膀。
「……呃,我会努力的。」
可是尾田的回答却吞吞吐吐,脸上也蒙着一丝阴影。
我觉得有点不安,担心是否又像从前一样错过了什么。
「……多加良。」
此时,铃真露出更无助的眼神拉拉我的手臂。
「怎么了?」
「嗯……那个,尾田先生是那种对他说『不知道』也没关系的人吗?」
「当然没关系。尾田比我更有耐心。」
我大大点头回应后,安心之色转眼间便在他不安的脸庞扩散开来。
或许,这问题本来无须问任何人。但对于会犹豫该不该说「我不知道」的铃真来说,这是明确的进步。
我很高兴地轻轻摸了他的头。
「……很重耶。」
也许是觉得难为情,铃真粗鲁地回答,嘴角却微微弯起。
「……铃真果然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一旁的朝都傻眼地评论——但眼中再次闪过类似憧憬的光芒。
「需要我摸头的话,随时都行喔。」
我认真地告诉朝都,毫无调侃的意思。
「谁什么时候这么开口要求过了?有时间闲聊的话,就快点出发。」
然而他眼神变得凌厉几分,转身背对我直接迈开步伐。
「和朝都两个人去,没问题吗?」
「……嗯,别担心。」
铃真再度投来不安的眼神,我有力地点点头,迅速追上朝都的背影。
「铃真、尾田……我们先找上三十分钟,再回来这边集合。」
由于没有手机这个联络工具,我看着手表交代一声后便追着朝都向前奔去。到头来没问到尾田任何话,令我有点在意。
「若是秋庭先生,会把装置藏在哪里?
朝都在我追上之后放慢脚步,发问时却没看着我的脸。
听到他这么问后,知道他是以停车装置被藏在某处为前提在询问,所以我没提出什么异议。
我们刚才绕行云霄飞车周边一圈也没看到类似的东西,会这样想很自然。
「我想想……应该是难以分辨,在人们预料之外的地方。」
「……预料之外的地方吗?」
「那你呢?」
「我……要藏一棵树木,就该藏在森林里。」
朝都眯眼看着庭园里实际的树——不如说是森林里的树——回答,像是真的想寻找某棵树般,让我忍不住追逐他的视线。
「虽然无法断言装置不会藏在森林里,但是刚才那句话只是比喻。」
朝都仿佛看穿我的思绪,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不过,既然设计成要寻找停车装置,那搜索范围应该不会扩大到宅邸外。」
我始终一脸冷静地颔首,摸摸象征拘禁的水豚护腕重新望向和邸。虽然光凭眺望,不可能掌握其整体面貌。
「装置的尺寸也是个问题,多半是可搬运的大小。」
当我发表一个推测后,朝都也不服输地用一个推测回应。
考虑到和邸的占地面积,推测时最好别限定停车装置……或说这类机关的大小比较好。
装置也可能类似按钮般让某人携带着,但依照先前的模式,对方至今尚未主动接触并不自然因此这种机率很低。
「你说的难以分辨、在预料之外的地方,具体而言是哪里?」
正想到此处时,朝都就将我刚才的台词改成问句抛来。
听那语气里带着苦涩,恐怕是不情愿问我的。
不过他已认清,既然自己想不到好点子,只能征求我的意见。
「……我想捜索本馆。」
看在这份干脆的面子上,我以提案的形式回答。
「本馆吗?」
听我忽然说要离开云霄飞车,朝都吃惊地眨眨眼。
「没错。为了在紧急时刻停住云霄飞车,必须掌握列车状况,装置也不可能离云霄飞车太远免得不能即时应对。这么说来,可以眺望整座云霄飞车的本馆最适合。」
我依理论说明后,朝都的表情就缓缓从惊讶转为理解。
「而且,本馆的话,不怕没地方藏东西。」
那里的房间数量多到要找的话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但我也因此想先从本馆开始剔除。
这句话成为定案的关键,朝都缓缓点个头:
「没错,本馆的确有可藏东西的地方,也有密室……」
「密室?」
「我是说可能隠藏的房间。说得对,是有试着寻找的价值。」
我的确听到朝都那么说,但反问时他却毫无动摇之色,我暂时停止追问。
「好,总之先去本馆。接下来,就得看与女仆交涉的结果……」
相对地,我催促朝都后走向本馆,却想起剩下的问题而面露难色。
虽然没有女仆队队长来得棘手,但本馆的女仆想来也颇为难缠。
再加上我今天收集情报的手法,差不多也传遍所有人了。
「需要与女仆交涉的话,我很有自信。」
然而朝都却如此开口,充满自信的表情与我形成对比,我决定倚靠他有力的宣言。
「因为想和彩波打好关系,所以跟女仆们建立交情是不可或缺的。」
但听到下一句话,我的情绪激动起来:
「如果你现在说的是真话,那么一直以来你都像这样……为了当上彩波的未婚夫而行动?」
「没错。即使到头来与彩波的想法无关,但是,为了大家去打好关系是再好也不过的……」朝都淡淡地回答,只有最后一句话带着感情。
「不是为了你着想?」
我直视他的眼睛再度询问,朝都的眼神一瞬间动摇了。
「……当然,我也包含在内。」
不过,他眨眼抹去动摇之色如此回答,目光从我身上别开。
「我要一路跑到本馆。」
接着朝都背对我,再度抛下我往前冲。
仿佛拒绝我的眼神,不肯让我追上。
我在朝都转身之前,瞥见他胸口的绒毛微微晃动。
仿佛告诉我愿望就在那儿。
既然看见了,我无法放下朝都不管。
因为此刻我已发现,他的心愿始终是为了大家着想。一因为他自己的心愿、梦想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我目前尚未窥见朝都愿望的一鳞半爪,而且要找出很少表现真正感情的他的心愿大概很难,不过困难的挑战正合我意。
我用力踏着地面以全力冲刺,与朝都并肩前进,最后终于追过他。
「今天禁止入馆。」
女仆贵音和两名黑衣人在本馆的大玄关前撕住我们。
像保镖般在彩波外出时随行——但始终贯彻影子立场——的黑衣人与在和邸内保护、照料和家成员的女仆同时登场,让我有点吃惊。
他们的职责相同,但工作区分为邸内与邸外,几乎不会一起行动。考虑到今天是特别需要人手的日子,我尚可接受。
然而更让我讶异的是贵音的变化。过去整齐盘在头顶的长发,今天不仅弄成在头侧束成一把的流行发型,脸上更化了漂亮的妆,一瞬间认不出是谁。
她胸口闪烁的饰品,让我察觉她改变形象的理由。
「……禁止入馆?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能进入本馆。」
从惊讶中恢复后,我先试着复述反问,但贵音的回应是「答案」却非「理由」。
即使外貌改变,他不知变通的性格似乎没变,我偷偷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吗?如果里面正替『茶会』做准备,我们没有妨碍的意思。」
朝都接着询问贵音,守在她两侧的壮硕黑衣人却抛来居高临下的威吓视线,让他有些退缩。即使有机会接触女仆,朝都似乎不习惯见到这些黑衣人。
「里面的确也在替,茶会』做准备,之所以不能通过,是因为两位尚未取得资格。」
这次贵音明确回答朝都的问题,她身后的黑衣人退后一步用背部遮住大门。他们的工作分配似乎是贵音开口,黑衣人守门。
「资格……是王冠吗?」
「不。」
我试着在她眼前举起形似徽章的王冠,贵音却大大摇头,黑衣人们也摇摇头。
「不过……最后一项游乐设施明明在屋顶上,却不能放我们过去吗?」
接着,朝都扬起眼珠求助地看着她。
「这里不能通过。」
认真执行守门人任务的贵音没被打动。
朝都说过对于跟女仆交涉很有自信,面对贵音的顽固却只能闭嘴。
由于她严谨的性格与认真的工作态度受到认可,贵音在同年代的女仆里负担着重要工作,难怪朝都陷入苦战。
因此我代替他,试着从别的方向进攻。视情况而定,或许有机会一石二鸟。
「……那条项链好适合你。」
「咦?啊,谢谢。」
我称赞贵音胸前闪烁的银色项链,突兀的台词让她一开始抛来狐疑的眼神是很高兴地接受了赞美,停了半拍后才开口道谢。
「不过,工作时戴着项链没关系吗?」
「嗯,这点装饰还不成问题。」
想起和家女仆工作规则严格的我问道后,贵音便摸摸项链回答。
「这样啊,太好了。」
我沉稳地替她高兴之后,贵音的表情也缓和了一点。
「可是,万一被发现东西是谁送你的……岂不是会造成问题?」
然后,趁着她松懈时,我毫不客气地攻击破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贵音的双眸刹那间掠过动摇,试圈蒙混过去。
「的确,贵音小姐是成年人,想跟谁交往都没问题。不过,叶野学园棒球社目前仍禁止社员谈恋爱,一旦事情曝光,也有人因此被踢出正式选手名单的。」
「这是……真的吗?」
下一句话让贵音发觉我知道一切,露出狼狈之色颤抖地问道。
她预料中的反应令我产生罪恶感,但我仍毅然地实行一开始拟定的计划,讽刺地浮现微笑缓缓颔首——当然,是打算激起贵音的恐惧。
不只贵音,连黑衣人也吓得退后。
「只要你提供等价的情报,我就会保密。」
虽然有点受伤,我还是提了条件。
多半以为我会要求进入本馆,贵音一瞬间露出措手不及的表情。
朝都也浮现同样的神情,像再也无法沉默似地开口想说什么。
但我把手藏在背后,示意他从左边绕过去。
朝都狐疑地看过来,当我又将视线滑向黑衣人后,他察觉我的意图微微点头。
我上前三步缩短与贵音间的距离,凑近她耳畔小声地问道:
「最近,理事长有收到什么金色的东西吗?」
「……戒指。」
贵音十分简短地回答。
「谢谢。」
我满意地道声谢,直接迈步试图强行冲进玄关。
两名黑衣人果然不出所料地转向我,大门左侧露出空隙。
朝都算准机会穿过黑衣人身侧,想要突破玄关。
「朝都少爷,你不能过去。」
然而,无论心神经历多大的动摇——不,或许正因为她刚泄漏了一个主人的秘密——贵音依然彻底执行守门人的使命,结果朝都还是被抓住。
我的一石二鸟之计,只捉到一只鸟。不过只要得到可接受的成果就够了,但朝都从贵音手中重获自由后依然垂着眼眸,似乎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羞愧。
「……你没有一点满足孩子好奇心的温柔吗?」
我也对朝都抱着一点愧疚感,试着劝说贵音。
「这是我的工作。同样的台词如果换成朝都少爷来说,我倒会考虑一下。」
视我为敌人的贵音浮现冷笑将话题抛向朝都,他却没有回答。
「秋庭先生,我们走。跟贵音小姐他们是说不通的。」
相对地,朝都表情值硬地下了判断,掉头背对本馆。
我立刻察觉他如此决定的理由一半是出于被贵音当成小孩子对待,间接成为帮凶的我只能乖乖照顾。
当然,我自有其他盘算。
但追向朝都前,我对贵音低头致歉。虽说是为了那个人,但我利用了她的感情仍是事实。贵音即使在受礼时也不肯看我的眼睛,我决定等一切解决后再道歉一次,迈步追向朝都。
本以为他会在情绪驱策下不断往前冲——朝都却在望得见本馆玄关,贵音等人又听不到说话声的位置停下脚步。
这表示他经过理性思考后,判断该暂时撤退。
「既然有守门人严格把关,本馆内部更加可疑了。」
可是,朝都此时提出和我相反的意见。
平常没有警卫的地点突然严格戒备确实奇怪,其他出入口恐怕也同样设了守卫。
不过,我认为设置警卫的理由并非停车装置藏在宅邸内。
「不……本馆内反倒没问题。对方希望我们通过游乐设施,假设停车装置在屋内应该会让我们进去找……现在该思考的是,为什么不准进入本馆。」
朝都皱起眉,声调有些尖锐地问道:
「我从刚才就在想……为什么你要否定我的想法?你打?直否定我的所有念头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但是,你从刚刚开始就干扰我思考,像故意妨碍一样……」
「或许就结果而言我是否定了你,但只是意见或思考方式碰巧不同罢了。」
我回顾先前的对话,虽然我和朝都意见不合,却非蓄意为之。
我直视朝都的双眼好证明我没有撒谎,这时他忘了刚才还想逃避我的亲线不转睛地回望过来。
朝都带着不放过谎言的锐利眼神注视着我的眼睛,发现我没有别开目光后缓缓垂下眼眸:
「那么,果然是……」
「果然?」
「……没什么。抱歉,误会了你。请告诉我你详细的想法吧。」
我催促朝都往下说,心想此刻也许能问出他的真心话,但欲言又止的台词被他吞回腹中,换成道歉说出口。
朝都抬起头时表情十分冷静,令我感到期待落空。
「如果你想维续谈刚才的话题,我随时都听你说。」
现在勉强他讲他也不会说出真心话,我简短地说完后停顿一下,顺着朝都的希望回到正题:
「本馆里明明没有停车装置,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这是问题所在。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她说……因为我们逦没有资格。」
「没错。意思是我们尚未达成参加『茶会』的条件……也就还没通过所有的游乐设施。」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先搭上云霄飞车。」
「没错,得从云霄飞车开始。不过本馆屋顶上有『海盗船』……这表示什么?」
我和朝都一起缓缓仰望本馆屋顶上的海盗船,先指出环绕本馆的云霄飞车轨道,又比向黑色帆船。
「……守门人是为了海盗船而设置的?」
「对,而海盗船是最后一项游乐设施。可是有守门人在的话,无法从本馆前往屋顶。不通过云霄飞车就不能搭乘海盗船,不能搭乘海盗船就无法得到『茶会』的参加资格。总之,顺序不可颠倒。」
虽然掌握这些状况,我始终将两项游乐设施分开来思考。
「……既货是规则的话,的确如此。那么说来……奔驰的云霄飞车,是我们唯一搭上海盗船的方法?」
正如朝都所言,既然方法只有一个,就该尝试串联两者来思考。
「没错。从这个推测反推回去,仿海盗船或海盗形象的物品,说不定藏了可找到云霄飞车停车装置的线索。」
当我说出结论后,朝都惊讶地瞪大双眼仰望着我。
「……连我也为今天准备了不少功课,为什么秋庭先生这么简单就能想出答案?
朝都并非抱着尊敬之意,问我的声调焦躁与愤慨交织。
「那是我竭力思考后的结果,并不简单。硬要说的话……或许是有经验的关系。
尽管说不出口这份经验主要来自卡侬惹的麻烦,我迎向朝都唯一表现出感情的双眸回答。然而朝都无法释怀,像钻研课本般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若是拿年龄当理由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在精神上已相当成熟,至少远比铃真成熟得多。因此……如果还有其他重点,请告诉我。」
「别认为自己懂得很多……别慌张。」
但我的回答得很抽象,很像平常说给自己听的言语。
「……是吗?我知道了。」
果然,朝都虽然点点头却不满意的样子。
「总之,我们以刚才谈到的海盗船为重点,重新寻找停车装置,然后回去跟铃真和尾田先生会合吧。」
他看着手表开口,再度咯显焦嗛池转身迈开步伐。
朝都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不过我相信。他胸前微微摇曳的绒毛若是愿望植物,我一定能打动他的心——再次追向朝都的背影。
6
「说到海盗,除了藏宝箱之外,还有骷髅标志和草……」
「草帽不算吧。」
虽然草帽即刻被驳回,但对于该寻找的物品有了头绪后,我们的脚步也自然变快。照情况来看,应该能比约定时间更早回到集合地点。
或许是远离入口之故,游客的欢声在大世界周边显得很遥远,如果侧耳聆听还听得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片绿意真美。」
时间上的宽裕让我的心情也变得从容,环顾周遭自言自语。
但是,在我仰望上空时,朝都依然眯起眼睛检查草丛。
「那东西……秋庭先生,不论由谁来看都是个藏宝箱吧?」
最后他在灌木根部发现一个宝箱,和电影或电玩里出现的宝箱感觉一模一样。朝都口头上如此发问,但不等我回答便冲向宝箱。
本以为他会顺势打开箱子,不过朝都的手却放在箱盖上停止动作。
「怎么了?宝箱上了锁吗?」
朝都直盯着宝箱不放,我只得开口一问,但他摇摇头:
「不,宝箱没锁。可是……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也有可能……落空!」
「不打开看看,也不知道会不会落空啊。」
「话是没错……我不太喜欢未知的东西。」
我催促他打开宝箱,朝都犹豫的声音却落在箱子上。
我先发现自己对这番话感到吃惊,接着察觉这是朝都首度提及自身的偏好。
「……碰到未知的事物,你不觉得心跳加速吗?」
我在朝都身旁蹲下,试着抛出问题。
「我会心跳加速,但理由多半跟你不同。我是……不想让人失望。」
朝都的目光落在宝箱上回答,侧脸一如话语浮现不安之色。
「在RPG里开到空宝箱的确令人失望……但箱里大都有宝物,你放心吧。」
「我看是秋庭先生和铃真每次开箱时,都有东西出现对吧。」
「……不,老实说我的签运很微妙。」
他的回应有点语带肯定,不过我脸色惨淡地坦白之后,朝都就微微一笑,终于不再迟疑地打开宝箱。
看到箱里的物品,我们陷入沉默。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张还算漂亮的纸啊。既然箱子不是空的,也不算落空。」
我在沉默期间全力运转优秀的头脑思索,仍旧判断那是一张纸。不过当着朝都的面,我表示只要没碰到空箱就算有收获。
「感觉好像刚才那些冰棒的包装纸,但也不是特殊材质。」
不知我的补充是否奏效,朝都看着我用指尖掂起的薄纸片淡淡地说道。
一发现那纯粹只是一张纸之后,朝都就明显地丧失兴趣离开宝箱旁。
「还是带走好了。」
我对这张纸的评价基本上和他一样,但将纸夹进笔记本收到书包内。
「至于箱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留在原地吧。」
为了慎重起见,我检查箱底有没有夹层后再度征询朝都,他却蹲在另一丛灌木前没有回头。
「怎么了?你找到另一个宝箱了?」
我走过去再呼唤一次,这次朝都听见了我的声音抬起头来。
帽缘挡住他的表情,他指着一片树叶开口:
「只是叶子上有某种幼虫罢了。」
朝都简短地交代后起身,准备折回原路。
我老实地望向他指出的位置,果然发现绿色的毛毛虫。
「在这个阶段,的确看不出会羽化成哪种蝴蝶。」
我表示同意,出于恶作剧而戳戳绿色的虫。
一碰到我小小的恶作剧,悠哉啃着叶子的毛毛虫立刻停止动作。
然而,瞬间暂停的不光是毛毛虫——我身旁的朝都也僵住不动。
两者突然冻结,让我回想起前阵子那位顶着七彩头发,展示出暂停叶野市时间绝技的魔神忧虑着难道是他再度来袭。
不过,朝都在我真的找出魔神前恢复活动,我在双重意义上松了一口气。
「你……你为何去摸那种不知底细的东西!」
「……说成不知底细也太夸张,应该是蝴蝶啊。」
「你真的能肯定它是蝴蝶吗!说不定是毒蛾!很危险的!」
我试着找借口,但他的口气非常激动,我慌忙从毛毛虫上缩回手。
看到后,超度露出安心的表情,眼神变得缓和,同时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大吼大叫的……手不要紧吗?」
「嗯,目前没有异状……难道说,你怕虫?」
「这倒没有……只是幼虫不确定能否化为成虫,我不喜欢。」
「你害怕不确定吗?」
「我没说我害怕,我可不是连虫都怕的小孩子。」
朝都立刻反驳,但他嘴唇微颜地从绿色毛毛虫上别开目光的样子,十成是小孩的模样。
「但是,不知道将来会化为什么,不是比较有梦想的感觉吗?」
我不是希望朝都喜欢上毛毛虫,却忍不住替毛毛虫说话。
没错,即使我现在是幼虫般的副会长,总有一天也会像蝴蝶般振翅。当上学生会长。
「……可是,以为会羽化成蝴蝶的毛毛虫若变成蛾,你会很失望吧。」
然而,朝都淡然回应,侧脸却浮现苦涩的表情。
「而且,不确定的东西是派不上用场的。」
他自己接着出口的台词,让他脸上的苦涩化为悲伤。
「……不羽化出来,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赞同他的话。
「说得也是。不过,我想快点化为蝴蝶。」
朝都听到后意外坦率地颔首,但果然没说想当幼虫。
「为什么你急着想变成蝴蝶……长大成人?」
「因为只要长大,就不会再碰到不知道的事。这样我应该能变成大家期待中的物。」
朝都微笑着如此回答我。
然而他胸口的绒毛再度缩小,那拼命颤动的小小躯干,仿佛要告诉别人这是由衷之言,尽管他本人或许也没发现。
直觉告诉我,这谎言的根源和朝都口中的「愿望」系出同源。
「回应大家的期待?那你自己想怎么做?」
我顺着直觉发问。
朝都猛然抬头,我牢牢盯着他瞪大的双眼。
「我……我想快点长大成人。我已经当腻小孩子了。」
朝都目不转睛地回答我,语毕时却重新压低帽子掩藏表情。
我当然无法接受他的答案与态度,但此时逼问也只会导致他更加顽固。即使还看得见小小的绒毛,但朝都本人显然尚未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愿。
「这样吗。我倒是认为当小孩也不坏。」
我说服自己先讲到这里就好,暂时结束话题。
当我不再开口之后,朝都出又像松了一口气、又像不满足的表情点点头。
我们回到集合地点时,尾田和铃真正好从反方向走来。
「啊,一样的宝箱。」
朝都扬声喊道,两人怀中的确各自抱着跟我们之前所发现,同款的箱子。
「你们也找到了啊?」
「多加良你们也是吗?」
尾田听到后在我怀中寻找一样的宝箱,不解地歪歪头。
「我们把宝箱留在原地。」
「这样啊,,我们搬回来了。」
「打开看过了吗?」
「嗯,铃真那箱开过了。」
我询问后尾田如此回答,目光落在宝箱上。
仔细一看,他怀中的宝箱印着骷髅标志,说明了谨慎的尾田为何没打开它。
「铃真打开的宝箱里放着什么?」
「一张闪闪发光的纸。」
「我们这边也是……如此一来,骷髅标志宝箱的内容物就更让人在意了。」
「不过,骷髅标志不是有种危险气息吗?箱子里是没传出滴答声啦。」
「为什么骷髅标志是危险记号?这问题晚点再想,反正箱子的重量没有差异,打开看看嘛!最差也只是空的!」
铃真向仍旧迟疑的尾田积极地游说。看来他在短时间内已对尾田敞开心房,多半是拜尾田温和的气质所赐。
「海盗旗上也有骷髅标志。」
朝都面对本馆屋顶的方位陷入沉思,他们两人一块歪歪脑袋。
「我们刚才去过本馆,却被挡在门外。因为我们不具备资格……没依照顺序通过游乐设施。也就是说,云霄飞车是前往海盗船唯一的方法。」
「如果云霄飞车的目的地是海盗船,将两者放在一起思考,仿海盗船形象的物品可能有通往停车装置的线索。实际上我们找到了賫箱,也找到了骷髅标志。」
铃真和尾田的视线在云霄飞车轨道及本馆之间来回数趟,咀嚼我们的推论之后缓缓颔首:
「原来如此,我懂了。」
「嗯,既然是这么回事,不打开这个宝箱看看……就不知道。」
「钤真,玉匣(注:指浦岛太郎自龙宫带回的玉匣)也很轻,里面可是装了三百年岁月呢。」铃真的台词也好、朝都的台词也好——虽然他拿故事举例让我意外——都各有各的道理。的确,谨慎的精神使人类存续至今。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忘记是开拓精神带来繁荣的。
「那么,宝箱由我和铃真来开,你们退后一点到旁边看着。」
我尊重各人的意见提议。简单地说,我属于开拓者这一边。
于是,我和铃真在尾田和朝都的注视下,谨慎地屏住呼吸,打开宝箱。
「……不是空的。但也放了一张纸。」
「什么嘛~」
我确认箱子里面后说道,同样看着箱内的朝都有点遗憾地呢喃着垂下肩头,尾田他们则吐出口气。
我站起身,将那张鲜酷纸片拿给他们看个清楚。
「嗯,这样。不过,三个宝箱里全装着纸是怎么回事?」
「巧合?或者全部的宝箱都是落空?这张纸看来不像线索,听说抽奖的安慰奖是面纸?」
「可是这种纸不适用来擤鼻子。」
尾田从口袋里掏出先前拿到的纸片,我们把两张纸摆在一起思考,但讨论却完全没有进展。
「嗯~也许火烤后会浮现字样……之类的?」
「这种印满花纹的纸要在哪边写字?而且,我可没忘记铃真你的实验曾害我烧焦外套。」
「……那次是我不好。不过,我只是想知道放大镜是否真的能烧焦黑色的物体。」
「对了,多加良也曾经差点烧掉我的笔记本。」
铃真的一句话让对话离题,尾田唤醒一段对我来说有点危险的记忆。
「有点惨呢。」
尾田接下朝都惨杂亲近与同情的眼神点头,然后望向远方,仿佛眺望着我略有问题的过去。
「对……对了!我忘了拿出我们找到的纸!」
为了阻止随时可能谈起往事的他,我开始摸索书包。
下个瞬间,附近的树丛沙沙轻响。
我察觉声响之际,三个黑影跳出树丛。
来者乍看之下与和家的黑衣人相差无几,但他们的衣服上不见黑衣人的家徽。
「是刚才那一批干扰者。」
我瞬间断定,他们的拳头代替回答挥来。
我推测到对方会出手,当然轻松闪过这一击。
「哇!」
「等……等……等一下!」
然而,另外两人此时却转向尾田和钤真。几乎抓住他们的手。
我先将眼前的男子扫倒,重获自由后转身举起书包砸向逼近尾田他们的干扰者,趁那些家伙退缩时挡在两人面前。
我毫不松懈地摆开架势,转动视线找到朝都:
「朝都,快过来!」
我开口下令,要我方先固守在一起。
原本茫然的朝都猛然冲过来,我总算呼出一口气。
「……你们是谁,有何来意?」
即使心想目标大概不只一人,于是我重振旗鼓再度问了对峙的三人组,但没得到回答。
「……真是沉默寡言。」
「就是说啊。」
明明不算四肢发达,尾田却把铃真和朝都护在背后评论,我也刻意轻松回应。
被我和尾田护在身后的铃真与朝都,虽然紧闭嘴巴,僵住不动,但却不见惊慌之色。
「……交出那些纸。」
其中一个男子总算开口,声音化为重启攻击的信号。
本以为对方当然会袭击手中各自拿着纸片的铃真和尾,,但三人的拳头却先对准我袭来。
看来他们变更计划,打算先除掉实力最强的我再慢慢夺取目标物。
「……聪明的……抉择!不过,三对一未免太卑鄙了?」
我左右踩着步法闪躲只针对我攻击的拳头,然后如此问道,仅有一瞬间瞄了瞄尾田。示意他离开现场。
「为了达成目的,没什么卑不卑鄙的。」
其中一人——应该是首领的高大男子回答,此刻在我听来相当刺耳纵然与我交谈,他却没有给我多余的时间沉浸在感伤里。
尾田收到我的眼神,但眼前的男子也看懂其中的含意。
首领对我挥出右拳,另一只手则朝剩下的两人示意,听命的两人立刻绕到正想逃跑的尾田一行人前方。
看到后我躲开拳头同时转身,脚下却被他扫中。
我反射性地做出防备冲击的动作却免不了摔倒,无法阻止那两人的攻势。
尾田站上前想保护朝都和铃真,反倒被敌人盯上手中的纸片,正拼命抵抗着。
姑且不论麻烦事,和暴力无缘的他所做的抵抗仅仅是胡乱挥舞手臂。
但也因为尾田的动作没有规律,受过训练的襄击者无法精确判断下一招的动向,也拿不到目标纸片。然而,这恐怕撑不了多久。
我下判断时,正好目睹首领接近铃真。
我双脚像弹簧般跃起,凭这股冲劲直接撞向首领。
他不可能没料到我会怎么做,不过却应付不了我加速后的动作失去平衡。
我并未追击,而是转向铃真他们。
原本和尾田对峙的两人之一,目标已换成铃真他们。
「朝都!你先走!」
铃真的运动神经很好——可能是和家成员学过护身术——他勉强躲开男子的手要朝都先逃。
「……我不能比你先逃跑。」
不必铃真提醒也打算先离开的朝都听到这句话后停下脚步,口气和眼神有些愤怒地如此回答铃真,转向袭击者。
此时,他胸口的贼毛微微摇曳。
不过,我没空慢慢观察那细微的变化。
尾田终于被刚刚就一直对峙的家伙抓住手臂,背后的首领也传来起身的气息,我一口气冲到尾田身旁。
抓住他手臂的人戴着反射彩虹光泽的太阳眼镜。我在镜面映出我的身影前微微弯腰,给他的膝盖一记回旋踢。
虽然速度胜于威力,但我的飞踢漂亮地命中对手膝盖,失去平衡的他放开尾田往后摔倒。我用同一只脚作轴心,对袭向铃真和朝都——三人中体格最瘦小的家伙——的男子也送上回旋踢,却被瘦小男子意外地举起手臂挡下。
我连忙缩回脚以免被抓住,先把三个同伴护在身后。紧接着,一记对准腹侧的飞踢袭来。
我反射性地想拧身闪避,却半途打住。
吃下没能完全躲开的攻击,冲击和疼痛当然侵袭着我,但铃真和尾i有受到波及。
「多加良!」
「多加良!」
「……我没事。比起我,先担心那些家伙有没有保险吧。」
看我按住腹侧,尾田和铃真脸色发白地大喊,但我以开玩笑回应。
实际上光就痛楚而论,愿望植物发芽时还痛得更厉害。
那两个人退下,带头的男子取而代之地走上前来:
「……你真难缠。」
「是啊,我年轻嘛。」
我立刻反击,直瞪着我的对手却不再开口。
我也抿唇瞄准首领胸口默默挥拳,却在即将命中时被他闪开,男子的拳头迫近眼前——
「住手!」
朝都插入我和男子之间。
「笨……朝都!」
那个位置会被打个正着,为了闪避而倾斜身躯的我已来不及伸手阻止。
就在我以为朝都的脸庞会挨揍的瞬间,男子的拳头却稍微改变轨道弹飞他的帽子。
「朝都!」
「朝都少爷!」
朝都一个踉跄,呼唤他的人不只铃真而已。
我反射性地望向声音来处,看见一批女仆正冲了过来。
首领发现后脸色大变地咋舌,打信号叫同伴撤退。
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剩下两人也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等等!这群恶贼!」
慢了一步的女仆们也追向消失在树林里的三人。
其中一人离开女仆团走向我们,是贵理子。
我们因干扰者的突然撤退与追捕的喧闹而满脸错愕,她环顾大家的脸庞:
「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朝都少爷和各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看到除了我在喘气外,其他都没什么异状后就轻轻叹息。
朝都听到她的话后点点头,刻发问:
「……你们查出干扰者的身分了吗?」
「不,还没有。但我们接下来会逮住歹徒审问清楚……不会让他们再妨碍入会仪式。」
贵理子双眸散发着强烈的使命感如此回答,行了一礼后回到追踪工作上。
朝都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对贵理子有力宣言的反应,还是因为干扰者的身分至今不明,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还有刚才突然改变轨道的拳头。
不过,没有进一步称得上证据的证据,我无意怀疑朝都。
「多加良跟朝都真的都没事?」
「我不要紧。」
「嗯,真的没事。」
「可是,你挨了几拳吧?虽然帮不上忙,但我看见了。」
见我颔首后,尾田皱起眉头问道。
他说得没错,不过对方的攻势大都被我闪掉,即使打中也几乎没留下伤害。真正有危险的,顶多只有最后一击。
「和桑田比起来他们都不算什么,没问题。」
就某方面来说,刚才我觉得和桑田对练过十分幸运。听到我绝非逞强的台词,尾田轻轻耸肩,姑且接受了解释。
「对了,朝都,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然后,我感谢朝都的帮助。
他原本注视着被打飞落地的帽子捡也不捡,但随着我的声音回神后,朝都望向我缓缓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眼神微妙地避开我的眼睛。有些罪恶感的表情,让刚才产生的疑惑在我心中膨胀。
「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
「对啊。而且有女仆队追捕,大概不必搛心再受妨碍。」
铃真没发现纸都的异样,对仍将纸片牢牢抱在胸前的尾田露出笑容,尾田也回以微笑。
但朝都没加入开朗谈笑的他们,独自去捡帽子。
看得出他内心正在挣扎,我仍决定等待朝都亲口说出情况。
「的确,不必再考虑可能有人搅局了。更重要的是,我很在意那些家伙抢夺纸片的理由。看来这果然不是单纯的纸。」
我模仿朝都捡起落地的书包,同样取出纸片看看。
「咦?」
我直盯着那张纸歪歪头,铃真和尾田突然异口同声地喊道。
「怎么了?」
「刚刚纸上好像浮现文字……」
「嗯。可是先等一下……我再看一次。」
听到我的询问后,他们又一起以半眯眼的微妙表情凝神细看各自的纸片。
朝都看见两人的怪样错愕地开口,他们却毫不在乎地持续半睁眼地注视纸张。
「啊……看起来果然浮现了字!」
「嗯,我猜原理和3D……立体画一样。」
铃真眼神发亮地宣布,尾田则说出更具体的名词。
立体画是指故意错开眼睛的前后焦点,让二次元图案看来立体变成三次元。
人类观看现实中的立体时,左眼和右眼会因两眼位置的差距而映照出不同影像。立体感就是扣除两眼视差后,利用两幅图像的差异在脑中重新构筑空间。相反地,即使是平面画像也可透过让两眼产生视差,让大脑辨识为立体——简单地说,立体画乃是利用两眼视差让人以为画像立体。
3D电影基本上也是相同的原理。
「你说的立体画,就是在纸上会看到浮现的东西对吧?」
「没错,运用立体视觉。」
我并非怀疑尾田的解释,而是无法顺利产生观看立体画所需的立体视觉才问。从前看黑白立体画时,不管我盯多久看,到头来都只像一片杂讯,此刻手中的纸片在我眼中也只像张色彩缤纷的包装纸。
「……平板的物体仿佛隆起了,真不可思议。」
铃真像发现宝物似地望着纸片,想必是看得到。
「那么……上面写了什么?」
另一方面,朝都则微皱眉头地询问尾田。他的口吻平淡却没问铃真,大概是不甘心吧。
「我的是……『什么东西有一只脚,三只眼睛?』」
「我的写着『冰棒上也有喔』。」
「尾田先生的字条……是谜语。我认为这一则是线索。」
「的确没错。」
铃真的字条让人摸不着头脑,而谜语只需思考就得执出答案,我也觉得很像线索。
「那么,这张上头写了哪些好情报?」
我把自己的纸片交给尾田,既然前两张都是文字立体画,我这张当然也是,想必记载了有用的情报。
「……等等。」
「也给我看看!」
尾田收下我手中的纸片后摆出之前怪模样,从旁边探头的铃真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我不是因为自己看不见才这么说,但两张眼睛微开的脸庞放在一起有点微妙。
下一瞬间,两人不知为何转而歉疚地垂下眼眸。
「怎么了?」
尽管产生不好的预感,我也不能不确认,注视着他们问道。
「呃……」
「……落空了。」
尾田告知我事实。对于我一如往常的糟糕签运,他的神情虽然有些抱歉,声音却掺杂着一丝笑意。
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生气会让情况变成无从改变的事实,只瞪了他一眼。
「……果然也有落空的。」
朝都嘴角含笑接受了。然而他眼中带着自嘲的光芒,让我想起发现放有纸片宝箱的人是他。
「不……不过,我觉得连落空的纸也放进宝箱很有趣。」
「我不这么认为。」
铃真试着补充,却被朝都当场否定。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知每张纸上都用立体画写了字。」
我往积极方向思考,这次朝都没有否决。
「……总之,这些纸片是某种线索,但数量还不够。我再出去寻找一下宝箱。」
相对地,他抛下这番话后背对我们独自冲了出去。
我们已确定该找什么,光靠目前手头的纸片能做的推测确实不多。
「二十分钟内回来!」
因此我没追上去,只朝都的背影喊道。
「呐……朝都是不是有点改变了?」
「嗯,是有一点……铃真果然很了解他。」
铃真敏感地察觉朝都的变化一管不知他是否连理由都想到了——我有点坏心眼地说道。
「……我才不了解朝都在想什么。不过,我可以担心他吧?」
「是啊,替人担心是你的自由。」
我点点头,这回换成尾田开口。
「朝都集和家的期待于一身对吗?」
「嗯,没错。所以他比我懂很多事……也因此过得很辛苦。」
「我想也是。」
尾田附和他对朝都坦率的关怀,铃真再度注视着朝都变小的背影。
「从前我不曾这么想过。」
他轻声呢喃,视线落到胸前的王冠上,眼中蕴含真挚的光芒。
长大一圈的银色绒毛在王冠旁边摇晃,仿佛呼应它的成长,痛痒感再度侵袭我的双眼。
「既然如此,你就更进一步思考。就算说出不知道也无妨。」
我揉着眼睛再次告诉铃真。如果这股痛痒是伴随绒毛的成长而来,思考便是他与他的绒毛必需的养分。
好像在荒地上浇水,若是反复浇灌能让水沁入整片土地,最后形成绿色的丰饶原野,不管要我灌溉多少次都行。
铃真听见我的话之后缓缓抬头,先看着我的脸,又望向颔首同意的尾田。
于是他露出微笑,静静点头。
「很好。我也要再走远一点寻找宝箱,你们负责检查周边,解读发现的纸片。」
见证铃真的反应后,我如此告诉两人。
「解读工作还是由多加良来做比较好。」
「我不擅长看立体画,你和铃真比较适合。」
「……光是看得到,不代表一定能解读。」
「不要紧,你们只要有心绝对办得到!我很期待!」
「等……!多加良!」
我一瞬间似乎看到尾田的眼角扭曲,但依然掉头往朝都前进的方向奔去。
因为朝都也需要水。
然而,我并未追上他。
正常的话应该能立刻追到,可是我不知不觉间走错路,发现时已来到禁止进入的区域。我无可奈何地回到出发地点准备重走时,朝都已经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迷了路,若无其事地探头注视他到处收集来的三个箱子。
其中两个是宝箱,唯有一个类似零食的空盒,上头画着船的图案。
大概是匆忙四处奔跑之故,朝都汗湿的衬衫紧贴背部。
「短短时间里找到那么多样,你真努力。」
「这是为了尽快前往『茶会』。」
朝都如此回答,不理会从太阳穴滴落下巴的汗珠,手就直接伸向宝箱。
他的声调带着疲劳的感觉,连一个客套的笑容也没有,显见朝都不论在肉体或精神上都已逼近极限。
「……总之,你至少先擦擦汗。」
「……我自己有带。」
铃真犹豫地递上手帕让朝都有点讶异,但最后没有接下,从随身袋里拿出自己的手帕。
铃真脸上一瞬间浮现寂寞,不过他觉得朝都依言擦了汗等于达成目的,因此露出浅笑。
「太好了,有纸片……尾田先生,请看一下。」
朝都的视线已不在铃真身上,打开宝箱匆匆取出纸片交给尾田。
「对了,你们对刚才那两张纸有什么发现吗?」
面对我的问谓,铃真没有自信地开口:
「呃,谜语的答案应该是『号志』。这是我的答案,不知道对不对。」
「不,我认为是正确答案。因为另一张纸片上写到冰棒……我试着看过水豚红战士给我们的冰棒袋。」
尾田如此替铃真帮腔之后,继续解读第四张纸。
「听你一说,那些冰棒的包装袋确实很像立体图。」
「结果有看到文字吗?」
「看到了。但是上头写着『云霄飞车口味』和『大世界口味』,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云霄飞车口味和大世界口味?冰棒不是西瓜口味和番茄口味吗?」
「既然特地用立体图写出来,应该不会毫无关系吧。」
朝都对此答案投以怀疑的眼神,不过铃真听到我的话之后大大点头。
纵然意见一致,我始终看不见包装纸上的文字。
「说不定,线索跟之前中奖的冰棒棍也有关。」
「我也有同感。仔细调查这根冰棒棍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尾田附和铃真的推论,拿出先前的冰棒棍来。
「不可思议?哪个部分?」
「在此之前,请先告诉我。我找到的纸片上写了什么。」
中奖冰棒棍的不可思议之处勾起我的兴趣,不过朝都这么要求,尾田只拿了一张纸递给他。
「宝箱里各装了一张纸,有一张是空白的。但这张上写了几个数字……是以数位显示方式的时间。」
我从旁探头盯着朝都收下的纸—起眼睛,再次挑战立体视觉,不过,还是看不到尾田口中所说的数字。
「此刻我好像明白苦恼这个词汇的意义了。」
「嗯……的确是个好例子。」
铃真和朝都看着与立体画苦战的我,彼此如此交谈着,然而我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望着尾田寻求答案。
「啊~……嗯,看不到也是无可奈何,不会影响学生会长选举。」
但尾田的回应也不是答案,而是想含糊带过的台词。
尽管有些介意,最后我接受了尾田的说法,从纸片上别开目光。
「那个,另一个箱子里装了什么?」
「不,那箱子很难打开。」
「我来开看看。」
朝都收下尾田怀中的箱子,而我则在一旁开始整理目前收集到的线索。
「谜语的答案是号志、冰棒袋上写着『云霄飞车口味』与『大世界口味』、新的纸片有类似时刻的数字吗?话说回来,中奖的冰棒棍有哪个地方不可思议?」
我捡起附近掉落的树枝在地面写下这几点,最后对尾田问道。
「重新拿在手里后感觉还挺重的。而且我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木头部分剥落了。」
尾田将画着眼睛记号的冰棒棍递给我。
我一拿到手中就确认重量,眯起眼睛观察剥落之处,再与我的冰棒棍比较重量:
「和没中奖的相比的确比较重……从剥落部分去看,里面好像是金属。」
「不过,现在知道的只有那么多。感觉这上头还有别的秘密,可以暂时保留吗?」
「嗯,讨论完其他线索后,应该比较可以弄清更多事。」
「首先……即使不论冰棒口味,云霄飞车和大世界也可视为彼此有关吧
我先假设一切都与答案有所关连,因此从比较简单易懂的地方开始着手。
「再来是谜语的答案……在邸内说不定能找到号志。」
「至于数位数字……是点亮号志的时间?」
「假设是这样的话,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食材准备得还算齐全,菜单也已经决定,唯独不知道调理方式——置身于这般困境,我们的视线自然投向最后的箱子。
发现比起刚刚抱着更多期待的三双眼睛后,朝都往肩膀使力:
「……啊……」
下一瞬间,他口中只发出一声轻喊。
不过这已充分传达吐他的沮丧。
「——对不起,这箱子落空了——不,根本不是宝箱。」
朝都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注视箱内的脸庞渐渐蒙上阴霾。
「你说落空,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不,有放东西但不是纸片。」
铃真与我同时探头望向箱中。
「这是……齿轮?」
「大概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器的齿轮。」
我们本来对不是空箱一事怀抱期待,但面对与至今不同的物品,我只能先传达事实。
我完全不知道齿轮是谁、为了何种目的放置的,至少看不出和其他宝箱的关联性。
「我果然对不确定的东西……」
「只要先带走,说不定迟早会用在某个地方!」
朝都因为我们的反应垂头丧气,和打开第一个宝箱时的身影互相重叠,令我慌忙劝解,结果没听到他的话。
「不好意思,朝都你再说一遍。」
「不,没这个必要……反正秋庭先生听了也不明白,总之我要继续去找宝箱。」
朝都将零食盒放在地上起身——脚步一个踉跄。
心思打转
「朝都,你最好休息一会。」
「嗯,你脸色不太好,还是休息吧。」
「现在休息的话,或许就赶不上『茶会』了。」
铃真和尾田看到后开口阻止,朝都却不肯听,准备再次走进树林。
「朝都!思考材料已经够用了,你去休息!」
「够用?那我们应该知道该怎么搭上云霄飞车罗?但现况就是不知道,这代表线索还不够、我的努力还不够。」
「等等!」
朝都也不肯听我说,我只得无可奈何地搭住他的肩膀。
他转动身体反抗,我们互相推挤几下,刚好拨掉了朝都的背包环扣。背包直接落在地面。
「你干什么!」
「抱歉,是我不对。」
我马上道歉,朝都默默蹲下捡起背包,拿出一个包得很漂亮的小盒子。
「……万一送给卡侬大人的土产撞坏了。你要怎么赔我?」
朝都的声调和表情都很僵硬,大概是克制自己别大声怒吼。他轻摇小盒子确认有无受损。
根据声音判断内容物没事后,朝都总算脸色稍缓。
「真的很抱歉……嗯?有东西掉罗?」
我承认确实用力过猛,再度低头致歉。此时,我的眼睛反射性地追逐从背包掉落的物体。
「这是……刚刚的冰棒棍,还是中奖的。」
认出眼熟的记号,我比朝都早一步拾起那玩意。
当冰棒棍落入我的手里后,朝都脸色一变。
「真的耶……不过朝都这根的不是三个眼睛,而是只有一个眼睛。」
铃真先确认我手中的冰棒棍,又望向朝都的脸,困惑地连连眨眼。
「请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我当然会还。但是在归还之前,告诉我你蔵起它的理由。」
朝都隐藏内心的动摇后,下定决心伸出手,我则静静地询问他。
总之,我想知道他拼命寻找线索,同时却藏起这样东西的理由何在。
「因……因为……」
朝都的视线仿佛在找寻答案般游移不定,然后开口:
「……我想要抢先立功。」
然而朝都却握紧拳头,吞下即将出口的话语换成别的台词。
「抢先立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不必急着表现,朝都你明明对任何事都懂得比我多、很受到期待啊。」
但铃真坦率地相信他的话,从正面发问。
「正因为我备受期待。受到期待代表必须回应。没有人期待。只要笑着说我不知道就好的你跟我可不同。所以……我们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说完之后弯起嘴角,比起口气变化那带刺的言语带来的冲击更大,听得铃真呆立当场。
「……即使铃真说想了解你也一样?」
我抛出新的问题,凝视朝都的眼神。
「没错。只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眨了一下眼睛,用刻意压抑音量与抑扬顿挫的声调回答——仿佛这才是成熟的台词。
「所以,我和发觉干扰者的身分却没公开的秋庭先生也无法互相理解。」
朝都更把我举出来,终于说出真相。
「干扰者的身分……多加良,你真的知道?」
我迎向尾田责备的目光点点头后,他就轻声叹息。
「从状况来看……是朝都认识的人?」
「朝都认识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察觉真相的尾田如此说道后,铃真就猛然回望朝都。
「正确的说,他们是我的熟人所雇用的手下。期待我在这场入会仪式里可以尽量获得更多王冠……否则会感到困扰的熟人。」
朝都像对小孩子解释般缓缓说明,这次嘴角则浮现笑容。
自尊心很高的他不可能主动雇人作弊,但朝都认定这些恶行是出自对他的期待,所以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
「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我想藏起这根冰棒棍当作紧要关头的王牌。理由全都说完了,还给我吧。」
朝都微微抬起下颚,向我伸出手。
不过,他回望我的双眸、指尖……还有绒毛都在颤抖摇晃。
「我明白你打算回应别人的期待。可是,你真的想抢先立功?不是因为不确定那根冰棒棍算不算中奖,所以才藏起来的?」
朝都的确设计过我好几次,但我不认为眼前的他还会作出同样的举动。
而且,我认为隐藏冰棒棍的理由——那可能隐含他本身的愿望,因此扣着棒子继续追问。
朝都紧咬住嘴唇,大力甩甩头似乎想抛开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秋庭先生不可能懂我!」
他的台词在我预料范围内,后续的动作却是意料之外。
为了抢夺中奖冰棒棍,朝都撞上来伸出手。来不及闪避的我连踏数步踢飞地上的书包,让里面的物品散落在外。
「……!朝都!这样很危险啊!」
「为了达成目的,多少用点强硬手段也无妨吧?而且为这点小事发火很不成熟。唉,我们无法互相理解,虽然这样讲你大概会生气。」
「不好意思,我就是没度量!我和你才刚认识,往后说不定会在各方面更加了解对方!」
我轻轻扫开朝都随着挑衅再度伸来的手,正面驳斥道。
然而他以鼻子哼了一声,离开我旁边。
「你问过大人……为什么鸟明明会飞,人却不会飞吗?」
朝都脸上挂着浅笑,抛来突兀的问题。
「……嗯,我问过。记得答案是……鸟儿在云造的桌子上吃饭,因此会飞;人坐在榻榻米上吃饭,所以不会飞。」
顺便一提,回答我的人是奶奶。我的记忆力很好,但之所以能立刻回忆起来,是因为这段话充满幽默与机智。
「……真有趣的答案。然而他们告诉我,人类有飞机可坐,不必思考那种问题。」
他听完我带着些许困惑却依然做出回答后点点头,还是挂着笑容——老实说,看起来像在笑——然后如此诉说自己的过去
「……我问过人类为什么不能变成鸟。得到的回答是,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我正觉得朝都从前听过的答案相当缺乏梦想,铃真也提起类似的经验,我和尾田面面相觑。
「……即使别人这么回答,铃真你好像也会反复说『为什么?』和『我不知道』。不过这让我明白,大人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还有,大家也期待我成长为那个样子。」
朝都没看我们一眼,目光落在地面。
「那时候你几岁?」
「还没上小学。」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懂事,但对小孩来说,这些话还相当现实啊。」
「从别人眼中看来或许没错。不过,和家的人即使面对婴儿也会说同样的话。别用『梦想』这种模糊的东西蒙混过去,思考如何提升现实利益……就是和家的生存方式。」
朝都好像说得头头是道,但我却无法理解。
他的台词明明无比现实,感觉却又无比扭曲。
「你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所以说,秋庭先生你不能理解我的梦想。」
他在我抬头的瞬间指出这点,再度浮现笑容。
若这番话真是朝都的肺腑之言,我说不定会就此收手。
若不是他明明在笑,神情却很痛苦的话。
若不是他胸口的绒毛褪成茶色,却恍若挣扎地摇曳着的话。
「……如果成为别人期待中的明智大人是你的梦想,我的确无法理解。」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株别说开花,甚至没飞散种子就要直接枯萎的绒毛,如此说道后,朝都就满意地点点头。
「我再说一遍。我当下的梦想就是在入会仪式夺得第一名,当上彩波的未婚夫。所以我要走了,那根冰棒棍我不要了。」
他说完后刻意以眼神牵制铃真,穿过我身旁准备离去。
「可是,我知道没必要不惜对自己撒谎也要回应他人的期待。朝都,停止勉强自己。别努力过头了。」
这次我没抓他的肩膀改用话语来制止他,朝都意外坦率地停下脚步:
「勉强?我才没勉强自己!只是秋庭先生你不了解,我才没有不懂!即便真是如此,我受到大家期待,当然该努力!」
他一望向我的脸就连珠炮似地大喊,如水坝溃堤般激烈。
我已预想过某种程度的排斥,然而朝都超乎预期的反应让我一时愣住。
铃真和尾田也惊讶得发不出声,只能眨眨眼睛注视朝都。
就算发现两人的视线,仍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然而肺部的空气已随话语一同排空殆尽,害他一瞬间呼吸困难。
「朝都!」
铃真赫然回神呼唤咳个不停的他,朝都则反射性地回过头来:
「没……没有梦想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也能长大成人!」
留下仿佛自喉咙深处挤出的台词,这次真的穿过我身旁离去。
我不想让朝都走掉。
然而,我无法立刻去追他。不仅如此,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受到非常不情愿却已熟悉的疼痛侵袭,我忍不住跪倒。
「多加良?咦?难道……是老毛病?」尾田察觉我的异状蹲下来问道,脸上却浮现讶异之色。
发芽的疼痛的确不会选择时间与地点来袭,但总是一个人只有一次。这个绒毛植物却会痛上好几回。
不过我也因此确定,痛苦是由绒毛的成长所带来,可是尾田并不知情。
他大概以为有新的种子发芽,我按住疼痛的眼睛,不禁烦恼该点头还是摇头。
在这段期间,燃烧般的痛楚像虚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咦?多加良,你怎么了?」
铃真这时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投来不安的眼神。
他一直望着朝都的背影,才会没注意到我的样子。脚仅仅往前踏出一步。
「铃真,我们去追朝都。」
「我也很想……但是,我不知道朝都希不希望有人追他。」
「在这个情况,比起思考更应该先行动。我们走。」
「多加良,等一下。」
尾田叫住刚起身的我。
「什么事……」
我乖乖回过头,发现尾田拿着那本绿色笔记本,一瞬间僵在原地。
看来是东西从书包掉出来了。
「……多加良,『弱点笔记』是甚么意思?我稍微翻了一下,里面写着什么『尾田专用预算协调对策』耶?」
尾田直盯着我的眼睛询问,声调比平常低沉,看来似乎已经理解内容是什么东西了。
「那个……应该说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吗,类似护身符啦。如果协调预算碰到困扰,我会拿给你看。」
我做好觉悟,毫不隐瞒地老实说出。
「保险?护身符?不管是哪一种都行,我有做好预算协调的准备,不需要那些东西。」
尽管如此,尾田的表情依然冷硬。当然,我不认为他会满心喜悦,但揭开秘密后尾田依然不悦的样子令我困惑。
「我知道你已经做好准备。这份资料真的只为了保险起见。」
「说归这么说,你倒是详细调查了很多事嘛。」
尾田落在笔记上的眼神冰冷,他表面上看来十分沉着,我却很清楚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多加良,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即使他这么问,我的脑海中也找不出能让尾田满意的答案。
「……因为笔记里写着别人的弱点,你不喜欢?」
「错。如果不知道答案,你就不该去找朝都。」
「这本笔记和朝都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此时为何会冒出朝都的名字,也不明白尾田为何会如此愤怒,疑惑地歪着头。
「我一个人去找朝都。你把那本笔记拿去扔掉……你明明说过好几次很期待我的表现!」
尾田宣布后把绿色笔记本塞到我胸前掉头就走,踏着重重的脚步消失于树林中。
许久不曾真正惹尾田发火,我目睹他的怒气后无法追向他的背影。
因为尾田的背影看起来像是在拒绝我跟上去。
* * *
「多加良真是的!」
尾田抱着很久没爆发过的愤怒喊出好友之名,怒火再度熊熊燃起,趁势冲进树丛。
凡是决心要做的事好友大都办得到,也因为如此,他有时不懂得顾及非如此之人的心情。根据经验,尾田很清楚他强悍的话语能捶动人心,机敏又有力。
仅限于今天,多加良惹得他火大万分。非得抱怨一句不可。
「我不是朝都……但他也懂得太少了!」
「哇!」
尾田大声自言自语发泄对多加良的不满,刚巧吓到撞见的人。
「啊!对不起……找到你了,朝都。」
「啊……是尾田先生……吗。」
幸好对方正是他要寻找的对象,尾田微微一笑。
另一方面,朝都发现找到自己的人是尾田,露出半是放心,半是遗憾的表情。
他多半无意识地期待另一个追兵吧。不过,那人正被尾田的宣言给绊住了。
尾田觉得必须负点责任,不如说自己过来反倒适合,于是放缓眼神重新面对朝都。
他脸上已不见半点刚才的怒气,朝都却别开视线重新压低帽子。
刚刚感情毕露之后,朝都大概还没整理好心情,尾田如此判断后……
「我也跟多加良吵了架。所以……可以陪我一会吗?」
对朝都暗示马上回去找多加良也同样尴尬,于是当场席地而坐。
朝都惊讶地抬起帽缘,轻轻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那顶帽子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尽管主动打开话题,尾田有片刻烦恼着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决定先从目前看到的地方谈起。
「是别人送我的义大利土产。不过……我不是为了讲究装扮才戴的。」
「义大利吗?不愧是和家……既然不是为了讲究装扮,那又为什么?」
「……只要戴上帽子,就不会有人当我是小孩子摸我的头。」
「原来如此。嗯,没有人会特地取下帽子来摸头的。」
尾田颔首同意,脑海中却闪过某个在紧要关头时,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的家伙,但现在还是别提的好。
听朝都亲自说明戴帽子的理由,他感到有些悲伤。
这也是为了「变成大人」。
尾田读中学时也曾想要赶快长大,但理由是想尽情购买喜欢的书籍、一个人出远门只是为了自己。
然而朝都想快点长大成人,却是为了回应周遭的「期待」。
拼命想回报肉眼看不见又确实存在的期待,那模样与最近的尾田相同。
「受到期待的感觉……很可怕。」
尾田回神时,话语已脱口而出。
下一瞬间,朝都仿佛被看透心思般惊讶得瞠目结舌。
他注视着尾田微动双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语不成声地闭上嘴巴。
「……学校即将召开决定社团预算的会议,但多加良和其他干部都没空参加,只有我一个人主持。」
尾田决定先说出一切。这样朝都接下来比较好开口,他也想借由向别人倾诉来整理心情。
「老实说,我的意愿不高。不过没有别人可负责……我也对处理预算有点自信,才接下这份工作。但是我答应后,多加良动不动就说他很期待我的表现。」
尾田明扫多加良是在关心他,也明白多加—真的狺赖他才将工作托付给他,因此准备好好努力。
然而越受到期待,等量的不安也和喜悦一同越发膨服。
尾田随着此刻盘据胸口的不安,大大发出叹息。
「……一受到期待,就会忍不住去想让人期待落空时的状况。那让我…很害怕。」
和刚才相反,换成朝都吐出看穿尾田心声的台词,悄悄垂下眼眸。
「嗯……不受期待也会觉得寂寞,我认为这不能与不受期待作比较。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就恐惧起来,万一期待落空。他们是否再也不会期待我。」
先前隐约对朝都怀抱的共鸣感变得十分明确,确信两人有同样心情的尾田吐露内心后,朝都默默点头。
那是种无从解决,充满矛盾的不安。
即使如此,因为包括加良在内,桑田和羽黑都相信自己,所以他一直全力以赴,但是……
「……什么弱点笔记啊。我可是因为备受期待努力着耶。」
到头来,他得封的信赖却没有想像地那样深,让尾田愤怒得无法自制。
「……其实,大家说不定没期待过我。所以……才会派那些人来干扰。」
相对于尾田有点闹别扭的口气,朝都的声调则显得低沉。
「我的努力……果然还不够吗?」
下句话和他刚才对多加良说过的台词几乎相同,却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无助。
朝都抱膝疲倦地垂下头,看着他残留稚气的侧脸,尾田了解多加良为何叫他别勉强自己。
不过,尾田更加了解朝都责怪自身不中用的心情。
即使情绪激动地将怒火宣泄在多加良身上,尾田最后得出的答案仍然是「问题就出在自己的不中用」。
「那么……你觉得不受期待比较轻松?轻松得了吗?」
他深深体会着这份心情,将一度闪过自己脑海的问题试着询问朝都。
「……我想过。」
「嗯,我也想过好几次。」
越是面对期待这种鼓励越是不安,尾田为了消除不安一再准备着协调预算,却感到心情沉重,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他之所以坚持下来,还是因为有多加良在。
尾田不再拿多加良和自己相比,却记得大家期待的对象总是多加良,而多加良总是回应了那些期待。
比方说,刚刚他没能冲到干扰者面前,总是在关键时刻心生恐惧的他,无法表现得像多加良一样好。
尾田认为自己回应不了期待。
然而,他也清楚多加良绝非松写意地办到那一切,所以他无法逃避。
「……啊,对了。」
尾田想起另一个没有逃避的理由。
他的步幅与多加良不同。就算是小小的一步,只要往前迈进,多加良总会替他髙兴。
因此,尾田坚持下来。
如果半途放弃,他大概连踏出一小步的勇气都会失去。
面对抱住膝盖盯着弄脏鞋尖的朝都,尾田谈起连自己也忘记的心情。
「……受到期待虽然可怕,但别人真的告诉你『别再试了』并放弃你时,会觉得很寂寞吧。因为受到期待,才有动力努力啊。」
受到期待——提高本来的门栏还是很可怕。
但跨越挑战时若有人分享喜悦,他想再多加把劲。
万一尾田失败。多加良应该也会认同他的努力。
因此,尾田想相信他说「弱点笔记」只是护身符的解释。如果想获得信任,得先从信任对方做起。
再说,想像多加良为了他拼命制作「弱点笔记」的样子,尾田就心情畅快地轻轻微笑。
「朝都一开始努力时,也得到称赞而高兴过吧?」
于是,尾田问起他最初的心情。
朝都缓缓眨眼,点了个头:
「……那时候我的确很高兴。不过……我接下来还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赞美?才会长大成人?」
接下来的话明明是童言童语,带朝都追求的形象却正好相反。投向空中的求助眼神看得尾田一阵心痛。
昔日的他,是否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多加良?
「……我不知道。只要再长髙一公分这样你就算长大了,因为我无法这样说出这类的话。」
尾田的视线游移,寻找有没有什么台词好鼓励朝都,最后脱口的却是诚实的言语。
朝都听了尾田的答案看来有点失望,但若回答满二十岁或再过一年就算长大了,他大概会更加失望吧。
因此尾田对自己的答案不后悔。
「只是……我不认为不生气等于成熟。有时不是因为不能互相理解才发怒,是发怒之后才能让人理解、传达给对方知道。」
心想至少得告诉他这一点,尾田直视着朝都认真地说道,朝都却摇摇头不改顽固的态度。
「我才不相信,人就是因为没有互相理解才会发怒的。」
尾田反倒将朝都瞪他的反应当成好徽兆,开口问道:
「……那我们实地确认一下?多加良差不多也该明白过来了。我刚才对他发过火。」
这提议等于是要回到多加良他们那边,但朝都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比尾田抢先一步站起身。
* * *
尾田踏着响亮的脚步声、怒气冲冲地消失于树林后,我仍呆然伫立原地好一阵子。
「……多加良、多加良!」
「啊……抱歉。都是我惹尾田生气……害你没法追上朝都。」
我随着铃真的呼唤回神,先开口道歉。铃真等于是被我连累。
「别在意,我也不懂尾田先生为何生气。」
「那是……」
「而且,我也不懂朝都为什么生气。」
「……是吗。」
「……我一直以为大家的期待让他很开心,不过,或许我猜错了?」
铃真从下方观察我的脸,寻求同意。
「也许吧。我好像也不懂尾田的心情……他到底在气什么?」
我含糊地回应,言外之意在催促铃真,让他更加地动脑自己思考。尽管台词说到中。乎变成自言自语。
「多加良也有不懂的事啊。」
「对啊。」
「这样喔……」
铃真有点惊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陷入思考。
我也无意放着不明白的问题不管。
我知道尾田暴怒的关键是「弱点笔记」,但终究是关键而非原因。
那么,愤怒的根本原因在于什么?
我脚尖踢着地面,回顾尾田最近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
即使试着思索,我的错误也只有隐瞒「弱点笔记」而已。再说笔记是以防万一的保险,我始终相信、期待尾田会有活跃表现。
「……期待……吗?」
「多加良。」
正当我突然想到过去无心使用的字眼时,铃真就开口:
「……我不像朝都一样受到期待,所以没有好好鲜果。回应期待很辛苦对吗?」
「道个嘛……的确不简单。朝都大概不让别人看到他努力的一面吧。」
回答的同时,我脑中浮现朝都时时虚张声势的身影。
回应期待正如铃真所言并不轻松,不光是喜悦而已,责任的重担也会压上肩头。
我对此也有经验,所以明白。不过,我是为了自己而努力。
还有。为了信赖我的人们努力——这点朝都想必也一样。
「我也觉得朝都将他努力的一面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他全力以赴的事实不会改变。」
「你说得对。」
铃真的发言很正确。就算不是以人尽皆知的方式进行,事实也不会消失。
然而,干扰者——以及命令他们搅局的人看不到朝都的努力,无法彻底相信他。唉,想到那种下流手段的人,即使目睹朝都努力的身影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行径。
「换作我是朝都,发现那伙人妨碍比赛时一定会很火大,感觉难得的努力成果遭到背叛。」
铃真仿佛真有痛楚掠过般按住胸口垂下头,但又猛地抬起头来:
「因为拼命付出努力,才会生气。」
我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答案,和铃真异口同声地喊道。
正因为全力以赴,朝都才感到愤怒。
朝都气那些不相信自己的干扰者、看起来好像没尽力想当上「国王」的铃真,还有将他的努力解释为逞强的我。
尾田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发火,是相信我会信赖他而一直拼命努力的缘故。
一再说很期待他,我背后却准备了「弱点笔记」这种不相信尾田的玩意。
我对尾田的信赖没有半点虚假,但行动令人怀疑也是事实。
所以尾田很生气,对朝都的心情产生共鸣后更加愤怒。
我难得犯下轻率又大意的错误行动,因此只能干脆承认。
信奉反省但不后悔主义的我,立刻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
理解朝都和尾田生气的理由后,首先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我瞄了铃真一眼,心想他差不多该想到同样的结论时,铃真正好扬起视线。
不过他没有看我,直接凝望着朝都刚才消失踪影的树林,仿佛在寻找他的背影。
「我想过朝都还真努力,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铃真直盯着树林内沉郁地呢喃,听得出他对那样的自己有多后悔。
我果然不了解朝都……嘴上说『不知道』,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也难怪朝都生气。」
铃真自嘲地说完后,转而仰望天空。
尽是后悔的台词听得我有些烦躁,本想依照我的准则忠告一句,却半途打住。
因为铃真胸口的绒毛,像打信号般微微摇曳。
他仰望树梢间可窥见的蓝天,眼阵闪着一丝好奇的光芒:
「生在和家等于手持『宝藏地图』。只要不脱离和家的轨道,就能获得宝藏……」
铃真的比喻十分好懂。然而,「宝藏地图」或「宝藏」在我眼中都感觉不到吸引力。缓缓低下头的铃真,脸上也不见愉快之色。
因为那张「宝藏地图」不属于铃真,也不属于朝都。
「不过你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对你和朝都来说是不是宝物吧?」
「……嗯。」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做?」
我捕捉到铃真漆黑双眸内的光芒,抱着一个希望静静地问道。
「……多加良,我可以想要……更加认识朝都吗?」
铃真的眼神摇曳一下后,喃喃说出我期望中的台词,虽然是疑问句。
想了解身边的人——连说出如此单纯的愿望都会迟疑,让我觉得和家的状态很不自然在先搁到脑海一角。
「如果我说不行,就能阻止你去想吗?」
「应……应该不能。」
「既然如此,当然可以。」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铃真并未坦率地感到欢喜,而是惊讶地瞪大双眼。
「……真的吗?」
「真的。」
「万一……我又惹他生气呢?」
「惹别人生气的时候,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铃真不安地一再发问,在我反问时目光游移半晌……
「道歉。」
他疑惑地歪着头这么回应。虽然动作多余,但我点点头姑且接受:
「没错。等他们回来之后,我会先道歉。」
没错。首先只能先道歉再说。不管是我或是铃真。
「要是他们不肯原谅呢?朝都生起气来很可怕的。」
「……尾田也很可怕。」
我回忆起尾田真正动怒时冰冷的眼神,略夸张地颤抖给铃真看,他却依然闷闷不乐。
「可能的话我也不想惹毛尾田。不过现在倒觉得他对我发火是件好事。」
「对你发火……很好?」
「没错。如果他没对我生气。我多半直到现在都还自以为了解尾田与朝都。」
「……我也有同感。要不是朝都生气,我不会发现自己的错误。」
我从相对地面向分析状况,铃真恍然大悟地缓缓点头。
没错,他们发泄怒火时,朝都的确展现出至今不曾看到过的感情,尾田也透露真正的想法。让我们窥见到平常受理性压抑的部分。
「那生气说不定是件好事。可是……我还是不太想听人对我怒吼。」
「我也一样。不过,对我来说有些事比被人怒吼更可怕。」
「比起被人怒吼更可怕?很难相信有什么事能让多加良这么害怕。」
铃真半信半疑地说着,好奇心点亮他的双眸,胸口的绒毛也像呼应般增添光彩。
「那就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放对方孤单一人。」
从前在不知不觉间,导至尾田及羽黑陷入孤独的记忆让胸膛发痛,但我依然看着铃真的眼睛告诉他。
当我的声音透过耳朵传入心中时,铃真默默反猫起这句话。
我明白这是铃真需要的思考时间,不焦不躁地等待他再度开口。
「……我还是不喜欢惹朝都生气,不过比起抛下他一个人,我宁愿他对我发火。」
「嗯。」
「虽然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够了解,我想……了解朝都。」
「嗯。」
我全面支持铃真随着笔直目光发出的——这次并非疑问句——而言,摸摸他的头代替赞美。
「万一道歉一百次他们也不肯原谅,那该怎么办?」
「那就赌在第一百零一次上。」
我看着尾田和朝都自树林折返,对铃真问道后,他则毫不犹豫地回应。
他的视线笔直投向朝都,豁然开朗的侧脸已不见迷惘。
「不好意思!」
「对不起!」
两人仿佛表明此刻的心灵距离般在两公尺前方停下脚步,我和铃真一起低头道歉。
「……看来你们有反省地样子。」
「具体而言,你们认为哪边做错了?」
两人如预料中没立刻原谅我们,但声调却比想像中更温和,他们至少愿意谈话,让我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我重新打量,见尾田眼中已没多少怒气,同时发现朝都胸口绒毛的变化。
绒毛比起刚刚长大了一圈,散发出更耀眼的银色光辉。
当我理解不久前那阵疼痛的来源,注意力都放在绒毛的成长上时,铃真已开口:
「我想为了……从前以为朝都受到大家期待是觉得开心的这件事道歉。」
「……是吗?」
朝都没对铃真有点生硬的答案表达对或错,只淡淡地接受——表面上是如此。
但我没错过他面对铃真率真的言语与笔直的眼神时,眼眸中所浮现的一丝动摇。尾田大概也发现了,温和地望着朝都轻轻点头。
他突然转头,对我抛来犀利的质询视线。
虽然感到沉重的压力,我已有所觉悟。
我立正站妥,先转向朝都——依照被我惹火的顺序开始面对:
「朝都,很抱歉,我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像在否定你的努力,抱歉。」
说完之后,我再度向他低头赔罪。
朝都仅是默默地颔首,不过我先暂时放下朝都,视线往尾田滑去。
「尾田……很抱歉,我好几次都说很期待你的表现,却编了那本好像不信赖你的笔记。」
我也再度对尾田深深低头致歉——以对答案般的心情抬起头来。
「嗯……然后呢?」
尾田的眼神恢复平常的沉稳,不过却要求我继续解释,代表他尚未原谅我。尾田果然没那么好说话。
话虽如此。我某种程度上已料到状况的发展。
「然后是指?尾田先生?」
「嗯?因为他们光是道歉的话,还不知道他们往后想怎么做,我们想怎么做……还没互相理解吧?」
慌张的人反倒是朝都,看到尾田充满确信地如此告诉他,让我清楚地了解了他的意图。
就结果来说,让尾田去追朝都是正确的。
但朝都正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尾田,讲不出下句台词。
铃真有点吃惊地注视朝都,似乎也没看过他这样的反应。铃真眼睛深处闪烁着好奇心,为了不妨碍他观察,我站上前一步:
「……既然说过期待你的表现,我不会叫你别努力。对尾田或朝都皆是如此。」
听到我立誓,两人一起看向了我。
「啊,我也一样。」
铃真跟着发誓后,朝都有些愕然地来回张望我和铃真的脸庞。
另一方面,尾田浮现不满之色。当然,我的话还没讲完。
「不过,我可不许你一个人拼过头!」
我重新宣言后更轻轻挺起胸膛,看得一度沉着脸的尾田也忍不住露出白牙。
「……这不是和刚才的说法矛盾吗?」
「有……吗?」
「我认为没有矛盾……你能够说明得详细一点吗?」
「意思是说期待一个人,不代表希望他背负一切。听好罗?人确实有必须努力的时刻,却不是非得独力支撑不可。别忘了随时都有人准备好扶你一把!既然是朋友,就让我帮忙!」
我自觉已表达得十分清楚,但尾田在我语毕时一瞬间低下头,肩膀颤抖起来:
「……嗯,我明白了。决定望着前方迈进,不代表想要孤独一人。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帮忙。不过……希望你能抱着期待,等到我开口为止。」
他抬起头时再度看向我,发自内心地如此回答。
随着最后一句的台词,尾田也对朝都绽开笑容。
面对温柔的笑容,朝都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朝都,刚才那番话也是说给你听的!」
我一说完,朝都果然措手不及地眨眨眼:
「……咦?可是……秋庭先生没对我抱持期待吧?我又没有『梦想』。」
他的言语虽然冷静,但无须尾田以眼神示意,我也听得出朝都的口气中所包含的一抹寂寞。直盯着朝都的铃真也发现了,他悄悄按住胸膛。
仿佛同样长着绒毛的那地方,有着同样的痛楚。
我轻拍铃真肩膀告诉他不要紧,再度开口。
就和道歉一样,想说的话只要反复阐述到对方听进去就行了。
「在现阶段,你的『梦想』确实不明。」
「……是吗?这我知道。」
「朝都,把话听完好吗?」
朝都贸然下结论后别开目光,但受到尾田规劝后又转回视线。
和面对我时不同,他的态度相当坦率,尾田也在短时间内打开朝都心房。我心想两者都值得惊讶,暂且往下说:
「但是,我并非对你没有期待。」
「啊?秋庭先生对我抱有期待,怎么想都不可——」
朝都又想打断话头,这次换我出声盖过他:
「听着?一开始提议联手作战的人可是你。」
「嗯,这点我承认。可是那又怎样?」
朝都的声调带着挑战意味,但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意。我说出想告诉他的话:
「所以,我期待看到带头提议的你有活跃的表现。既然有所期待。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别客气……尽管使唤我。」
别拼过头了——我差点用告诉尾田的同一句台词作为结尾,但最后忍住冲动,自认更换的台词说得很巧妙。
然而,沉默却随着我的语毕而笼罩现场。
1片沉默之中,朝都微微皱眉凝视着我。
铃真仿佛看见不可思议的生物,视线从我头顶一路打量到脚尖。
我不明两人眼神的意义,转向尾田寻求协助。
可是唯一的依靠尾田也抿唇浮现呆然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我就要仰天长叹时……「那个,要别人使唤他干活的人可以双手叉腰,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吗?我不懂耶?」
铃真打破沉默。
最初战战兢兢的他,吐出所有疑问时眼中已出现愉快的光芒。
心另一方面,我低头望向脚边确认自己的姿势。
双脚跨得比肩膀更宽,两手叉腰,展开的肩膀和胸膛微微朝天空仰起。
听他一说之后,随着抬起视线而映入眼帘的姿势——对我来说很常见——说不定刚才的台词有点不搭调。
我该站正重讲一遍吗?正开始考虑的瞬间……
「噗……哈哈哈哈哈!」
尾田噗哧一声大笑起来,笑声吓得停在附近树梢上的鸟儿振翅逃离。
但尾田仍雄续笑他的。他刚才看来有些呆然的模样,似乎是拼命忍住笑意的关系。
尾田和平常文静形象不符的爆笑,看得朝都与铃真有些傻眼。这也难怪,他们不像我一样知道,突然发作的爆笑会像开始时一般突然平息。
「啊~尾田等一下就会复原了,还有……他取笑的对象是我。」
我简短地告诉两人。
我没有制止他,因为尾田很久没这样大爆笑过,若能借此彻底消除紧张也不错。
「……抱……抱歉,还真的……不是气势汹汹叉腿而立时该讲的……台词。不过那是多加良的基本动作,没关系啦,铃真。」
正如我所料,大爆笑正装没多久后平息,但尾田还断断续续地笑着。他捧着肚子,先解答铃真的疑问。
「嗯……我好像明白。」
铃真的视线仿佛在思索记忆般在半空中徘徊,姑且点点头。
我也奇妙地认同尾田大爆笑的理由,也认同我自己就是这个调调。
「朝都你也……」
我正想向朝都确认,但不必问话已从表情看出答案。朝都沉默的理由与另外两人不同。
「……秋庭先生喜欢这种姿势无所谓。在说出『期待我』或是『尽管使唤你』之前,你对我……对我发怒有什么看法?」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反省。其实更接近挑战。
结果,朝都从我的发言里读取了「别拼过头」的讯息。但他既然没问起,我就不需要回答。
「你对我发火是件好事。」
我仅针对问题诚实地答覆。
下一瞬间,朝都半是惊课、半是怀疑地瞪大双眼。
「……难道你的意思是,发怒让你了解了我?」
下个问题让铃真浮现惊讶之色,但只看着我的朝都并未察觉。
「当然,我没有说自己全都了解。至少我说对了你和尾田生气的理由吧?」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铃真如此说道后,朝都就咬住嘴唇。
「嗯,几乎全对。」
尾田代替没有回答的朝都颔首,表明我的答案已经及格。
「尾田先生相信秋庭先生吗?」
「嗯。起码他的确试着想去理解。」
尾田的话毫无迷惘,朝都听见后反倒眼神动摇。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只能由你本身决定。」
尾田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沉稳,冷淡的台词却让朝都困惑地再度闭口。
他仿佛失去依靠的表情和年龄相符,像先前的愤怒神色一样,令我想起朝都目前十四岁即使现在没有「梦想」,即使他宣称不需要,即使他分不出「愿望」和「梦想」的差异口吐故作成熟的台词、发怒的人——都是目前十四岁的朝都。
既然他的胸口有愿望植物,我直视的对象也是十四岁的朝都。
我重新体认到这一点,像对待铃真时一样等待朝都说出答案。
铃真在我身旁注视着迷惘的朝都,胸口的绒毛轻轻摇曳。
「……我……还无法相信秋庭先生。」
答案不是我所期望的形式,但往后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因此我暂时接受。终究只是暂时罢了。
「朝都……你可以再对我发脾气。」
然而,铃真抢在我开口前告诉他。
「……什么意思?」
朝都有些惊愕地反问,铃真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因为你发脾气,我才发现我以为你付出努力……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了解』,可是现在我想了解朝都。就算不确定能不能互相理解,我也想了解你……不管你生气多少次都可以。」
尽管因寻找语句而断断续续,铃真抬起头直视着朝都,坦白此刻的心情一直到最后。
仿佛被受到的感情激励,朝都正面迎向铃真的眼神,此时——大概是两人视线首度真正交会的瞬间,双方胸口的绒毛都大幅摇晃。
与摇晃同等幅度的锐利痛楚造访我的双眼,接着消失。
因此我没发出呻吟,也没人发现我的眼睛遭疼痛侵袭。
这段期间,铃真的手悄悄贴在绒毛上,朝都也双手抵着绒毛想压住它——两人不约而同作迅相同动作。
「……就算没人了解我也无所谓。」
发现两人的动作相仿,朝都从胸口抽回手前重复了之前说过的台洞,铃真垂肩膀微微俯低眼眸。
「我大概不会再做出发脾气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但是,我也不会干扰铃真。」
但听到朝都最后补充的台词,我跟尾田不禁面面相觑。
可是,当事人铃真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领悟朝都最大限度的让步。
当铃真连连眨眼,朝都咬了三次嘴唇之际……
「……嗯,这样就好!」
铃真这才意会过来大大点头。他绽开笑容,朝都也连带着弯起嘴角。
一发现自己的反应,朝都立刻绷紧脸孔。
「还有……为了尽快参加『茶会』,我会照秋庭先生的期望尽情使唤你干活的。」
他还用表面恭敬、其实无礼到极点的台词顶撞我,但我看在变得更丰盈的绒毛份上饶了他。
「多加良,你的脸颊在抽搐耶?」
「那是你的错觉。」
所以,我这么回答忍着笑声的尾田。
「朝都,这正合我意。」
「虽然力量不大……你也可以尽情使唤我。」
朝都听见我们的承诺点点头,云霄飞车像算准时机般发出巨响掠过我们的头顶。
「这次好像也没有载人。」
「嗯,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还不知道怎么上车吗?」
尾田目送云霄飞车远去,带着期待如此发问,可是我摇摇头,摊开——不是弱点笔记——笔记本。
「你们看看这张图。」
「这是我们等朝都和铃真回来时做的推测。」
「……这道曲线,是云霄飞车的轨道?」
「嗯,我依照我和铃真的记忆试着画下来。」
「这些中断的地方是?」
「这边是本馆屋顶上看不见的部分,那边是通过大世界建筑物内部的轨道。」
「至于这里……是被水豚红战士雕像挡住的?」
朝都根据前两个例子理解空白部分=看不见轨道的位置,指向剩下的一处说道,我和铃真则点点头。
「那座碍事的水豚红战士雕像长什么样子?」
「像图腾柱一样,三个上半身叠在一块,一副拒绝别人接近般的外表。」
「是野兽的威吓状态,雕像的手臂做成×字形,附近的树林也比其他地方灌密,一我以为是禁止进入区域没往前走。」
「可以的话,我不想看见那种水豚红战士像……不过本馆是云霄飞车终点,大世界也只能进去一次。这么说来……」
「没错,我们能够寻找的地点就现状来说只有这里。」
我指向笔记如此开口,尾田和铃真就面面相觑地点头示意。
「接下来,就是要在该处寻些找什么吧!」
「还有谜语的答案……」
「谜语……你是指号志?」
「嗯!」
面对铃真高兴的笑脸,朝都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快到水豚红战士像那边去吧。这一会,一定要找到明确的线索。」
不过对我宣言是,他的侧脸显得有点自豪。
虽然铃真有点遗憾得不到笑容回应,不过我也明白朝都无法一下子变坦率的心情。
「嗯,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当然我也会加油的。」
所以,我们乖乖跟上按照宣言而匆匆迈步前进的朝都。
7
站在水豚红战士像前,尾田仿佛目睹刺激物般按住眉间,铃真的眼睛则瞪大到极限。
「啊~这雕像要是摆在村庄入口,牛鬼蛇神看了都会掉头就走。」
「嗯,好可怕的表情。不过,水豚的天敌是什么?」
「你们明白我犹豫的理由了吗?」
「嗯。」
我仅对这一点做确认,凝望雕像后方的昏暗树林。
「果然很暗。这种地方要是有陷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朝都也望向树丛表示。
小心谨慎虽然好,但只顾着警戒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么昏暗也适合藏东西。」我换个积极的说法,朝水豚红战士像后方的领域踏出一步?
隔着鞋子,我感到脚下的草比其他地方更硬。
「植被似乎跟其他森林有点差异,植物的名称我倒是不清楚。
异样的触感让朝都一瞬间抬起脚……
「……但是,植物就是植物。」
如此表示后又再度迈开步伐。他仍保有想远远推开不确定事物的心理,但范围稍微扩大了。
「连鸟叫声也没听到,说不定真的是禁止进入区……好像不是!你们看,是轨道!」
「有轨道经过,代表至少云霄飞车可以进来。」
「嗯……哇!」
尾田仰望铃真的发现,声音一瞬间化为惊叫。
我刹那间也失去他的踪影。
「尾田!」
「尾田先生!」
我追逐两人的视线,终于找到跪倒在草丛里的他。
「没事吧?哇!……好险。」
铃真慌忙想冲到尾田身旁,却同样被草丛绊到。他展开双手设法保住平衡,我和朝都见铃真都差点跌倒,便留在原地。
「尾田,你还好吗?为什么跌倒了?」
「嗯……好像勾到什么东西。」
我凝神细看他的脚下,草的确呈不自然状态平躺着。
「草好像绑在一起耶?」
「看来像是陷阱。」
规模不大却能让两人上钩,陷讲效果意外地好。
「正因为手法原始,才不会注意到。」我点点头,想伸手拉起尾田——但半途打住。
他还没向我求助。我忍着冲动,将正要伸出的手塞进口袋。
总之,我专心捜索是否还有类似的陷阱。
经过仔细检查后,我找到几处别人踩过草地的痕迹。
不过以和家仆人的水准来说却太过粗率,或说太简单。
这么说来,设下这种临时陷阱的人——只有那群干扰者了。
我很清楚他们的行动与朝都的想法无关,目光却半无意识地移向他。
「……朝都,你左斜后方也有陷阱,小心点。」
「啊,好的。」
「啊……」
此时,仰望天空的铃真轻喊。
「除了陷讲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不,不是的,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陷阱一般是用来捕捉动物吧?我想起松子小姐和熊搏斗的地点,听说是庭园。」
铃真的口气缺乏自信,这条情报却足以让我们陷入沉默。
「可……可是这点陷阱……」抓不到熊——太阳穴抽搐的朝都多半打算这么说。
然而他没说出来,我也没打算问。
「朝都,快过来!」
一发现他背后巨大的黑影,我就同时大喊。
「咦?」
但朝都反应迟钝,等不及的我一把拉住她的手直接跟我互换位置。
然后,我向躲在森林暗处的东西走近一步。
虽然还只看得见下半身,但我先下手为强来记过肩摔——不,是企图过肩摔。
事实上我已快摆好动作,那东西的身体却深深一沉。
「喔喔——!」
「哇!」
我被那东西压得往前摔倒。即使出乎意料,这符合了我倒下时要往前倒的信条。
「多加良!」
「咦,水豚红战士?」
「啊,不是熊耶。」
铃真和朝都的声调慌张,尾田的语气却非常悠闲。
我想立刻询问理由,但却因为压在身上的重物而无法如愿。
「快点……起来。」
「嗯……好,抱歉啦,Amigo。」
我勉强挤出声音要求,巨大啮齿类动物总算从我背后挪开。
「哎呀~我出槌了!话说回来,我怎么会绊倒?」
「你大概是中了陷阱。」
「什么!陷阱!KWL里竟有那种东西!太糟糕了!」
一得知陷拼的存在,水豚红战士愤慨不已地直跺脚,看来却一点都不可爱。
「嘴巴上这么说,其实陷阱是你自己设下的吧?」
总共挨了他三记头槌、被压扁一次的我,半认真地询问水豚红战士。
「这……这是什么话!Amigo多加良!我明明比任何人都盼望KWL的安全与和平,可说是守护神!我不可能布置危险的陷阱!」
「原来如此,是守护神啊。」
水豚红战士否定的音量如歌剧歌手般宏亮,铃真马上接受,却无法轻易说服我。
「那真凶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基本上,我是听说有歹徒出没才出来巡逻耶?」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安装了旗子,不过没安装陷阱!对了,旗子在哪里?Amigo,如果你们藏着就快点拿出来,否则我必须没收你们的中奖冰棒棍喔?」
反复询问下,水豚红战士摇摇头滔滔不绝地说着,等我回神时新问题的矛头已对准我们。
「旗子?你说什么?」
「我们当然没设陷阱,但也没看到旗子。」
「我们在这里只看见水豚红战士雕像啊?旗子是啥?」
继我之后,朝都等人也提出同样的问题,水豚红战士抱起双臂抽动一对小耳朵。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得知耳朵的动作并非因为感到困惑的缘故,让我一瞬间呆住了。
剩余三人也受到冲击,哑口无言。
「让你们久等了,Amigo。你们已经洗清怀疑,我们决定让场地恢复原状,放心吧!」
水豚红战士几乎只点头地讲完电话,耳朵停止抽动后,再度转向我们俐落地说道:
「Amigo,跟我来!」
我们无法掌握状况而困惑着,但水豚红战士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便转身大跨步走向我们来时的道路。
「什……!等等!」
「别担心别担心,到了你们就会明白。因为我可是全人类的Amigo!」
我叫住完全没回答问题的水豚红战士,他却没停下脚步。
「真没办法,我们追。」
结果,我们四人追向红色的背影。
水豚红战士站定的位置,竟是那尊由三张和他相同脸孔串联成的石像前。
「居然带我们来看自己的石像,难道你是自恋狂?」
「Amigo朝都,你误会了。这不是我……而是我的祖先……水豚爷爷的雕像。」
「……布偶也有祖先?我不知道耶。」
「设定上有也没关系吧?」
相对于铃真理所当然的疑问,尾田的回答实在很有器度。
老实说,我很想给对着水豚雕像双掌合十的水豚红战士来个头槌。
我正摆开架势准备实行时,水豚红战士在腹部口袋——重复一遍,水豚并非有袋类——摸索起来。
「来!任~意~旗~」
他对某只蓝色猫型机器人的模仿,迅速遭到我们忽视。
于是,水豚红战士垂头丧气地转回石像,将旗子插在石像所有的——总共六只——上面。从上面算起,旗子颜色是黄、绿、红。
「好了,恢复原状完毕!」
「等等,雕像的确拿着旗子没错,但原状是什么意思?」
「没有错!我不会对Amigo撒谎!」
「本来没看到旗子,是有人……」
铃真对挺起胸膛的水豚红战士说到一半。慌忙捣住嘴。
大概是顾虑朝都吧……
「有人偷走了旗子,设陷阱的目的肯定也是想干扰比赛。做出这些事,明明也害得我陷入不利啊。」
但是,当事者接过话头如此说道:
「不过,那些干扰者被抓,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
朝都傻眼地叹口气,如此毅然断言。
听起来朝都好像在说那是与他想法无关的失控之举,也好像在说有铃真和我们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不要紧。
「……嗯,说得也是。」
我并未确认铃真听成一哪种意思,但他胸口的绒毛微微摇曳,想必是后者。
「没错!而且捉拿歹徒是女仆队的任务!我剩下的工作就是用耀眼的友情力量溶化恶徒冻结的心……」
水豚红战士话声一落,就以体毛也掩盖不了的漆黑眼睛注视着我。
他是暗示我的长相很像恶徒吗?
「收到Amigo要求!好,就应要求用我悦耳的嗓音回答吧!」
他抽动的耳朵似乎又擅自接收了什么讯息。
「没想到!我刚才给你们的冰棒居然包含中奖签!更没没没想到,中奖的幸运Amigo可以再进入大世界一次!」
水豚红战士以多余的美声配上多余的抑扬顿挫告诉我们后,假装擦擦不存在的汗。
故弄玄虚放出的情报却没什么大不了,让我们一同发出了叹息。
「冰棒中奖,一般的奖品不都是再来一根吗?」
「嗯,可是那味道不怎么样。更重要的是,要再通过大世界一圈实在……」
水豚红战士暴露在冰冷的叹息暴风下开始踢地面,我和尾田略带同情地找他搭话,他不知为何跳着叠叠乐的舞步前来。
水豚红战士又踩中陷阱,大幅失去平衡。
「呜喔!」
不过,他没有跌倒。
「……请小心点。」
「以你的体重,万一跌倒就麻烦了。」
因为朝都和铃真从背后抱住了水豚红战士。
「喔喔,Amigo!你们的Amigo力量拯救了我,谢谢!」
水豚红战士恢复平衡后转向两人,想拥抱他们。
当然,朝都和铃真都迅速躲开他闷热的拥抱。
他们的闪躲动作和救人时一样有默契,我对这变化衷心感到喜悦。
「为什么逃避我的拥抱!」
不过,我不会像水豚红战士那样充满活力地表现出情绪。
「呃~因为思春期的关系吧?」
看到那明显超越拥抱范畴、可能折断数根骨头的姿势,尾田为了保护他们所以找理由搪塞过去,让水豚红战士暂时放弃感谢的拥抱。
「既然是思春期也无可奈何。不过友情无价!没作任何回报也太失礼了!就告诉两位我们水膝族的传说吧!」
「……不说也没关系的。」
「等等,朝都!既然人家愿意讲,我想知道!」
虽然谢礼听来不太有用,不过铃真制止朝都探出身子。
「嗯,仔细听好了……当美丽的爷爷睁开眼睛,伟大之人也会觉醒……」
他装成老婆婆年迈的嗓音运用颜音说完后,夸张地行了个礼。
「告辞了。Amigo!Adieu(再会)!」
水豚红战士起身后直接掉头。在我们闪躲他最后抛来的飞吻时离去。
「……穿布偶装的人真的不是铃木吗?」
「嗯,铃木百人很可能做得出来。」
「啊?百人?我是说铃木朔喔?」
「铃木……朔……啊,对了,是学生会长。我在说什么呀?」
尾田不知为何先想起一年级的铃木,当我告知另一个熟悉的名字后,他浮现讶异之色后敲敲脑袋。
另一方面,尾田仿佛忘了铃木的发言让我感到一丝不对劲。
沙沙!
树丛的声响令我察觉某种气息而回过头,然而凝神细看也没任何东西出现,我掉头思考原来的问题。
「……原来水豚也有爷爷。」
「我们都有祖父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更该思量的是水豚雕像手中的『旗语』。」
「不,那些旗子未必是『旗语』。」
「不是『旗语』?为何你道么想?」
朝都面露狐疑之色,问起推论的根据。
「首先,雕像的旗子不是红白两色。而且那个姿势没打成任何信号。」
我绕到高两公尺多的水豚像前方说出事实。打从水豚红战士在雕像手里塞旗子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多加良懂旗语?」
「嗯,从前我跟参加童军团的朋友学过。顺便一提,即使勉强解读双臂交叉的动作,答案也只是『……』」
「那旗子不是谜语的号志(答案)罗?」
「水豚红战士特别将场面弄回原状,应该不至于完全无关。唉,现阶段还不清楚。」
我告诉仰望水豚像歪着头的铃真。
朝都伸向雕像的手停了下来。
「……这样的话,我们来想想水豚红战士为何在上头插棋子吧。」
不过,他没有放弃思考。
「嗯~旗子颜色是黄、绿、红,顺序不同但和红绿灯一样。可是,为什么号志……」
「啊!」
下个瞬间,我们的目光全聚集到打断铃真台词的尾田身上。
「说不定重点不是旗子的方向,而是颜色?」
他脸颊微泛红潮,面对众人的视线也毫不退缩地继续道。
「……啊!」
他点出一个因为十分单纯而疏忽掉的重点,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我立刻从新观点开始动起脑筋,首先假设水豚雕像本身是「号志」,而重点在与红绿灯同色的旗子上。
「先试着动动旗子。」
「如果雕像在模仿交通号志,顺序就是红黄绿。」
朝都也赞同我的提案,我们立即付诸实行。
然而,水豚雕像没发生变化。
「会不会是其他组合?」
尽管依尾田的想法试了超过十次,水豚雕像仍摆着可怕的表情不见任何变化。
「我记得,有种人偶放平时会闽上眼睛对吧?」
接着,尾田自刚刚开始一直跟睛睁了又闭的铃真身上得到灵感。
虽然有点重,我正打算依言放平雕像时,铃真拉拉我的制服衣摆:
「不可以闭上眼啦。」
他握着我的衣角认真地表示。
「为什么?」
「因为……水豚红战士告诉我们的是『睁开眼睛时』。」
「你相信那家伙的话?」
「与其说相信,我只是弄不太懂号志或水豚红战士的发言,才把两个讯息凑在一块思考,想到可能是这样而已。」
面对朝都质问的口气,铃真的声音虽然变小了些,却对我们明确地表达想法。
我也像他一样,把水豚红战士的台词和「号志」这个关键字串联起起来思考。
我同时确认水豚雕像后,发现几张威吓的脸庞上的双眼的确紧闭着。
「总之,你认为只要水豚雕像睁开眼睛,或许会有什么动静。」
「嗯,他说睁开眼睛后『伟大之人』也会觉醒,旗子说不定也会动。」
「确实有可能。」
「……这些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朝都认同他的推理后,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没错。」
铃真无邪地点点头,但朝都的眼中僻间闪过一丝嫉妒。
「……水豚红战士那种脑筋单纯的想法,或许正适合铃真来揣摩。」
铃真没发觉藏在讽刺台词里的嫉妒,朝都胸口的绒毛却多长出一片叶子。
嫉妒听起来很负面,却是朝都不认同铃真就不会发生的感情。
「可是,真的能相信水豚红战士吗……」
「反正怀疑他也解不开谜团,不如相信看看?」
我以这句话盖过朝都的质疑。
朝都并未点头,但也没往下说。
「这么说来,那根中奖冰棒棍也得考虑一下。」
「说得对,那应该不光是中奖冰棒棍而已。可把它当成可再度进入大世界的附带奖励……」
「想得简单些……木棍是移动水豚雕像的钥匙?」
这猜测或许有点离奇,我仍豁出去讲出口。
「……就重量而言,是有这种感觉。」
「在水豚雕像上找找看有没有鍮匙孔吧。」
我意外得到赞成的反应,朝都沉默地绕到水豚雕像背后,我们似此为信号再度展开调査。
「水豚是哺乳类对吧。」
「而且还是啮齿类动物。」
「那剩下的部位只有肚脐了。」
我们依循新观点检查水豚雕像的耳朵、鼻孔甚至是指甲缝,别说钥匙孔,连插根针的缝隙都找不到。
尾田因此作出刚才的结论,然而我不禁烦恼,形似图腾柱、以上半身为主的水豚雕像哪边算是腹部?
「……果然是中间这只?」
也许是我的错觉,中间的水豚看来比另两只更有自我风格,我如此推测。
「不过,这附近刚好与眼睛同高,刚才仔细看过了耶?」
但铃真的一点疑问,就能让这脆弱的推论产生动摇。
「那个……我记得水豚红战士肚子上有袋子?」
「嗯,不知是出于什么设定而加装的部位。」
「大概是为了钥匙孔加装的。晡乳类有肚脐,说到哺乳类里的有袋类动物肚脐在何处,应该是袋子里。我想钥匙孔就在水豚的口袋里?」
朝都指向自己的肚脐,又比了比最上面的水豚——右侧腹有口袋那只。
「嗯,值得一试。」
朝都的推论很有说服力,我点头之后向口袋伸出手。
我触摸口袋,眼角瞥见朝都有点难为情地重新戴好帽子。
乍看之下只像平面的袋子,触碰时也感觉不到凹凸。可是,口袋边缘刻了一圈清晰的沟槽。和西服口袋不同,水豚雕像的袋子别说手,连塞进指尖的缝隙也没有。我试着从旁边滑进去却不成功。
「好像打不开。」
「这……啊,对了!秋庭先生,请按按看!」
朝都从背后对苦战的我发出具体指示。
听到他充满自信的催促声,我立刻实行。
手掌压下时传来明确的手感,一度凹陷的口袋随着反推的感觉掉了下来,落入我的掌中。同时,水豚雕像腹侧出现口袋型的凹洞,中央有一小道长方形,似乎是正好可插入冰棒棍的钥匙孔。
「朝都,和预料中的一样!」
「真的吗!」
朝都听到后脸上微泛红晕,拼命踮起脚尖探头注视钥匙孔。
「真的……有耶。」
实际目睹钥匙孔后,他难掩惊讶地呢喃。
「朝都,干得好!不过,你怎么知道打开的法子?」
「和我从前的百宝盒……不,容器的开启方式相同。」
朝都直接回答,声调半途中却转为低沉。
比起追问理由,我决定优先注意眼前和接下来的问题:
「哪一根是钥匙呢?」
「谜语里的『号志』有『三只眼睛』,应该是尾田先生那一根。」
尾田点点头从口袋掏出冰棒棍,当成钥匙插进水豚雕像的肚脐。
过程中没有卡住,在顺利插入三分之二后停止。
尾田往右转动冰棒棍——卡嚓,开锁应有的声响传来。
钥匙再转了四十五度,水豚雕像的耳朵突然抽动起来。
仿佛受震动影响,水豚开始挥动手臂——旗子,三色旗帜随着微弱的马达声改变位置。最后以红、黄、绿的顺序停住。
水豚雕像到此停止动作,眼睛依然紧闭。
我们屏住呼吸观察雕像好一阵子,等待是否有变化会在隔段时间后才会发生,但水豚雕像却不再动弹。
「……是冰棒棍插错了吗?」
「要不要拿另一根也试试看?」
尾田不解地歪歪头。朝都从背包里拿出另一根冰棒棍交给他。
但别说转动钥匙,连钥匙孔也插不进去。
「……这表示水豚雕像没睁开眼睛就不行?」
「恐怕没错。肯定还差了临门一脚。」
还缺了某个可以刚好继续转动四十五度一次的条件。
「……还不够。」
听到我的话,朝都注视着又回到他手中的冰棒棍压低嗓音。
既然条件不够,只要找出来填满它就好。不论我们或朝都都是。
我仰望天空寻找线索,但只有云霄飞车的轨道跃入眼帘。
「说不定云霄飞车停在某个地方了,我们去找找看。」
「……说的也是,出发吧。」
朝都再度看看中奖冰棒棍,点头同意。
我们折返来时路,在接近大世界的地方碰见云霄飞车。
然而列车没有放慢速度,自我们面前滑行远去。
我恨恨地目送云霄飞侧面奔驰而过……
「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是刺激的游乐设施我也想坐看看。」
而和我一起注视车尾的尾田喃喃低语。朝都和铃真听到后大大颔首。
即使神情疲倦,他们的眼神里找不到放弃。
「还有讨论空间的,就是『伟大之人』了。」
因此我开口说道。我们前来的路上也寻找过放线索的宝箱,既然没发现新东西,只能重整手头的情报。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伟大之人』是什么样子?」
铃真的疑问十分合理,就算要寻找什么,起码所有人也必须掌握简单的印象。
「……伟大之人。」
我念出声音,试图先凝聚出我个人的印象。
叮铃叮铃铃——
然而,宛如铃音的含蓄金属声响起。
「是谁找我?」
和细微的铃音形成对比,柔润的女声一瞬间支配全场。
只有一缕也闪闪生辉的银发仿佛被光芒环绕般微微飘扬,突满现身的卡侬望向我,一手叉腰轻轻歪头。
我确切领悟到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没人找你,什么也别做就给我回去吧。」
当金黄色的双眸对上我的眼睛时,我给予她期望中的答案。
只有今天,卡侬上门找碴的理由显而易见,正因为如此,我反倒不想见她。
我别开目光,表示无意继续奉陪。
「……不,确实有人呼唤我。」
但卡侬如此回答,视线从我身上移向其他人。
当然,她的目标不是今天第二次碰到半空中传来说话声,正设法把握情况的朝都和铃真。
「啊……难道说……『伟大之人』就是卡侬大人?」
在场的另一个人,看得见也听得到卡侬的尾田虽然一度犹豫,最后仍屈服于视线的压力无可奈何地接话。
「不可能。」
「正是如此。」
下一瞬间,我和卡侬正好相反的发言重曼在一块。
我全力否定并瞪着她,卡侬从容地眯起眼睛,这次又望向朝都他们:
「朝都、铃真,我在你们眼中是伟大的存在吧?」
「呃……卡侬大人在哪里?」
「咦,你们看不见?」
「……是的,我们还只能听到声音。」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徘徊,完全不知道卡侬虽然声调温柔,却髙高在上地睥睨斜下方。尾田看见后总算发觉:
「……我看得到卡侬,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结果。」
尾田告诉神情有点无助的两人,指出卡侬的位置。
指出明明没有实体,对看得见者来说存在感却强烈得令人困扰的她。
「你们的回答呢?」
「是……是的,当然很伟大。」
「嗯。先不提梦想,有力量实现愿望非常厉害。」
得到和家的——在某种意义上受纯粹培养的——孩子们的支持,卡侬露出愉快的微笑。微笑的对象不是朝都和铃真,而是我们。
「拉撤小孩也太卑鄙了。」
「嗯,是有点糟糕。」
不满这种态度的我抱怨,却被卡侬当成耳边风,依然不改微笑。
「以和家的孩子来说,你们很聪明。虽然还无法区分『愿望』和『梦想』的差别。」
另一方面,她轻启樱唇吐出的话语包含微量的毒素。
「愿望」与「梦想」这两个词汇让两人的表情突然蒙上阴影,但卡侬完全不在乎。
我决定夺取她所知的全部情报,代替顶撞卡侬。
「那么,你当然知道怎么搭乘云霄飞车罗?」
「嗯?我虽然伟大……但对云霄飞车这东西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
「……明明充满自信地登场却不知道?」
「真不敢相信。」
这答案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朝都和铃真却连眼睛也忘了眨,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人家既可爱又伟大,可是事实。」
她自信过头的台词让尾田疲倦地叹了一口气。照这样下去状况将陷入平常的模式,只是多余地耗费体力与精神而已。
「……够了,你快点……」
「啊,我想到了。」
卡侬打断我的话,突然在和服夹层摸索起来。
我和尾田别开视线,惹来朝都他们怀疑的表情,这也无可奈何。
「……既然多加良自认脑袋很好,知道这是什么吗?」
卡侬掌心放着一个中央开了圆孔、如五百圆硬币大小的金属,只要看看外围的刻痕,金属片是什么一目了然。
「要说是望远镜,却看不到远处呀。」
然而卡侬讶异地呢喃一将金属片贴在一边眼睛上,手腕的连环随之叮铃作响。
她孩子气十足的想法和举动,害我一瞬间愣住。
「不……不不不,把这玩意看成望远镜也太勉强了!」
尾田果敢地吐槽。
「不然……是眼镜?」
但卡侬完全不改自己的步调,这回手指完成圈圈放到另一边眼睛上。
我一瞬间失去意识,但尾田拍拍我的肩膀将接下来的场面交给我,无法逃走。
「……难道说……你们正在谈论目前浮在空中的东西?」
此时朝都发问,我点点头。
「东西是在哪边捡到的啊?」
尽管仍看不见卡侬,两人的指尖准确地指向空中的物体。
只见物品不见人影,多半是卡侬斟酌的作法。既然要展示,干脆向两人展示她这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实现愿望的孩子气模样更好。
「世界上有什么国家,会拿它当眼镜使用吗?」
连铃真都浮现无法理解的表情看来,卡侬这招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我不承认没有镜片的眼镜或望远镜。基本上,眼镜可是有两枚镜片。」
「哎呀,是这样吗?我以为偶尔也有单眼去看的……比方说,只有一只眼睛就够用的人!」
在我说明之后仍坚持眼镜论的卡侬让人厌烦,我却在她发问的瞬间灵光一闪。
「……假如那是镜片的话。不过这是齿轮。」
「喔,这东西叫齿轮吗?」
我没能抓住灵感,为了暂时避免继续纠缠,所以我告诉她答案。
卡侬的目光终于离开小小的齿轮:
「……这要怎么玩?」
「齿轮不是玩具。基本上,只有一个派不上什么用场……」
可惜她的发问还没告一段落,我半是顺着习惯地开口回应故作天真的卡侬。
「嗯?」
一丝念头再度掠过脑海,我独自歪歪头。
「对了……如果有另一个齿轮组合起来,说不定可以玩。」
「那就拿我刚才捡到的齿轮……」
另一方面,铃真和朝都想回应卡侬的误解,头靠在一起讨论着。
「……一个不行,就用两个……吗?」
「或许,云霄飞车的号志也不只一座。」
「得操作两个机关吗?」
我和尾田想到一个可能性。
汽车的刹车同样有两种,从安全面来考量也是可能的。
我们面面相觑,朝都他们那边几乎同时找出什么答案。
不过,我们不知道答案的内容为何。
「卡侬大人……可以的话,请用这个齿轮。」
「不需要。」
卡侬短短一句话挡回了朝都他们的好意。
简短但明确的拒绝让两人面露困惑,不过卡侬别说在乎,更将手中的齿轮扔向我。她像个突然玩腻玩具的小孩一样……
红唇却浮现庸俗的微笑:
「我想要的不是那样的东西。」
随着意有所指的眼神抛来的台词,令我的脑袋一口气清醒过来。
卡侬给我「齿轮」作为线索。但她的目的不是给予线索,而是索取代价的布局。说来喜爱委婉手法的卡侬难得露骨地表明意思,我与其说是不快其实更感到困惑。对卡侬来说,这场「交易」有多大的意义?
我直觉领悟到,即使问她也只会被蒙混过去,暂时将问题收到胸中深处。
看不见卡侬的朝都好像以为那句话是对他而发,开口辩解:
「……那个,齿轮不是我要送的礼物。」
「嗯,没错。更重要的是,卡侬大人想要的东西……」
铃真也同意道,但不知为何没往下说。
他似乎不是畏怯卡侬那即使看不见的气势,从他清爽的表情来看,是真的觉得无关紧要翩「……礼物。我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呵呵,我很期待你们的礼物。」
卡侬的回答连一半的真心真意也没有,但两人仅是默默点头。
「……那我先到『仪式之间』等候,谜题应该已不再是谜题了?」
听着她事不关己——事实上正是这么感觉——的台词,我轻轻颔首。卡侬满意地眯细眼眸轻轻飞上更高处。
她仿佛在与风嬉戏,灵巧地避开树枝转了一圈。
「不过,我也是青春少女……别让我等太久唷?」
「……谁是青春少女啊?」
卡侬假装没听到我脱口而出的疑问,直接消失踪影。
本以为会是如此,她却以小鸟琢食般的轻盈再度降落我面前:
「若是你真的聪明……应该明白的?」
比小鸟啼叫更轻微的呢喃落入我耳中。
叮铃叮叮铃——
连环宛如要抹消微弱的余音般响起,这次卡侬真的消失了。
红唇的残像与包含双重意义的言语之毒令我有些眩晕,暂时闭上眼睛等感觉过去。
我在胸中反转该做的事。
为了至今仍沉睡的她收集交易材料。不只一样,是两样。
为此向前迈进。
「卡侬大人离开了?」
「嗯,她还是老样子。」
我确认完两件事时睁开眼,确定自己是否已恢复冷静。
「卡侬大人是不是对我们没有期待……没有兴趣?就算成为『国王』,她真的会帮忙达成愿望吗?」
紧接着,我目睹朝都对「卡侬大人」产生疑问的瞬间。
大概没料到自己有出现这种疑问的一天,虽然音量很小,但朝都一发现说出想法后就慌张地环顾四周。
他判断谁也没听到后松了一口气,装出平静的样子。
不过,他胸口的绒毛像负担减轻了一点般伸直了茎。
我重新体认,要摘下朝都以及铃真植物的人是我。
我决定了,要先让两人的愿望植物开花。
「……如果今天能实现愿望,那么只有最大的心愿会实现。」
我在心中立誓,仅仅如此告诉朝都与铃真。
朝都睁大双眼投来询问的眼神,我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反望回去,他并未出声发问。
「最大的……心愿……」
另一方面,铃真眨眨眼想问却又闭上嘴巴。
他已经察觉,该问的对象是他本身。
我点个头,拍了拍手掌:
「好了……去搭云霄飞车吧?」
我邀请两人。
「咦……咦咦?你知道怎么上车?」
「真……真的嘛!」
「嗯,她都难得留下不少线索了。」
我对探向前身的他们点点头,握着卡侬扔过来的齿轮高举到半空。
我做好觉悟,只要管用,不论是毒是药我照单全收。
8
「总之。曲轮只有一个时无法转动。」
我展示卡侬给的齿轮,先从答案说起。
「那么,有两个就可以吗?」
或许是回答得太单刀直入,朝都将刚刚取出的齿轮放上我掌心。
「什么也没发生啊?」
「这终究只是供人思索的线索。不过所谓的齿轮……应该是这样回转吧?」
难得有机会,我咬合转动手上的两个齿轮。
「啊……我在时钟里看过类似的机械。」
「的确……只有一个无法转动。只有一个没有意义。」
「所以光是移动水豚雕像,什么都没发生。」
尾田先归纳出一个结论,两人也点头同意。
「反过来说,只要转动另一个『齿轮』,就能转动钥匙、水豚雕像也会睁开眼睛?」
「那是指『伟大之人』吗?」
「你们两个说的都是正确答案。」
当我和尾田替他们推论出的正确解答而鼓掌喝采后,两人就难为情地露出微笑。
「剩下的问题……在于『伟大之人」是什么。」
「嗯。不过,这问题我也大致整清了。」
我像卡侬一样将齿轮贴上眼睛,但另一眼牢牢闭起好让大家容易看懂。
「呃~这是抛媚眼练习?」
「我会抛媚眼啦。不是的,除了水豚雕像外还有其他家伙也闭着眼睛吧?」
尾田一脸认真地开玩笑,我实际演练给他瞧,再提出一个线索。
「……大世界的巨人!」
在我抛媚眼时一瞬间屏住呼吸——抱歉,画面对心臓有害——朝都与铃真这次异口同声地说出答案。
「听你一说,我才想到水豚红战士给了不少提示耶。」
「像冰棒包装袋也好,每个提示都很难懂。」
「不过,接下来该朝都的中奖冰棒棍出场了。」
铃真雀跃地冲着他笑,朝都却握紧冰棒棍,表情沉郁。
「这根中奖冰棍……多半得插进库克罗普斯的某个部位。不过,冰棒棍只有一根……」
「没错,出示中奖冰棍的人才能进场,因此只有一人可以进入大世界。」
我代替吞吞吐吐的朝都继续说道,铃真终于脸色大变。
「再说从构造上来思考,从大世界无法搭乘云霄飞车。简单地说……我们四人里有一人肯定上不了车。」
「这……该怎么办才好?我……必须上车。」
「我也非得上车不可。」
听我如此断言后,铃真声音沙哑、朝都则语气僵硬地表明自己的意志。
现在该举手的人大概是我。
虽然参加入会仪式,我终究是特别来宾,没有当上「国王」的资格。
然而两人胸口有愿望植物,我不想在此时离开,也才刚立誓不会对情况置之不理。
「……你们两个先上车,我再追上你们?」
「那是不可能的。」
我提出唯一突破僵局的策略,尾田却即刻否决。
「为什么?」
「宝箱里不是放了时刻表吗?多加良,说说看上面的最终时刻。」
「嗯……15点55分。」
尽管看不到立体画,我听人念出时记入脑中的时刻,告诉我们剩下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事实令我们陷入沉默,尾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现在是15点30分……动作不快点不行。对准时间之后,大世界由我去。」
他匆匆地说道。
「什……!尾田,等等!」
「宝箱里放着时刻表,那是配合两地转动钥匙的时机。」
「啊。原来如此……不对。」
「所以,我是最好的人选吧?」
「这…………是没错。」
「尾田先生刚才不是晕船晕得很厉害吗!」
他正以冷静的言词说服我时,朝都就大声喊道。
为了当上「国王」,多少造成他人的困扰也是无可奈何——来下了这般结论的他反应激动,令我和铃真都瞠目结舌。
「又是……我不知道的朝都。」
铃真小声的呢喃大概没传进朝都耳中,但两人的绒毛同样摇曳着。
「谢谢你担心我,不过,拟合铃真不搭上云霄飞车就无法前进,而多加良有唯独他才办得到的人物。那么,我也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所以,你们就期待——结果吧。」
尾田没有吃惊,他露出笔直真挚的眼神,沉稳地向朝都和我们表达自身的意志。
因此,期待我的表现。他的要求让我只能默默咬住下唇。
「可是……那根中奖冰棒棍是我的。」
「嗯,不过现在托付给我吧。」
「……你也没有东西可以跟我交换,顶多只有那个不明所以的『齿轮』。」
作为最后的抵抗,朝都一手握紧冰棒棍,摊开另一只手。
「这样啊,你不懂啊……那么,我期待朝都你拿它发挥精彩表现……将齿轮托付给你。」
尾田微笑着握紧齿轮,立刻放回朝都掌心。
「……咦?」
「可是你得记得,到了紧要关头要放下『期待』选择『愿望』就好。」
即使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经验而发,尾田的话也在我心中静静回响。
朝都拼命试图理解他托付的齿轮和这番话的意思,眼神与绒毛都摇曳不定。铃真在一旁注视两人,绒毛也轻轻晃动。
当尾田从他放松的手中抽出冰棒棍时,朝都握紧齿轮微微点头。
「……晕船真的没问题吗?」
「嗯,橡胶挺比起云霄飞车好多了。」
虽然尾田明显然是在逞强,但我安抚了他的心理准备。
「这样吗……库克罗普斯的钥匙孔大概和水豚雕像一样在肚脐。」
「我知道了。库克罗普斯比水豚雕像更大,应该很好找。」
「嗯。那就……15点55分动手。」
「嗯,15点55分。」
尾田的手机和我的手表对准时间,简单商量好两件事后,我转身背对他。
「我们往这边走,动作快!」
我在迟疑的两人背上推了一把,顺势迈开一步。
距离尾田到达库克罗普斯旁为止,大约有二十分钟。
这段期间,我们必须回到水豚雕像那边并做好准备。
「透过云霄飞车与大世界的关系,我们知道水豚雕像是停车位置。不过,要准备什么?」
我说明行动要旨后朝都理解了一半,问起另外一半。
「……啊,因为云霄飞车光是停下来不一定能上场?」
但铃真在我回答前抢先领悟。
「正是如此,云霄飞车未必会亲切地放下梯子喔。」
「的确,最好先做准备。」
「可是,能够马上找到梯子吗?」
「不会那么凑巧就放在路边吧。」
铃真边跑边歪歪头,这回朝都提出否定的意见。
「没错,不过只要弄来代替品就没问题。」
「万一找不到代替品呢?」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但是……为了尾田,就算没有我也会找出来。」
我并非不能理解他预测担忧的心情,但我断然宣言后,朝都闭上嘴巴加快速度。
我们顺利回到水豚雕像旁。然而不出所料,现场既没准备也找不到梯子,也没有可以勾住轨道的绳索。
相对地,我们找到一棵倒了的大树。
树干的长度无可挑剔,上面到处都残留着可当踏脚处的树瘤、树枝根部,靠在轨道上也保有一定的安定感。
「……还剩三十秒。」
听着我倒数,朝都的手伸向早已插入水豚雕像的冰棒棍,铃真凝望轨道前方侧耳聆听。
「……来了!」
当铃真大喊,我一瞬间从手表上抬起视线,也看见龙的鼻头。
「嗯,我看到了。还剩十五秒。」
「十秒……九、八……」
「七、六、五、四……」
「三、二、一……零!」
15点55分整。
朝都像发动机车油门般转动钥匙。
那一瞬间,水豚雕像按照例抽动耳朵,张大圆滚滚的三对眼睛——张开的眼瞳像红灯般亮起红光。
「好!尾田,帅呆了!」
我赞美不在场的尾田。
「咦!为什么?」
「云霄飞车没停车!」
然而,回应的却是惊慌失措的叫声。
我反射性地仰望,云霄飞车的确即将通过我们的头顶。
不过速度有微微下降。
「只是算错停车位置而已,我们走!」
我简短告诉两人,抱起树干立刻架在轨道旁。
「比起扛着这么重的负荷奔跑,不如上了轨道再追比较快。」
朝都和铃真听到后一起仰望头顶,表情僵硬。
「……我对脚下不稳是有些疑问,不过我明白了。」
「我也知道了。」
但他们吞了口口水做好觉悟,一同大大颔首。
「我先撑住树干,你们爬上去。」
不过,现在没时间称赞他们的觉悟。我立刻催促他们展开下一步,两人面面相觑。
「那我先出发。」
朝都率先举手。
「我没看过朝都爬树耶。」
「……这是第一次,而且正确说来不是爬树。」
朝都有点僵硬地回答铃真的呢喃,却没松开抵着倒树的手。
「那……我也会扶着树干,好让你成功爬上去。」
铃真笑着告诉朝都,依言伸手叠在我的手上。
朝都没回以微笑,但注视着铃真的双眼点个头,往放在树上的手使力。
当顺利登上轨道的两人从上方扶着树干让我爬上去时,已经感觉不到刹车声或列车奔驰时的震动。
「云霄飞车停住了。」
「嗯,这样一定能上车。」
「嗯,我好期待……咦?」
「怎么了?」
才各自沉浸在确信成功的片刻喜悦中,铃真的声音不知为何令我不安。
「刚才……水豚雕像的眼睛明明是红灯,但现在却变成黄色了。」
果然,不好的预感经常命中。我亲眼确认水豚雕像眼睛的变化,脑海中仅浮现不妙的预感。
「……赶快前进。」
然而,我总觉得一说出口预咸将化为现贲,总之催促两人前进。
他们似乎也有所察觉,乖乖照我的话在轨道上往前走。
「我本来想在轨道上跑看看,可是还满恐怖的。」
「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相对于口头说恐怖却嘴角微弯的铃真,朝都眼角则微微抽搐。大概是觉得一停下来就没办法再走,他一步接一步确实前进着。
「很好……看见后方座位了。」
虽然速度称不上奔跑,我们在离地三公尺处尽可能快步行走,只要看见云霄飞车后方的座位,应该能扫去我不好的预感。
匡当匡当!
仿佛算准我松懈的时机,声响和震动从脚下往上窜。两人被震得摇摇晃晃,我霎时抱住他们的肩膀。
「秋庭先生!」
「多……多加良,你干什么?」
还没认清事态的两人在我怀中轻轻挣扎。
「冷静点,看来停车时间是有时限的。」
为了不让他们慌张,我尽可能冷静地告知后,两人停止挣扎。
然而一发现云霄飞车缓缓开始移动时,他们立刻血色尽失。
「时限?怎么会……」
「好不容易才拼到这里的……」
两人接着发出的话声,也像丧失力气般沙哑。
「没错。既然好不容易才拼到这里,可别放弃喔?」
我告诉膝盖几乎脱力的两人,抓住手臂让他们站稳。
「可是!车已经开动了耶!」
「云霄飞车还没发动最快速度。」
「就算还没有,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朝都对冷静的我嘶声大吼。
「因为不知道才要试!不知道代表尚未决定!代表还有可能性!」
两人即将放弃的态度也让我心生烦躁,拉高嗓门放开他们的手:
「如果你们还是觉得放弃比较轻松,就坐在原地吧。想赌赌看不确定的机会,就跟我来。」
话声未落,我已冲了出去。
此刻若没追上来,他们的植物不会开花。
不过我往前迈进。相信他们必定会追来。就像尾田相信我、相信他们一样。
金属轨道上发出奔驰的脚步声响。
一开始轨道上只有我的脚步声,但我头也不回地奔驰着。
当缓慢但确实在加速的云霄飞车末端再度跃入眼帘时,我的耳朵总算听到重叠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朝都和铃真正涨红了脸冲过来。
以三人的脚步声为背景音乐,我的步伐变得轻盈,进一步加速后先抓住后方座位的椅背。我半是被列车拖行:
「铃真,过来!」
然后先是朝铃真伸出手。
铃真拼尽全力抓住我的手。我也回握着他尽可能拉近列车,铃真用另一只手用力抓紧椅背我见铃真点点头后放开他的手,立刻握起朝都已伸出的手拉过来。
这段期间云霄飞车持续加速,一往手臂使力,双脚就几乎要打结了。
「咕……!」
我忍了下来,更使劲地拉扯朝都——顺势撞飞他。
「呜哇!」
尽管有点粗暴,那股冲劲正如我预期让他成功抓住椅背。
铃真已在我拉朝都时钻进后座,抓着朝都的手将他拉上车,两人平安坐上云霄飞车,两人平安坐上云霄飞车。
不过。撞飞朝都的反作用力令我严重失去平衡。
时机不巧,云霄飞车刚好在此时加速,我等于只是摸在上头的指尖快要脱离椅背——不,应会脱离的。
指尖抓住虚空的瞬间,我的手腕感觉到某种力量。
不过,不是铃真与朝都的手。
尽管面对无法解释的状况,但我没时间产生疑问,比起理解我选择先行动。
一回神时,我的双手已经在椅背上了。
虽然是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我在理解之前先采取了行动。
我两手牢牢抓住椅背,双脚蓄力踹向轨道。
我平安跌进了云霄飞车的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