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能动摇人心的事物,究竟是否只有言语呢?
有人说图画能撼动人心,
有人说音乐能撼动人心,
也有人列举影像或菜肴为例。
结婚、功成名就、友人死亡……可听见好几种答案。
但无论等候多久,始终不曾出现过认为嗅觉──也就是薰香能撼动人心者。
《香魅堂日志》
平常有多少人会在意气味而生活呢?
倘若眼前有看来可口的食物,会将脸凑近享受香味。
感受到山脉或森林的清新空气时,会大口吸气。
运动后会闻闻看身体是否有汗臭味。
对了,说到汗水,人有时也会在更换洗发乳或沐浴乳的品牌时,陶醉在那舒适的香味中。反过来说,有时也会在拥挤到无法动弹的电车里,因为旁边的人香水味太浓而感到厌恶。
但是,那种念头很快就会消逝。
之后嗅觉便会麻痹,没多久就毫无感觉了。
那只是暂时性的现象。
人类无法像用眼睛看、用耳朵听那般灵活地运用鼻子。
即使说是轻蔑鼻子这个部位,也绝非夸大其辞吧。
实际上,纵然离开住了十八年的故乡,麻衣仍未注意到气味的变化。
首次映入眼帘的美好古老景色、首次听见的陌生音调,只更加深麻衣对新生活的期待。
话虽如此,现实可是天不从人愿。
「你差不多决定好要打什么工了吗?」
「……还没。」
麻衣尴尬地挤出这句话,坐在她对面的千夏回了声「骗人的吧?」她已经不只是傻眼,其中还掺杂著明确的责备。
「你在悠哉个什么劲啊,四月已经要结束啰?你有那个立场可以对打工挑三拣四吗?」
她粗鲁地拿筷子指著麻衣。老实说,麻衣无法反驳。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大学一年级的麻衣与千夏在学生餐厅一边吃著名称十分乏味、还附带A或B这种记号的午餐,一边闲聊。
「真的很抱歉,亏你之前还特地陪我去面试。」
即便麻衣双手合十地道歉,千夏仍旧哼了一声,一脸不满的样子。娃娃脸的她一生气,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在对爽约没来教学观摩的父母闹别扭一样。虽然毫无魄力可言,但取而代之的可爱程度,让人涌现必须请她原谅自己的念头。
「话说我也没吃亏,我在麻衣婉拒了录取通知的那间咖啡厅开始打工了。」
「咦!你不是住家里吗?」
「哎呀,交通费也是很可观的啊。爱果然很花钱呢。」
「咦,千夏,你在谈远距离恋爱吗?」
正当麻衣心想从未听过千夏提起男友的话题时……
「不是不是,我是在说爬山的事啦。我黄金周也会去爬山,方便的话麻衣要不要也来体验看看?倒不如说,你乾脆加入我们社团啦。」
这究竟是第几次千夏像这样邀自己加入她所属的登山社呢?
看来她似乎认为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只是往来于大学和公寓间的麻衣,完全没有享受到人生仅有一次的大学生活。
「嗯……我就算了吧,我是室内派的。」
「你啊,不要还没试过就定义自己!你就是这样才没什么朋友。」
「你真啰唆耶。」
虽然刚入学没多久,麻衣就跟千夏成了好朋友,但两人的个性恰好相反。千夏是与其思考不如实行的行动派,相对地麻衣则是谨慎派。麻衣当初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决定离开岛根的老家。
麻衣其实是想到东京念书,但因为这种个性,结果只能到京都而已。麻衣也几乎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买下衣服或饰品的经验,她总是一想再想、彻底思考过后,还是想要时才会买。由于这种个性,麻衣经常错失难得的好机会。
穿搭品味也是,千夏能自然地穿著色彩鲜艳的外套,麻衣则跟千夏不同,偏好的装扮是棉制白衬衫与淡薰衣草色的长裙。讲好听点是自然风,但整个散发出乡下出身的朴素味。
发型也是跟「立体感」这个词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曾烫染过的直发。
「但我真羡慕你,那间咖啡厅的制服很可爱呢。」
麻衣回想起北极星咖啡厅的店员。挂在立领衬衫上、类似吊带裙的围裙,还有染成咖啡色的胸前绣著咖啡厅的圆形徽章,也让麻衣心动不已。
「既然你这么想,从现在起也不晚,我们一起打工嘛,我觉得麻衣的黑色长发很适合那套制服喔?对了,不然在我去爬山的期间,你试著帮我代班看看如何?」
千夏一把抓住麻衣的肩膀,但麻衣仍是苦笑著婉拒她。那种简单大方的衣服,只有不须掩饰可爱的女孩才适合穿。没错,就像眼前娇小可爱的千夏一样。虽然提到身高的话题会惹千夏生气,但女孩子绝对是娇小一点比较吃香,麻衣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麻衣想像著跟千夏同样栗色毛发的松鼠咬住咖啡豆的画面,呵呵地笑了。
嗯,下次偷偷地去咖啡厅喝茶,保养眼睛与心灵吧。
麻衣跟下午也有课的千夏道别,去赴打工的面试。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虽然搭电车也是个方法,但用走的一定来得及。麻衣在搬到京都居住前从未搭过电车,因此对她而言,在这种时候选择徒步是极为自然的事。而且搭地下铁就无法驻足欣赏京都美好的景色,未免太索然无味了。
麻衣斜眼看向京都御所的外墙,沿著乌丸路往南走。通过栉比鳞次的办公大楼后左转,再往前走一阵子,就会来到麻衣最喜欢的街道。
混杂在狭窄单行道旁的西洋与和风──才想著中京邮局与文化博物馆展现出让人感觉到明治时代的红砖建筑,又瞥见分趾袜的老店不甘示弱地秀出土墙构造。狭小的杂货店与咖啡厅填补这些代表三条路的建筑物缝隙,尽管外观采年轻风格,氛围仍让人觉得有些怀念。
虽然华丽的程度并不如祇园的花见小路,但于其中脉动的时间,跟一、两年就会轮替的流行不同。
要形容的话,就是试图守护优美的时间流动。或许也是受到「景观法」的影响,在京都无论是谁,都意识到要保持「古老美好的京都印象」。这心照不宣的和谐让人感到安稳。
麻衣原本对京都人抱持的刻板印象,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整个大转变。在网路上查询的话,充斥著「京都人对外人很冷漠」、「如果不会察言观色很麻烦」之类的评价。虽然之前担心到胸口紧绷不已,但实际相处过后,对于平常就察言观色过头的麻衣而言,京都人反倒是难能可贵的人种。只要彼此会察言观色,没有比他们更容易往来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到街上必定会听见的「多谢(OOKINI)」让人十分舒适。
这句话里蕴含著一般的「谢谢」无法感觉到的温暖。
麻衣认为,那就近似故乡会使用的方言「DANDAN」。可惜的是,家乡的方言已经只剩年迈者会使用。
麻衣一边享受著三条路未经修饰的风情,一边想著。
──其实想在这种地方工作呢。
今天的面试地点,是位于河原町路的全国连锁型卡拉OK店。虽然是思索过后才决定要应徵,但她实在提不太起劲。
麻衣叹息著穿过河原町,正好到达三条名店街的商店街时,忽然停下脚步。
掠过后颈,让人不愉快的粗糙感触──
「唔哇……」
在人行道前方看见了讨厌的东西。
一只大型黑猫将肚子贴在灰色地砖上。
据说黑猫象徵不吉利,但麻衣没有迷信到只因为这样就觉得不舒服,或避开它前进。问题并不在于猫咪的颜色。
前进的大批人群,彷佛那只猫根本不存在似地经过。
不光是大人如此,连只要看到动物八成会停下脚步去逗弄的小孩们也一样。
人群避开猫咪霸住的地砖或是大步跨过它,看也不看便离开。
直觉告诉自己,那是不该看见的东西。
麻衣连忙折返回头,逃进左手边的狭窄小巷里。
这就是──麻衣无法决定打工地点的理由。
之所以无法在跟千夏一同去面试的咖啡厅工作,是因为有个灰色影子坐在店里的座位上。由于经常从那里感受到视线,麻衣认为这样根本无法专心工作。
除此之外她也面试了许多打工。麻衣慎重且一丝不苟的性格,无论到哪里大多能被接纳,也曾被问过何时可以开始上班。
不过,无论哪家店都不行,一定会潜藏著什么。
她每次感受到的方式都不一样,有时是含糊不清的声音萦绕在店里,也遇过店长身上带著类似薄雾的白色块状物;她常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还曾有黏稠的东西缠绕在脚边,让她差点跌倒的经验。一想到如果是在托盘上放著餐点的情况下摔倒,麻衣就觉得毛骨悚然。
从小时候起,麻衣的灵感就比别人强上一倍,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触摸到别人无法碰触的东西,但没有人愿意相信麻衣说的话。就宛如那个喊著「狼来了」的少年一般,充分体验过那种心情后,麻衣不再试图与别人分享这些事。
于是,有时会忽然出现的不可思议感觉,也能当作是最喜欢的书、电影或音乐延伸出来的东西,变成极为理所当然的存在。有人能从艺术作品中看出价值,也有毫不觉得感动的人,麻衣认为这就类似那种状况吧。
不过京都这片土地上实在太多幽灵,让她无法这么豁达,她在京都看见幽灵的频率明显比在故乡提升许多。冬天因为考试造访京都时,明明没这么严重的──麻衣诅咒著没考虑到季节变化的自己。京都的幽灵像是会冬眠,配合麻衣入学的春季忽然清醒过来。
麻衣决定去卡拉OK店面试,是认为店内气氛经常很热闹的话,幽灵应该不会靠近吧。麻衣也事先造访过店里,大略确认了一下有没有幽灵。
明明如此,却在前去面试的途中遇到幽灵,运气差也该有个限度。
话虽如此,但已经走了不少路,应该不要紧了吧?麻衣透过映照在橱窗上的影像确认背后,不禁发出「呃」的声音。只见刚才看见的黑猫就在麻衣后方约三公尺处,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黑猫的轮廓非常模糊,明明如此,却只有眼睛的部分异常清晰地有著白色边缘,著实诡异到了极点。
麻衣觉得万一被追上就糟了。她至今也曾被「不好」的幽灵附身过几次,都是些身体变差而感冒,或是脑袋昏昏沉沉地差点被卷进车祸里的糟糕回忆。这次也是,如果被那只猫附身,不晓得会沦落到什么下场。麻衣可不想整个黄金周都卧病在床。如果不设法甩掉它前去面试,在经济方面也会变得十分拮据。
这一带是串连好几条小巷、相当复杂的构造,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迂回曲折地往南走,应该也能蒙骗过幽灵的眼睛。但倘若幽灵并非依靠视觉,而是使用更超常的第六感追踪,到时麻衣也只能举手投降,认命地放弃。
麻衣将包包重新背到肩上,踩响平底鞋,快步在宛如迷宫般的道路来来去去。她一边沿著时而往右、时而往左,有时还会折返的路线前进,一边不时地转头看向后方。
黑猫灵寸步不离地跟在麻衣后面。只要转头确认,它一定会一屁股坐下,目不转睛地观察著麻衣,就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麻衣一回头看,黑猫灵就动也不动;明明如此,却甩不开它。虽然麻衣也想乾脆倒退著走算了,但还是会在意周围的视线。
「呼,真缠人啊……」
虽然都是些狭窄的巷道,但这里仍是京都的中心。这区域不光是当地人,还有很多观光客来来往往。麻衣气喘吁吁地逃离没人能看见的猫,那样的行动早已受到讶异的眼神注目。
──饶了我吧,「灵感少女」这头衔已跟高中的毕业证书一起放在老家了。
麻衣已经决定,在新的城市要当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大学生,彻底避免不相信幽灵存在的人对自己露出苦笑和白眼的情形。
乾脆被它追上算了吗?麻衣拚命甩开闪过脑海的念头。她尽全力奔跑,裙襬随之摆动。梦想已久的大学生活,怎能被幽灵什么的侵扰呢?尽管如此,在精神耗尽之前,体力已先到达极限。
「我不行了……」
进入格外狭窄的小巷时,麻衣双腿一软,手贴到地面上。
好累。好久没跑这么远的距离,心脏彷佛要跳出来一样,真想将火热的身体压在冰凉的石版路上。
听天由命吧,自己已经尽力而为了。麻衣这么想。
对方靠近的话,就挥动手臂拚命抵抗,即使手会穿过黑猫灵也无所谓。此刻,麻衣对幽灵的愤怒胜过恐惧。侵门踏户闯进自己的新生活、不会察言观色的幽灵,教她烦躁不已。
──嗯?
然而,即使等候一段时间,也不见黑猫要靠近的意思。
麻衣感到疑惑地抬起头,发现那只黑猫在小巷前停下脚步。
尽管太阳就在这条巷子的正上方,但因为左右两边的房屋制造出的影子,巷内异常阴暗。她逃进来时没看到,但小巷的入口上方有著瓦片屋顶,因此黑猫静止不动的地方,从麻衣的角度来看就彷佛隧道出口般,闪耀著四角形的光芒。
幽灵并非不进来,而是无法进来──麻衣突然察觉到这点。过了一阵子后,原本那么缠人的黑猫灵转过身,折返回原本的三条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感到松了口气前,不安先涌现出来。
──这里是哪里?
麻衣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发现是陌生的道路。她刚才一心只想逃走,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哪条路,又是怎么走的。而且,麻衣来京都还不到一个月,本来就对这一带的路况不熟,路名也记不太清楚。
这里说不定是恶灵会犹豫是否该踏进的危险场所──这样的想像让麻衣背后起了鸡皮疙瘩。麻衣曾听过京都与魔界相连的说法,而且以京都为舞台的怪谈不计其数。拥有灵感的自己,即使在不知不觉间误入异世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呼吸逐渐平稳后,总觉得鼻腔里有股刺痛的异样感。
是什么呢?麻衣试著嗅了一下味道。那是不熟悉的香味,是种不可思议的芳香,无法用美好的香味或讨厌的气味这种两极的表现来形容。
明明有强烈的独特味道,却不似花朵或水果的味道那般刺激。
反倒像是被温柔地包裹住──
麻衣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类似的味道。
是爽身粉。
小时候腋下冒汗疹时,母亲会用粉扑替自己拍爽身粉,疼痛便自然地缓和下来,并从身体散发出甘甜的粉味。
要说跟那令人怀念的香味有何差别,就是这股味道甚至渗透到鼻腔更深处。彷佛直接对大脑述说什么,宛如在探索记忆深处──
这股香味是从哪里飘来的呢?在意的麻衣站起身,试著朝小巷深处前进。刚才感觉到的恐怖,在注意力转移到鼻子的同时,已经消失无踪。
有个木制的直立招牌,上头镂空刻著「香」这个字。支撑招牌的柱子上设有筒状的薰香台,插在里面的线香正缓缓地冒出烟而逐渐变短。
麻衣试著将鼻子凑近冒出的烟,飘散在周围的就是这线香的味道没错。
招牌左手边,是一栋木格子覆盖住土黄色墙壁的古老日式房屋,挂在拉门上的是让人联想到鸟居的绯红色门帘。
麻衣抬起视线,只见房屋上挂著一块伴随岁月流逝而变成深黑色的天然木板。
香魅堂。
流畅的笔迹这么写著。
看来这里似乎是一家店,而且大概是贩售薰香的专门店。
「啊。」
说到店──打工的面试!
因为拚命想逃离黑猫,竟然完全忘了这回事,麻衣连忙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时间,残酷的是约好的时间早已超过十五分钟。显示听取语音信箱留言的图示在萤幕上发亮著。
麻衣战战兢兢地播放留言,传来一个平淡的男性声音。
『我这边是「卡拉OK伙伴」河原町店。今天的面试应该是从十四点开始,是哪里有误吗?如果有事请联络一声。就这样。』
「哎呀……这下没救了。」
麻衣按住额头。京都人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明说,「如果有事请联络一声」,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好辩解的话别跟我联络」的意思。
对方已经判定她连面试时间都无法遵守,无论怎么辩解都很难颠覆这个印象吧。
「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我会因为缺钱而活不下去……」
麻衣再次差点跪倒在地。
下个月还能勉强生活,但下下个月就没办法了。
除非是按日计酬的临时工,不然打工的薪水隔月才会汇进户头,换句话说,倘若这个月没有敲定打工,情况会非常绝望。
「啊啊……这种灵感消失不见就好了……」
麻衣沮丧地垂下肩膀。
这时她下移的视线前方,正好看见薰香专门店的门口张贴著一张纸。
◎徵工读生
‧时薪九百圆起。
‧另外支付交通费。
‧欢迎初学者。
‧厚待能见者。
「这什么呀……」
那是随处可见的徵人启事。
除了「厚待能见者」这句话。
能见者──总不可能是指视力优异的人吧?没有接受词的情况下,大多是意味著「能看见幽灵」。
──这该不会是上天的指引吧?
麻衣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还有其他徵人启事的条件会这么适合自己吗?
时薪也是行情价,而且这么安静的店应该不会忙到哪去,感觉是相当有良心的条件。
──不,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
麻衣试著先冷静下来。没错,要举出一个令她在意的点,就是在徵人条件上列出「厚待能见者」这点十分可疑。因为麻衣具备灵感,才能很自然地接受这种条件,但按常理来想,这实在太诡异了。
不过,某件事促使麻衣下定决心。
刚才追逐麻衣的那只黑猫灵,无法进入这条巷子。虽然不晓得原因是否在于笼罩周围的香味,但这就表示纵然是灵感强大的麻衣,只要待在这里就不用担心会被幽灵骚扰,能不受任何妨碍地努力打工。还有其他的打工,会比这要来得好吗?
无论如何,今天原本预定的面试已经泡汤了,问问看这家店也不吃亏。只要稍微觉得事有蹊跷,立刻逃走就行了。
考虑到这里,麻衣总算下定决心。
麻衣还是头一次光顾薰香专门店。店里是否会散发像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一样的强烈香味呢?拉门的其中一边有个年代久远的壶挡著,因此麻衣只能打开另一边的拉门。
「请问有人在吗……」
麻衣小声地说道,同时钻过门帘。
和预料的相反,飘散在屋内的香味并未很强烈。麻衣探索著淡淡香味,瞠大眼睛。
自从来到京都后,麻衣造访过龙安寺的石庭和东福寺的枯山水。无论哪座庭园都藉由石头与砂石纹路表现出山水,甚至是时间的流动。
静谧且庄严、洗炼的美丽结晶──夸张一点来说,麻衣在笼罩这间香魅堂的芳香中,感受到同样的气息。
这就是所谓的京都商家吗?相对于店面的宽度,这间店给人意外宽敞的印象。灯光只有间接照明,室内有些阴暗。沿著左右两边的墙壁有两柜陈列物,以及正面的一柜玻璃橱窗。在没有任何装饰的木制柜子上,放著大约名片夹尺寸的纸盒、金线编织的鲜艳束口袋、将造型修整成甜点般华丽的薰香、成束的线香、尖锐有如圆锥的薰香、炼制成圆形的薰香──每样物品都井然有序地陈列在阴暗的店里,各自散发出香味表现自己,但这些香味绝不会太抢风头。园丁惊人的技术,以各有特色的香味打造出屹立不摇的壮硕枝干。
若要比喻,就彷佛一棵大树上绽放著小巧的花朵。那些花的颜色没有一朵是相同的,却宛如以渐层或更高阶的色彩感觉所孕育出的规律齐聚一堂。纵使模样会因为观看位置不同而改变,但无论从哪个位置观赏,美丽始终不变。
麻衣感觉到这样的陈列,是重视嗅觉胜过视觉。虽然她丝毫想像不到是怎样的坚持,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和谐。
「欢迎光临。」
收纳著香炉的玻璃橱窗后方传来男性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凛然且清晰。麻衣定睛一看,只见有个和服装扮的男性跪坐在柜子后方的榻榻米上,彷佛在旁守护那些五颜六色的香炉。
男性的年纪约二十五上下吧?他穿著雪色和服,以及彷佛会融入黑暗中的蓝黑色短外套,长长的浏海是彷佛淋湿一般的诡异墨色。从和服衣领露出来的颈项纤细得宛如病人,反射著微弱的灯光,看起来隐约发亮。
麻衣不禁看他的脸看得入迷了。凤眼之上有宛如女人般细长的睫毛,在面无表情之中能窥见些许妖艳。
简直彷佛不是活著的人类。
倘若是再稍微带点人味的帅气,麻衣或许会感到小鹿乱撞。不过,这个男人的美艳并非那种类型。
麻衣反倒觉得有些嫉妒。那似乎并非个人情感,而是代表女性的感觉。
换言之,就是:「如果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叫这世上的女人该如何自处呢?」
「如果你有感到好奇的薰香,可以焚香给你试闻喔。」
男性毫无抑扬顿挫地平淡说道。
「啊,谢谢。」
一直在发呆的麻衣点头致意。话虽如此,但麻衣对薰香一无所知;况且,她并非为了买香而进入店里。
只不过,如果丝毫不物色商品,突然就说自己想在这里工作,对方一看就知道她对薰香不感兴趣。就算只是做个样子,也该假装自己在物色店内的商品吧。
「嗯……」正当麻衣停留在原地苦恼时──
「……有什么问题吗?」
店主似乎察觉到麻衣苦恼的样子,只见他扬起细细的浓眉。糟糕,这段空白才会给人最糟的负面印象啊。
「那个,我看到张贴在入口的徵人启事……」
麻衣彷佛想掩饰尴尬一般,迅速切入主题。只见店主更明显地表露出不快。
「徵人启事?我不记得自己有徵人。」
「咦?可是外面贴著布告喔。」
「我没有张贴任何徵人启事,而且今后也没有预定要徵人。」
他一脸想说麻衣是否搞错了店家的表情。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交集。麻衣尽管感到不悦,仍特地走到店外,撕下徵人布告拿到店主面前。
「贵店在徵人对吧?」
店主纹风不动地接过布告,缓缓将脸凑近纸张。
在麻衣看来,店主并非看不清楚文字,而是在闻纸张味道的样子。
店主立刻抬起头,他将布告捏成一团,看似懊恼地低喃:
「是清风搞的鬼吧,他真是多管闲事。」
店主扬起一边嘴角,他的脸不对称地扭曲变形,糟蹋了他的美貌。
虽然不晓得「清风」是指谁,但他似乎能理解麻衣的意思了。
「你手伸出来看看。」
店主将自己的手伸向前方说道。虽然对他丝毫没有要道歉或认错的样子感到不满,但麻衣仍老实地伸出手。
莫非手的形状对是否录取有影响吗?正当麻衣这么想时,店主毫不客气地抓住麻衣的手,拉近他高挺的鼻子。
哼──店主发出嗅著味道的空气声。
「呀啊!你、你做什么?」
麻衣连忙甩开店主的手。
「原来如此,有春天的味道。」
不知店主是明白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一脸满足样。
麻衣一边藏起自己的手,一边想店主真是个怪人。竟然未经允许就擅自闻起别人的味道,这种行为可不能原谅。不,就算他有徵询同意,麻衣也不会答应就是了。
「那么,你为什么想在本店工作?你看起来不像对薰香感兴趣啊。」
「你突然就闻起别人的味道……请你先为这件事道歉吧。」
该说店主自我中心,还是独善其身呢?麻衣逐渐了解店主的个性,想在这间店工作的念头也跟著不断消退。或许该赶紧离开店里,别再跟这个男人有所牵扯比较好。虽然觉得该尽早离开,但麻衣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间店驱赶幽灵的方法。
「你这么讨厌别人闻你平常一直散发出来的味道吗?就算在意岛根的乡下味也于事无补吧。你不可能才刚上大学一个多月,就学会京都人的素养。」
店主这番话讲得好像理所当然,但让麻衣惊讶到心脏差点跳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岛根出身?」
不,不光是出身地,他还说中了麻衣是大一新生这件事。虽说是在春季找打工,但应当也无法就那样断定。
「知道的人就是知道。」
店主没有正面回应,因此麻衣试著回顾自己进入店里后的行动。麻衣一直用敬语说话,所以没有冒出出云腔,感觉也不可能以这身朴素的服装锁定都道府县。
虽说出身地穿帮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但麻衣十分在意。
话虽如此,但就算死缠烂打地问,感觉这个不亲切的男人也不会仔细地回答自己。
「请问一下!布告上写的『厚待能见者』,换句话说……就是那种意思对吧?」
麻衣放弃追究,决定询问关于布告的内容。
「那种意思是指?」
店主故意装傻,他似乎打定主意想让麻衣主动说出幽灵之类的话题。
麻衣也懂他那种心情,无论是谁都不想被人觉得可疑。
「所谓的『能见者』,就是指『能看见幽灵』,没错吧?」
麻衣停顿了一下,彷佛有深刻体会似地告白。
「如果没错,我……看得见。」
麻衣简单地说自己到达这间店的经过,也就是被黑猫灵追赶,逃进这条小巷而得救的事情。麻衣一口气说明完后,最后提出最想问的事。
「请问……这里贩售的薰香,莫非具备驱逐幽灵的能力吗?」
假如是那么回事,即使店主不肯雇用麻衣也无妨。只要他能卖那些薰香给麻衣,麻衣就能挥别自己的灵感体质,无论要应徵怎样的打工都没问题,说不定连因为谨慎而凡事起头都想太多的个性也会改变。
那样的期待在麻衣的内心膨胀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店主却用狐疑的双眸回看麻衣。
「幽灵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现实当中。」
「……啥?」
这回应实在太过意外,麻衣剎那间无法消化其意义。
「驱逐幽灵的薰香?你不只是个乡下人,似乎还是个喜欢灵异话题的阴沉女啊。就是近来的女性中,以为自己拥有特殊能力,把妄想与现实混为一谈的家伙吗?」
「你、你你你你──」
愤怒与羞耻互相冲撞,脸庞无止尽地发烫起来。
真教人难以置信,居然遭到这样的背叛!
麻衣有灵感这件事,甚至连对千夏都是保密的;难得麻衣坦承了这个秘密,这个男人却不当一回事地舍弃了麻衣!
「可是,就算那样,我还是看得见幽灵!」
就在麻衣火冒三丈地大声吶喊时──
「喔,你看得见幽灵吗?还真是厉害。」
从背后传来这样的回应。当然并非麻衣眼前这位店主那低沉的声音,而是更轻快且难以捉摸的声音。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一名青年站在门口。青年穿著强调他修长手脚,宛如丧服般的黑色西装。他有著细长双眼,眉毛勾勒出圆滑的曲线;跟凤眼、眉毛上挑的店主不同,给人柔和的印象。最大的特徵是,他戴著恰好盖住头部的胭脂红鸭舌帽,只有那顶帽子跟全身黑的西装打扮十分不协调。
「是清风啊,张贴这东西的是你吧。」
「是啊,你总算注意到啦?辰巳真的除了嗅觉以外都很迟钝呢。」
即便被店主责怪,青年也依然保持笑咪咪的表情。
看来这个青年似乎就是刚才在对话中登场的清风本人。
「辰巳啊,你多关心一下店外的情况比较好喔。就算贩售优质的商品,首先也得让客人进门才行啊。还有在客人面前要面带笑容,你那样板著脸,连鬼都会被吓跑喔。」
被叫做「辰巳」的店主,目不转睛地盯著麻衣。
「这家伙不是客人,听说她想在这里工作。」
清风听到这番话,夸张地将身体后仰。
「唔喔喔!这还真是奇迹,不枉我不抱期待地张贴了徵人启事呢。」
「我想打工是到刚才为止的事,这人这么没礼貌,我已经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工作了。」
「我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打算雇用你。」
麻衣一直认为自己算是挺能忍耐的人,但店主这种态度,让麻衣也差点发飙。
麻衣与店主互瞪著彼此,西装青年介入两人之间当和事佬。
「算啦算啦,冷静一点嘛,呃……?」
「我叫仓见麻衣。」
「啊,你好,我叫清风。从这边稍微往北走,有一间叫『松然寺』的寺庙,我在那间庙当住持。」
清风这么介绍自己,并脱下鸭舌帽,帽子底下是剃得光溜溜的和尚头。他光滑的圆头让人越看越想摸,那头部的形状简直就是为了当和尚而诞生的。
「我的法号是将本名用音读念作『SEIFUU』,不过没待在寺庙的时候,叫我『清风(KIYOKAZE)』(注:KIYOKAZE 此处为汉字「清风」的训读念法。)就好了。请多指教啰,麻衣。」
「呃,你好。」
虽然他态度亲密得教人惊讶,但没料到这种发展的麻衣,不禁回应了青年握手的要求。清风的年龄跟店主差不多,无论怎么高估,顶多也是二十几岁。麻衣印象中的住持应该是上了年纪且充满威严,清风跟那样的印象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近年轻的住持并不稀奇喔,因为不管哪间寺庙,都有继承人的问题嘛。」
清风应该很习惯类似麻衣这样的反应吧,他先发制人地这么说道后,将视线移向店主。
「反正他八成还没自报名号,就由我来介绍吧。这家伙叫香崎辰巳,是这间薰香铺『香魅堂』的第十代店主。他是因为世袭而继承家业的,就这点来说跟我一样呢。虽然很难相处,但他是个想法很有趣的家伙,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聊喔。」
当然不会无聊吧,因为人只有在心灵平静时才会感到无聊;遇到辰巳后,麻衣一直只觉得烦躁。
「那么,有何贵干?」
即使在友人面前,辰巳的表情依然僵硬。看来他并非针对麻衣,而是平常就这种态度。
「听你们刚才的对话,麻衣好像是『能见者』不是吗?太好了,期待已久的人似乎来了。虽然有点土气,不过是个美女,最重要的是她跟你不同,能好好地跟别人对话。根本没得挑剔不是吗?」
虽然「有点土气」这句话很多余,但麻衣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是美女,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至于辰巳则跟麻衣相反,他不悦的样子变得更加明显易懂。
「你别擅自主张别人的期待,我是问你有何贵干。」
「你还真不坦率呢。」
清风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夸张地叹了口气,但他随即转换心情,抬起头来。
「算啦,来谈谈工作的事情吧。是跟灵异现象有关的案件。」
──他刚才说了灵异现象?
对于拥有灵感的麻衣来说,这可不能听过就算了。只不过,清风交谈的对象是刚才否定了幽灵存在的男人。
麻衣看向辰巳,心想他该不会又只是觉得傻眼吧?但辰巳的反应让麻衣有些惊讶。
「你来的时候总是在提这种事啊。」
跟这番话相反,至今为止始终保持厌烦态度的辰巳,总算像被勾起兴趣似地浮现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他刚才明明那么鄙视麻衣的灵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有个老奶奶说她能听见死去丈夫的声音,不过详情与其由我转述,不如询问当事者比较好。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跑一趟吗?」
但一听到这番话,薰香店店主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不能在这里听她说吗?可能的话我不想离开店里。」
「话虽这么说,但你得闻到味道,才能解决事情吧?」
「只要你用言语向我说明现场的香味就没问题。」
「嗯,办不到。好,我们走吧,趁你对这件事还有一点感兴趣时,现在立刻出发。」
清风从榻榻米座位旁伸出手,抓住辰巳让他站起身。辰巳一脸嫌麻烦似地抵抗,但不知是他弱不禁风,抑或清风的臂力出乎意料地强,辰巳的抵抗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麻衣可以帮忙拿这个吗?我光是要拉著这家伙走,就分身乏术了。」
清风这么说并递给麻衣的东西,是可以装A3纸张、一般尺寸的公事箱,材质是相当罕见的桐木。
「啊,好。」
麻衣接过之后,发现公事箱出乎意料地轻,里面似乎没有放太重的东西。
然后麻衣心想这下糟了,不小心就被迫帮忙拿东西了,她明明不打算跟著这两人走。
理性敲响警铃,提醒自己不该再继续深入下去。而且身为女大学生,轻易跟著两个陌生男人走,就危机意识来说也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虽然其中一人自称是住持,但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而且他现在也并非穿著袈裟。
「不,我差不多该告辞──」
麻衣一边这么说,一边试图将公事箱推回去,但被清风宛如菩萨般的笑容拒绝了。
「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幽灵的事情对吧?只要跟著我与辰巳走,你说不定可以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苦恼喔。」
听到他这样含意深远的邀请方式,麻衣不得不跟著他们走。
清风的轿车似乎停在京都市政府旁的停车场,三人步行到那边。
「这家伙虽然人有点怪,但你别在意喔。」
清风指著辰巳这么说道。虽然到停车场只是徒步约三分钟的短距离,但对辰巳而言,似乎已是相当苛刻的苦行。他边走边将装有薰香的小型束口袋──也就是芳香袋贴在自己的鼻子上,表情一脸苍白。
周围是京都的著名观光景点之一。辰巳不但穿著和服,而且貌美到搞不好会有观光客凑近来问「可以拍照吗」。这样的人物用芳香袋遮住鼻口行走,纵使不愿意也会引人注目。麻衣决定假装成路人,稍微保持距离地走在两人后方。
到达车子停放的地方后,辰巳急忙坐进后方座位,像是总算能喘口气般将芳香袋从鼻子上移开。
「你们竟然能忍受这股臭味,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的鼻子到底是怎样的构造。」
「刚才有碰到会发臭的东西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麻衣这么询问。如果途中是经过贩售生鲜和酱菜的锦市场也就罢了,但三人走的是没几间餐饮店的小巷子,就算有散发味道,顶多也就是飘散在咖啡厅前的咖啡香味,并没有会让人特别注意到的味道。
清风发动车子,同时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辰巳从小就一直是这样子,他说他不怎么喜欢人类的味道。」
「不是『不怎么喜欢』,是『很讨厌』。人类太臭了,尤其是心地恶毒的家伙根本闻不得,感觉就像将鼻子塞到盖住臭水沟的盖子裂缝间。」
「你闻过自己的味道吗?」
麻衣语带嘲讽地这么说,但辰巳一脸装作不懂的模样。
「我已经习惯自己的体臭。」
他这么回应麻衣。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个性很差劲有自觉。
「太好了呢,麻衣。」
清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太好了?」
「因为麻衣似乎不会臭啊,换句话说,这表示你是个好人喔。」
听到清风这样说,麻衣有些在意起自己的味道。在到达香魅堂之前,麻衣曾使尽全力奔跑,该不会散发出汗臭味吧?
「人类本身的味道跟汗臭味是两回事。还有你用不著在意,汗味并不是那么讨人厌。」
「你这不就等于在说我有汗臭味吗!」
麻衣的脸发烫起来。真教人难以置信,他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讲出这种没神经的话。
「更何况,以这个人的标准被判断成『好人』,我一点都不开心!人类的味道根本都大同小异吧?除非有老人臭,那就另当别论。」
「哎呀,辰巳的鼻子可是跟狗一样灵喔。而且这家伙用味道当标准的看人方法,其实还挺准的呢。」
听到这番话,麻衣想起她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这么说来,刚才这个人──辰巳先生说中我是岛根出身这件事,莫非也是靠味道判断的吗?」
「是看基因啦,基因。体臭会根据出身地不同产生变化。」
「你别随便胡诌,清风。照你那说法,在双亲那一代搬离岛根的话,该怎么办?」
「啊,对喔。」
这语气彷佛只要没搬迁,就能靠基因判断一样。虽然麻衣觉得应该不可能。
「可是,那你怎么会知道呢?」
辰巳靠在椅垫上,单薄的唇瓣吐了口气。他似乎是无法容忍清风草率的说明被当真,一脸不情愿地开始说明。
「是鸟胺酸循环。」
「鸟胺……?」
「鸟胺酸是胺基酸的一种,透过日常生活的摄取,可让肝脏功能变得活跃,汗水里含有的阿摩尼亚量和费洛蒙也会产生变化。你身上散发出鸟胺酸循环十分好的味道,你这么年轻,应该不是藉由补品在摄取鸟胺酸,因此可以推测你以前是待在平常会透过饮食摄取鸟胺酸的地方。」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鸟胺酸这种成分……」
「你在岛根时有每天都会吃的东西,那就是含有最多鸟胺酸的食材。」
「每天都会吃的东西……?」
有那种东西吗?正当麻衣歪头感到疑惑时,辰巳一脸无奈地说出答案。
「蚬仔。」
「啊。」
因为过于融入日常生活中而没察觉到,但麻衣确实每天早上都会喝蚬仔味噌汤。
虽说日本国土辽阔,但会每天喝蚬仔味噌汤的,应该仅限于蚬仔购入数量据说是全国第一、位于宍道湖周遭的松江市与出云市的家庭吧。
然后,麻衣身上还残留著味噌汤的影响,这就表示麻衣才刚搬到京都没多久,辰巳因此得知麻衣是大一学生。
话说回来,辰巳的嗅觉还真是惊人。他不单是鼻子灵,这男人的脑袋里似乎内建跟香味、味道相关的百科全书。而且并非按五十音顺排序,而是依味道种类陈列且系统化。
「嗯,会像这样看透对方的本性和个性,算是他美中不足的地方。因为会看见客人糟糕的一面,让他更容易讨厌人,所以我觉得他应该雇用工读生比较好,而且这名工读生最好是辰巳能容忍的味道。」
「你还真了不起,居然敢这样谈论别人的缺点啊,清风。把我讲成这样,但你明明需要我的协助。」
「我想解决别人来找我们寺庙商量的问题,你想贩售薰香,我们是互助互惠吧?」
辰巳一脸不满地双手交叉环胸。这两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他们看来认识很久,但似乎并非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再说这女人的内心十分幼稚,根本还谈不上是好人或坏人。酸味过于强烈,就是她幼稚的证据。」
「可以请你别用酸味来形容女生的味道吗?这让人很不愉快。」
「你没闻过自己的味道吗?」
这报复还真是过分。
──照他这种个性,无论脸蛋有多好看,都没什么朋友吧。
能够和辰巳当朋友的清风,说不定意外地具备住持应有的度量。
车子缓缓沿著河原町路北上并左转,开到小巷深处后停下车。那里有一间被围墙围住的房屋。那房屋是两层楼建筑,铺设著瓦片屋顶。感觉应该盖了有三十年以上,是一栋古风的日式木造建筑。
一站到玄关前,就忽然传来让人想到绿色的味道。跟在香魅堂门口闻到的香味不同,是供奉在坟墓或佛坛上的一般线香香味。在八月的盂兰盆节经常可以闻到,让人感觉到日本夏天的香味。
瞬间,麻衣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麻衣有时会觉得发冷,这是即将看见幽灵的预兆──有什么在这间房子里。
就在麻衣这么确信的同时,耳边可以听见有人小声地碎碎念。
「……果然不该来的,要是无视清风讲的话就好了。只要有贩售薰香的收入,根本没必要依靠这种家业嘛……」
麻衣原以为自己听见了幽灵的声音,结果只是一旁的辰巳拿芳香袋贴著鼻子,脸色苍白地在自言自语而已。
──他明明是薰香店店主,却连线香的味道也不喜欢吗?
麻衣感到讶异,这时一个可能性闪过她脑海。
──莫非他也跟我一样拥有灵感吗?
但是,麻衣随即打消那样的念头。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根本否定灵魂存在这件事。
既然如此,是除了线香之外,还有什么惹人厌的味道吗?麻衣试著嗅了一下空气,但线香的味道掩盖住一切,无法闻到其他味道。
清风按下房子的门铃,连忙出来开门的人,是跟麻衣的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性。
「和尚先生,多谢你专程前来。哎呀,你今天不是穿袈裟呢。」
是个穿著宽松的洋装,看来气质高雅的大婶。
清风脱下帽子,对著大婶双手合十,令麻衣不禁想吐嘈他一声。清风的氛围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他露出营业用的住持表情,举止绅士且礼貌,身上瞬间缠绕上立志拯救世人的好青年气场。
「平日承蒙您关照,文惠小姐。前几天实在辛苦您了,您应该还很疲惫吧?」
「不会的,毕竟担任丧主的是家兄。来,各位请进吧。」
被称为「文惠」的女性,指著从玄关笔直延伸的走廊。
「那就打扰了。」
在清风催促之下,辰巳与麻衣也进入屋里。一行人沿著走廊前进,接著打开纸拉门,只见门后是附有壁龛、约五坪大的客厅。众人围著矮桌坐在坐垫上后,文惠立刻端出茶水与羊羹。应该是她预料到会有客人来访,而事先准备好的吧。
进入客厅后,线香的味道变得更强烈了。虽然习惯后就没什么感觉,但总觉得气氛有些焦躁。
「这位是大森小姐,我家的寺庙承蒙她多方关照。」
清风介绍坐在正面的文惠,换句话说,她是清风家寺庙的信徒吧。文惠的头发烫得微卷,腹部也带点适度的赘肉,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名专职的家庭主妇。
「很抱歉突然跟来,我叫仓见麻衣。」
麻衣鞠了个躬。
「我是大森文惠。话说,仓见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另一位是?」
文惠看向坐在麻衣旁边的辰巳,看来辰巳似乎也是不速之客。即便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辰巳仍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样子。如果能代替他回答,麻衣很想代他回答,但麻衣也无法确切说明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
「呃……」
清风趁著这段空档,自信满满地回答:
「请您放心,他们是救兵,是幽灵相关方面的专家。」
「呼啊!」
由于太过惊讶,奇怪的声音从嘴里冒出来。
──咦?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幽灵相关方面的专家?
真希望他开玩笑能有所节制。
自己只是能看见幽灵,并非能除灵或驱魔。
不,麻衣还算好,姑且不论是否为专家,至少她拥有灵感。然而另一个人又如何呢?别说灵感,他甚至否定幽灵本身不是吗?
──该不会……我被迫成了诈骗的帮手吧?
麻衣的背后冒出冷汗,她曾听说诈骗集团里有女生的话,猎物会掉以轻心而受骗。
「放心,事情不会演变成你担心的那种情况。」
辰巳彷佛看透麻衣心思似地说道。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很多,但还是一直将芳香袋贴在自己的鼻子上,配上那身和服装扮,看起来就是个可疑人物。
「你鼻子不舒服吗?是花粉症之类的?」
「请别在意,他平常就是这样,这就类似驱逐邪灵的仪式。」
「是吗?这样子啊。毕竟是灵能力者嘛。」
文惠似乎相信了这情急之下胡诌的藉口。真是危险,照她这个样子,感觉连十分典型的转帐诈骗手法都能让她上当。
「别提这些了,快点让我听听你要说的事情吧,不然只是浪费时间。」
因为芳香袋的缘故,辰巳说话带著鼻音。虽然他大概是不喜欢现场的味道,但进到别人家里却摆出这种态度,实在失礼到了极点。
「我已经在电话里听说大概的内容了,在他们两人了解情况的这段期间,请容我到佛坛念经吧。」
清风双手合十地说道。
「那么麻衣,之后就拜托你当听众了。」
然后他在麻衣耳边悄悄这么低喃,喜孜孜地站起身。
「慢点慢点,等一下!」
由于事出突然,麻衣的反应慢了半拍。即使她起身想拉住清风,也为时已晚。走到走廊上的清风俐落地关上纸拉门,过了一阵子后,从拉门后传来诵经的声音。
文惠根本不晓得被留下来的麻衣心情,一脸佩服似地抚著脸颊说:
「我原本是抱著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但没想到和尚先生竟然会带像你们这样的人前来。幽灵的专家?果然在佛教世界里,也有台面下的组织呢。那是叫什么来著,密宗之类的吗?」
「哈哈……」
文惠完全误以为辰巳与麻衣是佛教相关人士了。虽然麻衣丝毫没有要欺骗她的意思,但在这里否定的话,事情似乎会变得很麻烦,因此麻衣用乾笑敷衍过去。
「说实在的,要是爷爷他能因为和尚先生的念经而成佛就好了。」
…………走一步算一步了。
「请问,你说的爷爷是指?」
麻衣决定模仿以前看过的灵异节目的记者,问出事情的经过。附带一提,麻衣并不相信在那种节目中登场的灵能力者,因为他们只会说些根据听者不同,便能有任何解释的说法。
「对喔,你们完全没听说是怎么回事呢。爷爷是指我的父亲,他前几天因为癌症过世了。他的忌日是四月十日,所以正好过了两星期左右吧。」
「这实在是……请节哀顺变。」
「多谢关心。方便的话,等下请替他上柱香吧。」
两人互相鞠躬致意,于是身边传来小声的责怪。
「喂,偏离主题啰。」
「既然你不肯自己开口问,请不要指使我。」
尽管对辰巳感到火大,麻衣仍无可奈何地切入主题。
「那么,所谓的灵异现象是指?」
「家母她呀,说她会听见爷爷的声音呢。」
据说原本是文惠的双亲──宗佑与富美子两人一起居住在这间房子里。孩子们早就都结婚成家,各自有自己的家庭生活,但自从在去年底的检查发现宗佑罹患末期癌症后,孩子们似乎会轮流来帮忙看护。宗佑选择在家疗养,在已经住习惯的自家度过剩余的时间。然后抗癌生活不到三个月,就划上了休止符。
伤脑筋的是自从宗佑去世之后的事情。
母亲富美子开始说她「会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不过呢,我什么也没听见唷,但家母坚信『那个人是来接我的』,怎么说都说不听。一开始我也是听过就算了,但家母最后搞坏了身体,我也因此觉得心里毛毛的,而去找和尚先生商量。」
「富美子奶奶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在二楼躺著休息。虽然不到卧病在床的程度,但她会咳嗽,还会觉得全身无力。就算去医院看病,医生也搞不懂原因出在哪里。不晓得这是所谓的病由心生吗?」
「你又打算说是我的错觉吗?」
这时有人拉开靠走廊那边的纸拉门,大概年过七十的老妪走了进来。她穿著布料扎实的素色和服,看来不像是身体不适。
「既然有客人来,就告诉我一声嘛。没出门迎接太失礼了吧?」
清风一脸过意不去似的表情,跟在老妪后面走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跟文惠道歉。
「抱歉,好像是二楼也听得见我念经的声音,虽然我跟她说了不用这么客气。」
「我是大森富美子。」
富美子娇小的身躯摆出跪坐的姿势后,将双手的手指贴在榻榻米上。
「你们是和尚先生的同伴吧,劳烦两位专程前来,真是过意不去。」
她的手十分粗糙,有些弯腰驼背,头发也褪成淡褐色。尽管如此,麻衣仍觉得富美子是个可爱的人。因为麻衣能感觉到富美子脸部的皱纹,是累积和善笑容所堆叠出来的。富美子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古早故事里会出现的善良老奶奶。
不过,现在的她低著头,表情灰暗且阴沉。身上穿著朴素的和服,也是因为她的内心如今在服丧吧。
「奶奶,你这样不行啦,你必须躺著休息啊。」
「没关系,反正我打算跟那个人一起走。这样也算是耽误了一些时间呢。」
富美子咳了起来,那咳嗽彷佛震撼到肺部深处一般,在旁看著也觉得疼痛。
「你看,他现在也在叫我。文惠你听不见吗?」
文惠一边轻抚母亲的背,一边叹了口气。
「她就是这样的情况。」
「我说啊,这位奶奶,现实当中根本没有幽灵这种──」
辰巳完全不看场合,企图说出自己的主张,清风连忙堵住他的嘴。
「啊哈哈,什么事也没有,请别放在心上。」
「你做什么,清风?」
辰巳气愤地推开清风的手,清风在辰巳耳边低喃:
「你可以看一下时机与场合吗?身为佛教相关人士的我,也是有自己的立场要顾啊。」
「半吊子和尚的立场才不干我的事。」
所幸文惠与富美子似乎没听见,但麻衣心想,既然这样,真希望他们说的话也别传入自己耳里。
这两人丝毫没有团队精神可言,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应该说是他们加上自己的三人组吗?拜托饶了她吧。
清风清了清喉咙后,向文惠提出请求。
「我有些在意的事情,可以让我调查一下房子吗?」
「好的,无所谓,毕竟我才想拜托你帮忙调查呢。我也陪在一旁比较好吗?」
「不,文惠小姐请陪在富美子奶奶身旁吧,如果有什么在意的事情,我会呼唤您的。」
「是这样子吗?那就万事拜托了。」
文惠深深地鞠了个躬后,「好啦,奶奶,我们走吧。」她扶著看来不太舒服的富美子,让她站起身。
「请各位别做出会惹那个人不开心的事情。」
富美子在离开时,边咳嗽边这么说。「那个人」指的是宗佑吧。对于听得见幽灵声音的她而言,这里的屋主至今仍然是丈夫。
纸拉门关上后,客厅里剩下三人。
「呼……没想到富美子奶奶会从床上爬起来,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清风先生,可以请你说明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麻衣在话语中蕴含著最大限度的诅咒问道。
「嗯,我做了什么吗?」
「请你别闹了,幽灵方面的专家究竟是在说谁呀!你真的不是诈欺犯,而是住持没错吧?」
对于麻衣的质疑,清风一笑置之。
「啊哈哈,那当然啦。宗佑爷爷的葬礼,也是在我家寺庙办理的喔。我不可能欺骗供养我们的信徒,反过来说,信徒也不可能受骗啊。」
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但他们的言行举止实在相当可疑,让人联想到现今已经很少会在电视上看到的灵异照片特辑,还有幽浮相关的特别节目。
「先别提这些了,麻衣,你觉得这里如何?」
清风突然回复认真的眼神问道。
「你是指幽灵方面的意思吗?」
「那当然。我不像辰巳那么顽固,而且佛教并没有否定幽灵存在,毕竟念经也是为了让人成佛嘛。」
麻衣双手交叉环胸。虽然无法消除那种被利用的感觉,但大森家的人们正实际受到负面影响,所以她也不能说谎。
「很显然地是有幽灵在呢,这屋里一直有谁在说些什么。」
打从在大森家玄关脱掉鞋子那时起,就有种类似声响又像是说话声,总之难以辨别究竟是什么的某种声音,不绝于耳地传递到麻衣的鼓膜。而且屋里的气氛让麻衣作呕,感觉像是在某人体内听著内脏鼓动的声响。
「这就表示灵异现象并非富美子奶奶的错觉呢。声音的主人是宗佑爷爷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我完全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即使能听见清晰的声音,也不晓得那是否就是宗佑的声音,况且麻衣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生前是什么样子。
「倒不如说,清风先生你没有灵感吗?」
麻衣原本认为,既然清风是住持,应该会透过修行习得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清风似乎没有。
「灵感什么的,饶了我吧。不过寺庙待久了,偶尔会经历一些奇怪的体验,但我尽量不去想太多就是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辰巳,突然「啪」一声地拍手。光是这样,清风就发出小声的哀号,往后方倒下。
「唔喔喔,你别吓我啦。原本听到有幽灵在,我就感觉很糟糕了。」
辰巳露出轻蔑冷淡的眼神说:
「这家伙是个胆小鬼,光是柳叶被风吹动,他都会吓得膝盖颤抖。他就是这种家伙。」
「我说啊,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职业确实很特殊也说不定,但并不是只要修行,就会习得灵能力,或是培养出不会畏惧幽灵的胆量喔。虽然也是有人修行出成果,但我的感受性就跟普通人没两样。」
「你那样能当住持吗?」
「偏偏就是当上了啊。」
清风拍打自己的头并吐舌。他未免太轻浮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要先说清楚,这家伙身为和尚,是低等中的低等。像他这种家伙只会降低僧侣的评价,我认为早点将他拉下住持的位置会比较好。」
「真过分!那么,辰巳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才想说他露出了受伤的样子,下个瞬间却又从嘴里冒出可说是天真无邪的问题。这位清风和尚,唯有抗压性这点是值得赞许的。
「这间屋子有强烈的味道。因为之前在家疗养的缘故,大森宗佑似乎在这间屋子里留下相当强烈的气味。」
所谓的「留下气味」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辰巳站起身,打开纸拉门,麻衣与清风一起跟了过去。辰巳沿著走廊前进,打开一间约两坪半的小房间,里头有个供奉著线香的佛坛。
佛坛上装饰著已故的大森宗佑的遗照,他的样貌比想像中的还要英俊且年轻。尽管额头有些突出,但从照片也能感受到他是个蕴含男性魅力的人物,年轻时应该相当受欢迎吧。正因如此,从长年陪伴他的富美子奶奶的角度来看,宗佑的死肯定是突如其来的不幸。
富美子与宗佑一同度过了五十年的岁月,麻衣的人生甚至还不到那段岁月的一半,她光是想像都能感觉到那份重量。在感到可怜的同时,麻衣也有些羡慕,因为就算是那般漫长的岁月,也未能让两人的心情褪色。
麻衣心想,莫非辰巳也是听到刚才那番话,而起意要到佛坛祭拜吗?虽然板著一张脸,但辰巳说不定意外地有心地善良的一面。
然而,辰巳丝毫没有要缅怀故人的样子。他不客气地走近佛坛,缓缓拿起香炉,将里面的香灰连同插著的线香倒入旁边的垃圾桶。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麻衣大叫出声。辰巳实在太不知分寸,竟然做出这种会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你再怎么不喜欢这屋子的味道,这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别激动啦,麻衣。」
「清风先生也骂他几句吧,你毕竟是住持啊!」
「冷静一点嘛,辰巳不是喜欢才这样弄乱别人的佛坛。」
麻衣不懂清风的意思,至于辰巳则在清风劝告麻衣时,将垃圾桶内的塑胶袋打结绑紧。
感觉他的行动异常冷静且理性,让麻衣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辰巳接著打开窗户,外面清凉的空气进入室内后,他才总算将芳香袋从鼻子移开。
「线香对停留在这屋里的灵香造成了负面影响。」
「灵香?你说『线香造成负面影响』,是什么意思?」
不是幽灵,而是「灵香」?
「灵香写作灵魂的香味,跟幽灵是两回事,别搞混了。」
「难道不是像字面上那样,是指幽灵发出的香味吗?」
倘若是这样,就跟麻衣是靠眼睛和耳朵感觉到幽灵一般,辰巳应该也是用他的鼻子嗅出幽灵的位置吧?麻衣原本这么期待,但辰巳却回以大大的叹息。
「你知道人死后为什么要焚线香吗?」
「是佛教的规矩对吧?基督教就不会焚香。」
「基督教确实不会焚香,但棺材上会摆放大量的花。散发出香味的鲜花,难道不能当成是代替线香的东西吗?附带一提,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亦有焚香的文化。换言之,这表示人类的死亡与香气有密切的关连。」
辰巳滔滔不绝地讲述麻衣不知道的世界,然后更进一步地发问: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规矩呢?」
「咦?」
麻衣困惑地看向清风,但清风也只是耸了耸肩。
既然是薰香店店主提起的话题,可以推测答案一定跟薰香有关才对。
「……是为了掩盖尸臭吗?」
「哦,我原以为你会说是为了镇压幽灵什么的,但你回答得意外正常啊。清风你觉得是为什么?」
「就我的立场来说,比起掩盖尸臭这种科学性的理由,更想支持『灵魂会搭乘线香的烟回归天空』这种幻想呢。」
「你们的回答都是对一半,错一半。」
本以为辰巳会彻底露出轻蔑的态度,但辰巳对清风的答案也表现出姑且能理解的样子。
「使用薰香的目的,在于消除死者留下来的气味。」
「那不就是消除尸臭吗?」
麻衣不晓得自己的回答跟辰巳说的正确答案有哪里不同。
「尸臭是指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吧,我指的是包括生前留下来的气味在内的味道。」
「生前的?简单扼要地说,那就是指……体臭?」
「没错。」
辰巳像是在说「总算正合我意」地点点头。
「不只是人类,生物会根据当时的感情和状态,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例如荷兰的大学近年曾公布这样的实验结果──」
实验内容是这样的,让十名男性观看恐怖电影,并在观赏中采集他们的汗水。
接著,让在做完全不同事情的十名女性闻男性的汗水味。
据说这些女性闻了从男性身上采集的气味后,都同样感受到恐惧。
而且,她们是在做些跟恐怖这种感情扯不上关系的安全事项。
「这个实验结果显示出『气味』具备让个体将察觉到的危险通知团体、保护后代的机制。就像这种机制所代表的一样,自古以来,气味就是可以直接向本能述说情报的优秀媒介,而且有时甚至具备迷惑视觉、听觉的情报量。你知道有个词叫做『联觉』吗?这世上有一种人,听到声音时可以看见颜色,看到形状时会感觉到味道。五感之一感受到的刺激,便会对其他五感带来影响,感受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假如这种联觉是以嗅觉为起点发生,会变成怎样的情况?」
麻衣听到这里,不禁用手掩住了嘴。
视觉、听觉会被迷惑──看见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听见其实不存在的声音。
那不正是平常困扰麻衣的现象吗?
「你会误以为自己『看见了幽灵』,原因也是出在气味上。你会觉得被黑猫追赶,恐怕也是因为之前沿著残留猫味的道路走,导致衣服沾上了臭气吧。因为气味是沾在衣服上,就算你用跑的,也不可能彻底甩掉。」
「被幽灵附身」这形容还真是贴切啊──辰巳笑著这么说。
「那么,猫灵会在香魅堂前离开是因为──」
「大概是门口点的白檀香沾到你衣服上,让猫味变淡了吧。简单地说,你的灵异体验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错觉。」
「咦咦……?」
他那种让人火大的说话方式,让麻衣感到更难以接受。麻衣实在难以想像那种逼真的体验只是因为气味而产生的错觉。要是认同辰巳的理论,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的苦恼,就好像傻瓜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这么说,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彷佛想说与其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不如承认幽灵确实存在。简直就像罗马教廷否定伽利略的地动说一样。」
「因为联觉感受到的,是颜色或声音那种简单的资讯吧?我看见的幽灵可是非常逼真喔!我很难想像会因为气味而看见那种东西。」
就常识来想,是不可能的。
没错,辰巳现在正企图否定对麻衣而言理所当然的事──也就是常识。
「你太小看气味的力量了。」
亏我向你说明了这么多──辰巳一脸不愉快地挑起眉毛。
「算啦算啦,突然要麻衣理解辰巳的解释,实在太勉强了。我认为无论是幽灵或灵香,就算同时存在也不奇怪。毕竟就算用灵香可解释灵异现象,也不能证明幽灵不存在啊。」
「你这墙头草,跟平常一样,连身为旧识都会替你感到难为情啊。」
「要在这世上生存,保持中立立场是最理想的呢。那么,除香师辰巳老师,你已经想到方法,可以去除残留在这屋里的灵香吗?」
清风说辰巳是「除香师」。
并非除灵师,而是除香师。这称呼让辰巳的嘴扭曲起来。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以薰香镇压魑魅魍魉的香魅堂第十代店主喔。」
「请你别卖关子,迅速搞定这次的灵异现象吧,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啊~太好了。」
清风「啪」地拍了拍手,但辰巳并没有赞同他行动的样子。
两人的态度不一致这件事,让麻衣有不祥的预感,这种气氛让人觉得事情似乎会变得很麻烦。
「──谁说要除香了?」
「咦?」
果然不出所料。
清风发出讶异的声音,相对地,辰巳则在接下来的发言中散发出深不见底的魄力。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走上薰香这条路?是为了到达至今不曾闻过的薰香颠峰。这次的灵香跟以往不同,让我深感兴趣。了解这种灵香具备的意义,并活用在自己的事业上,会让我的薰香升华到更高境界。」
周围的气氛与香味,感觉瞬间冰冷了起来。
「啊~辰巳的坏习惯又发作了……」
辰巳的宣言让清风抱头苦恼起来。
「你别怨我啊,我虽然是除香师,但更是一个为薰香著迷的男人。」
辰巳咧嘴笑说,他散发出的氛围让麻衣颤抖了。面前已经不见把芳香袋当安抚巾一样片刻不离手、只是嘴巴特别恶毒的男人身影。
缠绕著黑暗外衣的他是魔性之王,彻底支配活在空间中的气味与呼吸的芳香。
首先要尽可能从屋里消除线香的气味──辰巳这么说。
因此三人将大森家的窗户一一打开。
「真是的,他平常明明最讨厌人类的气味,但偏偏会执著于没闻过的稀有气味啊……虽然我会奉陪到底啦,就当作是为了富美子奶奶。」
尽管嘴里这么抱怨,但清风似乎很享受这种状况。为了保险起见,三人得到了文惠的同意才开窗。将一楼的窗户全部打开后,线香的气味已经稀释了不少。
接著是二楼。爬上楼梯后,距离楼梯最近的是富美子奶奶休息的房间,这间房的窗户已经拜托文惠帮忙打开,因此三人跳过这里,打开隔壁的纸拉门。
「啊……这房间──」
进入房间的瞬间,麻衣便感觉到了。宗佑的声音,或者说灵香的来源就是这里。
因为这里的声音听起来是目前为止最大声的。
辰巳稍微嗅了一下,同意地点头。
「确实有气味,这是宗佑的房间吗?」
那是个三坪大的房间,里面设置著书桌与摆放一堆精装书的书架,氛围就宛如书斋。墙上还有几张漂亮的风景照。
麻衣犹豫著是否该进入房间。宗佑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感觉不到温柔,具有一种彷佛靠近就会被诅咒的诡异感。
这时,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麻衣的肩膀。
「哇哇!」
麻衣惊讶地转头一看,发现是清风。
「没事的,万一发生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麻衣至今没有跟人交往过,还是头一次像这样被抱住肩膀。清风的脸庞就在旁边,让麻衣瞬间心跳加快了一下,但是──
「呃,那个……」
麻衣仔细观察清风后,原本激烈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清风先生握住我的肩膀,只是因为你自己会怕吧?」
「没、没那回事喔!」
他手边抖个不停边这么说,毫无说服力。
另一方面,辰巳则是毫不畏惧地大步踏进书斋,打开书桌第二层抽屉。
「噫!」
房内的男人声音突然变得更大声,但还是支离破碎,甚至不构成词汇,只是文字的排列,完全不晓得他想表达什么。
辰巳从抽屉中拿出黑色皮革收纳包,然后将鼻子凑近。
「气味的来源是这个吗?」
他确信地说,并打开收纳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相机吗?」
那是个装有大型镜头的单眼数位相机,而且是最新机型,跟只有老夫妇的屋子实在不太搭调。没有一处出现掉漆的状况,看起来似乎还没有使用很久。
「文惠小姐,可以请您过来一下吗?」
清风大声喊道,文惠立刻回应清风的呼唤,从隔壁房间露面,「来了来了。」文惠看到辰巳拿出来的相机,发出「啊啊」的声音。
「这是爷爷的相机。他虽然一把年纪,但喜欢新的东西,年轻人有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他都想要的样子。拍照原本就是他的兴趣,所以他以前拍了不少挺漂亮的照片喔,也有装饰在房间里。」
「是喔。」
张贴在书斋里的风景照,似乎都是宗佑拍摄的照片。
麻衣站在走廊,像是窥探似地眺望照片。有拍下京都平凡街景一角的照片、拍摄神社佛寺的照片,还有从远方拍下富士山的照片。
当麻衣回过神时,她已经踏入书斋欣赏著那些照片了。
原本自己内心对于宗佑幽灵的畏惧逐渐淡化。无论哪张照片,看起来都像是只有内心充实的人才能拍得出来。麻衣很难想像,能像这样在照片里拍入温暖光芒的人,会试图带走自己深爱过的人。
「可以也看一下留在相机里的照片吗?」
麻衣也已经不再害怕会发出声音的相机。辰巳一副搞不太懂用法的模样摸索著相机,麻衣从那样的辰巳手上抢走单眼相机。
「是无所谓啦……但里面应该没有留下照片吧?因为爷爷是那种一拍完照就会立刻将照片档移到电脑里的人。」
虽然麻衣平常只会用手机拍照,但她经历一番苦战后,在快门旁发现浏览键。
麻衣试著按了一下,发现记忆卡里留著仅存的一张照片档。
辰巳与清风也从旁边窥探相机的小型萤幕。
照片上拍的不是风景,而是人物──是富美子。
她一个人注视著镜头,旁边有座横躺著的牛只铜像。将脸撇向一旁的牛全身漆黑,金属材质彷佛从内部发出亮光,粗壮的脖子上绑著红色的围兜。
「从日期来看……是宗佑先生的葬礼隔天呢。」
清风确认显示在萤幕下方的日期说道。也就是说,这张照片并非宗佑拍摄的。大概是富美子将相机带出去,请认识的人或路人帮忙拍的吧。
「这座牛只铜像是怎么回事呢?是哪里的观光景点吗?」
「是抚牛。」
辰巳立刻回答麻衣的疑问。
「这铜像设置在全国祭祀菅原道真的天满宫。」
「啊,我听说过!记得好像是摸了这只牛,自己不好的地方就能治好。」
「学生会去摸牛头,祈求考试合格呢。虽然我没试过。」
麻衣再次确认照片,照片上的牛只有头部掉漆,裸露出铜的颜色。
「虽然天满宫有好几座,但这应该是北野天满宫的抚牛吧,我有印象。」
北野天满宫是位于京都市上京区的知名神社。不过,菅原道真是学问之神,如果是学生也就罢了,实在不晓得怎么会跟年过古稀的富美子有所关连。依据《论语》的说法,富美子明明都已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了。
麻衣向文惠询问关于天满宫的事──
「爷爷和奶奶他们每年都会去北野天满宫赏花,但今年遭逢这种巨变,应该抽不出时间去吧?」
麻衣再次将视线移向显示萤幕,思考起来。
在深爱之人的葬礼结束后,立刻造访回忆之地,究竟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樱花在四月下旬也早就凋零殆尽。照片里的富美子,一个人伫立在没有樱花绽放的神社内,看起来非常寂寞。
「北野天满宫吗……原来如此,这灵香是那种意思吗?」
在哀伤的气氛中,只有辰巳彷佛理解了什么。
「这实在是相当有趣。」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了呢,辰巳。」
「──是啊,薰香成熟了。」
辰巳这么回答后,脸上浮现含意深远的笑容。
三人带著文惠造访富美子的房间。麻衣才在想有什么事要开始时,只见辰巳面对富美子与文惠,缓缓地开口。
「我家自古就以『除香师』为业。」
他首先说明自己的来历,而非在这里发生的灵异现象。
「除香师──听起来很陌生的职业呢。是怎样的工作呢?」
富美子从被窝里撑起上半身问道。
「除香师的工作就是收拾死者遗留的气味。就让我从这次为何会发生这种灵异现象开始说明吧。」
辰巳重复之前向麻衣说明过的内容:人类遗留的气味有时会蛊惑闻者的五感,使其产生错觉一事;以及那就是一般人所说的灵异现象的真相,为了方便称呼,便命名为「灵香」。
「喔,灵香是吗……」
文惠一脸错愕的表情,另一方面,富美子则是目不转睛地盯著辰巳,一动也不动。她似乎试图看透薰香店店主真正的用意。
「我想知道这里飘散的气味中,宗佑先生托付了怎样的心情。是如同你所说的一般,希望将自己的伴侣带到那个世界吗?或者──并非那么一回事呢?」
辰巳从腋下抽出桐木制公事箱放在自己面前。
是麻衣帮忙拿到这里来的那个公事箱。
辰巳「啪锵」地打开左右两侧的金属夹扣,在细分为多个收纳空间的桐箱里,收纳著发出淡金色光芒的香炉、用旧的香皿、金属制的筷子和汤匙,与好几十个桐木制小盒子。
这就是除香师为了发挥本领所使用的薰香道具吗?
「我听得见喔,那个人的声音现在也一直不绝于耳。」
「那声音是以明确的话语传递给你吗?还是单纯的怪声或呻吟呢?」
被辰巳这么一问,富美子沉默了下来。看来那声音并未向她传达明确的意思,她似乎只是从那诡异恐怖的声响中,判断宗佑试图带走自己罢了。
「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呢?」
富美子没有直接承认薰香店店主的说法,而是试探似地问道。
「这表示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正如我所愿──辰巳的手伸向桐木制公事箱。
「根据感受方式和特徵,薰香的种类被比喻成四季。」
他拿出来的是雕刻著「樱花」的长方形小盒子。
「甜美华丽的春天香味。」
接著他拿出「竹林」的小盒子说道:
「拥有绿叶般清新感的夏天香味。」
然后是「红叶」的小盒子。
「飘散著傍晚哀愁的秋天香味。」
最后他抽出「水仙」的小盒子。
「沉重且奥妙的冬天香味。」
四个小盒子按照春夏秋冬的顺序排放在榻榻米上。
「人类遗留的气味──灵香也能分成这四种。倘若内心抱著不想死的愿望,灵香通常是冬天的香味。在葬礼上使用的线香含有磨碎的杉叶粉末。杉线香是生命的象徵,也就是夏天的香味。拥有冬天味道的灵香,与恰好相反的夏天香味,两者相碰便会抵消。也就是说,以线香处理灵异现象是前人孕育出来的智慧,是在历史中编织出来的经验知识。」
辰巳滔滔不绝地讲述的内容,麻衣连一半也无法理解。麻衣试著在脑内努力整理,但无法顺利理出头绪。
「呃,那么,这次的情况呢?这屋里点的也是一般的线香吧,既然如此,应该会抵消灵香,不会发生什么灵异现象不是吗?还是说,这屋里点的线香并没有使用杉叶?」
「这次的案例是不协调。」
辰巳的嘴里又冒出谜般的词汇。
「遗留在这屋里的灵香并非冬天的味道,而是春天的味道。只有在夏与冬、春与秋这种完全相反的对比情况下,才会发生香味的抵消。针对春天的灵香投以夏天的香味,只会延伸出不协调感而已。」
不协调音。同时按响钢琴上相邻的两个白键时,两种声音互相冲撞,会构成让人不悦的声响。无论是多么美妙的音色,一旦互相冲撞,只会变成不快的声响。
香味的四季也是一样,倘若相近的季节互相冲撞,便会发生不祥的事情──大略总结的话,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杉线香的香味消失,就能听清楚那个人想表达的话语?」
富美子首次主动挺身向前。虽然她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解释听见的声音,但果然还是很在意宗佑实际上在说什么吧。
但对于富美子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期待,辰巳摇了摇头。
「不,光这样还不够。宗佑先生遗留的灵香劣化过头,无法单靠他的灵香传达思念。必须焚烧适合这种灵香的春天薰香,将他的思念增幅才行。」
春天的薰香──
据说每年都会去赏花的老夫妇──
既然如此,与宗佑的遗憾最相衬的薰香,就是樱花的香味。
麻衣这么想,看向放在辰巳手边的「樱花」小盒子。
不过辰巳看也不看那个小盒子,「樱花」似乎只是他提出来当作春天香味的一个例子,他从公事箱里拿出新的桐木盒。
桐木盒的盖子打开后,露出来的是圆胖的圆锥形薰香。
辰巳用手指夹住深红色的圆锥放在香皿上,然后摩擦火柴迅速地点燃。
室内瞬间洋溢著花香味。麻衣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尽管华丽却又谦虚,就是这种大人的香味。
刺激鼻头的温和酸味,让人在脑海里回想起花瓣的轮廓。
「这是传统的薰香之一『梅花』。是道真公的时代就存在的代表性春天薰香。」
这就是梅花的香味吗?
麻衣至今为止,只闻过紫苏梅的果实香味。
麻衣感到十分惊讶,原来梅花会散发出如此高雅的香味吗?
「可是,为什么不是樱花,而是梅花呢?」
辰巳叹了口气,像是对麻衣的无知感到傻眼。
「哪有为什么,说到在北野天满宫赏花,就是赏梅花啊。最佳赏花期是二月。而且据说宗佑先生在那时,身体状况就不理想了啊。」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想传达什么呢?」
富美子一脸焦急地询问。
「这要请能把薰香当成声音听见的人去询问比较好。」
「咦,我吗?」
看到辰巳投来的视线,麻衣指了指自己。麻衣原本以为辰巳会总结到最后,因此突然要她出场让她内心慌张不已。
「这真是个好主意呢,毕竟辰巳笨口拙舌,应该无法机灵地察觉别人的心意。」
清风根本不懂麻衣的心情,不负责任地同意辰巳。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麻衣身上,让麻衣感到困惑不已。
「……直到几个小时前,我都决定要把有灵感这件事当成秘密活下去。毕竟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任何人需要这种能力,就连我自己也一直认为不需要。你们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让我很为难。」
「我不会勉强你。但是,你曾跟我说过你能看见幽灵,还能听见声音啊。」
不过辰巳冷淡地对麻衣放话。
「与生俱来的能力要是无法使用,也是暴殄天物。倘若不能向别人转达幽灵的声音,就表示那终究不过是为了安慰你自身孤独的妄想而已。」
「……你用不著讲成那样吧!对我而言,这可是最大的烦恼呢!」
「最大的烦恼居然是妄想症,你的人生过得还真是轻松快活。」
麻衣忍不住起身瞪著辰巳。麻衣讨厌自己的灵感,但更讨厌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自己的感觉被人否定,就跟自己本身被否定一样。
麻衣表情凶狠地与辰巳四目交接,说道:「我就证明给你看。」
或许该说辰巳不愧是薰香店店主,特别擅长煽风点火,鼓吹别人行动。
麻衣说服自己,这并非因为被辰巳那么说才去做,而是为了富美子。
麻衣想确实帮忙传达她丈夫遗留的思念。
麻衣冷静下来跪坐后,闭上眼睛并侧耳倾听。
跟刚才相比,宗佑的声音逐渐变得明确起来,但仍旧是喃喃自语,只能听到只字片语。
就在麻衣感到焦急时,辰巳开口了。
「别靠耳朵,用鼻子去聆听香味。」
他是要自己专注在鼻子上吗?
麻衣半信半疑地按照辰巳所说,试著捕捉味道。
于是,紧闭著的眼皮底下,有小小的碎片轻飘飘地飞舞。碎片数量逐渐增加,然后麻衣总算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变红的梅花花瓣。
乘著让花瓣轻轻飘散的风,听起来宛如地鸣般的声音,意思清晰且明朗地回荡著。
麻衣复述年迈男性所说的话。
东风若吹起,务使庭香乘风来。吾梅纵失主,亦勿忘春日。
这是麻衣也知道的和歌。
在权力斗争中落败、惨遭降职的菅原道真,在离开京都前咏唱的短歌。
麻衣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豆大的泪珠从富美子眼中掉落下来。滑落的泪水就这样渗入年迈乾枯的脸颊里。
「……那个人为了传达那种事情,而遗留了香味吗?」
富美子悄声地这么低喃。
「是啊,所谓的灵香,对于被留下来的人而言,实在是很麻烦的东西。」
辰巳的说法实在过分。虽然感到火大,但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宗佑遗留的灵香就结果来说,一直折磨著富美子直到今日此刻。
「你想传达的事,确实传递给我了。」
宗佑的心意与富美子的误解恰好相反。
──梅花啊,纵然我不在了,也别忘记春天,绽放花朵吧。
对宗佑而言,富美子是他希望能永远绽放下去的梅花。
「明年春天得连同那个人的份,好好去赏梅才行呢。」
富美子擦拭著泪水说道,她的脸上微微绽放了高雅的笑容。
回到香魅堂时,夕阳已经完全西沉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麻衣甚至觉得和千夏吃午餐是非常久远以前的事。
麻衣发现自己悄悄地感受到深刻的满足感。自己透过灵感听见的话语,传递到别人的内心,不仅如此,还能拯救对方。
麻衣是第一次有这种经验。眼皮底下还很温暖,甚至感觉只在麻衣内心绽放、不合时节的梅花花瓣,如今还残留在心里。
「希望富美子奶奶的身体能好起来。她患的似乎是心病,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清风边从柜子上挑选寺庙要用的线香边说。
「那位奶奶不长寿一点就伤脑筋了,因为感觉她似乎能成为本店的老主顾啊。」
辰巳可没忘记让富美子下订单,他在玻璃柜后方的榻榻米上,将要送到大森家的梅花薰香装入袋里。
麻衣没来由地觉得,要跟共享神奇体验的这两人就此分别有些遗憾,因而她虽然没有要买的意思,还是眺望著陈列在香魅堂里的商品。
「话说回来,你竟然能聆听灵香并咏唱出短歌,你拥有的感受性实在不简单。」
将薰香装袋完毕的辰巳忽然笑了。那是至今不曾有过的爽朗,且不带一丝嘲讽或轻蔑,真情流露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将听见的内容原封不动地陈述出来而已喔?」
但麻衣并不明白辰巳的意思。「感受性」这句话不该对麻衣说,应该对以灵香留下短歌、风雅浪漫的宗佑说才对吧。
「我才想问你在说什么。你以为用人类的体臭,能表现出五、七、五、七、七的诗词(注:五、七、五、七、七的诗词 短歌是采五、七、五、七、七的五句体(三十一个音节),前文中菅原道真留下的短歌原文即是如此。)吗?那个叫宗佑的男人,能在灵香中遗留的顶多是『纵然自己先走一步,也希望妻子能开朗地度过余生』这种心情吧。」
「咦,那我听见的是……?」
「北野天满宫、菅原道真、梅花──是你的大脑以这些事前得知的资料为基础,将灵香的意义解释成和歌。」
「哦,是这样子啊,麻衣是个文学少女对吧。」
「我、我当然是喜欢看书啦……毕竟我是文学系的……」
麻衣按住发烫的脸庞。自己该不会做了相当难为情的意译吧?不,一定是那样。
「哎呀,我可是确信你们两人能成为好搭档喔。」
就在麻衣缩起身子时,清风起劲地说起这种话。
「老实说,我一开始以为麻衣是很普通的女孩,但你意外地内心很坚强呢,对这个露出一张妖怪脸的辰巳也能不退缩地回嘴。要在这里工作,那可是最重要的条件喔。」
这么说来,招募工读生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呢?在前去大森家前,麻衣明明觉得才不想在这种店主的店里工作,现在内心却有些动摇。
麻衣心想,这间怪异的店、找上香魅堂的奇妙事件、虽然个性差劲但有著神奇魅力的店主,或许可以改变至今为止无法彻底踏出一步的自己。
「我可没有要雇用店员的意思。」
所以辰巳冷淡地这么说时,麻衣失望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啊啊,我真的想在这里工作呢。
就在麻衣脑中重新浮现这种想法时,辰巳接著说:
「不过,假如是店员兼助手,而且能接受时薪是八百五十圆,我雇用你也无妨喔。」
「小气!」
麻衣不禁大叫出声。这男人竟然从布告上写的薪水里扣掉五十圆。
辰巳毫无愧疚之意地继续说:
「你以为本店在财务方面很宽裕吗?相对的,在你因为灵香而苦恼时,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如果这样你还不满足,我就不会雇用你。」
结果他到底是希望自己在这里工作,还是不希望呢?要是这么问,感觉他好像会变得更固执,因此麻衣不情不愿地决定妥协。
「……算了,好吧,有什么困难时,就麻烦你帮忙了。」
麻衣抱著一定要赚回本的心情,深深地鞠了个躬。
麻衣就这样决定在薰香铺「香魅堂」工作了。
身为傲慢且神秘的除香师──香崎辰巳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