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卷 Hello goodbye 元祖•加不加「同学」的问题

  1

  事情正如蓉子所期望地进行着,体育馆里顺利举行着庄严肃静的毕业典礼。

  「就座。」

  副校长担任司仪,把关整个仪式流程,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依照指示唱完国歌‘君之代’的出席者们纷纷坐回椅子上,混杂在衣服摩擦声发出来的声响,并非窃窃私语声,而是纸张摩擦或是有人拿纸扬风的声音。那是因为坐在家长会成员席与贵宾席的人们,事先拿到了预定在典礼中段演唱的圣歌歌词。

  虽说是圣歌,但也不是很难的那种,因为事前选了很主流的歌曲,就算是与基督教无缘的人,也肯定听过、能朗朗上口的歌曲,只要听过前奏,然后对主旋律有印象,边看着歌词,马上就能跟着唱了。

  在后方窸窸窣窣的响声之中,我的双亲就在里头——令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坐下。

  不只是自己的双亲,由乃的双亲也在,就连姑丈也请了特休,特地来参加大舅女儿的毕业典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要来通常也只有双亲会来吧?)

  但是支仓家与岛津家的气氛,就是两家合起来才算一家人的感觉,也就是说,这两家的连带关系,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比拟的。

  (一个毕业生配四个家长席。)

  不过姊姊鸟居江利子去年可是包了六个人的亲属座位(其中一人被挡在体育馆门外,只好作罢)。所以说,令只不过包下了四个亲属座位,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当做岛津夫妻俩是跑来看由乃的就好了。)

  这样就行了。令在脑海中,先把岛津夫妇俩的事情丢到了一旁。

  (比起这些事……)

  令开始思索起来,刚才放着没多想的——田沼千里的事,真没想到那个乖巧又爽朗的小千突然大发雷霆。那到底该做何解释才好呢?

  (居然骂我,‘小令你这个大笨蛋!’唉……)

  被由乃以外的人骂「笨蛋」确实颇有杀伤力的。那个时候,令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小千骂完之后,又立刻变回原先的表情,还鞠躬说什么「我失礼了」。最后小千带着一脸笑容退场,空留令一个人瞪大眼睛,傻傻地呆站在原地不动,一直发愣到现在才开始回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看来这种事情,都是要等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有实感的啊。

  (我到底做了什么蠢事呢?)

  不过碰到这种情形,对方当然不会好心对「笨蛋的小令」解释为什么要骂她「笨蛋」啰。

  小千直到发脾气前,都在帮她别胸花,一开始两人的气氛十分和睦,记得小千还对她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语。

  (然后……)

  过了一、两分钟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令怎么想也想不透,记得她应该有提到由乃什么的就是了。

  (不行啊。)

  被人大骂笨蛋实在太令人感到震惊了,导致令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唉……)

  毕业典礼上还在想这些事真的好吗?

  明明自己就是主角之一,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不过……

  反正总共有两百三十多名毕业生,就算有一个毕业生在放空,也无所谓吧。

  2

  开始颁布毕业证书了。

  如果用套餐来比喻的话,现在就是上主菜的时刻吧?而‘集体唱国歌’的部份就是上汤,‘朗读圣经与祈祷’则是前菜,‘典礼开场致词’是餐前酒,不过现处于会场的多数人都还未成年,所以得换成非酒精饮料才行——。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自己的毕业典礼,没想到反而能冷静平淡地依照流程进行下去——祥子坐在体育馆前方,也就是毕业生的座位上,内心思考着。

  司仪一个接一个叫了同年级生的名字,大家依序上台,接过毕业证书这张纸回到座位上。整个场景,就像是在看电视一样,感觉与自己无关。

  或许也有毕业生非常感动,现在就已经在哭泣了,但至少祥子身边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学生。

  要是现在就开始哭,可没有力气与体力撑完整个仪式吧?让人哭泣,或许不是举行毕业典礼的主要目的,不过基本上都还是会有个像是在跟大家说「好了,趁现在痛哭一场吧」的时机点。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部的话,每年都固定会在典礼快结束前,要大家唱‘毕业歌’到‘校歌’的那一段。

  ——也就是说,在发表欢送词时大哭,算是相当早哭的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去年又不是毕业生。)

  祥子在内心对自己这么说完之后:心想「惨了」,这下不就等于在告诫自己——今年绝对不能在在校生发表欢送词前哭了吗?

  (真讨厌~~)

  祥子苦笑了起来,她轻轻翘起嘴角,小心不让坐在隔壁的同学注意到。

  (我真傻,今年我是不可能哭的嘛。)

  毕竟昨天才对佑巳发过誓,绝不在毕业典礼上哭泣,今年的毕业典礼是唯一能够挽回去年失态的机会啊。没问题,佑巳会带着那条缎带在场,她已经事先把一半的心交给佑巳保管,所以可以安心。

  但明明就是自己的毕业典礼,她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话说姊姊亦曾这么说过——毕业典礼的过程中,会不断回想起往事。

  「三年菊班。」

  副校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了过来。祥子抬起头来,三年菊班是令所在的班级,也就是说,只要再两班,颁布毕业证书的部分就会结束了。

  令的姓氏是支仓,所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轮到她,虽说姓氏的数量并不等于所有日文词汇的数量,但「支」这个音,至少位于字典三分之二后的地方才会出现。

  支仓令——祥子觉得那是很棒的名字。

  彼此都是从幼稚园起就在莉莉安就读的学生,自然没有什么命运般的邂逅,祥子在不知不觉间认得令的容貌,也记住了她的名字,要是有需要,也会说上一、两句话,两人就这样一路念到了高中,或许期间还同班过几次,但祥子始终想不起什么时候曾与她同班过。——因为祥子以前和同班同学没什么深入的瓜葛,所以也没有以前与同班同学相处的印象。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注意起令这个人的存在呢?

  (……哎呀。)

  仔细一想,直到两人彼此都成为蔷薇花蕾的妹妹前,似乎还真的没什么交集。

  (可是……)

  祥子一直很喜欢注视着令的身影,她想不出一个好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感情,但或许……那里头包含了「憧憬」。

  应该怎么比喻才好呢?没错,就像是笔直迈向阳光生长的嫩枝,令这个人,就是如此耀眼动人的存在。

  她对人和善,个性又爽朗,不与人成群结党,性格表里如一,在她的周围,总像是包围着一股清澈的空气与清澄的流水似地。

  她的容貌、身材也十分搭配她的个性。

  举行体力测验时,时常可以看到一个同年级生专注地奔跑、跳高的身姿,她常常会看着那美丽的光景看到入迷。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同年级生毫无疑问就是令。

  虽然每一段往事都不过是短暂的光景,但那些回忆就像一颗颗玫瑰念珠,散发出光芒,只要把它们串起来,与令之间的回忆,就会永远地闪耀下去。

  (虽然这套在佑巳身上也说得通……看来我真的对坦率、耿直的人没辄啊。)

  提到佑巳,记得她曾经问过这么一个问题:

  「姊姊您和令学姊是从何时开始直呼名字的呢?」

  佑巳直到现在唤小由和志摩子两人时,依然会加上「同学」两字,对佑巳来说,祥子和令彼此直呼名字的契机,肯定很耐人寻味吧?

  「这个嘛……我也忘记是何时了,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这样叫了呀。」

  虽然当时祥子对佑巳如此回答,但其实两人会开始直呼名字的契机,她记得一清二楚。

  ×××

  「祥、祥子你……」

  令涨红着脸颊说道。

  记得是刚进入六月还是七月的某天,两个人才都刚成为蔷薇花蕾的妹妹不久,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年级生的第一学期时发生的事。

  地点是蔷薇馆二楼,两人直到那个时候,也没有多闲聊过几句话。总之,放学后,两位一年级生正在准备泡茶时,令突然开口了。

  「什么事?」

  听到对方直呼自己名讳,其实祥子内心蛮惊讶的,但从外观看来,祥子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

  「呃……那个……我本来想说什么呀……」

  令的内心相当地动摇,为了说出「祥子你」这三个字,令已经用尽了全身的神经,结果反而忘光了要说的事情,祥子马上就看穿了这点。

  所以其实真正重要的,不是「祥于你……」之后要说的话,而是令主动直呼「祥子」这件事吧。

  刚才令叫的「祥子」两字,轮廓不是很清晰具体,只要随便推一下就会倒塌了。但那些都不是问题,用骑脚踏车比喻的话,称呼他人不另加「同学」等称谓,就像拆掉辅助轮一样,显得不稳也是正常的。

  「我啊……」

  于是祥子决定接过令的那句「祥子你……」说道:「觉得用红茶来配红茶饼干很奇怪。」

  祥子并非想帮令解围,她只不过是无法继续静静地看着令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所以才会开口接话。

  「咦?」

  令就像是张开了脸上所有毛细孔似地,吃惊地盯着祥子。

  「但是配咖啡也颇奇妙的,绿茶更是不用多提。」

  祥子别开视线,静静地继续泡茶。

  如果没有特别要求,蔷薇馆里泡的多半是红茶,不过今天没有事前准备点心,所以祥子刚才说的红茶饼干云云,都不过是假设的事。实际上,要是现在备有红茶饼干,那祥子就绝对不会说刚才那些话了,毕竟那样一来,听起来就会像是在非难要两人准备红茶的学姊们。

  「那你觉得配什么比较好呢?」

  令如此问道。祥子思索了一下后回说:

  「热牛奶。」

  「热牛奶?喔喔!」

  令的脑中似乎产生了画面,接着点头称是。

  「令你觉得呢?」

  现在祥子回想起来,觉得当时跟着突然直呼她的名字做得真对。要是那时祥子唤她「令同学」的话,恐怕往后也会一直叫她「令同学」了吧。这么一来,令也会很犹豫,要是她也跟着叫回「祥子同学」,那她最初下定决心、涨红着脸喊出「祥子你……」这几个字,就会化为泡影了。

  那样就太可惜了。

  加上这样一来,刚才祥子所谈论的红茶与红茶饼干,现在听起来就只像是在闲聊嗜好罢了。

  「我可以投祥子你的意见一票吗?」

  令如此说道,这回她喊「祥子」喊得极其自然。

  「你也觉得热牛奶好吗?」

  「暂时啰,不过我想往后,也想不出比热牛奶更适合的搭配饮料啊。」

  「那就这么决定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姊姊们纷纷憋笑说着——「你们两个到底在聊些什么啊」。

  记得当时有点难相处、平时也不太来蔷薇馆的佐藤圣学姊也在场,然后不知两人的对话究竟是哪里戳中了她的笑穴,逗得她哈哈大笑,当时祥子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

  (不过……)

  放空地望着讲台上依旧在进行的颁授毕业证书仪式,祥子思考起来——为什么令那天会决定要直呼我的名字呢?直到那天之前,令不都乖乖地依照莉莉安的传统,称呼同年级的我为「祥子同学」吗?

  不过祥子并不排斥被她直呼祥子,所以也就没有多问,维持了这种称呼直到现在。

  (也是啊,或许该趁这个机会问一下。)

  如果是现在,她也不会因为尴尬而改叫回「祥子同学」。

  「支仓令。」

  祥子自傲的好友,现在正踏出步伐,走上讲台要接过毕业证书。

  3

  接过毕业证书,重新坐回三年菊班椅子上的令默默心想——

  好空虚呀。

  才刚刚接过的毕业证书,一旦走下台,就先被收了回去,所以手上也没有毕业证书,实在叫人没有半点毕业的感觉。

  这么一提,记得已经毕业的姊姊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没有真实感,注意力也不集中,典礼过程中一直在想别的事情,又回想起很多往事,整个典礼看起来就像是别人家的事。

  姊姊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加上拿到毕业证书之后,整个典礼也就进行到九成了——不过会这样想的,肯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心情已放轻松的毕业生。

  「三年松班。」

  轮到祥子的班级了。

  因为小笠原是小字开头,所以座位号码也排在比较前面。

  「小笠原祥子。」

  看吧?马上就轮到她了。

  校园生活之中,很多时候都是依照座位号码来决定顺序的。令从以前就想——祥子每次都这么快就被叫到,在她做好心理准备前就会轮到她,也还真辛苦。

  至于「支仓」这个名字靠近中间偏后,说是从后面数过来更快也不为过,所以能参考其他先上场的同学,之后才会被叫到,实在是很轻松的位置,不过有时候会等太久而觉得无聊就是了。

  当祥子走上讲台的瞬间,会场产生了一阵骚动,四周纷纷传来感叹声。

  小笠原祥子十分美丽,就算不是站在她好友的角度来看,这么说她也绝不夸张,她天生端丽的长相,配上充满知性与气质的灵魂,让她显得更加耀眼动人。加上最近的她,多了一份温柔与圆融,让人感到她的美丽多了一份艳丽与深度。这一切都是小佑的功劳吧?现在不管任谁来看,祥子毫无疑问都是莉莉安女子学园高中部的「姊姊」象征人物。

  祥子接过证书,从台上走下来,此时会场再次传来一遍叹息声,就像是在可惜表演结束似地,让人不禁怜悯起下一位上台的学生啊。

  令从就读莉莉安幼稚园时就曾跟祥子相处过,但直到升上高中之前,两人都没有特别深谈过。从幼稚园的时候,祥子就已经散发出与其他小孩不同的气息,充满了贵妇人的气质。

  当时还不知道「贵妇人」这个词语的令,只是一直以为:「这里有一个公主」。当令稍微懂事一点之后,就开始拿竹棍当竹刀挥舞起来了,祥子则与这样的令大异其趣,听说她那时已经在学芭蕾,而且行为举止也相当优雅。

  是个十分美丽的女生。

  虽然令一直对她很有兴趣,却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跟她当朋友,幼儿园里的其他小孩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吧?她那令人难以亲近的氛围,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也有一些小孩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背地里说闲话或嘲笑她,就因为这样,祥子总是独来独往。如果是现在的令,当时肯定就会跟她搭话,找她一起玩耍,可是当时的令还太年幼,只觉得独来独往的祥子是个「孤高的人」,便默默对她投以尊敬的眼神。当然,上述那些困难的分析与形容,都是等令长大一点之后才学会的。

  国中、高中时,两人虽然有几次同班过,但对令来说,祥子依旧是个「美丽的公主」。不久之后,令才知道祥子是大公司老板的千金,深深感到原来她还真的是位公主。

  公主不会张口哈哈大笑,也不会跟人成群结党一起行动。令可不是在讽刺祥子,她是直心地憧憬着这样的祥子。

  (这么说来……)

  记得由乃以前曾经问过一件事,她问令是从何时起直呼祥子的名字,由乃的说法是——「对方可是公主,就算她直呼小令你的名字,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一切正如由乃所言。所以说,由令主动去直呼祥子的名字,可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毕竟对方可是位「公主」啊。

  「这个嘛……因为祥子先直接叫了我的名字嘛,再说两人都是蔷薇花蕾的妹妹,一直叫对方‘ X X同学’也不太好吧。」

  令如此回答由乃,但其实跟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不,确实是祥子先直呼她名字的,只不过不是对她当面这么叫就是了。这样说对吗?

  ——也就是说……整件事……该怎么解释才好啊?

  ×××

  直到现在,令都还记得当初只敢远观的祥子,看起来突然变得离自己很近的那一天。

  五月份时,山百合会主办了新生欢迎会,仪式结束不久之后,后来成为自己姊姊的鸟居江利子学姊,来到了令所在的一年菊班,她劈头就说:

  「要不要当我妹妹?」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黄蔷薇花蕾。要是当时回去多考虑一、两天,最后她可能会回绝,但对方急着要回复,所以令就答应了,思考太多只会损耗动物应有的直觉,所以令顺从了「跟江利子学姊一起似乎挺有趣」的这个直觉。从结果来说,令的直觉并没有错。

  收下玫瑰念珠之后,学姊说要介绍其他伙伴给令认识,立刻带她离开教室。令的手被学姊牵着.走在走廊上,听到学姊说「伙伴」而且知道学姊要带她去的地点后,令不禁有些临阵退缩。

  江利子学姊的姊姊——黄蔷薇学姊——就等着她。不只是黄蔷薇学姊,白蔷薇学姊与红蔷薇学姊也应该都在场才是。

  直到刚才,令都还带着憧憬的心情,仰视着立于高中部学生会顶点的蔷薇学姊们,所以她根本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说到底,她根本就还没有深刻体认到,自己已经成为黄蔷薇花蕾的妹妹这件事。令当时的心境,就像是把这件事忘却在一年菊班教室附近的走廊一样。

  「哎呀?」

  江利子学姊在蔷薇馆前停下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呢?」

  站在蔷薇馆门口的人,是红蔷薇花蕾——水野蓉子学姊。

  红蔷薇花蕾站在蔷薇馆附近是极其自然的事。反过来说,黄蔷薇花蕾——江利子学姊出现在蔷薇馆附近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这两个人会面带吃惊的表情看着彼此,原因肯定出在别的人事物身上。令明白是什么事,蓉子学姊是看到站在江利子学姊身旁的自己而感到吃惊,至于江利子学姊也是——把注意力放在安静地站在蓉子学姊身后的一年级生,那位一年级生,就是小笠原祥子。

  祥子静静凝视着看着她的江利子学姐,接着顺着江利子学姐的手,注意到了江利子学姐牵来的对象,祥子把视线移到了令身上。

  两人四目交接。

  「咦?」

  祥子一瞬间发出小小声的惊叹声,不过马上绽放出满脸的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祥子的微笑肯定只是社交性的问候,不过当时的令面对那样的祥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当时她整个人呆呆地张开嘴巴傻站在那里,祥子却在面对那样的状况之下,还游刃有余地微笑,真不傀是公主啊。

  总之,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成了蔷薇花蕾们的妹妹。

  因为如此,在学姊们引介两人给伙伴们认识的时候,令也没有太紧张,因为两个人一起出场,一个人所受到的注目也会减半,再说只不过是介绍,没有必要紧张到发抖,只不过不知为何,只要祥子在身边,令的身子就跟着挺直了起来。

  令根本没有想过会不会被人拿去比较这件事。比起那些,能够站在祥子身旁,让令感到无比开心。

  没错,其实令根本就不想只能远远眺望着她,令希望能跟她站在同一个地方,希望彼此的眼睛,能够映照出彼此的容貌。

  那或许是一种预感。

  或许令是靠着第六感,预先知道祥子将会成为自己无可取代的好友,靠着第六感,她看到了两人的未来。

  那天在蔷薇馆里,加上成为新伙伴的两人,原先的蔷薇馆成员们高举着草莓牛奶,干杯庆祝两人的加入,虽然不知为何是拿草莓牛奶来庆祝,但据说是白蔷薇学姊请的客。记得当时,被人派去买饮料的白蔷薇花蕾佐藤圣学姊,一边抱怨一边走了出去,她当时似乎是说——「既然一年级生加入了,为什么我这个二年级生还得做打杂工啊?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吗?」

  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还真的是惩罚游戏呢,用来惩罚比另外两个人都晚认妹妹的圣学姊。

  令就在这种气氛下,展开了身为蔷薇花蕾妹妹的新校园生活,但要说有没有因此跟祥子马上变熟,可以说是没有。

  「令同学,我来帮忙」、「令同学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蔷薇馆里发生了这些事」等等,祥子一开始当然都叫令「令同学」,虽然祥子依然是位公主,但也很努力地试图当好红蔷薇花蕾的妹妹,丝毫不抗拒地做着杂事。不,光是平时打扫教室时,令也没见过她露出排斥的态度,不如说她一直很积极地认真做事,也做出漂亮的成果。

  比起因为社团活动,无法出席所有蔷薇馆活动的令,祥子还比较勤奋工作,她简直就像是在修行一样,总是默默地做事。

  某一天,剑道社平日使用的武道馆在维修无法使用,社团活动也临时取消,令因此赶紧前往蔷薇馆,平时没能按时做好蔷薇馆的工作,就趁今天好好做一下。知道今天是令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她却还来蔷薇馆帮忙,姐姐肯定也会很开心吧。

  令打开通称饼干门的二楼房间的门扉,里头的人似乎很认真的在谈事情,房间里有祥子、江利子学姊与白蔷薇学姊,没有半个人注意到令打开门这件事,三个人都顾着讲话,令本该马上进门,对大家说「平安」,她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可是,祥子的一句话让令停下了脚步。

  「我不认为令有哪里不好。」

  (我不好?)

  不、不、不。祥子是说‘「不认为」令有哪里「不好」’,所以是否定,也就是说,祥子是在为令说话。

  「那问题是出在哪里呢?是我们脑袋太僵硬了吗?」

  「我并没有这么说,虽然令确实有一点点小问题,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问题。我只是这个意思。」

  (问题?该不会是在说我有参加社团活动,没有做好花蕾妹妹份内的工作这件事?但姊姊事前就说过,我只要在能力许可的范围里,做好山百合会的工作就行了呀。)

  虽然令很在意究竟是什么问题,但另一件事情更让她在意。

  (她刚才是不是直呼我「令」了呀?)

  「你不进去吗?」

  此时,她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哇啊!」  」

  「你这大只的小鬼头,这招呼打得还真好啊。」

  令转头一看,只见佐藤圣学姊就站在她身后。不过……「大只小鬼头」这个绰号也太难听了。

  「哎呀?令你来了啊?」

  江利子学姊转过头。看到谈论的对象突然出现,江利子学姊的态度却显得异常冷静,这反而让令感到心惊胆战。

  「是、是的。」

  说到态度冷静,祥子跟白蔷薇学姊也都显得非常冷静。

  「令同学,平安。」

  「……平安。」

  「你快进来吧,还有站在后面的那个人也快进来吧……呵呵,圣,你总算来了啊。」

  「要是我不偶而过来给你看几眼,我怕会被您控告我毁约啊。」

  圣学姊从握着门把不动的令身旁走过,走到白蔷薇学姊面前,接着探出头来看着令,露出一个奸笑。这位平时总一脸不开心的人,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祥子收起摆在桌子上的数据,所以令也就放下包包,开始准备泡茶了。桌上还没有摆茶杯,电热水壶正在煮水中,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令把茶叶倒进茶壶里,不自觉的想起刚才祥子说的话。

  是她听错了吗?

  「唉~~小令。」

  「哇啊!」

  她转头一看,又是佐藤圣学姊站在背后。

  「你就不会表现一下其他的反应吗?」

  「对不起。」

  令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但身为学妹,就是会反射性地不停道歉,像是——十分抱歉、不好意思、不敢当、我失礼了……等等等。

  「你很在意刚才发生的事吧?」

  「刚才的事?」

  虽然令赶紧装傻,却没有用,毕竟刚才在饼干门外时,圣学姊就站在她的背后。既然学姊都有听到,站在学姊前面的令自然不可能没听到,加上令因为过于震惊呆站在原地不动的样子,肯定都被学姊看得一清二楚。

  「直呼名字。」

  「啊?」

  「她直接叫你名字了吧?公主小鬼头。」

  圣学姊转过头。因为祥子就站在两人的后方远处,正在与刚刚抵达蔷薇馆的红蔷薇学姊站着聊天。

  「是指祥子同学吗?」

  大只小鬼头,还有公主小鬼头,随便这样乱叫,实在让人很难懂啊!在莉莉安女子学园里,称呼高年级生时要称呼对方的名字加「学姊」,称呼同年级生则是名字加「同学」,这是这所学校的传统,至于对低年级生,名字加「同学」或是「小」加名字都行,如果够熟的话,直呼名字也行。

  「喔~~?大只小鬼头你还是坚持叫她‘祥子同学’呀?」

  「呃……能请您别再叫我大只小鬼头了好吗?」

  「那就让我直接叫你‘令’啰?既然公主可以这样叫你,那我也行吧?」

  「……随您便。」

  令心想——佐藤圣学姊心情不好的时候全身都会散发可怕的气场,让人害怕,不过当她心情大好的时候,反而让人更不想亲近。令觉得圣学姊心情不好,对周围的人发出「不准靠近我」的恐吓光线时,反而显得亲切。

  「不过感觉不太平等啊。」

  茶感觉已经泡好了,令便把茶倒进茶杯里,而圣学姊则是一边看着令手边的动作一边说道。

  原来她还没有讲完这件事啊?

  「你们两个是同年级,又都是蔷薇花蕾的妹妹,其中一个人直呼对方的名字,另一个人却加‘同学’,希望你们这样,之后不会对彼此的立场与关系产生影响啊。」

  圣学姊的建议,深深地穿透了令的内心。不过,山百合会这个组织,是由三色蔷薇学姊们领 导全体学生的,三个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角力问题吧?

  「对不起,令同学,我来帮忙。」

  祥子从后面搭话。

  「啊,不用啦,平时都是你在做事,这次就让我做到底吧,虽然我泡的茶大概没有你泡得好喝就是了。」

  令转过头说道。这时圣学姊从旁插话:

  「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监督好她的。」

  「我没有在担心啊?」

  祥子一脸不高兴地转过身子离去。

  「她有加‘同学’喔。」

  令一边继续倒茶,一边小小声地如此说道。结果圣学姊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挥了几下,像是在说「不、不、不」。

  「你啊你,当面这样叫不是很害臊吗?不过如果是在第三者面前,就比较不会介意吧?其实她很想和你直呼彼此的名字吧?」

  「直呼彼此的名字?」

  「令,祥子这个人呀……你也知道她自尊心多高,就算她想这么做,也绝对不会主动这么要求喔,你就体谅她一下吧。」

  是这样吗?

  令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祥子,但她丝毫没有察觉,顾着跟蓉子学姊讲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下次由自己主动,试着叫她「祥子」看看吧?

  今天是不可能的,明天这么做吧。

  虽然这难度有点高,但只要渡过这一关,肯定能与祥子之间,建立起像姊姊她们之间那样的关系。

  「蓉子」、「江利子」、「圣」。

  互相直唤对方名字的三位学姊,看起来都很棒。

  4

  「圣。」

  在银杏树人行道的叉路,也就是圣母玛莉亚的雕像前,看到了一个莫名显眼的美国人,高额头轻轻举起手来。

  「喔~~江利子。」

  蓉子率先注意到来者,举起手回应江利子。圣虽然瞟了江利子一眼,但只见她的肩膀颤抖着,根本就顾着憋笑,也不打算和江利子打声招呼。

  「呃……她是怎么了?」

  江利子问道,并用手指了一下眼前这个……弯着腰不停颤抖的物体,蓉子接着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道?你们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江利子先对圣母玛莉亚握紧双手祈祷,接着问道,不过她也没什么想祈祷的,只是做了一个样子。

  「是一起行动的呀,只是她突然开始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蓉子冷淡地看着圣。

  「突然大笑?那还真是恶心啊。」

  江利子看向圣,只听见她的喉咙先是发出憋笑的「呵呵呵」声,最后演变成哈哈大笑,她笑到捧着肚子,眼睛还泛着泪光。

  「该不会是来这里的路上,吃了路旁的笑菇吧?」

  「如果是圣,那还真有可能,真是太恐怖了。」

  两位好友架起手臂,探索着各种可能性。为什么还在莉莉安就读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低年级生憧憬眼前这个人啊?还真是个谜。

  等圣终于抑制住她的笑意之后,她对着远远眺望着她的两人说道:

  「喔喔!两位女士,快点过来。」

  「啊?」

  「你们不用再演即兴短剧了啦。」

  即兴短剧?说什么傻话,也不想想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追根究底是你不对吧?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想到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是忍不住笑出来,但也未免笑得太夸张了吧?通常也只会「呵呵」地几声而已吧?江利子狐疑地看着圣,然后圣看着江利子,眼睛又再度泛出憋笑的泪光。

  「到底是怎样啦!」

  真是让人不爽啊!但说起来,江利子刚认识圣的时候,两人也是一直吵架,所以对她抱持太多期待本身就是徒劳。

  「你家的妹妹……」

  圣嘀咕起来。

  「令,她怎么了吗?」

  「会错意,最后直呼祥子的名字……哈哈哈……」

  「到底是怎样啦?」

  拜托你说清楚点好吗?——江利子揪住圣的大衣衣领,逼迫她说出真相。圣一边笑一边说:

  「我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总之,祥子跟江利子还有谁……总之,你们几个在蔷薇馆里闲聊。记得吗?」

  「你说的这么暧昧模糊,谁会知道你在说什么呀?」

  江利子咬牙切齿地扬起嘴唇说道。

  不确定是何时,也不记得到底是跟谁,而且还是在蔷薇馆里闲聊,如果光用这几个关键词搜索,那跑出来的搜索结果,至少也有一、两百项吧?

  「就令和祥子开始固定来蔷薇馆工作,但也还没有过很久的时候啦。对了、对了!你们好像是在解什么问题吧?记得那时候,在我们这年级,不是很流行解杂志上的数学加拼图的奖金问题吗」

  「是呢。」

  江利子不禁回忆起来,然后放开圣的衣领,还真是很久远以前的事啊。

  「这跟我们的妹妹又有何关系?」

  这次换蓉子用严肃的口吻问道。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如果只是令就算了,但既然冒出了祥子的名字,蓉子也无法平静地坐视不管吧?尤其是在见识过圣那别有深意的大笑之后。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场,所以也不清楚整件事的经过啦。总之,似乎有人让祥子和江利子你们解题吧?因为那本杂志摊在桌子上嘛,然后祥子应该变得很热血沸腾吧?」

  「祥子很热血沸腾……?」

  等等,我似乎想起什么啰!江利子内心如此作想。因为平时看起来很文静的祥子,针对那个奖金问题,非常明确地提出她的看法,害江利子不禁故意说些相反的意见刺激她,结果她的反应实在是太有趣了。记得确实发生过这回事,可惜的是,江利子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你们不是在讨论例题怎么样吗?」

  「好像是,我不记得就是了。」

  又不是开会时讲的话,没有人会一一记住平时闲聊了些什么吧。

  「总之,令偷听到你们的讨论,还以为是在说她呢。」

  「咦?」

  「似乎是把‘例’不好,听成了‘令’不好,真是奇葩啊!然后她就一直以为祥子直呼了她的名字,最后演变成她主动去直呼祥子的名字啊!」

  「什么?」

  「突然被令直呼名字,祥子肯定大吃了一惊吧?我突然想起那时的事,就觉得好好笑、好好笑喔~~」

  似乎又有另一波笑浪推到圣身上,她又开始哈哈大笑。与之相比,当事者的两位姊姊一脸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

  「既然你都察觉到是令误会了,干嘛不跟她说?」

  蓉子问道。

  「我干嘛要说啊?这么有趣的事耶!」

  圣露出像是在说「你好奇怪」的表情回道。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故意煽动她的吧?是你故意要她直呼祥子名字的吧?」

  「怎么可能呀~~」

  看着圣边说边笑的表情,江利子的怀疑已经变成了确信。世上哪有这种学姊啊?江利子连评论都懒得评论了。

  不,蓉子帮忙补了一句:

  「……果然是你煽动人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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