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凉风飒飒 第4章 来找我吧

  1

  “然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佑麒把椅子转了一圈,并且询问佑巳。

  “其实也没什么啊。”

  佑巳往弟弟床上一坐,一边把靠垫往上丢,一边回答。

  “就是跑进老旧的温室里,在红蔷薇的花蕾旁边拍了照,还命名为‘蔷薇之名系列’。”

  是由摄影社武鸣茑子拍摄的蔷薇家族近照,以及一篇简短报导。真美同学高高兴兴地付了午餐的面包钱。

  “擅自做这种事不太好吧。”

  弟弟把擦了头发的湿毛巾往床头一丢,佑巳连忙转身闪避。

  “我有事先征求祥子学姊等人的同意嘛!因为她们说OK,我才会帮新闻社这个忙的。毕竟山百合会也很忙,被人缠着要新闻题材也会很困扰,况且这次采访打着系列报导的名号,所以只要暂时提供三张照片加上简短几句话,不就能让新闻社稍微安分点了吗?”

  但因为红蔷薇一年四季都开花,而且恰巧有生长在温室里,所以这次才能顺利捕捉镜头,轮到黄蔷薇和白蔷薇的时候该怎么办?不过以新闻社的立场来看,尽管标题中也算是放入了蔷薇这个字眼,可是花朵有没有绽放或许根本不重要。

  “喔。不过话说回来,最近我们两个都很忙,所以没能聊太多,看来佑巳在学校也发生了不少事呢。”

  “这是当然的呀。”

  佑巳拉了拉睡裤的膝盖部分,然后就这么盘腿坐下。

  尽管她期盼过着平稳恬淡的学园生活,却也没办法老是轻松自在地度日,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是红蔷薇花蕾啊。

  说到忙碌的程度,佑麒也是一样的,不对,应该说比佑巳更忙,因为他最近连续好几天都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家。而下周末就是期待已久的花寺学园祭了。

  也因此,这一阵子两人不但各自吃晚餐,佑麒似乎也显得相当疲累。原本以为他在洗澡,后来才发现他已经就寝之类的状况一点也不稀奇。

  由于佑麒今天难得在七点前就回来,一家四口才得以共进久违的晚餐。姊弟俩不知道多久没何像这样在临睡前的片刻时光畅谈了。

  “对了,爱莉丝的状况如何?他后来还好吗?”

  佑巳问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

  “妳是指什么?”

  “就是他有一股彷佛被某些东西附身的感觉呀……怎么说呢,像恶寒是吗?”

  是这件事没错。“彷佛被某些东西附身,但实际上应该是人类”,话虽如此依旧出现了被害者,而他就是被唤作爱莉丝的有栖川金太郎。

  “嗯,妳问爱莉丝的话,他在那之后好像不要紧了。”

  “爱莉丝的话?”

  讲得好像爱莉丝以外有谁发生了什么事一样。佑巳内心非常在意,正当她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

  “小林的样子怪怪的。”

  佑麒如此回答。

  “小林同学也有一股彷佛被附身的不愉快感觉吗?”

  “不,刚好相反,他似乎变得走在路上也会没来由地开心起来呢。”

  佑麒耸了个肩。

  “心情很好啊。”

  “还讲些什么有人喜欢上我了这种话,一副飘飘然的模样。”

  什么跟什么?佑巳歪着头。不过,小林同学平常就比较随兴。

  “爱莉丝就另当别论,但我是觉得小林完全会错意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受到爱莉丝影响了啦。”

  不知道是在爱莉丝说觉得不舒服的第二天还第三天,他很高兴地跳出来说“我也是”。

  “可是,不舒服的感觉和好心情不是削好相反的情绪吗?”

  “不,两个人都同样觉得有人对自己抱持着某种很强烈的情感。是依照接受感情这方的反应不同,而产生了好或坏两种感觉,不是吗?”

  “我懂了。”

  这也是另一种观点。

  某个人正看着自己。

  我们将这道视线解读成好意或恶意,之中的差别将会大大改变我们给这个人的评价。

  “噢,对了。”

  佑麒彷佛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改变话题。

  “蔷薇学姊当中有没有怕高的人?”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大家努力做了很不得了的瞭望台。”

  “瞭望台?”

  “是啊,给蔷薇学姊们用的评审席。”

  “喔--”

  佑巳击了个掌。

  对了,祥子学姊等被委托担任花寺学园的评审兼颁奖人,记得活动名称好像叫做“花寺合战”。

  “很高啊?”

  “嗯……有点吧。”

  佑麒好像很难说明。

  据说在制作的过程中越做越大,成品已经比当初的设计图大出一.五倍了。

  佑麒的理由是,“总之男生做起这种工作会比较豪迈一点”,而且还会“眼神就像在玩积木的小孩一样闪闪发亮”这种佑巳觉得自己真不懂男生。

  “如果有人怕高就要做变动,要是这样的话还是趁早改比较好。”

  “好,那我去问问看。”

  说定后,佑巳从弟弟床上站起身来。

  当她走出房间并转头想说声“晚安”时,佑麒竟然已经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2

  “高的地方吗?啊,祥子怕高。”

  令学姊在下课后的蔷薇馆内说着。

  “果然如此。”

  佑巳心想,跟她猜的一样。

  “果然如此?小佑妳知道些什么吗?”

  “以前祥子学姊说她不坐云霄飞车,那时我就猜到大概是这样了。”

  “云霄飞车?喔,是说邀她去游乐园的那件事啊。”

  两人当时说好到游乐园约会半天,作为白色情人节和佑巳生日的礼物,结果因为发生了很多事而一再耽搁,至今已经拖了四个月。

  “那时候还隐约觉得祥子学姊讨厌速度太快的游乐设施呢。”

  “她还讨厌搭交通工具喔,佑巳妳也知道的吧?”

  “嗯,就是长距离搭乘就容易晕车对吧。”

  都已经和祥子学姊相处一年了,这点小事当然知道。不对,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祥子学姊容易晕车的体质。

  “没错、没错。可是啊,她明明这么容易头晕,结果爸爸一邀她,她马上就高高兴兴地出国旅行呢。妳知道这件事吗?”

  令学姊压低了声音说,口口声声讨厌男性的祥子学姊竟然有恋父情节。

  “我亲戚里有个叔叔啊,说他每次上飞机之前都要先喝点酒来克服恐惧感,可是祥子她还未成年,没办法借助酒精的力量不是吗?所以怎么办好呢,答案就是完全依赖药物。祥子在起飞前一刻先吃药然后睡觉,吃完饭之后再吃药睡觉。校外教学旅行搭飞机往返的时候,不是会为了上厕所之类的事情从位子上起来吗?经过祥子她们班附近的时候,只看得到她流口水的睡相喔。”

  令学姊展现出与千金小姐气质相差甚远的哇哈哈哈哈爽朗笑法,这时却传来一阵刻意的干咳声。

  “妳说谁流口水了?”

  真不巧,饼干状的大门打开后出现的就是祥子学姊本人。由乃同学、志摩子同学、小梨三人还像随从一样气势惊人地跟在她身后,她们大概是来蔷薇馆的路上巧遇的吧。

  可是……

  “这只是个比喻啦,啊,可能有点夸张吧。”

  令学姊被好友祥子学姊瞪视却照样不痛不痒。她将全身的重量靠在自己坐的椅子椅背上,然后“嗯--”地伸着懒腰。

  “佑巳,不可以相信令的胡言乱语喔。”

  祥子学姊经过佑巳身边的时候,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嗯,是的。”

  然而佑巳心想,这些话不完全是假的吧。在飞机里一直睡觉的事情听起来很真实,而且祥子学姊说不定真的有流一点点口水呢--佑巳如此心想。

  “校外教学旅行啊,真好。”

  并忍不住脱口说出心里的话。祥子学姊听了笑道:

  “马上就换妳们了啊。”

  “是啊。”

  佑巳干脆地回答后,站起来准备泡茶,可是……

  不是这样的。

  佑巳并非单纯因为想去校外教学旅行才脱口说出“真好”这句话,她羡慕的其实是“与祥子学姊一起去的校外教学旅行”。

  虽然两人都是从幼稚园开始就读莉莉安女子学园,但因为相差一学年,所以一辈子都不可能一起参加校外教学旅行。

  当然,不能一起做的不只校外教学旅行。两人不可能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毕业展也是分别登场,也不会出现在同一本毕业纪念册里。

  虽然讲这些话也没用,可是在佑巳的校园生活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得和最喜欢的姊姊分开度过。

  要是能同班,座位又接近的话,就可以一直看着祥子学姊了。佑巳想到这里不禁羡慕起祥子学姊的同班同学。

  可是,如果与祥子学姊当同学就不能当她的妹妹。佑巳最后也明白自己在强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佑巳学姊,接下来由我来吧。”

  尽管小梨开口说要帮忙,但佑巳表示“没关系”并婉拒了她。

  想为祥子学姊倒茶。这是自己和祥子学姊相处的宝贵时光,而现在的佑巳将这些小细节累积起来的点滴视为珍宝。

  因此,她非常用心地泡着茶。

  同时祈求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她希望这杯茶能更好喝。

  “话说回来,妳们是怎么谈到飞机的事?”

  结果,祥子学姊一边问,一边吸饮这杯不知道有没有比平常更好喝的茶。

  “啊,是从花寺学园祭的事情说起的。”

  逐一说明之后,祥子学姊的眼中果然蒙上一片阴影。

  “姊姊,您还好吗?如果不方便的话,他们也有说要重做。”

  “这样一来预算会提高,而且先前耗费的时间和劳力都会浪费掉,不是吗?”

  祥子学姊真了不起,不愧是本校学园祭的核心人物,连经费和工期这些事都考虑到了。

  “对方也会很困扰吧。”

  祥子学姊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把东西做得比预期大太多的花寺也难辞其咎,但莉莉安这边也不好开口要求对方重做,毕竟一开始也没跟对方声明“高度超过多少公尺我们就不爬上去”。

  “我明白了,那就由妹妹我代替姊姊上瞭望台吧。”

  佑巳拍胸脯表示“交给我吧!”,但祥子学姊立即抓住她的手并说道:

  “佑巳,别这样,要让妳上去的话不如我自己上去。没问题的,到什么地方都行,我一定会漂亮地完成红蔷薇的工作,妳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但是,到时候的高度大约是从二楼窗户向下看的高度喔。”

  “从二楼往下看的高度?”

  “对。”

  佑巳点头表示肯定之后,祥子学姊“呵呵呵”地高声笑了起来。

  “那就完全没问题嘛!二楼不就是与一楼天花板一样高的地方吗?我在这里探头出去窗外也不觉得怎么样啊,难道妳认为我连校舍三楼都不敢去吗?”

  “……不是。”

  佑巳没有这么想。

  虽然佑巳不这么想,但祥子学姊究竟有没有仔细想像过,身处在没有墙与天花板包夹的空间会有怎样的恐怖感?更何况,搭建瞭望台的还是一群全无经验的高中生。

  摇摇晃晃,重心不稳。佑巳就算不看实物也百分之两百想像得到。

  “不用再多说了,总之妳就告诉佑麒说我已经瞭解,其他多余的话妳不用记起来。”

  “……我知道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没说,但因为祥子学姊是那种讲出来反而会生气的人,于是佑巳就乖乖闭嘴。她只要随时待命,以便在正式上场而祥子学姊又实在不行的时候接替就够了。

  “小佑,妳越来越会操纵祥子了嘛!”

  令学姊悄悄在旁耳语。

  “咦,没有啦,我并没这个打算。”

  虽然佑巳没有这个意思,情况却自然就便成这样了。

  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把祥子学姊推上了高高的瞭望台。

  “志摩子同学~~”

  因为自己跟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由乃同学悠哉地呼唤着志摩子同学。

  “志摩子同学会怕高吗?”

  “刚才说约二楼高对吧?我觉得有点可怕呢。”

  像志摩子同学这种能实际说出心里感觉的人,才是能看清状况、依照现场情形冷静应变的类型吧。

  相反的……

  “真是的,别一脸担心的样子啊,这种程度的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易如反掌!来吧,工作、 工作!”

  像祥子学姊这样故意对自己说“没问题”,而且不打算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才让佑巳感到不安。

  3

  放学后的教室内,只见茑子同学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叹气。

  “怎么了?不回家吗?”

  “啊,佑巳同学,来得正好……不,应该是来得不是时候。”

  佑巳一如往常在蔷薇馆帮忙学园祭的相关工作,由于现在刚好告一段落,所以回教室拿忘记带走的东西。

  今天有体育课,所以得把体育服带回家洗才行。虽然季节已经进入九月,但天气有时候还是很热,佑巳没有勇气将满是汗水的运动衫和运动裤放在置物柜里两天。

  “怎么回事?”

  茑子同学的桌上有好几张照片,她可能正在整理吧,那些照片就像发到一半的扑克牌那样四处散布。她老是在学园里照一些程度接近偷拍的照片,所以这种光景并不罕见。

  照片分类的方式依照各个情况而有所不同,有时以拍摄对象来区分,有时以是否能公开来归类,有时则会挑出不得已必须丢掉的照片。

  “咦,这些全都是我嘛。”

  佑巳拿起几张照片看,她手上有十几张自己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拍的照片。

  “没错。”

  茑子同学不会在这种时候掩饰。

  我确实拍了照片,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不公开,如果想要的话也可以奉送,但因为实在拍得很好,所以我认为值得让大家看看喔--谈话内容通常会朝这个方向前进。

  “我为了学园祭而拍下佑巳同学的照片,是摄影社展示要用的。”

  “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去年佑巳同学和祥子学姊的特大照片看板广获好评嘛,所以呢,今年决定再次拜托红蔷薇姊妹啰。”

  “什么跟什么啊。”

  这就是所谓的“来得正好”和“来得不是时候”吗?不过,事到如今根本没什么“来得不是时候”的问题吧。

  “那茑子同学妳在烦恼什么呢?”

  “我看起来很烦恼啊?”

  “是啊。”

  因为她独自坐在放学后没开电灯的昏暗教室中,还双手抱胸大声地哀声叹气,就算不是有什么烦恼,至少也是在想什么困难的问题。

  “怎么了?是拍摄对象有问题吗?”

  就算问题出在佑巳身上,但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拍的人也没有责任呀。

  “佑巳同学很可爱,就跟平常一样很好。”

  “……这样啊。”

  就连佑巳本人觉得很丑的照片,茑子同学大多也会给予赞美。应该说茑子同学其实很喜欢那些照片,而佑巳最近才慢慢瞭解到这点。比起那些数着“一、二、三、笑一个”并将视线对准相机的照片,她最喜欢那种拍摄对象不晓得在看哪里的表情,以及平常再自然不过的姿态。

  “话说妳这是什么时候照的呢?”

  这些照片里不乏在校外,也就是在上下学途中拍的照片。像是和祥子学姊并肩走在车站前的照片,和志摩子同学在车站站牌处不知道讲什么讲得正起劲的照片,还好倒没出现佑巳在自家床上放松休息或入浴泡澡的场面。

  “佑巳同学是没问题啦。”

  茑子同学又说了一次。

  “那妳为什么要烦恼?”

  “妳不懂吗?”

  “什么意思?”

  就算佑巳回想以前拍的照片,也想不起它们和眼前这些照片有什么相异之处。照片中场景当然不同,拍摄时间也不一样,摄影师的技术也没有变差。

  “像这张与这张还没那么明显。”

  茑子同学把一些快照聚集起来,边挑边放到佑巳眼前。

  “看到这里就可以清楚理解了吧?”

  “什么?”

  佑巳将茑子同学口中那三张容易理解的照片拉过来,并将它们排在桌上,结果……

  “啊!?”

  这下就连迟钝的佑巳都一清二楚了。尽管随兴地把照片拿起来看的时候完全没发现,但像这样挑出来观察的时候,问题点就明显地浮出来了。在发现这一点后回头看之前“不明显”的照片,就会明白虽然不明显,但确实入镜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啰。”

  茑子同学说,这样可没办法展示。

  “虽然很遗憾,不过只能连底片一并处理掉了。这种照片要是落到新闻社手里,那可就不得了。”

  “好可惜呢。”

  “嗯,我并不打算不惜加工处理也要展出这些照片。虽然问题部分不明显到连佑巳本人都没发现,而且即使我装傻展示出去或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是茑子同学知情,佑巳也知道了。每当两人看见展出的照片时,一定会非常非常在意那个部分吧。

  “要不要我把拍到佑巳同学的部分剪下来给妳?”

  “不,我不想要。”

  佑巳向来都会收下茑子同学拍的大部分照片,唯独这次选择婉拒。

  即使知道拿了那些只有自己身影被剪下来的照片,自然不会进到被舍弃掉的那个世界,自己却还是没有勇气、也无法安心地全数收下茑子同学决定销毁的十几张照片,更别说佑巳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件事情。

  “总觉得有点恐布。”

  “以妳的角度看来,的确如此呢。”

  茑子同学把照片收齐放入信封。

  “我只要把这些照片处理掉就算结束了工作,那妳打算怎么办呢?”

  “不晓得。”

  “或许不把照片的事情告诉妳似乎比较好喔?”

  “不,没关系的,谢谢妳。”

  佑巳把装了体育服的束口袋夹在服下,然后踉跄地走出教室。

  是不是该与祥子学姊商量这件事呢?

  (虽然我应该与姊姊毫无隐瞒地谈话。)

  可是佑巳不想把事闹得太大,况且她自己的心情都还没整理好。

  茑子同学的照片有没有可能全是偶然拍到的呢?

  (偶然拍到十几张吗?)

  有这种事吗?

  照片里的佑巳用来绑头发的锻带有好几种,这正是照片全都在不同日期拍摄的铁证,然而,佑巳背后一定会拍到的那个身影--

  走回蔷薇馆的途中,佑巳不知道回头了几次。

  说不定后面有某个人。

  十几张照片让佑巳心中掀起一阵不安。

  4

  隔天星期五,佑巳以“有事要办”的理由向大家说明之后,做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工作就提早离开蔷薇馆。

  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走在银杏步道的学生人影也稀稀疏疏。

  好久没像这样一个人走回家了。

  平常总是陪伴自己的朋友们不在身边,总觉得怪怪的。佑巳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现在的环境呢?

  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凉风毫无阻隔地穿梭而去,佑巳想着一位置身于这种舒畅感觉当中的少女。

  说不定她会出声呼唤自己,佑巳边走边微微期待着。

  要是她跟自己说话,那么就一起走吧。在并肩而行之时,一定要好好问她某件非问不可的事。

  佑巳头也不回地缓步前进,由银杏叶片间穿过的风,吹拂佑巳的发丝与心灵。

  “小佑。”

  然而,出声叫住自己的是另外一个人。

  “圣学姊。”

  目前就读于莉莉安女子大学的前任白蔷薇学姊圣学姊,就像从大学校区轻跃而出似地跳了过来并走在佑巳旁边。她身穿一件有着白色水手领的蓝白条纹上衣,可以从中找到一点点白蔷薇学姊时代的圣学姊的影子。

  “现在要回家吗?”

  “嗯。”

  佑巳的确正要回家,她点点头之后,圣学姊就抱住她的肩并在她耳旁低语:

  “妳知道自己有时候背着一个背后灵吗?”

  “说人家背后灵,还真失礼耶。”

  “哦,妳自己也注意到啦,那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佑巳也是因为有茑子同学的照片才会注意到,不然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然而圣学姊只看一眼就立刻明白,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那么,妳打算背到哪里啊?”

  圣学姊没有回头,只是弯曲拇指、朝后方指着“那个”。

  “总之先走到校门。”

  “校门?校门那边有什么吗?”

  “反正就算说谎也会马上被拆穿……那里的确有什么。”

  事情出现了始料未及的发展。好吧,事先备好的材料配上佐藤圣这个精华,结果究竟是吉是凶呢--?完全无法预测。

  “我不会打扰的,可以在旁边看吗?”

  “就算拒绝,您也不会就这样打消念头吧。”

  “猜对了!”

  没办法了,佑巳只好把命运交给老天爷。因为圣学姊正是那种越被甩开就会越黏人的类型。

  倚着门柱站立的那个人一认出佑巳,就轻轻举起手笑了笑。

  “呀!小佑。”

  打招呼是用“呀”的啊。佑巳一边抬头看这个人的脸,一边茫然地想着。

  “话说回来,居然是柏木学长过来……”

  虽然他只有在深蓝色T恤上头披了一件素面棉衫,下半身则穿着一条普通至极的直筒牛仔裤,却为什么还会这么引人注目呢?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的肢体语言或自信洋溢的表情?无论如何,只凭聪明头脑和高挑身材并不会释放出这么强烈的存在感。佑巳再次对这个时间往来的学生人数不多而感到庆幸。逗留在公车站牌处的数名学生很明显在意着这边的情形,不时偷看他们。

  “妳还是一样可爱呢。”

  柏木学长轻轻触碰佑巳那像幼犬尾巴似的发尾。

  “等等,您会不会有点太过火了?”

  佑巳露出笑容,并轻轻把那只亲腻的手拨开。

  “太过火?真是的,这不是在演戏喔,只是趁这个机会达我的思念而已。”

  他张开右手并贴在自己心脏的部位,然后把脸朝佑巳的方向靠过去,还一副随时会叫出 “茱丽叶”的表情。

  “非常抱歉,我是女的喔。”

  佑巳把正陷入自我陶醉的柏木学长的头推回原位,不然再这样下去就要被亲了。

  “女的,这不是很好吗?我非常崇拜女性,因为如果没有女性,男性也不会诞生啊。”

  “话是这样没错啦。”

  不过佑巳并非为了谈这种事才提起“女的”这个关键字。佑巳真正想主张的是“柏木学长喜欢的是男生吧,我是女的,所以不在你的对象之内喔。”

  “先不管这些了,这个背后灵是怎么回事?跟小麒描述的差很多嘛。”

  “竟然说我背后灵?真失礼啊。”

  刚获得背后灵称号的圣学姊从门后阴影走出来,并瞪着柏木学长。

  “圣学姊。”

  “啊,记得我好像说好要静静地在一边看嘛。不过呢,我可不会眼睁睁看可爱的小佑惨遭银杏王子毒手喔。”

  “就说不是这样了嘛。”

  这是有理由的。但即使佑巳想解释,柏木学长和圣学姊却是那种会自顾自说下去的人。一旦开始对话,节奏就会不停加速,旁人很难加入其中。

  “小佑很可爱这点我有同感,不过,银杏王子这个词我可不能假装没听见喔,那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吧。

  “除了柏木你这家伙以外还有谁?”

  唉呀呀,圣学姊对柏木学长说话还是一样很不客气。

  “女生不要用家伙这种字眼。”

  “所以我以前就说过不要硬是把人以性别来区分嘛!你虽然崇拜女性,却还真是个思想老旧的人呢。”

  “男性和女性本来就不一样喔。若要我来说的话,想把这两种性别相提并论的妳还比较孩子气。”

  “对于你的言论我是有很多地方想反驳啦,不过这个话题再讲下去也不会有交集,所以就下次再继续吧!话说回来,小佑妳刚刚说什么东西不是这样?”

  佑巳的嘴巴一直像金鱼一样开开合合、苦苦等待插话时机,现在机会终于降临了。

  “呃,圣学姊,柏木学长只是受我弟弟之托,要跟我装成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模样。没错吧?”

  如果让别人有奇怪的误解,对双方来说也是种麻烦,因此佑巳向柏木学长征求同意,不料柏木学长居然说:

  “不对,我是主动报名的喔。”

  “主动报名?”

  “嗯,因为小麒他们在学生会室里密谈某些事情,于是我就巧妙地问出来,然后请他们把这个角色让给我。”

  圣学姊听完之后厌烦地说道:

  “真是够了,没事就不要跑回已经毕业的学校露脸嘛!柏木先生啊,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毕业学长是最惹人嫌的吗?”

  看来圣学姊已经把先前说好“在不打扰的前提下安静旁观”这点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刻的圣学姊就像散步中的狗遇上其他狗,不吵架就浑身不对劲一样和柏木学长杠上了。虽然佑巳正思索该如何是好,但若强制两人休战反而有可能会让事情更严重,所以就暂时静观其变。说不定像是男女三人感情很好地在谈天说地呢。

  “不好意思,是学弟请我回学校的喔。当一个毕业半年还一直受到崇拜的学长也真累。”

  “拜托你?学生会吗?”

  “不,是推理小说同好会。”

  “被推理小说同好会叫回学校的家伙为何出现在学生会室?难不成在花寺学院那个地方,推理小说同好会的社团办公室是在学生会室里头吗?”

  “有什么关系,顺便过去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八成是去看佑麒的吧!”

  “这倒是说对了。不过,那种事情不是重点啦。”

  “好吧,可是我不会放任你骚扰小佑的。”

  “所以我就说了嘛,我和柏木学长只是假装感情很好!”

  “我不是假装喔,我是真的想和小佑培养感情。”

  “柏木学长,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在我说好之前不要讲话,不然事情会更复杂。”

  够了,回到原点重新说明吧。

  “呃,也就是说呢--”

  佑巳一边慢慢夸出步伐,一边开口说话。她虽然顺利让柏木学长闭上嘴巴,却已经不晓得该以什么方法来解释才好。

  “目的是不是为了让小佑妳背上那个座敷童子看到妳和男生感情很好的模样吧?我有没有说错?”

  结果圣学姊先问了。

  “没错。”

  只不过,座敷童子这个讲法不太对。

  “是小佑自己的主意吗?”

  “……不,是我弟弟和他朋友想的。”

  “我想也是。喔,公车来了,妳要上车吧?”

  “嗯。”

  佑巳小跑步到站牌的时候,开往M站的循环公车也慢慢停下来打开车门,早先等在那里的学生们排成一列依序上车。刚从校门出来,或跟骑脚踏车上下学的同学在一旁谈话的学生也注意到公车到站,纷纷跑了过来。

  “你这家伙也要上车啊?”

  圣学姊看见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的柏木学长而开口询问。总觉得这次换柏木学长变成背后灵了。

  “你那辆每次都让人看不顺眼的红辣椒色车子呢?”

  “……”

  没有回应。

  “柏木学长,你可以讲话了啦。”

  佑巳想了起来并赶快解除咒语,于是柏木学长“呼--”地大吐一口气,然后笑着说:“不能讲话还真痛苦”。

  “什么红辣椒色的车?佐藤妳还真会说呢。我倒要问妳那辆黄芥末色的车又去哪了?”

  “莉莉安女子大学禁止学生开车上学。”

  “花寺大学也一样啊。我今天也是上完课要回去。”

  “喔。”

  “其实啊,我本来想把车子藏在附近然后载小佑去兜兜风,可是我们如果搭私人轿车就没办法跟踪了呀。”

  “你说背后灵吗?”

  “对,所以我们再往里面走一点吧。”

  好让对方更容易跟踪。

  公车在最后一位莉莉安学生上车之后开车了。她紧挨着最前方的座位坐好后,在公车抵达M站前完全没有回头。

  坐在后方座位的佑巳要不是知道这件事,根本不会注意到前面有谁。

  5

  隔天。

  佑巳打扫完教室后,来访的小可问她可否出来一下。

  “好啊,我们很久没说话了呢。”

  佑巳便跟着她离开。从面包事件之后,小可就突然失去了踪影。

  小可不发一语地走着。佑巳起初以为她想去某个的地方,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对,也许她的确有想去的地方,只是到了之后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又或者是周围无法让两人安静说话之类的意外情况发生,才使得小可不得不更换场所吧。两人从中庭走到校舍内侧,接着又经过体育馆旁边继续向前走着。

  现在是星期六放学后。

  天气也十分晴朗。

  会留到下午的学生们已经在中庭与操场各处打开便当,进入午餐时间。

  上下学必经的路上已经有大批学生,也有些班级大概因为教师指导时间拉太长而还在打扫。虽然只要再多花点时间也许就能找到适合说话的地方,但从小可眉头深锁的表情看来,她显然不想再浪费时间。

  最后,佑巳被她带到老旧的温室里,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

  来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小可的表情总算稍微和缓了一些。

  温室的外观一如往常破旧不堪,内部景致却意外地井然有序,以蔷薇为主体的各株植物无不生气蓬勃地伸枝展叶。平时究竟是谁照顾造些植物的呢?

  “妳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佑巳平静地问道,接着小可开门见山地说:

  “请不要参加明天的花寺学园祭。”

  “什么!?”

  虽然自己也有很多事想问,但佑巳完成没预料到小可会提出这个话题,所以才会被“不要参加学园祭”这句直接了当的要求吓了一跳。

  “尽管这么说很失礼,但佑巳学姊您还不是蔷薇学姊,所以可以不出席的。”

  “是这样没错啦……”

  受到花寺学院正式委托的只有三位蔷薇学姊,理论上蔷薇花蕾并不是非去不可。

  “听说小笠原祥子学姊去年也没有参加不是吗?”

  “不过支仓令学姊有去喔。”

  “那么,这不就代表可以自由参加,只要说不想去,就可以不用去了,不是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

  佑巳没办法说明清楚,但事情不是这么单纯的。就在她苦思该怎么说的时候,小可问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

  “还是说,你想要去?”

  由于这句话太过直接,反而让佑巳想问她理由。

  “小可,妳为什么不希望我去呢?”

  对于给的是个超乎想像的答案。

  “那里很危险。”

  “很危险?”

  “因为那里全是男生。”

  “咦?”

  小可的口气就好像在聊狩猎旅行或动物园一样。意思是那边全是肉食动物,非常危险。

  “男生们都将目标对准了佑巳学姊。”

  看吧--

  “什么?”

  “因为佑巳学姊太可爱了嘛。”

  “……”

  尽管这是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理由,不过她应该是想表达--

  因为男校里都是男生非常危险,所以不要去协助花寺的学园祭。

  “佑巳学姊太没有戒心了。可能是因为您太单纯,因此被男生搭讪也完全不警戒。男人这种生物是再怎么小心提防也不够的啊。”

  小可紧握拳头、奋力说明。

  “所以妳才去跟踪与我接触过的男人吗?”

  “什么?”

  “昨天我和柏木学长在M站分开后,妳跟踪他了吧?”

  佑巳询问。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弟弟从车站那里开始跟着妳。他说有一位个子很高的长发女生跟着柏木学长到他家门口后,就直接离开了。”

  “……为什么?”

  小可转移视线并撩起头发。

  “为什么佑巳学姊宁可听信一个男人的话也不愿相信我呢?”

  “他不是什么男人,是我弟弟!”

  佑巳清楚说完后,小可垂下头并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道:

  “因为我很担心您嘛。”

  “因为担心,所以就跟踪我吗?因为担心,所以也监视我吗?”

  小可对于佑巳的问题沉默不答。既然她会保持沉默,看来茑子同学的照片所拍到的长发女学生全都是小可这点,并没有搞错也不是偶然。

  “前阵子跟踪花寺学学生会成员的人,也同样是妳吗?”

  “不行吗?那个人明明是人妖还对佑巳学弟死缠烂打,而且竟然守在校门口。”

  小可似乎是决定把话说开似地用强硬的语调说话。

  “不要叫人家人妖!”

  “他明明就是人妖啊。就算再怎么像女生,骨子里也还是个男的。”

  小可不屑的口吻让佑巳惊觉一件事,她该不会--

  “妳讨厌男生吗?”

  “非常讨厌。我觉得男人是最差劲的生物。”

  既然她会这么表示,看来应该真的非常讨厌吧

  小可似乎和祥子学姊一样讨厌男性。

  不对,等等。

  目睹小可这种对男性明显的厌恶感之后,佑巳认为祥子学姊的厌男症或许无法单纯以“讨厌男性”这个词来一概而论。

  要说起来,祥子学姊应该比较类似“男性恐惧症”吧。因为男性若在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形下接近就会使她全身僵硬,这绝对不是敌视男人,只不过是由于对男性的免疫力不足,所以偶尔会陷入惊慌。

  “也许有些男性确实很坏,但不是所有都是如此啊。”

  “可是大部分的男人都这样。”

  小可肯定地断言,看样子这观念在她脑海中相当根深柢固。

  “但是,人类因为有男有女才得以繁衍下去,这在健康教育课也教过不是吗?小可自己也有爸爸吧?”

  “没有。”

  “咦……这、这样啊。”

  “那种人根本算不上父亲。”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这里开始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就算厌恶男性,也一定有其理由,喜欢一个人则不需要太多理由--嗯?这句话是谁说的?

  “不过,小可。”

  人类当中大约半数是男性,要是把男性全部否定的话,不就等于主动将世界缩小一大半了吗?当然,这并不是要她勉强去喜欢男性,然而只因为“是男性”这个理由而把对方毫不犹豫地否定掉,这样的小可太可悲了。小可比之前被她否决掉的男性,以及今后有可能会被她否决掉的男性还要更加令人感到悲哀。

  “佑巳学姊也要帮男人说话吗?”

  小可泠冷地笑了笑。

  此时佑巳觉得,小可在责怪她的同时,似乎也在对某个人发怒。加在“佑巳学姊也”这个词最后面的“也”字,不知为何在佑巳耳中缭绕不去。

  “佑巳学姊,我们不要再讨论了。讨论男人的话题跟佑巳学姊不搭。”

  “不搭?”

  “是的,因为佑巳学姊无论何时都必须当个天使般的存在,不被肮脏的男人污染,并且一直抱持着纯真少女的模样。请您永远在圣母玛莉亚的庭园里展现笑容。”

  小可陶醉地眯起双眼,然而……

  “这没办法喔。”

  佑巳回得很直接。

  “为何不行?”

  “我当然也很喜欢这所学校,所以希望能永远留在这段时期,但不可否认的是年龄会增长,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许多事情也会跟着改变。”

  “我说的不是未来的事,而是当下。”

  “就算是这样,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并且拥有自己的人格啊。我很高兴小可妳为我担心,不过就算去花寺帮忙,我也能够在自己负责的情况之下行动,也能做出与年龄相符的判断。”

  “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不是妳所希望的……什么意思?”

  佑巳开始不懂小可在讲什么了。不是自己所希望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所希望看到的,是在温室中等待花期到来的红蔷薇花蕾。是一朵不遭受外头寒冷空气、害虫侵害,在一定的室温当中成长并得到充足的水分和养分、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花朵。我从第一眼就相信,佑巳学姊才是最适合作为莉莉安女子学园象征的纯洁存在。不过,您只要在这里培育出美丽的花朵就好,完全不必要接触外面的世界。”

  “我并不是小可妳想像中那种不得了的人啊。”

  佑巳觉得自己比较像是更普通、一点也不稀奇,只要有一点点阳光就可以随意扎根的植物,就像蒲公英这类的野草。

  “不光只有我,大家应该也是以相同的目光注视着佑巳学姊。您是最适合当红蔷薇花蕾的人选,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我就说不是这样了嘛。”

  “也就是说,您骗了我们吗?”

  “什么?”

  “因为一开始带给我们这种印象的不就是佑巳学姊自己吗?如果您要否定也无所谓,但是您应该照这个印象继续演下去才对。为什么要做出与您风格不搭的轻率举动呢?为什么要说出不合您形象的话呢?”

  喊出这些令佑巳摸不着头绪的话后,小可露出痛苦的表情,大滴大滴落下的眼泪也沾湿了脸颊。佑巳一边望着小可哭泣的脸,一边想她为什么要哭。

  被责难的人明明是佑巳。

  连自己的罪状都不知道的情形下被人单方面责怪,而且--

  “请妳不要背叛大家的期待!”

  小可发出哀伤的叫声之后就这样跑了出去,可是温室的出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将她挡了下来。

  “妳说得太过分了。”

  佑巳听到这道凛然的声音不禁瞪大了双眼。如梦一般站在眼前的,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姊姊。

  “自作主张喜欢上人家,还纠缠不放,但若对方与自己心目中的印象不同就随便地伤害对方。妳真的觉得这样做对吗?”

  “姊姊……”

  由于佑巳只能看到小可的背影,所以不晓得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只不过,佑巳至今从未看过祥子学姊这般严肃的脸,仍旧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听起来冷峻无比。

  “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妳不是这个世界的法律!”

  小可受到喝斥之后出声反驳,却没能听到最后。

  祥子学姊把身体往通路侧边一靠,挪出可让一个人通过的空间后,小可就立刻奔出温室。

  突然从紧张感中释放的佑巳,全身无力地蹲了下去。

  6

  “不要紧吧?”

  祥子学姊把手放在佑巳肩上,然后平静地询问。

  “不要紧……我想我只是还没有完全理解刚才的事。”

  佑巳就这么蹲着仰望姊姊。姊姊的表情已经不再像鬼一般恐怖,声音也不像冰霜一般冷淡了。

  “圣学姊昨天打电话到我家来喔,她说她不太放心,要我好好留意妳。学姊还是一样对妳的变化很敏感呢。”

  祥子学姊还没等佑巳开口问“您为什么会来这里”,这先回答了她的疑问。

  “可是……”

  圣学姊的确一直很照顾自己,可是,现在最希望这里出现的人绝对是祥子学姊。

  “我的风格与形象究竟是什么呢?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那么在意并思考自己在他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佑巳脑子里还是一团混乱,所以就将想到的东西都脱口说了出来。她希望藉由这个举动来理解状况与整理情绪。

  “那又有什么关系。”

  祥子学姊笑了。

  “我倒是常常想呢。”

  “咦,这样吗?”

  “任性、高傲、情绪化……我还在想,我或许意外地对自己的形象十分瞭解呢。”

  祥子学姊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摸了种在花坛里的红蔷薇的花蕾。跟前几天茑子同学拍照时相比,花蕾确实膨胀了一点点,颜色看起来也更红了些。

  “佑巳妳不用去想什么‘风格形象’,就照自己平常的样子做吧,这就是妳的风格喔。以妳来说,这样就是最好的。”

  “姊姊……”

  “那个女孩是看见妳的表面形象而崇拜妳的,这或许可以成为将人与人连系起来的丝线,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距离所谓的羁绊还非常非常遥远,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祥子学姊还说,无论在何种契机之下相遇并不重要,因为两人会在相遇之后被更粗韧的线紧密连结在一起。

  细线很容易断,若断掉也无可厚非。断掉的丝线或许可以拉近并重新连结,但也有可能会再度断开。

  “这么说来,我之所以会仰慕姊姊,当初也是因为看到姊姊以风琴弹奏‘圣母颁’的模样。”

  佑巳站起来并拍掉沾在裙子上的灰麈。

  “没错,因为外在是可以简单以眼睛看见,可是重要的事物隐藏在更深层的地方,所以要接触到是很不容易的。”

  “深层?”

  “对。”

  姊姊以手势示意佑巳过来,于是她便走向姊姊身旁。

  “我喜欢佑巳的脸、头发、声音、指尖以及所有一切,但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妳的外表而喜欢妳的喔。正因为有妳的心灵来驱动这些,才让一切变得使人迷恋。”

  祥子学姊的手轻抚佑巳的脸颊,触摸她的头发,并且握住她的手,最后停在制服领结的打结处。

  “我的心灵。”

  “嗯,那是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喔。如果所谓佑巳的风格形象真的存在于某处,那么它一定与妳的心灵紧紧相连吧?”

  “姊姊会为我找出那一部分吗?”

  佑巳期盼姊姊能回答。她想听见姊姊对她说--若有这么一个藏在深处的重要事物,而且那就是让佑巳拥有佑巳该有的样子的事物,那么我一定可以毫不迟疑地找出来。

  “这还用说吗?我啊,就算身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世界里,只要妳在那里,我绝对找得出来。”

  “嗯……”

  “还有……对了,假如妳要是卷进什么重大事故,在妳被送去的医院里,就算有上千个人像埃及木乃伊那样全身被绷带包得密不透风的人躺在床上,我还是能精准地一眼找出妳来。”

  “呃,姊姊,这个比喻会不会有点不太吉利……”

  “也是。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认错妳这件事才是重点。”

  这样啊,佑巳突然间松了口气,接着眼泪竟然扑簌簌地流下来。因为姊姊正张开双手等在那里,佑巳就毫不犹豫地投入姊姊的怀抱。

  “姊姊!”

  一旦开关打开,眼泪就会接连不断地流下来,根本无法止住。

  可是,佑巳现在涌出眼眶的泪水,并不是因为听了小可的话而压抑到现在的泪水。

  祥子学姊温暖了佑巳的心,这些泪珠是为此而落下的泪水。

  若真的遇到身处于无声的黑暗世界,或是她全身被绷带包得密不透风的状态,姊姊能不能找出自己还很难说,佑巳内心一隅知道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就算如此,这些话对此时此刻的佑巳来说仍旧是必要的,就像涂在擦伤伤口上的药膏一样,佑巳也需要一种可以帮助自己对抗外头刺激的药。

  “别担心,我会站在佑巳这边的。”

  祥子学姊像对待小孩似地抚摸着佑巳的头,这个动作不可思义地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而她也没有动手拭去流下的泪水,就这么被姊姊那安心的双臂拥抱着。

  所谓的大家,究竟有多少人呢?

  一百人?两百人?或者更多?

  佑巳不知道。

  然而。

  被成千上万的人拥戴并不算什么。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只要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如此为自己着想的人,那么就已经十分足够了。

  这是佑巳心中无可取代、独一无二的姊姊教给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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