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中,立着一个集装箱。
听见引擎声,通宵在集装箱旁待命的祈祷士们纷纷转头看过去。两辆轻型送货车和一辆带篷卡车闪着车头灯,排成一列驶了过来。
“总算是来了。都等得不耐烦了。”
当祈祷士阅历三年的青海把军刀扛到肩膀上,在停下来的卡车前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站在他身边的同期同事菊池训诫他的懈怠:
“喂,别大意。那可是‘六花的祸津神’。”
“太大惊小怪了。你也不想想派出了多少祈祷士过来。”说着,青海摊开双臂比向齐刷刷排成一长排的祈祷士们,对他笑了笑。他们的任务是把送过来的“六花的祸津神”装进集装箱里,再用列车来运送。
从轻型送货车上下来的中年研究员扫了一眼聚在这里的祈祷士们,而后径自从队列中间穿过,向位于后方的人物跑去。
那个人物是从运送目的地派遣过来的。给他们的说法是,此人是全权部署拘束、监禁、管理研究对象祸津神的看守长。不过以他的矮个头和小身板,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的光景。穿戴的看守帽和长袍都大过身体的尺寸,说是人穿衣服不如说是衣服穿人。活脱脱一个装大人的小朋友。
“就那德行好像也是个祈祷士对吧?为什么没有军刀而是用大刀啊。”
青海对他背着两把大刀的模样嗤声讪笑。虽然嘴上没说,不过“矮不隆冬的还跩个二五八万的。”这话简直要写在脸上了。
看守长的待遇明显比其他祈祷士更优渥。他身边带了个肌肤褐色的眼镜秘书,而那个秘书还是个胸部从敞开的西装领口呼之欲出的高挑美人,怎么看都让人心里不爽。研究员说的话,全都是由这个秘书代劳做笔记——就连活页纸都是她自己准备来的。
而那个看守长则是睁着昏昏欲睡的眼睛,捧着马克杯啜着玉米羹,嫌冷似地蜷起身子。真要说的话,他才是那个在“六花的祸津神”面前最大意的人物。
不只是青海,其他的祈祷士们也对看守长投以怀疑的目光。
“……别一直盯着看。给大人物找茬,可没好果子吃。”
青海“好好好”地虚应着菊池的警告,重新转向卡车。“我们关东的祈祷士也真是被看扁了呢。”
在面前的年轻研究员,很明显是属最底层的。他正对祈祷士们说明“六花的祸津神”的状态:
“——为了顺利运送,我们使用了相当强力的药物。她现在意识不清,不过有时还是听到她哼唧,或是发出呓语声,请千万注意,不要理睬。”
“……哼唧声是要我们怎么个注意法呀?”
青海说着悄悄话,菊池用手肘怼了怼让他闭嘴。
“她的视野和牙齿都有拘束具遮住。双手则带着手套,手腕上有嵌入抑制祸津神能力的‘白锭’,不过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切记不能疏忽大意——”
“不过我总觉得有在哪里见过他……”这次是菊池在喃喃细语。“见过谁?”青海回应道。
“我说的是那个看守长。是在哪儿看到的来着……”
“那种小豆丁肯定俯拾即是啦。”
总算到了把“六花的祸津神”转移到列车集装箱的时候了,青海当仁不让地站到前面。到这里为止都是在用普通的带篷卡车来运送。这都是为了骗过众目的障眼法。任谁都想不到,被指定为一级灾厄的祸津神竟会被装进货架这薄薄的一层铁皮里运送。
现在就是要把“六花的祸津神”从卡车的货架里搬到列车集装箱上去。这列车本来也不适合用来运送祸津神。这列由一节节客车厢连接的蒸汽机火车,是为了一个叫“银河铁道之旅”的旅游线路而准备的。
“好了,赶紧地把它搬出来吧——”
青海打开货架的门向里面张望,看到里面诡异的光景而紧锁眉头。
那个祸津神被拴在好几个叠起的木箱中央。全身被皮革制的拘束具包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和她的双脚都被皮带牢牢固定住。
能看到光可鉴人的金发在肩头摇曳,但看不到眼罩下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搬上车之前被教训了一通,血从拘束衣里渗出来,在脚下积起一滩血洼。浑像被立在货架里的纱包。
“……人类下手的时候也真够心狠手辣的啊。”
货架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如果不做到这地步压根就搬不了她。那可是一级灾厄。”
祸津神大概是察觉到了青海和菊池等人进来的动静,抬起头来,摆着身体叫唤开了。带着的面具让声音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噢唔、噢唔……!噢唔!”她剧烈地摆动身体,极力叫唤的样子透出汹汹鬼气,祈祷士们倒抽了口气。
“……哪是在哼唧,分明是在吼叫嘛。”
“……别去在意。赶紧把她带走吧。”
菊池推着附有滑轮车的磔台,将祸津神连同把她拘束在上面的支柱一起从货架上搬下来。
“噢唔、噢唔噢唔!噢……!”
他们在蒙蒙晨雾中行进,从货架向集装箱转移,其间祸津神仍旧在晨雾中叫唤个不停。
诡异的气氛下,祈祷士们都默不作声地搬送着,只有青海露出了冷笑。“都说‘六花的祸津神’极残酷之能事。不过现在这么一看,不是还挺心疼的吗。对吧?”
青海啪叽啪叽地拍打祸津神的脸颊,在推磔台的菊池马上告诫他:
“住手青海……!这么做危险!”
“哪里危险了。这五花大绑的。”
青海抓起她被面具盖住的下颚,拉向自己这边。
“噢唔噢唔!噢唔……!”
“嗯?你说啥?听不见耶——”
青海给了菊池一个笑脸,就像在说“这算屁大点儿事嘛。”
望着搬出“六花的祸津神”的一行人,中年研究员不解地歪了歪头。“嗯……?不对啊……”
在货架里面的,不应该只有那一只祸津神。本来一起乘上去的研究员,还有两名祈祷士都没有下车。
他跑去货架里确认情况,充斥其中的血腥味带给他不祥的预感。
他的目光落向堆在货架上的其中一个木箱。其他木箱都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那个木箱的盖子有一点点盖偏了。
装在里面的是祈祷士的尸体。四肢歪七扭八的三具尸体死死地挤在里面。
嗞溜,面具从青海抓着的祸津神的下颚上挪开了。
“咦……?这东西没系上……?”
“噢唔噢唔、噢唔噢……啊。我叫着玩儿的啦。被看出来啦?”
只露出嘴角的祸津神,没动眼罩而是舔了舔嘴唇。她的嘴角被红森森的血液浸淫。
这时,从卡车的货架上,传来研究员的呐喊:
“叫人检查一下诃利安萨丝的拘束——!”
下一瞬。祸津神的身体登时向前一倒,一口咬上了青海的脖颈。
“……嘎!?”
“拔、拔刀——!”
祸津神咬断青海飙溅鲜血的喉咙,解开拘束伸展开双臂。褪下全身上下的拘束具后,露出了在研究所里被换上的黄色工作服。
那个祸津神把工作服的拉链拉倒肚脐眼的位置,伸了个懒腰。
“哈啊……嗅到早晨的味道噜。”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诞生的祸津神——腕神“向日葵(诃利安萨丝)”。只看外表还以为她仅仅是一个金发的少女。她的双眼迷迷瞪瞪,说话大舌头,不知道是药物的影响还是原本就这样。而这样一个带着眼罩的少女却被所有的祈祷士们横刀相向。
“别怕!她手上的白锭还在,用不了能力。”
诃利安萨丝的双腕上铐着像是手环一样的刑具。而且眼罩也没有取下来。然而她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高举军刀扑来的祈祷士放出的一击,消失在浓雾中。
“别让她跑了!” “快追!”“抓回来!”
菊池也拔出军刀架在身前,寻找诃利安萨丝。晨雾中,一个小巧的人影一闪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他反射性地把刀尖指向有惨叫声传出的地方。
“嘎!”“咿啊!”“不——!”
刀尖忽左忽右地摇摆,菊池挪步一点点后退。
“在哪……?到底在哪……!”
雾中传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为、为什么!”
晨雾随诃利安萨丝灵敏的动作摇逸,血沫伴着惨叫飞散。就在祈祷士们被雾夺取视野的而乱了阵脚的时候,诃利安萨丝接连不断地吃着祈祷士。
“为什么!?明明带着眼罩,你是怎么知道位置的!”
菊池正吼着,诃利安萨丝赫然出现在他的背后。他顿时汗毛倒竖,一回过身,便被扑倒在地。
“哇啊啊!”
他用手抵住诃利安萨丝的脸,近在鼻尖跟前的两排牙齿“咯嚏咯嚏”作响。要被吃掉了,被她活生生吃掉——
正当他就快万念俱灰的时候,飕飕——他听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的声音。
诃利安萨丝从菊池的身体上跳开。紧接着,弧形地短刀从菊池眼前飞过。
“——为什么?你那样大呼小叫,不就是等于在告诉她自己的位置吗,你傻啊。”
把手举在前面,投掷出短刀的人是看守长。
“那是什么声音?”带着眼罩的诃利安萨丝环视四周。
“那是把你劈开的手里剑。我再投一个啰,你看成不?”
诃利安萨丝循着声音,转向看守长。
“逗你的”看守长小声呢喃道。只见他把举在前面的手臂一收,投掷出去的短剑就随之画着圆弧飞了回来,宛如用细线和看守长的手臂连在了一起一样。
短剑飕飕作响,猛烈地回旋着,刺进诃利安萨丝的后背。
“嗯嘎啊啊!?”
“真是的。时下的祈祷士就连一只被拘束的祸津神都运不了了吗。”
看守长喟然长叹,站在身旁的褐色肌肤的秘书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架。“对手是‘六花的祸津神’。过来接她的决定果然是做对了。”
她的另一只手上则提着替看守长拿着的马克杯。
“哇啊啊,拿下来,帮我拿下来!”
诃利安萨丝把手绕到背后,挣扎着想把短刀拔下来。
“你挺精神的嘛,诃利安萨丝。”
诃利安萨丝找到声音传来的位置摆出架势。
“……那个声音……你是狮童?”
在命垂一线之际被看守长救下的菊池坐起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听到的名字。
“……狮童?……是狮童巳月?那个前六花队的……?”
可以自由运动的奇异短刀。还有背在背后的太刀。千真万确,菊池确信了。
“妖刀使”狮童巳月,他是曾在活跃于大战的第零三祈祷部队里担任战斗斥候。
驯服了六只一级灾厄 “六花的祸津神” 的古川六花——她是在大战末期谋反,使役祸津神大杀特杀的战争犯。而在另一方面,她也是役使祸津神拯救众多士兵的英雄。
而六花所率领的第零三祈祷部队——通称六花队里,据说每一个队员都是一流的祈祷士。在当时仅仅以六人之军,就逆转了战局。
为人津津乐道的战争故事,不管哪个都形同奇迹,有许多祈祷士都对六花队满怀憧憬。
诃利安萨丝朝着巳月声音的方向奔过去。
“狮童!?你是为了让我吃了你才特意过来的吗!?”
“哎,我就知道你不会逃跑。”
巳月又把手伸向前,刺在诃利安萨丝背上的短刀也随着这个动作开始动弹。痛得诃利安萨丝在地上打滚,趴在砂砾上。
“咕……!”
“阔别了五年了。咱好好聊聊呗。”
“呼……呼……!可找着你了,狮童!”
靠着声音找出位置后,诃利安萨丝腾地跳起来。
可是就在她大大张开的嘴巴要咬上巳月的时候,秘书挥下了鞭子。细长的鞭子前端卷曲着,缠住从砂砾上跃起的诃利安萨丝。
脚被一拽,诃利安萨丝又摔了一个狗啃泥。
“嘎啊……!”
“你鞭子的用法还是那么精湛啊,奎娜。每挥一下,奶子就颤悠悠的,我喜欢。”
“那句话是在性骚扰吧。”
四肢朝地的诃利安萨丝正要爬起身,被巳月翘着二郎腿在她背上一屁股下。
“嘎……!让开啦!”
“鬼才让呢。”说着,把刺在诃利安萨丝背上的短刀拔下来。
“嗯啊啊啊!”
“很有意思吧。这是在虾夷地找到的妖刀,名字叫‘伊塔姆(译注:“Ipetam”日本北海道阿伊努族传说中的妖刀)’。听说还可以自己飞起来去杀了那些村民和盗贼呢。是个挺心疼的家伙,就是太贪吃了。用起来真心困难——”
巳月握着“伊塔姆”的手已经变得苍白。
“这家伙用起来都要把我冻坏了。”
巳月把“伊塔姆”收进剑鞘,手也开始逐渐变暖。
“要是我能用‘魔王之手’,那种玩意儿……!”
“就算你能用,也照样杀不了我。”
巳月揪起诃利安萨丝的头发,让她把下巴抬起来。虽然脸被皮革眼罩遮去了一半,但一看这光可鉴人的金发,就知道这的确是过去一同在战场上奔波的诃利安萨丝。
“……不过也真意外,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五年竟然可以成长这么多。我在‘六花的祸津神’里啊,第六喜欢的就是你了!”
“那不就是最后一名吗……!”
“嘻嘻嘻。”巳月笑着,从奎娜手里接过马克杯。“总之你就别再妄想逃跑了。既然我来了,就没有你的自由了。”
说罢,巳月就坐在诃利安萨丝背上啜了口玉米羹,“凉了!”他的脸揪了起来。
× × ×
汽笛声响彻碧空,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译注:“カムパネルラ”与宫泽贤治的遗作《银河铁道之夜》中的核心人物同名。)启程了。
拉缇梅利娅冲着窗外可劲儿挥手,就差没把鼻尖蹭到玻璃上去。
“……你对谁挥手着呢?”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的七日向那张喜孜孜的侧脸问道。
“不认识。铁道上的工作人员?他挥手挥得可欢了。”
那是欢送旅客的站务员吧。尽管那是送给广大旅客们的笑脸,拉缇梅利娅也会欣欣然地挥手相报。
“这个椅子太厉害了。怕是家里的所有椅子都没它高级吧?软绵绵的!”
“这里的装潢会这么讲究也是理所当然的。要知道,仅仅是为了看个星空,还特意在现今的电气时代造了这辆蒸汽机列车。”
拉缇梅利娅把屁股在座位上掂来掂去,笑得花枝乱颤。自打坐上这辆康帕瑞拉,拉缇梅利娅就一直心情大好。把写了“银河铁道之旅”的传单翻来覆去看来又看,怀里捧着带来的黑尾鸥,聚精会神地盯着流动的景色。
“好快呀……。比小咲咲飞得还要快吧?”
“咕喵”黑尾鸥这声回应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一人一鸟,不厌其烦地一直眺望着窗外。
七日把视线移过去瞅瞅,窗外满是尚有一丝绿意的初秋田地,哪也找不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对第一次做列车的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样的景色也一样令人目眩神驰吧。
“呐,阿七。要是我吃了这个列车,会变身成什么啊?”
“‘火车梅利娅’。”
“火车梅利娅!跑得快吗?”
“八成会很快吧。感觉能吃得下一堆煤炭呢。”七日戴着眼镜,摊开报纸敷衍地回答着。
“火车梅利娅杀得了阿七吗?”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是火车的对手啦。不过你也一样吃不了这东西吧。”
“哇啊。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吗,火车。”
过道上走来一位客舱乘务员,向二人笑言道:“请问您需要便当、零食,或是饮料吗?”
“全部!”拉缇梅利娅答道。
“你傻啊,你有那么多钱吗?别想让我帮你掏腰包。”
拉缇梅利娅把自己的零钱包打开,蔫蔫地低下脑袋,“已经没多少钱了。在中华街吃过头了……”
“你能不能更有计划性地过日子啊。”
看着两人的对话,客舱乘务员会心地笑了。在旁人眼里,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兴许会被看成一对关系融洽的兄妹吧。
七日叹了口气,提案道,“那就开饭吧。这样的话我替你出钱也无妨。”
拉缇梅利娅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车厢便当的说明,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买那盒在裹着海苔的白米上洒着亮闪闪的芝麻做成的“满天星便当”。七日买的是一个粽子和三个布丁。餐后点心比正餐还多。
“欧耶欧耶!在列车上吃饭是不是很奢侈?竟然还能边看田边吃饭!”
“看个田至于这么开心吗……”
在吃便当的时候,她就能消停消停了吧。
客舱乘务员离开后,七日从报纸的两边窥探车厢。不愧是刚刚完工的高级列车,往哪里看都是簇簇新的。座位的边缘、刻着“6号车”的金属牌子等等,车厢的处处都有这样金光闪闪的东西。抬头一看,顶上甚至还悬着枝形吊灯。
壁纸采用沉稳的木纹,宛如高级宾馆的房间。
乘客们也一目了然,悉数是富贵阶层。一位儒雅的绅士留着俊俏的胡须;妇人们也都身着礼服,偌大的耳钉等首饰光辉闪耀。还有手拎载着小狗的篮筐的少女和系着蝴蝶结的少年。就连三五成群的老太太们都极富涵养。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把脚丫子荡在椅子底下晃来晃去,戳着“满天星便当”的拉缇梅利娅又如何呢?由于中华街的肥神事件后进行了严酷的减肥,现在她的体型已经恢复原状,身上则是紫色卫衣配上和往常一样轻飘飘的兜帽。一身西装行头的七日还说得过去,而拉缇梅利娅的扮相或许在这个高级列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你也应该好好打扮打扮。”
“嗯?”
拉缇梅利娅察觉到七日的视线,抬起头。虽然她本人自称打扮得很时髦,而实际上却从没见她在意过仪表。
“算了,这样也好。估计你打扮之后反而会更加显眼。”
她就属于那种和珠光宝气的打扮方枘圆凿的人吧。七日放下报纸,一面揭开粽子的粽叶,一面忠告道:
“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了。后面的车厢里应该载了不少祈祷士。其中说不定就有知道你的人在。”
“哼,你见我什么时候大意过?大意过几回?”
“多得我数不过来。”
七日之所以让亥鼻千岁准备了车票,想也知道,不是为了享受银河旅行。他的目的是斩杀这辆列车背地里搬运的“六花的祸津神”。
“诃利安萨丝有动静吗?”
“嗯。她在火车的后面没动过。”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诞生的“腕神”在两年前中了陷阱,被祈祷士协会抓获。以六花的身体做依代的祸津神——“六花的祸津神”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级灾厄,现在都分散在日本各处。
在同时,她们也是在大战期间军方所推行的“祸津兵器计划”里,硕果仅存的成功案例。
有很多人都持应该把诃利安萨丝处死的意见,但被活捉的她无疑是最好的实验样本。于是诃利安萨丝就被送入了位于关东的祸津神研究所。
只不过那个研究所,GHQ——归属在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的支配下。
GHQ是出于占领政策,在大战的战败国日本设立的美国机关。“六花的祸津神”曾被当作战争兵器使用, 同日本战斗过的他们都深切地领教过其恐怖之处——左右战局的不祥之神的威胁。
也正因为如此,依靠占领政策将日本军队解体的同时,他们也夺走了日本军方手下的祸津神研究。
然而前日本军的研究员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秘密地谋划了这个诃利安萨丝夺还作战。计划的内容是演一出诃利安萨丝逃跑的戏码,借机将其移送到其他的机构中。但是这个计划很快就败露了。
他们出发的研究所、移送目的地的研究所全被GHQ拿下,日本政府的研究员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带着装诃利安萨丝的车厢,就这么没了可去之处。
日本政府以“诃利安萨丝逃跑了,我们哪儿知道她的下落”这套说辞,矢口否认来自GHQ的嫌疑,一径装蒜。而载着诃利安萨丝的一行人置身于GHQ在关东圈内设下的包围网下,被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这危急之时挺身请缨,主动接受他们的,是坐落于会津若松(译注:日本地名)的祸津神研究所。
为了瞒过GHQ的眼线,诃利安萨丝被十万火急地装进集装箱里,连接到驶向东北的列车上进行运送。而被用来当幌子的那辆列车,正是七日他们现在乘的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
混入这个名为“银河铁道之旅”的旅行计划的诃利安萨丝与研究员一行人必须分秒必争地尽早脱离关东圈。
而情报贩子千岁的情报网里也有关东的铁道工作者。她从铁道工作者手里买下了日本政府干预旅行计划,正打算运送装在集装箱里的“六花的祸津神”的情报。尽管情报是事实还是空穴来风,这都不清楚,不过倘若情报事关“六花的祸津神”,古川七日肯定会不惜花大价钱来买,她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大胆的买了下来。
迄今为止,七日都没能对被抓进机构里的诃利安萨丝下手。而在移送途中的当下,就是手刃“六花的祸津神”的最佳机会。
康帕瑞拉上的乘客根本想不到自己所乘坐的火车里竟然载着一级灾厄。都以为是坐高级列车必然会有严密的行李安检和身份检查,不疑有他。
七日是靠从千岁手上买来的空头名分潜入进来的,也因此没有佩戴军刀。
反正车上有祈祷士,要军刀,就地取材就可以。从在车站看到的祈祷士人数,还有能感应到其他“六花的祸津神”的拉缇梅利娅的证言等,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事实:“腕神”诃利安萨丝就在这辆火车上。
七日静候着即将到来的会面,握着粽子再一次摊开报纸。
× × ×
火车开始行驶后,七日在座位上眺望了一阵窗外流动的景色。现在列车已经穿过了漫山遍野是田地的山谷,爬上了山丘。
“我去看看后面的情况。你就在这边等着。”
“不干,要去我也去。可是……”
拉缇梅利娅低着头,一反刚出发时候的闹腾,变得闷声不响。
“晕车?”
“不是。感觉小咲咲有些不对劲。”
拉缇梅利娅说着,把抱在膝盖上的挎包打开给他看。黑尾鸥闭着眼横躺在里面。鸟横躺下了的情况很少见。它疲软地倒着头,把鸟喙半开着来喘气。
“……你咋了,咲?”
七日朝包里面看,用手去摸黑尾鸥的翅膀下面和腿的根部。
“咕喵……喵……”
黑尾鸥用发蔫的叫声回应。它显然变虚弱了。
“体温很高啊。难道是感冒了吗?”
“鸟也会感冒?”
“……这我哪能知道啊。”
先不说是人体的疾病如何,七日对鸟的病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了。过去给黑尾鸥包扎的时候,他曾为了了解鸟的骨头位置而翻看过图鉴,但是上面没有记载鸟会不会感冒这类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们都下不了车。先让它在座位上歇着再说。不管什么病都是要睡了才能好。”
“嗯……,晚安,小咲咲。你要早点好起来喔。”
拉缇梅利娅听话地把挎包放下,用手绢盖好黑尾鸥的身体。
“呐,这辆火车上有没有感冒药卖?”
七日在打开车厢之间的贯通门之余,回答拉缇梅利娅:
“有给人用的药也不稀奇,但给鸟用的估计就没有了。与其我们这些门外汉来瞎捣鼓,不如先看看情况吧。看来到了目的地得先去找兽医了。”
“嗯——……。难得的火车旅行成这样,小咲咲一定很失落。”
一开始还蔫头耷脑的拉缇梅利娅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从正面走来的乘客的话,又抬头看向七日。
“阿七,刚刚他们说餐车里的牛油果汉堡很好吃呢。”
“你不是已经吃过车厢便当了吗。而且连我的布丁也吃了,这都还不够吗?”
“那当然。三点的点心时间我想吃汉堡包。”
“你这完全是肥猪才说的台词吧……”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穿过客车,前往休闲室。据宣传册上所写,这辆豪华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由十四节车厢连接而成。其中的第十一节车厢就是这个第一展望厅。里面的墙壁有大部分是玻璃窗,两侧则排着面朝窗外的沙发,以供旅客欣赏外面的景色。白天日光倾泻进来,十分敞亮。
“这里是干什么的?好厉害啊。窗户好大!”
拉缇梅利娅窜出来来去去的乘客群,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这里还摆了一张小桌子,以便在上面用餐。
列车爬上小丘,现在正好穿过了杂木林。白铁皮屋顶栉比鳞次的街景和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出现在了窗外。
“哇啊……!”拉缇梅利娅的惊叹冲口而出。
“那你就坐那里吧。我马上回来。”
七日对着从座位上兴冲冲地把脸往前凑的拉缇梅利娅的背影说道,迈步走向后方的车厢。拉缇梅利娅看到在邻座就餐的家庭,把七日叫住。“呐,汉堡包呢?”
“好好好,我去买。”
“我们在这里边看风景边吃好不好?能把小咲咲带过来吗?”
“别把它吵醒了。让小家伙睡会儿。”
“嗯……真没劲。不过说的也是。”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回答,把视线移回去看景色。
七日把拉缇梅利娅留下,前往下一个车厢。刚进门,就在台座上看到了洋风餐馆的菜单表架。什么“白葡萄酒煮蛤蜊”啦、“烤乳羊(roast)”啦、全是些光看字面就透出高档气息的菜单,他在其中找到了“牛油果汉堡包”这一字眼。
找了张圆桌坐下,趁饭店给买好的汉堡包打包的当儿,七日又翻开了宣传单。
最前面是有烟囱和驾驶室的火车头,紧跟在后的第一节直到第十节车厢都是客车厢,第十一节是拉缇梅利娅正等在里面的第一展望厅。第十二节就是他所在的餐车,第十三节是酒吧。而最后的第十四节是第二展望厅望台休闲室。这第二个展望休闲室做成了露台,好像能走到户外观赏星空。这就是被称作“银河铁道之旅”的这个计划最大的卖点。然而这次的旅行中,第十四节车厢是禁止入内的。
对此唯一的解释,就只可能是为了移送诃利安萨丝而仓促同乘一车的祈祷士们占据了那里。但乘客们并没有因此而大发牢骚。原因在于,这次本来就是试运行。
搭乘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旅行的“银河铁道之旅”——原本的重头戏,旨在从横亘国内第四大湖“天镜湖”的天镜桥上飞越而过的这一梦幻路线。
然而那座桥到现在还没有开通。工期一延再延,尽管现在距竣工的预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桥依旧没能够着另一岸。
为此,此次康帕瑞拉的初次运行绕开了重头戏的天镜湖,改沿湖岸而行。车票也相应的减价,而且这次的旅客们都能拿到优惠券,可以在正式运营开始时,抢先打折购买车票。所以他们才没有不满,并且还期待着从湖岸看到的天镜湖美景,心甘情愿地踏上列车。
“……就是说,这跳旅行路线正好用来瞒天过海是吧。”
就急就章的移送作战计划而言,还算不错了。但想必,他们也没有余力去详细地检查乘客的身份吧。从放过了七日的入侵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计划并非万无一失,而是如履薄冰。
就七日在乘车前观察的情况,闪着群青色光辉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的最后一节车厢、第二展望厅的后面,还跟着两节集装箱。这辆列车在这次的运行中接了十六节车厢。而诃利安萨丝就在那两节集装箱的其中一个里。祈祷士们在靠近集装箱的第二展望厅里布阵,以驱赶一般乘客。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既没军刀也没门路,跟前的车厢里就有扎堆的祈祷士在抵御入侵。在这情况下该怎么赶在列车到达会津若松的那一夜之前杀了诃利安萨丝——
这时他在餐车中看见了一个西装打扮的女人,身上独特的气氛不同于乘客、乘务员和祈祷士,没由来地引人注意。她个子很高,肌肤褐色,戴着眼镜。
女人笔直穿过桌子间的空间,走向下一节的车厢——酒吧。
酒吧里流淌着钢琴曲。弹奏者坐在摆放于墙边的钢琴前摇头晃脑,陶然地演奏着爵士乐。
时间刚过中午。和煦的日光照进酒吧,酝酿出咖啡厅一样的气氛,在赏叶植物和灯饰的点缀下显得十分时尚,像极了稳重的隐居之所。
和旁边的餐车相比,这里带孩子的人就少很多。但也不见得就会变得安静,这才大白天,乘客们便已经觥筹交错,把酒谈笑。
在酒吧的散台能看到祈祷士们的身影。身上还穿着制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喝酒,不过现在大概是休息时间,他们拿着咖啡杯,一派放松地说说笑笑。
一对双胞胎在角落的座位上相对而坐,她们是炎华和冰华。那两个人认识七日。七日暗想:这里还载了俩麻烦的家伙。他提着装有汉堡包的纸袋,在吧台前驻足。他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用视线跟着褐色肌肤的女人。
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是祈祷士呢。既然没有穿制服就说明她和关东的祈祷士属于不同部署——那么可以想见,她可能是移送目的地,会津若松那里派遣来的人物。
“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吧台对侧的店员问道,“热可可”七日回应。
他目送那个女人走入禁止入内的深处车厢。这时,背后有人叫他。
“喔——你好的是那口?”
一回头,只见又是一个和其他祈祷士身着不同制服的男人站在后面。头戴看守帽,背上扛着太刀,外表俨如少年。他就是监督诃利安萨丝移送工作的看守长——狮童巳月。
“……狮童兄。你也来了吗?”
“我来了喔。你刚才是想说‘太矮了压根儿没看见’吧?”
“没,我不过是在惊讶你外表看上去完全没变而已……还是那么矮。”
“关你锤子事啦。”
七日和巳月过去同隶属于六花队。在六花死后,七日就人间蒸发了,这场再会已经阔别了四年。
店员把马克杯放在七日的跟前,巳月坐到了高脚的椅子上,点了一杯“电气白兰”。
“话说你真的是不长个子啊。哪儿像是个比我还大两岁的人。”
“跟你讲真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看开了。管它个子高不高还是咋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又不会有多大变化。充其量就是视角高个几厘米。与其纠结在这屁大点儿事上,还不如海阔天空点儿来得更帅气。”
嘴上说着话,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包装袋,里面装着五彩缤纷的棉花糖。他拈起一个抛进嘴里。
“……你吃的那是啥啊?”
“棉花糖。贼好吃了。而且听说有助于长个儿。”
“哪里看开了呀。你这不还是满心想着要身高嘛。”
一杯闪着琥珀色光彩的电气白兰放在巳月面前。
“别管了,陪我喝一杯呗。这都多久没见面了啊。”
七日老大不情愿地把汉堡包纸袋搁在桌面上,把椅子拉开准备坐。巳月把棉花糖递出来。
“来一个?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不要。”
“走——”巳月把手上的棉花糖丢向七日的马克杯。七日没来得及把杯子抽开,棉花糖噗通一声沉进热可可里又浮了出来。
“可恶……矮冬瓜……。”
“你到酒吧里还喝热可可这种东西?还是那么臭娘娘腔。”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身上那身不是制服吗,还管不管工作了?”
“没事啦。我官儿大着呢。”
“官大啊……。想想就惹人厌,竟然让这种臭小鬼当自己上司。”
巳月举起盛着满满的电气白兰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往下闷。七日把马克杯送到嘴边,一边觑向他。祈祷士的巳月之所以会乘这趟列车,不用说,理由肯定在于诃利安萨丝吧。
“我听说了喔,古川。你好像把活了三百年的东西给斩了啊。就在甲良神社那里。”
巳月说的话,指的就是七日打倒的轹神。
“你是咋知道的……”
“据说你费了七分半钟对吧。太慢了。换我五分钟之内搞定。”
“是是是。话说是谁测的时间啊。哪儿来的情报?”
“我看报告书知道的啦。‘由于堕落黑暗的祈祷士,古川七日的介入——’啥的。你也挺不容易啊……都堕落黑暗了咧。”
“就连正式的记录里都这么说的吗……”
看着垂着头的七日侧脸,巳月龇牙笑了:
“甲良神社不就是雪生待的地方吗?我跟那家伙也没再见过面了啊。她过的好吗?”
“挺好的。连流鼻血的老毛病也还没改呢。”
“哈哈。要不是这毛病她就真的算个美人了。你们平时见面吗?”
“没。我是被她叫过去的。因为那里有祸津神。和她见面,中间也隔了好几年了。”
“哼——,身份不明的可疑者名单上还有一个名字呢。我还以为是雪生来了……是吗,对了,你不是还带了个喰神吗?”
“……对,她人就在前面的车厢里。”
七日一边回答一边思忖巳月的立场。巳月他已经知道七日是用了其他名义入侵这里的。那他也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目的了吧。这个男人可以拉拢成协助者吗?抑或是会成为敌人呢?虽说过去所属于同一支部队,但现在不一定还是伙伴。
七日不动声色地观察巳月轻晃电气白兰的样子。
“说来也真不可思议呢。把‘六花的祸津神’恨到要赶尽杀绝的你,却随时带着‘六花的祸津神’。你是怎么想的啊?”
“就是说啊。”
“是为了追捕‘六花的祸津神’?”
“也是,想想确实很便利。毕竟那家伙可以感知到其他‘六花的祸津神’。”
“所以你才带着她是吗。不过你肯定没想到我也在这里吧?”
“要是知道是你守在这儿,就算打死我,我也得把白雨带进来。”
“抱歉了。”巳月用明快开朗的声音说道,“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把她活着带回去,这是我的工作。”
“这列车上怎么载了这么个麻烦的家伙。”
“这话我才想说咧。”
七日想杀了诃利安萨丝。
巳月想保护诃利安萨丝。
双方的目的明确,敌对关系已经板上钉钉。然而巳月还在继续闲谈。
“不过真亏你能知道。用列车移送的作战照理是火急之中临时定下的,何况还是堪比国家机密的情报。”
“这归功于我这儿有个优秀的情报贩子。”
“哼——那还真希望你能帮我引荐引荐呢。不过,这次你就死了心,乖乖享受旅途吧。你知道这辆列车被叫作‘银河铁道’的由来吗?”
“是因为它原先是要在湖面上跑的对吧。宣传册上就是这么写的。”
“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天镜湖的名字取自‘映天的镜子’。这湖的透明度高得邪乎,水面都能把星空原模原样地映照出来。周围除了山,啥都没有,乌漆抹黑的。你试想一下。满天的星斗都分不清哪头是上哪头是下,火车升起氤氤氲氲的烟,行云流水地悄然滑过那片星空。是不是很浪漫?让队长看到这派光景的话,她一准儿会喜欢上的。”
“……是啊。”
“我也去过几次天镜湖喔。看了我就想:啊啊,星星真美!思及此,就变得多愁善感,不由自主地继续想了下去,像是‘队长一定会喜欢的’啦、‘真想让她看看’啦。那人真的厉害啊。走了整整四年,在我心里她还是队长。”
和电气白兰一起端上来的冰水的玻璃杯发出“咯啷”一声清脆的声响。
“但是队长她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我再顺带便说一句,保护诃利安萨丝的前六花队队员还不止我一个。龙之介也在车上。”
“龙之介……?”
“啊啊。那个笑眯眯魂淡现在已经当上关东支部局长了。官儿比我都大。我是会津若松派来当看守长的,关东派来的代表就是龙之介。我们受命于日本政府,才会来这儿看着诃利安萨丝。真要对着干也是我们二打一,你压根就没有胜算。”
“前六花队的人,还要反过来包庇吃了六花的祸津神吗!”
七日的语气不啻诘难,巳月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现在和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不管是龙之介还是我,都挺过了悲伤,脚踏实地地在向前进。不像你,在队长死后就中途退出了。我们都想出人头地,当大人物呢。要是把那家伙顺利运走,我们在仕途上就能高枕无忧了。官儿大了妖刀搜集起来也能方便不少。收藏品也能充实起来,何乐而不为。”
“你为了妖刀连灵魂都能出卖了呢。”
“是时代变了而已。再说说你——”说着,巳月把音调压下来,“你也别再干追杀‘六花的祸津神’那档子事了,回协会干吧。要我说,队长她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
“算了,等你改主意了随时都跟我知会一声。我能帮到的都帮你。”
说罢,巳月喝干了冰水。听到背后传来的欢呼声,回过头,“那边闹得挺欢啊。”
那里有一对绅士和淑女夹着一张长脚圆桌而坐,玩扑克玩得正酣。聚在周围的人情绪像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拾地叫嚣着。
“小姑娘了不得啊,三连胜了。”
“现在还没人能知晓她的芳名吧?”
看来他们以男人输了就请喝鸡尾酒,女人输了就说出名字的方式赌博。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赢过这位淑女。她的桌子前已经摆了两支喝干的鸡尾酒杯。
“那女人还算看得过去吧。气质高雅但笑容还和蔼可亲,特别是有不少空子可钻这一点好。何况胸也够大。”
“你眼里只有人家的胸吧。”
巳月咯咯地笑着,七日用手托着脸颊。
“才没有呢。那人有点像鼻血篓子(译注:原文为“鼻血ブー”,翻译参考自 “屁篓子”2333)雪生呢。……不过没有喷鼻血,是个美人。”
一身舞会装扮,长发盘在头顶的淑女喝着卡路儿牛奶调酒,周围的视线蜂拥而来。她拒绝了再玩一局的邀请,站起身,雪纺布质地的连衣裙在她的膝盖上段翩翩飘摇。
淑女察觉到两人的视线,报以微笑。
“看,她笑了,看来有戏。”
“你那好女色还是死性不改啊——”话音未落,七日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支颐的手一阵麻痹,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哦,终于起效了吗。”
七日把手臂搁在吧台上,头埋在里面。
“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过是强了一点的麻药。不做到这份上你肯定不会听话地享受旅途的吧。”
“可恶……。是棉花糖吗……?”
“你大意了吧。毒和药对我不管用,但对你就药效顶呱呱了吧?”
巳月面带笑容地睥睨着从手臂间隙间瞪过来的七日。
“你变了啊。放过去,你可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
“你不也是……。你过去也不会耍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手段……”
七日从手臂间隙中狞视过去,巳月的笑容消失了。
“……对不住了。我之后会叫人过来的。在过天镜湖的时候,我就把你搬到展望厅睡觉好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享受的。横躺着更能看清无垠的天空。”
“被下了麻药还享受个鬼星星……”
“哈哈。那就改天,就你我单独结伴过来好了。够浪漫的吧?”
“……去死。”
巳月轻轻拍了拍七日的肩膀,离开了吧台。
“好了,下一个就该到喰神了吗……。该怎么找她好呢?”
“您还好吧?”听到这声音,巳月回过头。正在摩挲七日后背的人,正是刚才那位美女。
“啐。让人眼红的臭家伙。”
回头看过身后的状况,巳月小声的啐了一声,离开了吧台。
× × ×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车厢里节奏规律的振动令人十分惬意。
正在第一展望厅里等着七日的拉缇梅利娅深深坐进沙发里。沐浴在从巨大窗户倾泻进来的阳光下,吹着鼻涕泡,睡得正香甜。
突然一个激灵,拉缇梅利娅“啊”地醒了过来。把哈喇子蹭掉,打了个哈欠。
“……嗯?”
“你好呀,早安。”
回头看向柔和的声音的出处,只见一个高个的美男子像是从周围的视线中保护拉缇梅利娅似地坐在沙发背上。身上穿着祈祷士的制服,披着和风图案的羽织。
“……早,啊……?”
拉缇梅利娅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纳闷地歪着脑袋。寻思一阵子,这才想起他是眼熟的人。
“……啊啊,在中华街上的——”
“又见面了呢,喰神小姐。”
“你怎么那身打扮?cosplay?”
“我是祈祷士,叫纸烛龙之介。你愿意记住我的名字吗?”
“……嚯。我这才刚睡醒,感觉别人的名字记不记都无所谓呢。”
“……那就过会儿再说吧。”
拉缇梅利娅打了个哆嗦。四下环顾,才想起自己正在火车上。
“……阿七呢?没来吗?那家伙……明明说好的要买汉堡包回来。太磨叽了!”
龙之介向兀自愤慨的拉缇梅利娅问道:
“你饿了吗?那我请你吃一顿好了。”
“欸,可以吗?”
龙之介对拉缇梅利娅欢欣的声音回以温柔的微笑。
“哇塞——!看啊,都大过我的脸了!”
看到面前高高耸立的草莓芭菲,拉缇梅利娅手握勺子,心里雀跃无比。冰淇淋配果子露、外加奶油、布丁、和顶上的草莓,如此一个层层叠加的奢华芭菲在第十二节车厢,餐车里可以吃到。
龙之介与拉缇梅利娅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相对而坐。日光洒在雪白的桌布上,窗外可以一睹波光粼粼的太平洋。
“好甜~”嘴里含进一口奶油,拉缇梅利娅扬声赞叹。
“你和之前见面的时候比,要苗条了许多呢。”
拉缇梅利娅乐淘淘地吃着,龙之介乐淘淘地看着,端起咖啡杯。
“我这样才是常态。之前看到的那是你走运。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那我真是幸运。你的常态的样子也很可爱呢。胖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就是了。”
“看来你很懂嘛,和阿七比简直有天差地别。那家伙还把发胖的我叫作海狮咧!你敢相信吗?”
“呵呵。海狮是很可人的生物呢。”
“……那他是在夸我啰?”
拉缇梅利娅闷头抄着勺子把奶油往嘴里舀。龙之介一手支颐注视着她的脸庞。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她那张忙不迭地变来变去的表情,教人百看不厌。
“你爱吃芭菲吗?我看你在要选芭菲还是要选牛油果汉堡包的时候挺犹豫的来着。”
“嗯……芭菲甜甜的很好吃,但果然还是比不过汉堡包吧。”
“那你两个都吃便是。我去帮你买来吧?”
“不了。我和七日有约在先,要一起吃汉堡包的。芭菲吃就足够了。”
“是吗。”
“不如说你这点儿够吗?只点了一杯咖啡。”
“嗯,我不怎么喜欢甜食。”
听了龙之介的回答,拉缇梅利娅笑了“和七日恰恰相反呢。”
“啊……。让你请我吃东西好吗。雪生有教过我,男人请女人吃东西的时候,一准儿是在图谋不轨。你呢?图谋不轨了?”
“这思想真是极端啊……那死大坂。”
龙之介露出苦笑。“我只是想要和你再多说说话而已。你很有魅力。其实我还有些紧张呢。”
“嚯——。我长得和‘六花’很像对吧?雪生就吓了一大跳呢。”
“……确实很像。像过任何一个‘六花的祸津神’。这难道意味着你更加继承了六花的思念,才长得那么像吗……?”
“复杂的事情我不懂。”拉缇梅利娅对这话题兴趣缺缺,继续把芭菲一层层挖下去。用勺子把饼干片抄起来,眯着眼品味它的松脆口感。
“你和其他的姐妹不同,不憎恨人类吗?”
“我没怎么喜欢人类。也没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讨厌的。我就是我。栉结神莉可丽丝说过,是‘六花的祸津神’就必须憎恨人类。但是六花我见都没见过唷?我哪儿能晓得没见过的人的心情。就算跟我讲我出生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啊。”
龙之介不可置否地回答道。然而她不受他人意见左右的强大意识,说话的口气,简直和六花如出一辙。拉缇梅利娅不仅仅在外表上,就连内在也和她一模一样。
怪不得连那个对祸津神恨之入骨的七日,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你和阿七是什么关系?连那家伙都能有朋友啊。”
拉缇梅利娅边吃着芭菲便问到。
“在过去我们是隶属同一个部队里的同袍。还算不上是朋友。何况我还被他讨厌了呢。”
“嚯——。不过这没什么好伤心的喔。那家伙可是见啥就讨厌啥。”
“那他性格可真乖僻呢。”
“可不,性格乖僻得很。”
拉缇梅利娅脸颊上挂着奶油笑着。龙之介把餐巾纸递给她,“谁让他这个人警戒心强呢。他一定不喜欢像我这样很难把感情付诸言表的人吧。”
“谢谢”拉缇梅利娅接过餐巾纸,用它擦着嘴,凝眸盯着龙之介的脸看。
“嗯——……。你确实很难懂。”
龙之介还以隐晦的微笑,拉缇梅利娅向他问道:
“呐,你为什么不笑呢?”
拉缇梅利娅对笑容常挂脸上的龙之介如此说道。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次被问到了。第一次是在临上战场之前。那时问话的人,是六花。
龙之介心下一惊,但仍旧不改柔和笑容,低语道:
“……哎,你真的像到不行。”
× × ×
——“咳咳”少女轻声咳嗽了一声。
有许多乘客正坐在第二节客车车厢里。在等待重头戏,天镜湖的星空观赏活动期间,他们干着各自喜欢的事情。有的从车窗眺望远方的景色,有的谈天说地,有的在玩扑克。
“——咳咳、咳咳!”
开怀的笑声中,混入了某人的咳嗽声。咳嗽的人不止是那个少女,坐在第二节车厢里的其他孩子,还有老太太也在制造咳嗽声。
有一只小狗狗待在少女怀中的篮子里。被起名为佩斯的这条狗和黑尾鸥一样,从前不久开始就疲软无力地横倒着。
“是不是佩斯的病传染给咱家小宝贝了呀?”母亲打趣地说着这类话,伸手摸少女的脖颈。却被少女出乎意料的高体温吓到,焦急地喊道:“不好了!”
喀喀、咳咳!啊嚏!嘶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车里已满是咳嗽、打喷嚏、吸鼻子的人。
也就在这时,从前面的车厢传来“快逃!”的呼喊。车厢之间的贯通门开启,乘客鱼贯而入。所有人都用手掩着口鼻。
“那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母亲抱住少女,抬头看向过道上奔跑的乘客们。
“你也赶快,朝后面的车厢逃!前面有化学兵器!”
避难者的话一时间教人难以置信,不过看他气势汹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一窝蜂地朝后方跑开之后,母亲惶惶然的侧过头,觑向前面的车厢。她的表情当下就僵住了,一把抱起少女和装小狗的篮子,准备逃跑。
就在正在关闭的贯通门对侧,站着一个戴防毒面具的金发女子。
“前方的车厢内发生异常情况。敬请各位旅客听从乘务员的指示,暂时回避到后方的车厢。本列车不久后将紧急停车进行检查——”
紧急广播声响彻每一辆车厢。
“……异常情况,光是这么说也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龙之介把咖啡饮尽,起身离席。
接着对疑惑不解的拉缇梅利娅说:“谢谢。”
“能和你说上话我很高兴。看样子,我现在不得不去工作了。”
“发生什么了?有祸津神?”
“还不一定。所以就要现在去调查。为了以防万一,你就先回车厢里去吧。可能有危险。”
龙之介笑着对拉缇梅利娅道别,走向前面的车厢。
“有危险……?”拉缇梅利娅自言自语地思忖了片刻,霍然起身,“那就糟了”。
她正要追过龙之介往前跑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
“……喔。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不是说了,前面危险——”
“松开!就是危险所以才要去。小咲咲还睡在那里呢!”拉缇梅利娅朝龙之介瞪过去。
“小咲咲……?”龙之介纳闷地微微歪过头,“是你的好朋友?那你把她的特征说给我,我来——”
“有完没完,让你松开你就松开!”
被她怒斥后,龙之介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拉缇梅利娅穿过门,朝前面的车厢奔去。
“……真是败给她了。”
他违抗不了拉缇梅利娅说的话。纵使脑袋里清楚,但身体说不定还在误认为她是六花。
龙之介推开门,追向那抹紫色卫衣的身影。
戴着防毒面罩的女人来到了第六节车厢。她身着深绿色的工作服,手臂和后背的位置上画有“四号”的编号。她晃荡着披肩的金发,笃悠悠地朝后方走去。
在她的臂腕中,抱着一个黑黝黝的,像是布娃娃一样的东西。长成二头身的葫芦形状,从头顶长出两根尖端像箭尖一样尖锐的角。四肢疲软地耷拉着,任人抱在怀里。而它的真身便是祸津神。
祸津神一手拿着把三叉戟,但比那更可怕的,是从它一口锯齿状尖牙的嘴中飘出的病菌。
“啊嚔……!啊嚔……!”
祸津神不断地打着喷嚏。明明长得跟病菌一样,自己却得了感冒了。
两名祈祷士挺身挡在抱着祸津神前进的女人前。
“站住,”
“不许动!”
警告后,那个女人还是置若罔闻地往前走。
“你有什么目的!——这个问题——”
“——问都不必问吧。毕竟她是往后面走的嘛。”
炎华和冰华左右对称地并排站在狭窄的过道上左右对称地排成一排,凝视着走来的女人。
“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了。而你没有服从之意——”
“——就此认定你为祸津神信仰者,进行——”
““铲除工作!””
双胞胎异口同声,同时拔出军刀。虽然还不清楚那个抱着祸津神的女人是不是祸津神,不过既然她无视警告,那就当斩之。
“看招!”说着,冰华沿过道冲了出去。而炎华则踩着座椅的扶手跳上靠背,在靠背间跳跃着向前奔。
直到这时,戴防毒面罩的女人才头一次移动视线,追逐二人的身影。
“障 碍×祈 祷 士——迎 击。”
在她不知道碎碎念了什么后,下一刻便俯身闪过了冰华的军刀突刺。
然后扭身躲开炎华从她头顶挥下的刀刃,赏给正面的冰华一记肘击,动作不带一丝迟滞。
“咕……好快。”
随即,她又向站在座椅靠背上的炎华挥舞手臂,扫倒她的脚。
炎华闪开她的手臂。就在她于对侧通道着地的那一刻,女人的靴底深深踹进了她的腹部。
“唔咕……!”
炎华倒下,背后的冰华继而近身。炎华也很快站起身,挥舞白雨。但是两人的攻击都落空了。被躲开,闪开,还遭到还击。
女人的动作很机械化。每次出招,既没有出招后的迟滞也没有出招前的蓄势。然而一举一动都快速异常,冷静躲开白雨的样子,像极了机器人。
说话没有抑扬顿挫,面沉似水,而且对攻击对象弹无虚发,两人渐渐被逼入了绝境——
拉缇梅利娅从朝这里逃来的乘客间穿过,来到她最初坐的第六节车厢。对在车厢深处战斗中的双胞胎和袭击者视而不见,径直跑向自己的座位。
“小咲咲!还好吧!?”
待在挎包里,盖着毛巾的黑尾鸥此时呼吸变得急促。“咕喵……”被拉缇梅利娅抱起来后,它羸弱地叫了一声。
“你……是不是还恶化了呀?有好好睡吗?”拉缇梅利娅把它发烫的身体搂紧怀里,抚摸它的额头,“……睡不着也是当然呢……。要是有人在跟前吵哄哄的话……”
拉缇梅利娅喃喃自语着,狞视向前方战斗中的三人。
“冰华,在车里我用不了火!”
“我知道……!”
她们一前一后,在向夹在中间的女人祭出白雨同时,想办法读懂对方的意图,运筹帷幄。
“enchant(附魔)——冰”
刀身上随之降下一层寒霜,冰之结晶映着枝形吊灯的光,斑斓闪烁。冰华将被附了冰属性的白雨高举过头。
另一边的炎华则把白雨改反手握,从背后缠抱住女人。
“别管我!”
“这我也知道——”
冰华向着被炎华抓住的防毒面罩女,将白雨一刀劈下。
砭人肌骨的冷冽寒气袭卷车厢的前方。犹如一桶白色的油漆沿着白雨的轨迹泼了下去般,自天花板到座椅,还有车厢的四壁转瞬间铺起一层寒冰。
白雨的轨迹划过防毒面具女的身体。然而在寒气打到她的那一刹那,女人陡然向后方跳去。她顶着夹在门和她之间的炎华狠狠往门上撞。趁着炎华惊叫“啊”、心生胆怯的当口把身体转了半圈。缠抱在她背后的炎华被她拿来当挡箭牌,去挡寒气的斩击。
炎华替女人挨了攻击,后背冻结,皮开肉绽。
“啊嘎……”
“炎华……!”
女人向被砍了一刀后仍抓住她不放的炎华伸去了手,硬生生把她扯下来扔向车厢后方。
“唔……咕……”
“抱歉炎华,你还好吧——?”
冰华赶过来,扶起炎华,揪心地扭曲了面孔。
“没事。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那家伙……不单单速度快,力气也大得离谱——”
炎华把拳头举起来。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是女人怀里的祸津神的,触手似的角。那角就像蜥蜴被切下来的尾巴,扭来扭去地扑腾着。
“我都不惜舍身,结果给她造成的伤害才这么一点点……”
“这点就够了,把它给我。”
说话的人是站在她旁边的拉缇梅利娅。
“喰神……!你也上这车了!”
她们已经检查了乘客名单,不消说,上面没有拉缇梅利娅的名字。有喰神的地方,就一定有古川七日。前六花队的七日坐在这辆运送“六花的祸津神”的列车上——光是这一点就无疑会埋下隐患。
“莫非,那个女人就是你们的同伙……!?”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说罢,拉缇梅利娅就从炎华的手中夺过角。“我这就把她打倒来证明给你看!”
拉缇梅利娅走上过道,目不转睛地狞视着防毒面具女。
“三两下就把你摆平,好让小咲咲赶紧睡觉。”
拉缇梅利娅张大嘴,拈着角吊到嘴的正上方。
“啊姆。”
她的吃相就像是生食章鱼。拉缇梅利娅缩着嘴,嘶溜溜地一口吸进在唇尖扭来扭去的角。在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后,闭着双眼的拉缇梅利娅绽放光芒。
“什么……?”
“换装升格……?”
拉缇梅利娅的卫衣在炎华和冰华的面前赫然四分五裂地迸散。布匹化作细碎的黑色雾霭,团团黑雾散布到四周。嘭、嘭、嘭——。拉缇梅利娅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迸散开,衬衫、短裙、长筒袜烟消云散。
拉缇梅利娅喷薄出光芒的裸体被连体紧身衣包裹住。紧身衣在枝形吊灯的光亮下焕发着光泽,紧密贴身。这件紧身衣将拉缇梅利娅的全身,从脚趾到长发,都包裹其中。
在这套紧身衣的上面,会增加什么样的衣装呢?炎华和冰华都好奇地瞠大了双眼。然而——
“锵锵——!”
黑色雾霭一散去,便见拉缇梅利娅手握三叉戟,摆开了造型。
“咦……结束了……?”
炎华和冰华此刻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换装升格”告终。以身体线条一览无余、锃光瓦亮的连体紧身衣作结。还有一块红布匹就仿佛是要尽到最起码的一丝怜悯心一般,短裙似地缠在腰间,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可是‘换装升格’喔!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一下子僵住了。衣料致密地包住全身,连耳朵也没放过,露在外面的就只有一张脸。衣服的头上还长出来两根触须似的角。
甩甩头,角上三角形的尖端还边抖边晃荡,让人看着就心烦。
“……这是啥。细菌?”
看着就是个战五渣。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向抱着祸津神的女人,“那家伙是什么嘛!是细菌吗?细菌的祸津神?怎么就让我摊上了个这么弱的!”
不过吃进去的东西也没办法。她站到二人的身前,架起三叉戟。
而没多久,拉缇梅利娅就手脚脱力,把三叉戟当拐棍撑着身子,累得直不起腰。
“咕……。头好晕……哈、哈——哈嚏!”
她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顿感一阵恶寒,身子打了个哆嗦。
“喰神,怎么了——咳咳”
“你这根本就啥都没做不是——咳咳。”
炎华和冰华也咳嗽开了。体温升高,感觉好冷,身体处处关节作痛。
“这是……感冒?”
正感到不解的两人,从背后听到有人对她们说道:
“这是流感。”
她们回头望去,站在那里的人是龙之介。
拉缇梅利娅把后背靠在座椅的侧面,“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脸颊烧得通红。
龙之介在拉缇梅利娅身旁蹲下,取出口罩。
“不小心把‘罹神’吃下去了吗……。那个祸津神自己就罹患了感冒。对你而言,吃它或许就等于是服毒。”
“哈啊……哈啊……。我会死吗……?” 拉缇梅利娅有气无力地问道。
龙之介回以微笑。“只要解除了换装升格就行了。封印祸津神能力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龙之介翻开拉缇梅利娅脸侧面的紧身衣,把口罩的绳子勾在耳朵上。接着他把拉缇梅利娅抱起来,看向炎华和冰华。
“能把这里交讬给你们吗。虽然想必会相当吃力。”
“请包在我们身上——咳咳。”
炎华低着头猛咳了一阵后,再次抬起头。
“局长,可以使用火吗?”
“我会用冰来灭火的!”
“嗯。责任就有我来担。如果你们还能留有余力就放心把窗户也砸了吧。如果放掉污浊的空气,对你们也能有利一些。”
““是!””
她们鞭策着乏力的身体,再次将军刀指向防毒面具女。
龙之介背向二人,打来车门走出车厢。
拉缇梅利娅在他的臂腕中苦闷地紧闭双眼。
× × ×
就在巳月赶往前方的车辆的途中,收到了秘书奎娜的联络。他边走边取出对讲机应答。
‘——看守长。发生了紧急情况。’
“我知道。是列车前方发生异常情况对吧?我正往那儿赶呢。”
‘不,现在还不确定这和那边的事件是否有关联,最不济,可能就顾不上升官,连现在的官职都会被撤掉。’
“哈!?莫非是诃利安萨丝溜了不成?”
巳月不由得驻足不动,数名祈祷士从他背后赶超,奔向前面的车厢。而乘客们则方向相反,前往后方的车厢避难。其中有不少人都在打喷嚏,咳嗽。
‘没有,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没有异常迹象。拘束没有解除,我已经确认好了。’
“那是什么事啊。还能有什么问题能牵扯到我的饭碗上来——”巳月的话戛然而止。他找出头绪来了。
“……是克隆那边出岔子了?”
‘对。二十个中,四号消失了。去向不明。’
“喂喂……。这哪儿还顾得上升官啊,我要丢饭碗了欸!”
‘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在搬进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差的对吧?是有谁把她带出去了?”
面色铁青的巳月旋踵转身,沿路返回。
‘集装箱的天花板遭人破坏了。我们怀疑是四号自力逃跑的。’
“自己……?那东西不是不会擅自活动的吗?”
‘没错。控制克隆体的装置也不见了。’
“哇啊啊,我他妈真想死!”
巳月顿时愕然,又把脚停下来。
“惨了……。要是那玩意被众所周知了,我真的要在物理层面上脑袋搬家了……(译注:前文提到的“丢饭碗”“撤官职”的原文为“首が飞ぶ”,在日文中字面意思为脑袋搬家,此处为双关)。那可是高过诃利安萨丝的国家机密啊……”
政府从关东研究所里秘密运送出的东西里,不仅仅只有诃利安萨丝。
HC(Helianthus·Clone)——这才是日本政府的研究员在背地里研究,隐秘地从GHQ中带出来的,“祸津兵器计划”之成果。不惜拿一般的火车做幌子也要瞒天过海的人造兵器——诃利安萨丝的量产仿制品。
× × ×
写着“四号”的工作服正熊熊燃烧着。防毒面罩女放开了罹神,后退数步坐倒在地上。
挥下白雨的炎华闪身后退,冰华代之上前,祭出闪着熠熠光彩的刀身。寒气将熊熊燃烧的女人冰冻,短短一瞬就让她的上半身冻成了冰棍。
“咳咳。如果她真是祸津神,我就一刀下去了……”
“谁让我们还没确证……,咳咳。就先等待局长的指示吧。”
炎华和冰华都患上了感冒,就连站着都费劲。加之她们又战斗了一番,给病情雪上加霜。
化作战场的六号车厢一片狼藉,战斗有多惨烈,从这惨状中便可见一斑。坐席处的座椅被烤得焦黑,天花板、枝形吊灯都被冻住,墙壁也未能逃过一劫。
女人的工作服的上半身也被烤焦,内衣敞在外面。她以倒坐的姿势被冻住,由于下半身也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咳哼、咳哼”她大幅耸动肩膀,进行深呼吸。
“好了,接下来该退治那个罹神了……不过在此之前……你懂吧,冰华。”
“嗯,炎华。我也想看看。一探这个人的真面目。”
两个人扶着座椅,靠近女人。冰华放轻动作把手伸向防毒面罩。
就在这时,那女人说话了:
“……劣 势×反 击……解 放……”
“……什么?”
顷刻间,女人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浮现出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黢黑、半透明的巨大手臂包覆在那只手上——
“什……!?”
那只宽厚的手掌一把攫住冰华的身体,将之高举过头。
“冰华!”炎华喊着,架起白雨。
而握住冰华的拳头把她一拳抡飞了。
炎华在强烈的冲击下沿着过道弹跳,最后一头撞在墙壁上,倒了下来。
女人打破冰的束缚,站了起来。她的手里还捏着正在挣扎的冰华——。
“冰华……!住手!把冰华放开!”
而防毒面罩女根本就没可能去听炎华的恳求。
“不……放开——”冰华被紧紧握住,惨叫声也渐趋孱弱。
觉悟到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的冰华停止了挣扎,视线滑向炎华。
“我大意了……对不起,炎华——”
“不要啊,冰华!”
伸长手臂的炎华仿佛听到了那本微不可闻的骨头碎裂声。被捏碎的冰华吐出血,白色的肌肤被鲜血染红。手臂无力地垂耷下来,紧握住的白雨落在了地上。
防毒面罩女把不再动弹的冰华抛出去。
冰华的身体蹭着地面滑到自己面前,炎华将她捧起抱进怀里。
“冰华……?冰华,求求你……别啊……”
炎华抱紧一动不动的冰华,抬起头。面带防毒面罩的女人正注视着这里。
炎华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说是这样,太没道理了……!”
根本就战胜不了。也不可能与其抗衡。
那只手,那个能力是“魔王之手”。炎华知道,哪个祸津神会拥有这个。
“竟然让我们做‘六花的祸津神’的对手……!”
一级灾厄——“腕神”诃利安萨丝。这个巨大无比的灾祸已经迫在眉睫了。
× × ×
接二连三地有逃过来的乘客在酒吧中聚集。
回到这里来的巳月拨开人群,火急火燎地赶往有奎娜在等着的集装箱。
但有人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搭茬,让他停下了脚步。
“哟,狮童兄。这里可真吵啊。发生什么了吗?”
“……啊?你咋就复活了啊?”
被下了麻药,本来还趴在桌子上的七日,现在却以浑身上下就一条紧身裤的打扮,悠然自得地支着一直手肘,用吸管喝着橙汁。药效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了。他照理说应该一动也动不了地趴倒明天早上,为什么他还起得来?
“……话说,你干啥光着个膀子?”
仔细一看,七日的身体上——脖子、上臂内侧、还有大腿内侧,分别贴了三张花牌。花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不断涌出“解”的汉字,又消失在空中。解、解、解——。
“你,那个……。是雪生的……?”
“我这正在治疗中呢。托您的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毒,没法下地走路。真是托了您的福!”
“哦哦。还把‘托您的福’说了两遍呢。要吃棉花糖不?”
“谁会吃啊。我今后再也不会吃你给的东西了。”
“……不过真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自备了雪生的道具呢。真是被你摆了一道。”
“呵。你不是也知道的吗,能随身带那家伙的道具的人,就只有那家伙自己。”
“哈……?”
七日把橙汁往吧台上一搁,说道:
“喰神是我在上车之后偷偷召唤来的。也就是说名单上写的第二个可疑者姓名说的不是喰神。”
因为两人分头行动,所以那个人是谁连拉缇梅利娅都没告诉。要是被跟她关系要好的拉缇梅利娅晓得了,指不定就会跑去见她。
“那么她在车上……!”
“在喔。你刚才不也见着了吗?那个在玩扑克的女人。”
“……欸?”
“那个‘好女人’,就是‘鼻血篓子’大坂雪生。”
× × ×
防毒面罩女举起巨大的“魔王之手”,向炎华飞奔而来。
炎华怀里搂着冰华,把脸埋住。她已经没剩下起身的力气。同日生就当同日死——她痛下如此觉悟,紧紧怀抱着冰华。
但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炎华都没有被女人的手扯碎、捏烂,反倒是听见了“磅嘁磅嘁”弹开巨大手臂的响声——
她把头抬起来,一张薄膜近在眼前。在六号车厢的后方——炎华的眼前,有一张透明的墙壁挡开了防毒面罩女。
座椅下藏着一个小沙包。里面喷出有如朦朦胧胧的烟一般的汉字“界”。
界、界、界——
“呼——。真是千钧一发呢。”
炎华看向身旁一身礼服的淑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大坂雪生……?”
“结界已经铺好了,现在诃利安萨丝应该靠近不了。多少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结界由抛在地上的两个小沙包张开,只对祸津神产生效力。雪生确认到防毒面罩女靠近不了后,在炎华和冰华的身边蹲下。
雪生的表情心痛地扭曲,“……伤得好重。”她为炎华怀中的冰华把脉,“但还有呼吸。现在开始进行紧急治疗。”
“呼吸……真的吗?”
雪生敞开冰华的制服,身手干练地进行触诊,把歌留多牌一张张贴在有骨头或内脏重创的部位。歌留多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洒出“治”的汉字。
“太好了。冰华不会死了吧?太好了……”炎华的眼眸又一次湿润了起来。
雪生让她背过身,一边从背后卷起她的衣服一边问道:“你也伤的很重!你的名字是?”
“我叫,镜炎华……她叫冰华。”
“炎华和冰华。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啊。你们面对‘六花的祸津神’还能扛这么久,做的可真棒!”
雪生在炎华的背上贴好歌留多牌,拎着手提包起身,重新环顾车厢。尽管有风从被打破的窗户里灌进来,但空气浑浊依旧。刚刚擦身而过的乘客们,还有触诊过的冰华和炎华,他们都体温过高,并带有感冒的症状。
“……是感冒爆发了吗……?”
炎华趔趔趄趄地起身,“局长说,是罹神搞的鬼。它刚刚还被那个女的抱在怀里……”
“抱着罹神……?诃利安萨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雪生隔着薄薄一层墙看向防毒面罩女。女人举起“魔王之手”,手一碰到墙壁就被弹开,让她一脸疑惑。
“故 障×故 障×撤 退……?”
她身材和六花相似,偏娇小。身上的工作服烧焦,只有右手呈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从防毒面罩后露出的发丝的确是金色的,但雪生见了,却讶异地蹙起眉头。
“你真的是诃利安萨丝……?”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战场上,模样有了变化也在所难免,但她却感到不对头。诃利安萨丝应该也是知道雪生的“结界小沙包”的效果的。然而她现在却显得万般困惑。更何况,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栉结神莉可丽丝或是年幼时的诃利安萨丝曾带给人的不祥感觉。恐惧、敬畏,这些都感觉不到。
“……听说她被人抓走之后,一直身陷桎梏,所以才变了吧?”
见雪生从提包中拿出花牌(译注:印花的纸牌,一种玩具),炎华向她问道:
“你这是要战斗吗……?雪生大人。”
“大人……?嗯。当然也可以选择在这里等古川君和狮童先生来,但万一让她逃跑了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试着尽力而为吧。”
“可是……,雪生大人不是卫生兵吗……!不适合站前线!”
“呃——……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但我偶尔也会站前线喔。”
“那我也要赴战!”炎华吸吸鼻水,用胳膊蹭蹭脸抹去眼泪,“我们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一直很憧憬大坂雪生您。”
“……欸。我吗……?”雪生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面露窘色地挠挠脸颊。
“我们的双亲都是祈祷士,所以从小就让我们接受教育,也成为祈祷士。但是祸津神那么恐怖,被吃掉的祈祷士也不计其数。互相憎恨积怨,杀来杀去,我们怎么也搞不懂,凭什么我们非得被生在这样一个修罗的世界里不可!我们就是在这时得知——祈祷士并非只能斩祸津神,也有可以和祸津神游戏的祈祷士——”
炎华看向手上的白雨,喁喁细语:
“那个人使用的不是剑。而是用歌留多牌,翁仔标、风车等各式各样的玩具。她的战斗不是为了杀祸津神,而是为了保护他人。我们就想当那样的祈祷士。……尽管炼成术还未臻成熟,现在最多也只能做到给白雨附加属性,但……”
“我的炼成术也不过是大坂家独有的东西。Enchant(附魔)也很厉害了。”
被雪生一夸,炎华的表情就有些荡漾开了,“其实我不想要用刀斩,而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战。但如果现在赴战可以保护冰华,可以助雪生大人一臂之力,还请您将我当玩具来使……!”
雪生在炎华的脖子上贴上一枚花牌。花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散逸出汉字“解”。
“雪生大人,这是……”
“是‘解毒花牌’。如果是因为罹神的影响才患上感冒的话,这应该能起到一些解毒作用。炎华小姐的enchant(附魔)是火属性对吧?”
“正如您所说。但如果在车厢里用火……没有冰,会控制不住火势的……”
“不要紧,你尽管用。我来辅助你。”
雪生啪叽一声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上一枚花牌。和炎华并排而站,凝视着墙壁对侧的防毒面罩女。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被玻璃弹珠塞得满满登登的网袋。
“我不会拿你当玩具使。既然你有心,何不一起游戏呢——”
× × ×
巳月的对讲机里又收到了奎娜的联络。
‘看守长。看来在前方车厢里引起异常情况的人是四号。’
“什么?真的假的啊。她跑前面去是想干什么呀。”
巳月转身背朝正在喝橙汁的七日,压低声音。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貌似祈祷士们还没有察觉到那个是HC。现在,她被认为是不明袭击者,有两名祈祷士正在与之战斗——’
而七日正在巳月的背后确认手脚麻痹感的变弱情况,站起身,重新穿上西装。
‘该怎么办才是?’
“还什么狗屁‘该怎么办’的,我们还有的选吗!绝对不能让HC的存在为人所知。我去阻止。你在那里待命等候——喂,你要去哪儿啊,古川!”
巳月一回头,就见到重新穿戴好的七日正朝集装箱走去,出声叫住他。
“该死的,这就能动弹了吗。那里是禁止入内的。不能让一般人进去。”
“我知道。因为诃利安萨丝就在里头对吧?”
“古川啊古川……怎么就那么犟呢。身上连白雨都没带,是想被砍吗?”
“呦呦,是想来比划比划吗?我猜变成肮脏大人的你,即便见我手无寸铁,也照样会大挥特挥你那妖刀,张牙舞爪地冲我杀过来吧。真肮脏耶。肮脏死了啊!”
“啊啊够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再怄气了。你行行好,别再给我添乱了。你想和诃利安萨丝见面是吧?行,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安排你们见面。”
“喂喂。到这份上还来这套,你以为我还会相信棉花糖小豆丁的话吗?”
“除了相信你还得咋样。话说你那叫法也忒难听了吧,别再扎老铁的心了行吗。不管怎样,我在工作上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的。你也不想被铐上手铐吧?明白了就来帮我。我们一起去收拾掉在前面闹事的危险分子好不?”
巳月催七日往前走,七日重重地叹了口气,“应该不要紧吧,再说大坂已经过去了。”
“要是那家伙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就好了……”巳月没再把后话说下去。如果那是普通的祸津神或是人类那还好,而对手是以诃利安萨丝造出来的诃利安萨丝克隆。她的威胁之大对巳月来说也是未知数。她会有多强大的能力不得而知。
“莫非你对袭击者是谁有头绪吗?”
“啊——这得保密。要是肯帮我,告诉你也无妨。”
“我可不信……!”
“好了啦,跟我来。小心我真的拔妖刀了喔?”
“……呿。”
两个人离开吧台,来到连接餐车和第一展望台休息室的贯通门前。门一开,便和意想不到的人撞了个正着。
“……你好呀。好久不见了呢,古川。”
“……啊?”
七日把视线落在那人怀里抱着的拉缇梅利娅,脑袋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那是什么打扮呀……”
七日向浑似细菌一样,身着连体紧身衣的拉缇梅利娅问道。拉缇梅利娅因为高烧而苦苦呻吟着,眼睛紧闭,龙之介替她做了回答:
“她不慎吃了罹神。要是和她在一起待久了,会被她传染上感冒。”
“啥——!?”巳月粗声粗气地大吼出来,“连祸津神都出现了吗!前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听了巳月的问话,龙之介只是面带笑容地歪了歪脑袋:
“我不知道啊。因为我是带着她立马就撤退回来的——”
“还不知道哩,身为支部局长,你这么做真的合适吗……哦,喂!”
巳月目不转睛地看向龙之介抱着的少女,惊愕道:
“队长……!?原来你还活着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好吗!”
“这怎么可能呢。”
七日和龙之介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七日无言地睨向龙之介。
龙之介接着说道:
“这是喰神。是第七位‘六花的祸津神’。对吧,古川。”
“……确实呢,长得还真像。”巳月把拉缇梅利娅的口罩拉到下巴下面,观察她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不会是转世重生了吧?睡脸可爱到爆耶。”
巳月注视着现在仍在汗如雨下,“嗯嗯”哼唧着的拉缇梅利娅,不觉莞尔。
这时,随着一声刺耳巨响,车身大幅摇晃起来。或许是前方的战斗变得愈发激烈了。
龙之介把话头拉回正题,“我想先给她戴上白锭,让她的变身能力失效。没问题吧,古川?”
“……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
“嗯。我刚才好大坂擦身而过了喔。现在应该已经在战斗中了吧。你们去帮帮她。”
“用不着你来说。”
七日和巳月前往前方的车厢。就在龙之介正要走向后方的时候,拉缇梅利娅说了一声“阿七……”。七日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醒啦。都是因为你见啥就吃啥才会遭这份罪的。”
拉缇梅利娅微微睁开眼睛,尽管饱受痛苦,仍挤出目空一切的笑容。
“谁叫我是喰神呢……。别管这个了,我现在准你给我取个名字!”
“你还真有定力啊。既然是罹神,那就叫‘咖咖梅利娅(译注:“咖咖”与日文中的“罹”同音。)’吧。”
“咖咖梅利娅……还不坏嘛……”
“好好听那家伙的话,乖乖静养吧。”
“汉堡包呢……?”
拜托他买的牛油果汉堡包被放在吧台桌上忘记拿了。
“……等你感冒好了再说吧。”
七日用这话糊弄过去,转身背向拉缇梅利娅和龙之介。
× × ×
被扔出结界之外的玻璃弹珠释放光芒,散逸出汉字“雷”。每只玻璃弹珠都火星四射,产生小型的雷电,而在此之前,防毒面具女已经未卜先知地朝后方跳去,避开了雷击。
“嗯——。原来她还能察知危险。”
在玻璃纷纷落在地上的瞬间,炎华冲出了结界。
“enchant(附魔)——炎!”
缠绕着烈火的刀身,向防毒面具女一刀劈下。虽然巨大的手臂有着巨大的攻击力和攻击范围,而相对的,在客车厢这样的狭小空间里就无法灵活地施展拳脚。炎华斩然地欺近女人的怀中。
不出所料,防毒面罩女一边躲闪挥洒火星的剑之轨迹,一边企图朝后拉开距离。她举起巨大的手,手刮擦在天花板上发出金属音,正朝炎华的头顶落下。
“唔哇!?”
这次换炎华向后方跳开。前一刻还站着的地方已然连同周围的座椅一同被砸烂,压成了一块饼。
“好惊险——……”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掌便横扫而来。炎华屈身躲了过去。五指从头上呼啸而过。防毒面罩女每每挥起右臂,就会让车内碎片横飞,车体摇晃。她破坏了天花板,墙壁,玻璃窗,让破碎声四起,抓起座椅乱扔一通。右臂的暴走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地横行肆虐。
‘祈 祷 士×抓 住……捏 烂。’
女人一面不明所以地碎碎念着,一面把炎华压着打。最终,炎华还是没能闪躲到最后,被她的右手抓住了。
“嘎啊,糟了——”
炎华就像冰华一样,被高举在女人的头上。
“闭上眼睛!炎华小姐!”
雪生在满目狼藉的过道上挥下右手,转起一只陀螺。回、回、回——。旋转的陀螺散逸着汉字。“回转陀螺”能对生物的三半规管产生影响。这是大范围攻击,不仅会影响已经锻炼有素的雪生,连并肩作战的同伴也会受其影响,所以不能贸然使用。不过如果是为了恫吓敌人,制造可乘之机,这个玩具效果斐然。
事实证明,它也的确对防毒面罩女有效。防毒面罩女不再念叨,保持握紧炎华的姿势僵住不动了。
雪生在右手转陀螺的同时,左手又扔出了一个陀螺。不过这此扔的是扁陀螺(译注:之前的陀螺是用鞭子抽的桶状陀螺,而此处的是三角形、扁平的小陀螺,在陀螺底下缠住绳子,把绳子抽掉的时候带动陀螺转起来。)。铸铁制作的小型“对撞陀螺”,散逸着汉字“弹”朝着女人前进。
“眼睛睁开,炎华小姐。做好准备抵御冲击!”
雪生说完就将扁陀螺的绳子像甩鞭子一样抽开,把陀螺往地上扣。扁陀螺随着这一动作高高弹起,撞向抓住炎华的巨大手背——
磅!——手臂被撞开,女人松手放开了炎华。
被扔到另一侧的炎华在座椅的靠背上着地,以电光石火之势扑向正因手臂被撞开而心生怯意的女人。抓住她的破绽,挥下高举的燃烧之刃。
“呀啊啊……!”
溅起的血沫中交杂着火星。然而女人并没有就此倒下。
“咦……不是吧。”
防毒面具女缓缓地低头看向炎华。抬起诡怪的右臂。
这时——防毒面具女从背后感知到了气息,反射性地回过头。把右臂绕到背后,像是要掩住身体似地做出防御。一只轻飘飘的纸气球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就掉落了下去。
“……?”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电击、爆炸、身体异样,这些一概没有发生。
“哎呀,瞧你吓得。抱歉咯,那单纯就是一只纸气球啦。”
雪生在背后的过道上微笑着,吐出小舌头装蒜。
随后,白雨的剑尖霍然从女人的心窝处窜了出来。
“嗯咕……!”
炎华没有把白雨从女人的背后拔出来,而是再次施加了术式。
“enchant(附魔)——炎……!”
被烧得火红的刀身温度开始攀升,变成橘色——到最后演变成了耀眼的白色。释放出的火焰灼烧女人的躯体,包覆住她的全身。
炎华拔出剑刃后,女人便面朝下,无声地倒在了地上。那具身体恐怕已经再也不会动弹了。
女人的身体上冒出股股浓烟,雪生为了灭火,将水枪指着她。从那小小的容器中射出了从其容积上不敢设想的巨大水量来,火被扑灭后,出现了女人变成焦炭的身体。
“哈啊……哈啊……。打倒了。我做到了。竟然打倒了‘六花的祸津神’……!”
这个女人真的是诃利安萨丝吗。雪生怀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模棱两可地对她微笑着。
“这都多亏了雪生大人!真不愧是雪生大人。六花队果然厉害……!”
“有炎华小姐的力量在才能得到这番成果。我不过是从旁襄助而已。”
说着,雪生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用免洗筷拼成的橡皮筋枪。她一个潇洒转身,顺着甩头的姿势架起枪,眯细眼睛面准目标。从免洗筷上散逸出汉字“击”。枪口瞄准的对象是被拉缇梅利娅吃掉了一只角的罹神。
对着它夹紧尾巴灰溜溜地从过道逃跑的背影,雪生大喝一声“拿命来!”,射出了弹簧圈。
罹神的脑袋被射穿,噗通一声倒下。
“好枪法!”见炎华鼓掌,雪生也沾沾自喜开了。她装腔作势地举起枪口, “呼”地吹了一口乌有的硝烟,而后又“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是感冒了吗……?”
嘶嘶,雪生吸了吸鼻水,浑身打了个冷战。
七日和巳月赶到,已经是一切骚乱落定之后的事了。
× × ×
“支部局长——”
奎娜将龙之介迎进了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所在的集装箱中。
要想来到装集装箱的车厢,必须越过车厢外的连接部分。龙之介则是抱着拉缇梅利娅跳过了那里。
“时刻守在牢笼边上贴身监视啊。你真是值得信赖呢。”
“毕竟前方的车厢正有异常情况发生,大意不得。请问是有人袭击吗?”
“嗯。大概是奔着她来的吧。”
龙之介眯细眼睛,望向诃利安萨丝的牢笼。
立方体的牢笼被安置在集装箱的最深处。除了入口,既没有窗也没有门。单靠一只电灯泡的微弱光亮在驱赶黑暗。
牢笼中,诃利安萨丝的全身被皮革的拘束具五花大绑,然后用皮带固定住。双手在胸前交叉,头上的拘束具连眼睛也盖住了。嘴巴上套着用来包住野兽牙齿的嘴套。
诃利安萨丝屏声敛息地待在电灯泡的暗淡光照下,一动不动。
“……锁上好了吗?”
“是的。警备万无一失。谁人都休得靠近!”
“嗯……你也听到了吧。诃利安萨丝。你就安分点,别再动歪脑筋了。”
听到龙之介温婉的声音,诃利安萨丝在嘴套的下面,无声地笑了。
× × ×
夕阳从天花板上,防毒面罩女撕开的豁口处洒下。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火车打着规律的节奏,继续行进。往左右两边看,都是在流转而去的杂木林。列车正在山林中行驶。
祈祷士们接二连三地从后方车厢赶过来集合。所有人都为了提防感冒而戴着口罩。他们从一号车厢起,依次检查车厢,查看是否有罹难者,受灾的情况如何,把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冰华被抬到担架上,运往了后方车厢。炎华也一同跟了过去。现在第十一节车厢的展望台休息室和第十二节车厢的酒吧都变成了医务所。懂医疗的乘客使用急救箱对提出身体有违和的人一一察诊。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感冒的症状。
全身被烧焦面朝下趴着的防毒面具女,被翻了个个儿。
来到这里的七日和巳月,同雪生一起查看尸体面具下的脸。因为头部被防毒面具遮住,所以逃过了火焰带来的损伤。藏在面具后的,果不其然是一张诃利安萨丝的面孔。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起来就像是感觉不到那种不祥感了。就跟假的一样。”雪生被肉烤焦的气味熏得皱起脸,如此倾诉到。
七日抬起头,把手托在下巴上问道:
“可是她确实使用了‘魔王之手’对吧?”
巳月立马间不容发地接起话头:
“雪生八成是已经不觉间变得艺高人胆大了吧。所以就算面对‘六花的祸津神’也觉得她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才没有呢……就像之前和栉结神战斗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啊,好久不见了,狮童先生。我就是‘鼻血篓子’雪生。”
雪生像对待生人一样,生分地向巳月鞠了一躬。
“喂!你怎么还跟她打我小报告啊!”巳月向七日逼问道。“照常说哪有人会把这话抖搂出去的?别介啊,你看现在多尴尬啊!”
“要怪也得怪你自己没认出人家大坂来。就知道说‘胸猛啊胸猛啊’。”
“……低级。”雪生护住自己的胸部,瞪着巳月。
“没,我不至于那么狂热好吗?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般都认不出来啦,何况还盛装打扮了呢。更重要的是说诃利安萨丝这家伙的事吧。”
巳月把防毒面具从雪生那儿一把抓来,戴到尸体的脸上。
“人都死了也没办法。古川,这下你的目的也达成了吧。真是太好了呢。要不把她右手给带走?虽然焦透了就是了。”
“你可看得真开呀。保护这家伙不是你的职责吗?”
“噢。我肠子都悔青了!啊——你怎么就死了呀!诃利安萨丝啊咋就这么嗝屁了呀,真他妈见鬼啊——”
“……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呃。”
七日揪起巳月的胸口,“你之前就有说过类似自己对袭击者有头绪的话,我没听错吧。你说过的,如果我帮你就告诉我。”
“我知道了。告诉你。不过我有条件:帮我找犯人。”
“你不先说明给我听,我怎么帮你。”
七日松开手,巳月理了理不整的胸襟,说道:
“那个‘祸津兵器计划’,其实还有后文。这家伙是克隆体。”
“克隆?”
巳月连忙竖起食指:“小声点,这是机密。这个计划其他的祈祷士都不知道。”
没跟上话题的雪生交互看着两人的面孔,问道:
“克隆?是诃利安萨丝的?”
咻啪!话音刚落,巳月一拳敲在雪生脑瓜子上。
“你没听我说那是机密吗?声音要小点,雪生。好你个雪生,竟敢出落成这么好个娘们。”
“好过分……凭什么被夸的时候还得被打啊……”眼泪汪汪的雪生搓着被敲的额头。她身旁的七日寻问:
“……然后呢,为什么这个克隆体也在列车上?是和诃利安萨丝一起运送的?”
“说话针针见血啊,你这家伙……”
“既然上面有写‘四号’,就说明至少有四个以上吗。”
“一共是二十个。”
“二十!?”雪生刚吼完一嗓子,脑门就又被巳月给拍了。咻啪!
“现在死了一个,还剩十九个。甭操心,其他的都没有启动呢。”
雪生战战兢兢地问:“这样的,还有十九个之多……?为什么只有这孩子一个人失控了呢?”
“问题就出在这个‘失控’上。控制这家伙的指示装置据说也被夺走了。就是说,有罪魁祸首在黑幕下操纵着这家伙。”
“黑幕……”
一行人在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后,都噤若寒蝉。
他们在思考了半晌后,雪生先提出了疑问:
“那为什么要让她来袭击呢?既然让她袭击列车,也就是说,目的不在夺取这个孩子对吧……?”
“不知道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在不在这列车上。”
“我觉得应该还在吧。这一批克隆还是试作品,要是离指示装置太远就接收不了命令了。如果按这辆列车的大小算,都在控制范围内。”
“可是……这些孩子的存在是机密对吧?”
“那就能缩小嫌疑人范围了。有谁是知道克隆用这列车运送的?”
巳月在雪生和七日的目光下,盘起胳膊,“嗯——……。有我、列车长。还有车上的研究员。那帮把集装箱搬上来的人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啊,再加上那个奎娜!她是我的秘书。也算是个祈祷士,还蛮有本事的呢。”
“犯人就是那个家伙吧。”
“欸欸?奎娜吗?怎么会嘛。虽然她也就只在这儿干了一个月就是了。”
“越听越觉得她可疑了呢!”
“欸欸?有吗……?”
两头受气的巳月背过身去。用对讲机联络应该在诃利安萨丝牢笼边待命的奎娜。
“喂喂~。奎娜?听到请回话——……”
而奎娜却没有回应。巳月急了。这岂不就像是她东窗事发,畏罪潜逃了吗?这样就没办法在两人面前还奎娜的清白了。
又或者说,奎娜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喂——奎娜——。回话啊。什么嘛,该死,这不都让我有点心凉了吗。”
巳月揿着对讲机的呼叫键,蓦然想到了。
“……啊,对了,还有一个人知情。就是局长。”
“龙之介啊。”
七日的低喃,让雪生吃了一惊。
“欸,龙之介先生也在车上?这次真是六花队总动员呢。”
“……?你没有碰着他吗?我记得他说和你擦肩而过了呀?”
“没碰着喔?”
“他藏起来了……?”
“为什么非要藏起来……”
“不方便碰面吧……?那家伙当时抬着得了感冒病倒的拉缇梅利娅。就好比说,他不希望你来把拉缇梅利娅的感冒治好——”
“……为什么……”
“还不清楚,总之很可疑。指使克隆体来袭击的,说不定就是那家伙。”
“怎么会。”巳月收起对讲机,加入了对话。“这才最不可能呢。他是吃同一锅饭的战友耶。我懂他。的确,他是个天知道会干啥的家伙,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干出指使祸津神袭击人的事情——”
“会干的吧,如果是那家伙。”
“古川君。疑心太重可不好。龙之介先生不是六花队的同伴吗……”
雪生也出言劝诫七日,巳月上来帮腔:
“对嘛。更何况那家伙现在可是祈祷士协会的干部级人物。都坐上那么高的官位了,干嘛还不惜扔了饭碗,去做帮诃利安萨丝脱逃这样莫名其妙的蠢事——”
“那家伙就是个做莫名其妙的事也不足为奇的家伙。”七日盘起双臂,吐了一口气,“在祈祷部队组队之前,我们不是有一场心理测试吗?还记得不,‘可恨的敌方士兵正抓着一根树枝吊在悬崖边上。你会怎么将他推下去?’这道题。”
“噢,想起来了。我回答的是‘一脚踩上去’来着。” 巳月表示。
“哇,真过分。”雪生苦着脸说道。
巳月听了撅起嘴。“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答的呀。”
“我……最后救了他。因为我觉得那个人的生死不应该由我来决定……”
“你倒是把他推下去呀,你个伪善者。跟你说啥都是白搭。”
“你说什嘛——” ٩(*`н′*)و !!
七日迳自把话说了下去:
“这个题,说是测试心理变态程度的。杀法花的时间越长,就越变态。就比如,把那家伙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拨开,之类的。”
“这可真恶趣味的。那龙之介给回答的就是这个咯?”
“错了,那家伙的回答是‘什么也不做’,不过,要是敌人快要爬上来的时候,会用脚踹来妨碍。就这样慢慢等他的体力耗尽。”
“……也忒狠了吧,这个回答。”
“……他在回答的时候该不会还是不改他的笑容吧……”
“那家伙就是这样。过去我和他有好几次在演习的时候被分进同一个队伍里。我回回都会想‘这家伙脑袋里的筋是不是搭错了’。特别是‘同伴被敌人俘虏,制定计划去救他’的那一回尤其严重。”
那是一次把人分成敌人和自己人,借此来学习如何制定作战方案的演习。内容是斥候兵利用到手的情报,想方设法将俘虏从敌人的据点救出来。
“那时,我负责当斥候兵。所以为了给当我同伴的龙之介传递情报,去接近他。毕竟一边辨析我手上的情报的真伪,一边制定作战方案就是普通的做法。但是我刚把情报交给龙之介,就被他给杀了。”
“……被杀了?”
“那当然是演习,所以是做戏的。”
但七日他记忆犹新。
赫然被信赖的人用匕首抵住脖颈,还听到他笑吟吟地说“好,你死了”时,他有多么震惊。被背叛时,是多么悔恨。
“龙之介把同伴的我杀死,然后带着项上人头向敌人投降。教官说杀自己人简直岂有此理,但龙之介却反驳说: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加一条‘不能杀自己人’的条件。不过也的确,就‘救出俘虏’这一点看,那不失为一个选择。斥候兵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方便趁其不备,倒戈向敌人也容易放走俘虏。”
巳月不悦地蹙起眉头,“可……我可不要那样的同伴。再说获救的俘虏又该怎么想啊。”
“所以说,咱们的副队长就是这么个人。他出类拔萃而且做事合情合理,却没有道德观念和感情。我说过,别让那种精神失常者入伙。但六花却愣是选了他当副队长。”
雪生也愁眉苦脸起来,“龙之介先生在六花队里看不出来是个精神失常者呀。温厚而又温柔,还给人扶持六花小姐的印象呢。感觉就像他才是实质上的领袖一样。”
六花队的中心是六花,这毋庸置疑,但参加集会、规整队伍、整理、补足六花制定的粗枝大叶的作战计划,这些都是龙之介的职务。
“如果说六花是动力源,那他就是齿轮——化作六花的手脚,带动整个队伍。过去在祈兵学校,他还是个自我中心的家伙,但在遇到六花之后,他就变了。你觉得这样一个家伙会怎么看身为六花化身的‘六花的祸津神’?”
三人面面相觑。
“你是说……龙之介先生是站在‘六花的祸津神’那一边的……?”
“不清楚。但就算不清楚,事关那家伙,就应该多留几个心眼。没准在找机会见诃利安萨丝的人不止我一个。为什么要把罹神从前面的车厢带进来。它的能力是可以传播病毒的‘大瘟疫(pandemic)’。而退治它的头号人选,肯定是耐毒药和疾病能力强的狮童兄了,对吧。”
“那是为了把我引到前面去的陷阱?”
“这还只是一种可能性:龙之介的目的在于——诃利安萨丝!”
乍然间,巳月已经一个箭步奔向了后方车厢。他把七日和雪生抛在一边,撞开祈祷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尘而去。
× × ×
集装箱的门开着。昏暗的室内放着一个牢笼,在震动中摇摆不定的电灯泡浅浅地将它照出来。巳月一进到集装箱里,马上确认牢笼里的东西。
被五花大绑的诃利安萨丝的的确确还在里面。和刚搬进去的时候一般无二,没有拘束被解开,或是锁被打开的迹象。巳月安心地吁了口气。“搞什么飞机啊……古川那家伙,就会吓唬人……”
然而话音刚落,墙边就传来了孱弱的声音。
“看守长……”
定睛一看,奎娜背靠着集装箱的墙壁倒在那里。
“奎娜!这是怎么了?”
巳月到她身旁蹲下。奎娜的腹部已经被血湿成一片,她轻轻地摇摇头:“看守长……局长他——”
“……啊啊?果然那家伙是真凶吗?”
“他,还在——”
奎娜的眼睛镜片上,映出了一个在动的东西。
没等巳月回过头,他的胸口就被白雨的刀身贯穿了。
“唔呕……”
巳月看向从腹部刺出来的剑尖,歪歪趔趔地起身。
他趔趔趄趄地转过来,面带谦和笑容的纸烛龙之介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嗯。不愧是狮童,就是皮糙肉厚啊。”
“你个魂淡……!是要背叛我吗!”
“……把脑袋砍下来你就能死了吗?”
“噢噢,有种你试试呀。你是要把诃利安萨丝放走吗。为什么?”
“我想就算说了你也懂不了。”
“就是因为不懂,我才在这问你不是吗!”
巳月把手伸向插在背后的日本刀剑柄。就在他正要把刀拔出来的时候——
龙之介撩起羽织的下摆,抽出了第二把白雨——他抽刀的速度,竟然比巳月拔出日本刀的速度还快——
嗖磅,闪过一道亮眼的刀光,巳月的首级连同抓着背后的刀的手腕一起砍了下来。
“看、看守长——”
巳月的首级掉落在了嘶声尖叫的奎娜的身旁。紧接着脖子的断面里,像喷泉般彪出了鲜血。身体还顺着头被斩飞的力道转了半圈。
龙之介把白雨收入剑鞘,还从的巳月的身体上拔回自己的军刀。锵,随着叩响剑锷的声音,巳月的身体颓然倒入奎娜的怀里。
奎娜的眼镜镜片被巳月的血染红。
龙之介用从奎娜手中夺来的钥匙打开了牢笼。小心翼翼地解开诃利安萨丝的拘束具。
“你慢死了啦,龙之介!”
拘束被解除的诃利安萨丝纵身蹦向了龙之介。抬起脚攀在他身上,狠狠地抱住。龙之介温柔地摩挲着诃利安萨丝那头金色的头发。
“让你久等了呢。这已经够紧赶慢赶的了。”
“人家可寂寞了。被灌了一堆怪药。还抽了我一堆血呢!”
“好好。已经没事儿了。”
“人家饿了啦。前胸贴后背了啦!”
啊呜啊呜,诃利安萨丝轻咬着龙之介的耳朵,向他讨食。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龙之介的视线指向了呆然若失地抱着巳月身体的奎娜。
换装升格解除后的拉缇梅利娅正横躺在墙根边,位置正好在奎娜所瘫坐的墙壁的对面。尽管变身解除后,体温降了下来,但因为大病初愈,她的意识还恍惚不清。
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正在牢笼中相拥的龙之介和诃利安萨丝。
“……哦噢……?”
那不是“六花的祸津神”吗?虽然她有这样的认知,但仍理解不了当下的状况。拉缇梅利娅正要起身,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正铐着手铐。那是封印祸津神能力的白锭。
拉缇梅利娅这下更糊涂了。
“……诶?”
× × ×
在赶往后方车厢的沿途,七日试着召唤了拉缇梅利娅。然而挥下装有依代的荷包也不见反应。在受制于白锭的状态下,是没办法召唤的。
“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七日焦灼难耐。他想不通把拉缇梅利娅带走的龙之介有什么意图。他难道是打算解放“六花的祸津神”,而且连拉缇梅利娅都不放过,也要一并拐走吗?
“可是,这都还不确定对吧……?龙之介先生怎么会和‘六花的祸津神’串通一气呢,我不想相信。”
在身旁奔跑的雪生惶惶不安地说道。正因为都是前六花队的人,正因为都是目睹了六花殒殁的人,所以她才觉得,她们应该打倒“六花的祸津神”。
“‘六花的祸津神’的暴走明明是六花小姐最后怕的事情……。”
“也就是说,六花队的人也并非是一条心——”
七日看到窗外流泻的景色,突然停下了脚步。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打着规律的节拍,行进在染成红色的山间。
又往前跑了几步的雪生也停下脚步,回过头。
“古川君……?”
“怪了。祸津神的出现很明显是紧急事态。哪里还顾得上旅游。然而……为什么这辆列车没有停呢?”
× × ×
“……给老朽搭把手也无伤大雅啊,大小姐。”
那块巨大的圆形块状体本身就黑得像个煤炭了。但这个“怪变神”不同于煤炭,在中央长了张嘴巴,从球体上生出无数的触手。老伯正一铲子一铲子,拼死拼活地向火室里铲煤。
“说什么傻话呢,老伯。你莫非是想让我这对雪白的柔荑被煤炭之流熏脏了不成?”
坐在驾驶座上的海德兰洁尔把脚翘在满是仪表的驾驶台上,透过正面的玻璃窗欣赏着夕阳色的风景。
“熏脏了不成”之言说得煞是好听,但其实她的全身早已被熏脏了。
她靠老伯用影子造的翅膀滑空,闯入了行进中的火车。被烟囱里喷出的烟熏到,浑身上下都被熏黑了,不管是裹住她硕大胸脯的罩衫,还是巧克力色的长发都没能幸免。
左眼带着眼罩,右眼闪烁着青紫色的神采。她赏着景,唇瓣里还叼着从驾驶员那儿拧下来的手指头。
海德兰洁尔和老伯的脚下躺着脑袋被啃掉的驾驶员和其助手的尸体。
“呼……这身老骨头快给我累断了。早知如此,就留着这些家伙来干活了。”
“哈哈!别笑掉我大牙了,老伯。你身上哪来的骨头给你断。”
海德兰洁尔不识老伯苦滋味,龙心大悦。
“给我添煤添煤再添煤,提速提速再提速!然后就这么一头往城镇里撞喽!‘覗神’海德兰洁尔为您带来的铁道之旅——驶向地狱的直达车——”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驾驶员帽子,装模作样地往头上一扣。
“发车!来啊,让我们华丽地秀上一场!”
海德兰洁尔激昂地欢呼着,把垂在驾驶座上面的绳子一拽,汽笛声大作,响彻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