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迈入十一月,空气也明显变冷了起来。
麻衣一直坚持有必要买进的碳素电暖器,正在记帐桌旁温暖著麻衣的左半身。
最近造访香魅堂的客人正逐渐增加。现在店里也有两名女性客人,各自将薰香凑近鼻子,确认自己喜欢的味道。
麻衣在这里打工已经过了半年。是麻衣认真地接待客人还有架设网站的效果慢慢地显现出来了吗?如果是这样,麻衣会觉得很开心。
门帘又掀了起来。
「欢迎光临。」
「午安,你的声音会让听的人也变得有精神呢。」
走进店里的是早治研的助理教授五十岚藤十郎。
「午安,五十岚先生好久没来香魅堂了呢。」
平常都是辰巳前往研究室,因此五十岚出现在香魅堂,真的是隔了大约一个月的事情。
「今天我是来道谢的,请问香崎先生在吗?」
「啊,抱歉,他今天碰巧有事外出了。」
似乎从远方来了与除香相关的委托,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是麻衣一个人在顾店。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有时就是这么不凑巧。
「话说道谢是怎么一回事呢?」
「咦,你没听说吗?研究室的狗儿们嗅到的成分当中,有一种似乎快解析出来了。」
「是这样子吗?我完全没听说!」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大新闻。倘若辰巳告诉麻衣,麻衣明明会替他庆祝。
昨天打工时也是,辰巳根本没提到这件事。那男人偶尔会把判断重要事物的标准忘记在某处。
「恭喜你们!那么,五十岚先生的研究,终于能获得认同了呢。」
「虽然还不能大意啦。这也都是多亏香崎先生从旁协助。」
这么回答的五十岚,让麻衣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五十岚面带微笑,麻衣却感觉他并没有把这项成功当成自己的事情。
他散发的氛围,就像远亲结婚了或是朋友出人头地那样的感觉。
「为什么你能那么平静呢?」
麻衣不小心问出口之后,猛然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说了用不著说出来的话。
「平静是指?」
五十岚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麻衣连忙解释:
「呃,我是觉得,明明研究总算快出现成果,五十岚先生的感觉跟以前相比,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我这样也算是感到很高兴的样子了,但你觉得看起来很平静吗?」
果然没错。五十岚现在的为难表情,也简直就像是装出来的,彷佛机械在扮演拥有感情的人类。
麻衣抱持警戒心的同时,首次对五十岚这个男人产生明确的兴趣。
五十岚不愧是会散发出类似没药的生命之香,他具备洋溢著生命力的精悍体格。但他的内在是否跟强韧的外表一致呢?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说些奇怪的话,但我可以看见五十岚先生背后有光背。」
「光背?」
麻衣刻意向五十岚坦承自己有灵感这件事。因为麻衣想藉此来观察五十岚的反应。
反正辰巳的协助已经有了成果,事到如今就算被当成怪人,今后也没什么机会碰面吧。
「原来如此。」
麻衣述说著自己的能力、五十岚的光背,还有那是悟道的「如来」背后才会出现的光背这些事情。一直默默听著的五十岚,则像是感到信服似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怀疑我的灵感呢。」
自从麻衣开始在香魅堂打工后,遇到的人大多会相信麻衣的灵感。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也拥有奇妙的力量,或是曾有不可思议的体验。
五十岚并非看过从明梨脸上冒出来的蛇鳞,也很难想像辰巳会告诉他那段插曲。
虽然五十岚饲养了会预言死亡的莫利,还有会诊察疾病的狗儿们,但那终究不是神秘现象,而是以科学为根据的研究。
虽然辰巳以科学的角度,把麻衣的灵感也当成大脑引发的错觉来解释,但麻衣刻意省略那段说明。尽管如此,五十岚仍旧全盘接受了麻衣十分可疑的说词。
「因为怀疑是没有意义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该怎么说才好?就算仓见同学能看见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我也不会伤脑筋啊。」
「不会伤脑筋……?」
「如果仓见同学在这番话后,接著说『希望你用一百万圆买下这个壶』,我也是会起疑心的喔。因为要是相信那句话,感觉就会伤脑筋了。」
「我当然不会说那种话!」
「是吗?听到你这么说,我放心了。」
五十岚只是在说玩笑话,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担心那种事情的样子。
「可是,如果那光背是不好的东西,我可能会建议你除香。」
这时麻衣总算说明了关于辰巳身为除香师的工作,还有辰巳今天也是为了那方面的工作而外出。
「原来如此……不过,我本身并没有体验到什么灵异现象,或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想放著不管应该也没关系的。」
「关于我的眼睛能看见光背这件事,你心里有什么底吗?」
「这──可能是因为我曾一度游走在生死边缘。」
「游走在生死边缘……?」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患上严重的肺炎。以现代医学的发达,我当时的年纪会恶化到差点死掉的情况是很罕见的。其实还是不当一回事的后果,反而害惨了自己。那时虽然一直在咳嗽,但父母和我都随便判断是单纯的感冒,所以没有去医院看病。」
「啊,该不会现在的研究,也是因为那件事?」
五十岚的研究是以早期发现疾病为目标。
「对。保住一命时,我觉得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倘若梦想的基础上,有自己过去痛苦的经验,也能明白五十岚为何不惜说服校长也想继续研究。
但是,既然如此,五十岚更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的感情起伏比别人平淡很多。到目前为止,我也曾跟几名女性交往过,但可能因为这样,总是无法长久呢。她们说『不晓得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感情起伏不大,也是因为差点死掉这件事的影响……?」
五十岚一脸伤脑筋似地点了点头。
「游走在生死边缘时,我作了个梦。年幼的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站在美丽的原野上,远方可以看见宽广的河川。」
「那是三途川?(注:三途川 传说中阳间与阴间的分界。)」
「就是所谓的濒死体验呢。我朝著河川前进时,忽然心想:什么嘛,原来所谓的死亡并没有多恐怖啊。」
麻衣曾听说经历濒死体验的人,人生观会整个改变。
「在那之后,我觉得自己似乎就没害怕过什么了。但我认为,那应该也是丧失了喜悦的感情。」
「丧失喜悦的感情吗?」
麻衣不太能彻底理解五十岚这番话的意思,她问道。
「如果没了恐惧,感觉喜悦应该会增加啊?」
「问题就在于事情没这么美好。可能喜悦也包含了从恐惧中解放的一面吧。举例来说,假设有个以甲子园为目标的投手,他应该会经常处于怀抱著恐惧的状态对吧。『万一自己投的球被打出去,不能去甲子园的话该怎么办?』『三年来的努力没有结果的话,该怎么办?』他内心应该会这么想。」
麻衣试著想像,那应该是极大的精神压力。
然后,那名球员越是努力、越是将人生灌注在棒球上,那种恐惧就会变得更加强烈。因为一无所获时的损失会变得更惨重。
「倘若他真的打进甲子园,就会从那种恐惧中解放,从负面的状态一口气转变成正面的状态。不过,假如他没有感受过之前那种恐惧,感情的摇摆幅度就会变小。」
麻衣不曾那么热衷于运动,因此只能去想像执著于胜负的心情。
但麻衣觉得,比起站上甲子园比赛的瞬间,在地区预赛中确定优胜的瞬间,反倒是那名球员最开心的一刻吧。换言之,就是从恐惧解放的瞬间。
「这表示五十岚先生对于研究可能没有回报一事,并未感觉到恐惧吗?」
「如果研究没有回报,我也会当成命运接受那样的结果吧。倘若已经尽力而为,我想接著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麻衣心想,五十岚的想法就好像圣人一样,不是任何人都能抱持这种乾脆爽快的想法。
不过,麻衣无法感到羡慕,一定是因为她觉得五十岚这辈子都无法遇到打从心底感到喜悦的瞬间吧。而且他本身甚至对于这件事,也不会感觉到恐惧。
「午安~」
这时,香魅堂的门帘掀起,一名女性顾客走了进来。
略带褐色的头发剪出清爽的层次,脸上化的淡妆也确实衬托出五官。
服装是让人感觉到秋天的卡其色高领毛衣,配上附带小颗钻石的项坠,下半身则是稳重的白色裙子。指甲上有洒了亮粉的粉红色指甲彩绘,在时尚方面无懈可击。
「啊,你来了呢。」
五十岚似乎认识那名女性,他友善地向女性搭话。
「让你久等了。哦~这里就是辰巳先生的店?啊,麻衣小姐你好。」
女性举起手说道,但麻衣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呃,请问你是谁?」
麻衣问道,于是女性彷佛非常意外似地噘起嘴。
「居然问我是谁,真教人意外呢。是我啊,是我。」
仔细看女性的脸,麻衣觉得确实是见过她──
「咦……难道是明梨小姐?」
「『难道是』是什么意思?」
「呃,因为──」
简直就判若两人。之前见面时,明梨用连帽衣的帽子盖住头部,头发也没有修剪地任其长长。那时的她明明是一副毫无女人味可言的打扮。
应该当作是明梨从死亡恐惧中获得解放,所以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吗?
不,实在很难想像那个专攻电子工学,且拥有骇客高手这个头衔的明梨,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没错,倘若是辰巳,一定会这么说才对──
她的气味截然不同。
从那之后明明还不到三个月,人会有这么剧烈的改变吗?
「抱歉,我在前往这里的路上接到她的联络,因此就约在这边碰面。」
五十岚一脸过意不去地低头致歉。
「你们两位该不会──」
「没错,我们正在交往。很厉害吧?」
明梨这么说道,比出V字手势。
毕竟是明梨对五十岚一见钟情,她一定相当积极地发动了攻势吧。她给人的印象会有所变化,是为了让五十岚注意到她,而改变了自己的关系吗?
麻衣刚刚才从五十岚口中听说他跟女性无法长久交往,因此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但总之,她还是向明梨道贺。
明梨充满自信地挺起胸膛,然后像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里拿出记忆卡。
「麻衣小姐有机会见到清风先生吗?他拜托我制作的软体完成了,我想请你帮忙转交。」
「拜托你制作的软体?」
麻衣首次知道清风跟明梨有联络,但比起这些,麻衣更在意记忆卡的内容。
「是什么软体呀?该不会是什么可疑的东西吧……」
就在麻衣感到不安时,明梨将嘴巴凑近麻衣的耳朵,以免五十岚听见。
「要说可疑是挺可疑的,毕竟是骇客软体。」
「骇客?清风先生拜托你那种东西?」
「制作这种东西本身就像是犯罪了,我也觉得不太好……但又不能拒绝救命恩人朋友的委托呢。」
清风并没有给人电脑高手的印象,毕竟那对辰巳的除香而言感觉没什么必要,但说不定为了协助其他异端者会需要用到。
五十岚看了看手表,开口向明梨说:
「我们一直赖在这里会妨碍到生意,差不多该走了吧?请帮我向辰巳先生问好。」
「藤十郎先生说得没错呢。那么,麻衣小姐,下次我再来购买薰香喔。」
明梨这么说道,转身离开;麻衣看见明梨的背后,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明梨小姐,你的背后……」
「嗯?我背后有什么吗?」
明梨将手伸向背后,想拍开背上沾到的东西。
「不,不是,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麻衣不可能说得出口。
她隐约地看见明梨的背后有跟五十岚同样的光背这种事。
「啊,对了对了。」
正要离开店里的五十岚,注意到什么似地转过头来。
「关于刚才提到的濒死体验──我原本以为是三途川的东西,靠近一看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咦?」
五十岚彷佛没事一般继续说出的话语,让麻衣感到莫名在意。
「原来那是一条巨大的蛇,大到甚至看不见头和尾巴。看起来像水流的东西,其实是蛇弯曲著身体在前进喔。」
结束香魅堂的关店作业后,麻衣踏上归途。
麻衣的家是盖在下鸭神社旁的公寓,从三条路出发的话,大约十五分钟会到。
麻衣边走边思考为什么会在明梨背后看见光背。可以想到的可能性,是辰巳制作的药丸效果。
麻衣的灵感,只不过是把灵香转换成视觉和听觉这些其他感觉罢了。
换言之,如果是跟五十岚散发出相同气味的人,麻衣就能看见这个人有著光背。
但是,就算服用了辰巳制作的药丸,会整个人的体味都变得跟五十岚一模一样吗?倘若是那样,在两个月前,明梨开始服用身体香药丸后,就算麻衣看见她有光背也不奇怪才对。
「只能问问看辰巳先生了吗……」
就算能看见光背,感觉也并非对明梨的身体有害,应该不是那么紧急的事情。虽然有种模糊不清的不安,但麻衣无法彻底掌握不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
天色已经变暗、毫无人烟的夜路上,突然有个人影冲到麻衣眼前。
「呀啊!」
麻衣惊讶得往后退,但现身的男人立刻在路上蹲下来。
「唔……咕……」
「清风先生!你怎么了!」
冲出来的男人是西装打扮的清风。他没戴著平时那顶帽子,光头裸露在外。
麻衣飞奔到清风身旁一看,只见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清风明明气喘吁吁、看来像是飞奔到这里,但麻衣碰触到的清风身体,却冰冷到彷佛会冻结。
「麻衣,你不能待在这里,快点逃!」
清风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麻衣,他以痛苦的表情说道。
「就算你这么说……」
麻衣无法丢下身体状况显然很糟的清风离开。但就算她想求救,周围也没有任何人。
清风要麻衣快逃,表示有人在追赶他。既然如此,更不能丢下他不管。
麻衣将肩膀借给清风倚靠,试著让他站起来。
「──怎么?真不像样啊,竟然要女孩子扶著你。」
「是谁!」
麻衣大叫──
现身的是披著深蓝色大衣、拥有异常美貌的男人。
男人越看越像辰巳。
不同的是他的肌肤晒成古铜色,还戴著眼镜。
「戌亥先生!」
那是辰巳的兄长,同时是香魅堂的前任店主香崎戌亥。
还有他自称是咒香师,与身为除香师的辰巳形成对比。
「好久不见了呢,仓见小姐。」
戌亥推了一下黑框眼镜,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麻衣感受到异常的压力。彷佛肉食兽张开嘴巴,秀出尖锐的獠牙一般。
过去麻衣曾闻到会逼人走上自杀之路的「乐花香」,陷入濒死边缘。对她而言,戌亥的存在就是个可怕的威胁。
「我这次原本是不打算见到你和辰巳的。」
戌亥的手上握著香炉。
麻衣看到从香炉冒出的烟雾当中,有朦胧的死神身影。
戴著帽子、手持镰刀的骷髅。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死神,麻衣看见的是幻影。
但戌亥使用的幻术,不会只停留在幻影的程度。
戌亥的幻术能控制闻到香味者的本能,并在他的心理层面发挥效用,实际对人的内心造成伤害。
「在追赶清风先生的是你吗?」
麻衣瞪著戌亥,于是他耸了耸肩。
「可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吗?我也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但是,清风知道了用不著知道的事情,所以要稍微警告他一下。」
戌亥用另一只手盖住放在手心上的小香炉,于是烟雾形成的可怕死神,立刻烟消雾散。
「你应该和辰巳先生约定过,再也不会踏进京都一步了吧。」
半年前,辰巳和戌亥进行了香席胜负。条件是倘若辰巳获胜,戌亥就再也不能踏进京都一步。
「我的确是那么承诺了,但情况有变,实在无法遵守约定。」
戌亥叹了口气,转身背向麻衣。
「算了,这次便看在仓见小姐的面子上,我就此撤退吧。希望清风能因此充分得到教训就好。」
戌亥说完便离开现场。几乎就在他消失不见的同时,人们逐渐涌入道路上。
看来那似乎不光是看起来是死神的薰香,还是能一并驱逐人类的薰香。
「清风先生,你不要紧吗?」
「痛痛痛……真是得救了,麻衣。要是你没有出现,情况可能有点不妙。」
看来戌亥焚烧的驱人香,似乎对麻衣不管用。
麻衣的灵感会把薰香转换成视觉和听觉情报,所以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或是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因此,麻衣会把原本直接影响闻者本能的驱人香,无意识地试图以其他五感解释,结果导致驱人香的效果变弱了吧。
多亏如此,才能拯救陷入绝境的清风。
唯独这次,麻衣不得不感谢自己的灵感。
「总之,我先带你去医院吧。感觉戌亥先生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你能那么做的话真是帮了我大忙。等辰巳回来之后得再跟他商量一下呢。」
清风这番话让麻衣的胸口刺痛起来。戌亥回到京都一事,还有他再次露出獠牙一事,身为弟弟的辰巳会怎么看待呢?
那个春天的夜晚。
结束香席胜负时的戌亥,明明露出那般获得救赎的表情。
隔天,麻衣在香魅堂顾店时,清风态度一如往常地现身了。
麻衣已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知回到店里的辰巳,他决定立刻听听清风怎么说。
「我一直在调查最近京都发生的灵异现象喔。」
清风似乎没有吸入太多戌亥的薰香,经过一天之后,他看起来活蹦乱跳的。
「灵异现象是吗?果然是跟灵香有关?」
「没错没错。就是明明一如往常地生活著,却忽然在某个瞬间,突然被『死亡恐惧』附身的现象。」
「那──」
总觉得在哪听过类似的事情。
「没错,就跟前阵子发生在明梨身上的状况是同样的现象。不光是她而已,看来似乎有很多人都体验到那种现象。我不太清楚是否会轮到辰巳出场,就靠自己一个人调查了许多事情──结果就是昨天那样。」
「这表示戌亥跟那个会让人感受到『死亡恐惧』的现象相关吗……」
辰巳像是陷入沉思一般,将手贴在下颚。对于兄长再度出现在京都一事,辰巳看起来没有麻衣想像中那么受到震撼。不过,辰巳是个莫名爱逞强的男人,因此麻衣不是很清楚他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然不想那么认为,但幕后黑手应该可以肯定是戌亥了吧?否则他就不会袭击我了。」
「说得也是……」
毕竟戌亥和清风也关系匪浅,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对清风使用看起来是死神的薰香──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很在意。虽然不晓得和戌亥先生有没有关系,但昨天五十岚先生和明梨小姐曾来过香魅堂。」
「啊啊,那个躲在家里的女人吗?既然会出门,表示她彻底从死亡恐惧中振作起来了啊。」
「何止是振作起来,她简直就判若两人。」
麻衣详细地说明明梨的状况,像是她的发型和服装产生极端的变化、个性变得开朗,还有开始跟五十岚交往一事。
「不仅如此,我还看见她的背后有跟五十岚先生同样的光背。」
然后,麻衣也说出五十岚在小时候经历濒死体验的事情,以及他因为那次体验,改变了人生观的事情。
「死亡的香味吗……」
听完所有事情的辰巳悄声低喃。
「你不记得吗?之前提到文化祭的事情时,有说过戌亥曾给我建议这件事吧?」
「虽然说故事的人是我啦。」
「记得是辰巳先生所制作冬天的『龙安寺的雪化妆』薰香,但被说欠缺死亡的香味吧?」
给辰巳这种建议的不是别人,正是戌亥。
「啊……这表示如果是戌亥先生,要制作让人感觉到『死亡恐惧』的薰香,简直轻而易举吗……?」
不,应该说昨天麻衣看成死神的那个东西,正是让人感觉到「死亡恐惧」的薰香吧?
「我也说过那种香味的原料是什么吧。」
「是散发甘甜香味的乳香。」
「没错。然后,明梨曾说她在感觉到死亡恐惧时,闻到了甘甜的香味。」
明梨确实那么说过。麻衣在听说文化祭的事情时,也立刻想起明梨说过的那番话。
「倘若灵异现象是戌亥亲手造成的,可想成是戌亥创造出让人感觉到死亡的香味,在京都到处散播。」
「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晓得。是对我的挑衅,还是找碴呢……」
戌亥深爱著一名叫白亚的女性,但她在七年前过世了,而且,她的死因与辰巳相关。戌亥在春季现身的目的之一,就是对辰巳的复仇。
原以为两人的那段因缘,应该在辰巳解释了白亚最后留下的灵香意义之后,早已经获得解决──
「但是,我变得有点难以行动了呢,毕竟我没自信能瞒过戌亥的鼻子继续调查。」
戌亥使用的不只是以薰香进行催眠的那种技术。
他跟辰巳同样具备优异的嗅觉,也擅长追踪记住了气味的人。
倘若是他,只要闻一下,便能对清风的行动瞭若指掌吧。
「……真没办法,这个给你吧。」
辰巳从怀里拿出束口袋,扔给清风。
「这是什么?」
接过束口袋的清风打开袋子,里面装著几个圆锥形的薰香。
「这种薰香是用来保护自己避开像薰香师那种嗅觉敏锐的人。因为那家伙八成会感应你的体味追赶过来,只要焚烧这种香,就能将自己的气味局限在周围。」
「呃,换句话说,就是会变得无法从远处感应到我的气味?」
「对。虽然薰香师的嗅觉并不会变弱或消失,但只要使用这个,虽非障眼法,却能成为障鼻法吧。」
「唔哇,你是为了我而制作这种薰香吗?」
「谁会为了你制作啊。春天跟戌亥对峙的时候,我想今后可能还会用到,才事先准备的。」
辰巳瞄了一下麻衣,默默地递出相同花样的束口袋。
麻衣立刻明白辰巳视线的意思。麻衣曾被戌亥掳走,辰巳一定是担心麻衣,才替她制作了那种薰香吧。
「谢、谢谢你。」
尽管感到害臊,麻衣仍坦率地收下束口袋。
但希望尽可能不要陷入会用到这个的状况──
「既然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就得再稍微努力看看才行呢。」
清风像是找回干劲似地咧嘴一笑后,准备离开香魅堂。
「别勉强自己啊。」
「你在说什么啊?你很清楚我的个性吧。『勉强』是跟我最没有关系的词汇。」
「这样啊。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探索我担心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的话,也告诉我一声。」
「了解,包在我身上。」
清风钻过门帘,离开店里。
在看不见清风的身影时,麻衣想起了一件事。
「啊,我有样东西得交给清风先生才行!」
明梨拿了一张记忆卡给麻衣,希望她转交给清风。
「什么?既然如此,你快去快回吧。」
辰巳这么说道,因此麻衣连忙从后追赶清风。
「清风先生,请等一下!」
来到三条路时,麻衣总算找到了清风。
清风转过头来,看到麻衣的身影顿时露出笑容。
「怎么怎么?麻衣也替我感到担心吗?哎呀,但是你像这样追赶上来,我也很伤脑筋啊。该怎么对辰巳交代才好呢?」
「你在说什么呀,别想太多好吗?这是明梨小姐托我保管的东西。」
麻衣拿出记忆卡。
「明梨把这个交给麻衣了?我明明再三嘱咐,要她直接把东西交给我耶。」
清风接过记忆卡,同时像在发牢骚似地嘀咕著。
「这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呢?」
明梨说这里面是骇客软体。麻衣原以为跟其他异端者有关,但搞不好这是要用来调查关于戌亥的事情。
「不好意思,关于这个软体的事情,帮我对辰巳保密好吗?我不想让他担心。」
麻衣点头答应。况且要跟不熟悉电器的辰巳说明骇客软体是什么东西,实在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别说是骇客了,搞不好还得从网路是什么开始教起。
「那么,你找我只为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我先走一步了。」
「啊……」
在清风打算离开时,麻衣觉得自己的灵感吶喊了什么。
不知为何,麻衣有一种感觉,如果在这里和清风分别,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清风先生。」
所以,麻衣忍不住叫住清风。
「什么事?」
就算清风这么问,麻衣也说不出话来。
「佛教的悟道是指什么呢?」
情急之下浮现出来的,是之前没听到答案的话题。
「哈哈,你突然是怎么啦?」
「不,因为之前询问时,你没告诉我答案。但是,我觉得解决这次事件的关键,似乎就在悟道的想法当中。」
麻衣这番话有一半是真的。克服死亡恐惧的五十岚和明梨背后能看见光背这件事,还有那个光背跟悟道的「如来」是相同形状这件事。
麻衣实在不认为这些事情与本次事件无关。
「所谓的悟道啊,就是不会投胎转世。」
「不会投胎转世?」
清风平静地点点头。
「你知道『轮回』这个词吗?」
「我知道,好像叫……轮回转生是吗?就是人在死后,又会投胎转世成另一个人,对吧。」
「嗯。机会难得,乾脆坐下来稍微聊聊吧。」
麻衣与清风坐在三条会商店街的长椅上。商店街今天也很热闹,笼罩在喧闹声当中。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有人在这种地方谈论关于悟道的话题吧。
「麻衣在死后会想要投胎转世吗?」
「……我会想投胎转世。毕竟想到万一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感觉很可怕。」
人在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每个宗教都有不同的解释。
有人认为会上天堂或下地狱,有人主张会投胎转世,也有人表示死后将回归尘土──换言之,就是归于「无」。
麻衣觉得其中最可怕的,就是最后一种看法。
倘若归于「无」,就什么也不会留下,也就是会丧失一切──无论是现在动脑思考的自我,或是自己经历过怎样的人生,还有获得的爱情。
倘若转生成别人,一定会失去记忆吧。但是,自己的碎片应该还会残留在意识某处。
那并非完全的死亡。倘若是那样,在死亡中也还存在著希望。
「一般都会想要投胎转世呢。可是啊,在佛教诞生的古代印度,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那个时代比现在有更多饥饿和贫穷的问题,还有瘟疫蔓延,活著是无比痛苦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认为死掉之后,就再也不想诞生到这个世上来了。」
「所以才想悟道,避免自己投胎转世吗?」
「嗯。然后为了悟道,必须原封不动地接纳活著的痛苦。」
「也就是说,要在痛苦中发现喜悦吗?例如……赛跑选手在奔跑时,脑内会分泌某种物质,让情绪亢奋起来那样;还有内心想著等考试结束就能玩乐,而用功读书之类的。」
「不,不一样吧,那只是在掩饰痛苦这件事而已。悟道并非那样,而是就算痛苦,也能觉得『其实也无所谓』喔。」
「你说『其实也无所谓』……」
由清风来说明的话,总觉得悟道一事好像很微不足道。
麻衣忽然想起五十岚,他说他并不会害怕自己的努力徒劳无功。那就某种意义而言,不就是他能觉得「就算痛苦也无所谓」吗?
「可是啊,要把印度当时的想法套用到今天,我觉得有些困难呢。啊,这并非我家宗教的教诲,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喔。」
「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现代的悟道并非避免投胎转世,而是不畏惧死亡。因为对现代人而言,最痛苦的是感觉到死亡就在身边这件事。」
麻衣感觉清风的话语忽然沉重了起来。
「我爷爷虽然是住持,却痛苦不堪地死去了。他最后甚至会伤害他身边的人呢。该怎么说呢?爷爷那副模样,让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人类的本质。」
「本质……是说人类很丑陋吗?」
「不是喔。是说人类的价值观比自己想像中更加狭隘,而且受到束缚。只要死亡在未来等候著,人类在本质上就不是自由的。正因如此,我认为如果能坦然接受死亡这件事,说不定能更直率地认同别人、将自己委身于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辰巳先生和清风先生死掉,我没办法坦然接受那种状况。」
清风听到麻衣这番话,看似开心地笑了。
「谢谢你,麻衣。不要紧,我不会死的。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异端者们说像蟑螂一样打不死喔。」
这番发言可看出清风周围的异端者们,平常是怎么对待清风的。感觉实在很滑稽,麻衣也不禁露出微笑。
结果,麻衣并不是很懂何谓悟道。
那果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理解的简单概念吧。
但麻衣觉得放心多了。
倘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到时清风一定会告诉自己才对。
在那之后,暂时过了一段平稳的时光。
辰巳和清风似乎各自调查著戌亥回到京都的目的,但戌亥在那之后,并没有主动做出什么事情。
然后,十一月也迈入下旬,在京都彻底被红叶包围时,麻衣造访了京都音乐厅。
今天是麻衣翘首盼望的志夜音乐会。
主办者菅野浩司是志夜的恩师,同时是知名钢琴家。虽然门票上没有写志夜的名字,但麻衣从本人那里听说她会在中段出场。
星期六的下午一点。明明还没有开场,但外面已经有观众在排队。观众大多是三十多岁的女性。
麻衣看向张贴在布告栏上的海报。钢琴家菅野浩司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照片上的他有著非常威风凛凛的相貌,给人的印象就是经历过磨练的成熟男性,但肌肤十分年轻。这样的容貌再加上弹琴的技巧高超的话,对于喜欢成熟男性的人而言,堪称完美吧。
与志夜同个研究室的五十岚和的场是否也来了呢?麻衣想著,稍微挺直背脊环顾周围。五十岚说不定会跟明梨一起前来。
这时,麻衣在人群当中发现出乎意料的人物。明明是钢琴演奏会,那人的服装却是和服配上乌黑的短外套,还有那过于眼熟的背影。
「……辰巳先生?」
麻衣靠近并出声搭话,辰巳依然拿芳香袋贴著鼻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志夜小姐邀请我来的呀。」
麻衣秀出门票,于是辰巳看似不悦地蹙起眉头。
「辰巳先生也是受邀来听志夜小姐的演奏吗?」
「我没有被邀请。」
「啊,这样子呀。」
辰巳看来不悦,是因为他明明没受到邀请,麻衣却是受邀而来的吗?
「可是,辰巳先生也是有优点的呢。你竟然会自己调查晚辈的复出音乐会,还来聆听演奏。」
志夜造访香魅堂时,辰巳明明没察觉到她是谁。
「不……有些事情让我挺在意的。」
虽然辰巳别有含意的说法让麻衣有些在意,但她正想开口询问时,观众动了起来。看来似乎是大厅开场了。
「辰巳先生,你的座位在哪里呢?」
麻衣这么询问,于是辰巳从怀里拿出门票,确认座位。
「是第三排的二十五号。」
「啊,那我们挺近的呢。我是坐在第三排的三十二号。」
京都音乐厅是包含二楼座位的大型会场。所以能坐到同一排,实在是奇迹似的巧合。
麻衣和辰巳一起进入会场后,分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麻衣的座位比较靠近中央,辰巳则隔著一条大型通道,位于麻衣左侧。
在观众都入场完毕后,大厅整体变暗──接著传出钢琴的音色。
聚光灯照射著舞台中央,平台钢琴前早已经坐著今天的主角──菅野浩司,他以缓缓张开的手演奏出精彩的旋律。
虽然麻衣对音乐不熟,但菅野浩司的琴声听起来非常舒适。
即便是应该相当困难的曲子,他也会以那双大手轻松地弹奏。他从容的指法让人想到雄伟的自然,听众能放心地委身于旋律当中。
虽然他独有的特徵并不是那么强烈,但他的技巧无庸置疑是一流的。
就在他中途夹杂著谈话,演奏完大约一小时的钢琴后──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莅临我的钢琴独奏会。」
菅野以恭敬的态度一鞠躬。是因为灯光打在他身上吗?他的额头上渗出汗水。
菅野看来有些疲惫。对他刚才的演奏感到满足的观众,为他送上热烈的掌声。
等那阵掌声平息之后,菅野继续说道:
「原本独奏会应该由我一个人来演奏才是正确的形式,但今天请容许我的任性,向各位介绍一名我的爱徒。」
然后菅野大声喊道:
「高原志夜!」
从舞台旁登场的,是身穿洋装、将头发紧紧束起的志夜。
一如她往常的作风,洋装果然是白色的,但那袭洋装实在非常适合她。
志夜站到菅野身旁后,深深地一鞠躬。
「这位女孩──高原志夜在七年前发生意外而手受重伤,因此有一段时间无法弹琴。不过,她跨越那样的难关,找回了闪耀的音色。我一直殷殷期盼著她的成长与复出,今天希望也能让各位一起分享我的喜悦!」
可能也因为菅野露出感动至极的表情,观众们一阵哗然,发出欢呼声。
在灯光缓缓变暗时,菅野从舞台上退场,志夜则坐到平台钢琴前。主角暂时换人。
在变得鸦雀无声的会场中,开始传出钢琴声。
(哇……)
麻衣立刻被那阵旋律吸引住。
志夜的琴声拥有不输给菅野的光辉。
虽说两人是师徒,但麻衣感觉他们演奏的曲子根本截然不同。
菅野的琴声拥有稳定感,无论由谁来听都是很舒适的演奏,而且挑选的是能发挥他特色的曲子。
但是,志夜弹奏的曲子则是连听众也能感受到难易度有多高。
跳跃的高音旋律、不即不离的协调中音域、与中高音完全采不同动作的低音,光是聆听,本来深深靠在椅背上的背就不禁会浮起一般,让人陷入一种紧张刺激的心情。
宛如奇观一般,志夜在琴键上展现出丝毫感受不到她手指有旧伤的高超技巧。
她此刻弹奏的,应该是〈南禅寺的红叶〉的改编曲吧。
只要闭上双眼,红叶的鲜艳色彩彷佛就会浮现在眼前。
然后麻衣被迫想起,秋天绝非只是果实和农作物收获的季节。冷风一吹,冰冻的冬天就即将到来──秋天也是伴随著这种危险的时期。
麻衣聆听著这首曲子,不知为何想起了清风。兼具轻快与危险的曲调,以及似乎另有隐情的氛围,感觉都跟清风非常符合。
志夜弹奏完〈南禅寺的红叶〉后,会场笼罩在温暖的掌声中。麻衣也毫不保留地为志夜送上掌声。这是一场精彩的演奏,不过有一点遗憾的是,麻衣没能感觉到志夜的琴声所拥有的神奇力量。
果然是因为意外,让志夜丧失了能力吗?
志夜微微一鞠躬回应掌声后,立刻弹起下一首曲子。
倘若预定没变,接著应该是〈龙安寺的雪化妆〉的改编曲。
志夜的手指沉入白色琴键中。
与刚才那首曲子不同,这次是以平静的曲调开始。音色没有飞跃,让人感觉到每个音符相连在一起,同时流畅地演奏下去。
钢琴是能一次弹奏出许多音符的乐器。
大致来说,乐器能同时发出的音色,长笛最多为一个音、小提琴最多是两个音、吉他则是最多六个音。与这些乐器相比之下,钢琴能发出跟手指数量相同的十个音;根据弹奏方式不同,钢琴甚至能同时发出更多个音。
因此,越是高难度的曲子,音符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于是,不光只有协调音,必然也会有效地运用不协调音,将复杂的深度编织到曲子当中。
然而麻衣觉得,这首〈龙安寺的雪化妆〉在作曲上的诉求恰好相反。
虽然音符的数量很多,但排除了所有复杂要素,无止尽的简单才是它的真面貌。
并非合音的膨胀,而是衬托出单音之美的架构。
在此同时,所有音色仍具备著明确的余韵。
才以为彷佛雪一样降落地面,又缓缓融化消失。
有时夹杂著没有弹奏任何音符、让人猛然惊觉的间隔。
不过,并非音色完全消失。
在那之前弹奏的琴声,就宛如积雪融化后的雪水一般,填满整个音乐厅。
没有任何无谓的音。
象徵著龙安寺的枯山水追求的侘寂,是一种闲静之美。
志夜演奏的音色,精彩地彻底表现出那样的世界观。
在聆听著琴声时,甚至感觉音乐厅里的气温也下降好几度。
(这就是〈龙安寺的雪化妆〉……)
真要选一个的话,比起〈南禅寺的红叶〉,麻衣觉得自己更喜欢〈龙安寺的雪化妆〉。或许是因为这首曲子的旋律,让麻衣莫名感觉到辰巳的影子。
淡薄且冰冷,虽然坚强却又虚幻。
正当麻衣陶醉于那完美的冬季旋律时──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麻衣在舞台上看见了幻影。
(那是什么……)
有个半透明的白色管子从舞台右边窜到左边。
虽说是管子,但那东西非常粗壮,直径甚至跟大人的身高差不多。
彷佛活著一样跳动著的那个东西,从舞台左侧缓缓前进到右侧。
那东西的表面塞满斑点模样的鳞片,没有一丝缝隙。
因为曲子是〈龙安寺的雪化妆〉,所以麻衣一开始以为,从大小来看那大概是白龙。
不过──鳞片的附著方式,让麻衣想到某件事。
明梨脸上冒出来的鳞片,跟那个是一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个就是蛇。
以前辰巳曾说过「蛇象徵著死亡」。
『是一条巨大的蛇。』
麻衣接著想起的是五十岚说过的话。
『巨大的蛇大到甚至看不见头和尾巴。看起来像水流的东西,其实是蛇弯曲著身体在前进喔。』
五十岚经历濒死体验时,误看成三途川的庞然巨蛇。
那与麻衣此刻目睹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吧?
感觉有些不妙。
虽然麻衣原本很期待能看见志夜的异端能力,但她现在看见的幻视实在蕴含了太过不祥的预兆。
可是,除了拥有灵感的麻衣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条蛇。
观察四周,可见到大家都入迷地陶醉在演奏中。
该怎么办呢?麻衣烦恼起来。应该大叫出声吗?
要是那么做,就会搞砸志夜的音乐会。而且,如果麻衣见到的幻视其实没什么,便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不,如果没有在这时警告其他观众,导致发生不幸的话,那样才是无论遭到多少人责备,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麻衣一个人感到苦恼时──
「……奇怪,好像有什么很香的味道?」
她听见坐在一旁的女性,向一道前来的男性这么低喃。
「真的耶,是有人在焚香吗?真有趣的演出呢。」
麻衣用鼻子嗅了嗅。虽然刚才太过拚命思考而慢了半拍才注意到,但音乐厅里确实混杂著微弱的味道。
周围还有其他几个人似乎也察觉到香味,不过,似乎很多人都认为这也是音乐会的演出一部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麻衣确认坐在左方的辰巳情况。
(是辰巳先生在焚香?)
辰巳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注视著志夜,但在会场中,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别人会焚香。
原本清晰映入麻衣眼帘的巨蛇身影逐渐变弱,在志夜弹奏完〈龙安寺的雪化妆〉时,巨蛇彻底消失无踪了。
志夜只有演奏这两首曲子,之后,菅野又再度演奏了大约一小时。当所有节目结束、观众席亮起灯后,麻衣靠近辰巳的座位询问:
「辰巳先生,你做了什么吗?」
「是啊,我稍微焚了点香。」
辰巳这么说道,掀起和服袖子给麻衣看。他的手臂上挂著偏大的吊香炉。
倘若在观众席里焚香,应该能藉由香味强弱得知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但辰巳的技术应该解决了这个问题吧。辰巳焚的香并非花香或果香那种甜美的味道,或许这也是他没有被发现的理由之一。
麻衣也知道辰巳焚了什么香。
洋溢著生命力──是以没药为基底的香味。
「辰巳先生会焚香,跟我看见了蛇的幻影这件事有什么关连吗?」
「这样啊,在你眼中,那旋律看起来是蛇吗?」
「是的。那是一条实在过于巨大的白蛇,大到不晓得头和尾巴在哪……」
「……原来如此啊,薰香成熟了。」
辰巳说道,轻轻地从观众席上站起身。
「那么,去慰劳一下顺利结束演奏的学妹吧。」
辰巳靠嗅觉寻找志夜,发现她在音乐会的会场后方。被水泥墙夹住、用来搬出货物的通道上,她正将智慧型手机贴在耳朵上。
虽然洋装上披著外套,但从手脚长度来看,纵使她背对这边,也能认出那就是志夜。
「我完成了〈龙安寺的雪化妆〉的改编曲──〈死亡旋律〉……而且应该也完美地演奏出来了。」
看来志夜似乎在和某人讲电话,并未察觉到麻衣和辰巳。
「是呀,一定是那么回事呢。观众们之所以没有产生变化……」
「你在跟谁说话?」
志夜转头看向从背后跟她搭话的辰巳。
「辰巳学长……」
「转告你讲电话的对象,你确实完成了曲子,只是因为我从中阻挠,效果才没有显现罢了。」
志夜缓缓地将手机从耳边放下。
「你称为〈死亡旋律〉的东西,好像非常不得了喔。因为麻衣似乎看见了象徵死亡的巨蛇啊。」
「〈死亡旋律〉是什么呀……?」
麻衣怕他们会自顾自地说下去,赶紧出声询问。
「就如同字面,算是『死亡的香味』的音乐版吧。要是我没有焚香,恐怕观众会跟那个叫明梨的女人一样,遭到死亡恐惧的侵袭。」
辰巳说完,像是又开始思考似地摸著下颚。
「不,倘若明梨听见的是尚未完成的曲子,这次的完成曲说不定会带来最糟糕的结局。」
最糟糕的结局──也就是出现死者吗?
「那么,这表示目前在京都发生的灵异现象,并非戌亥先生的灵香所造成,而是起因于志夜小姐的琴声吗?」
「算是那么一回事吧。」
「……志夜小姐,为什么?」
麻衣不明白志夜的意图而凝视著志夜。
志夜应该知道才对。
听到〈死亡旋律〉、被莫利预言死亡的明梨,遭受到多大的恐惧折磨。
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
辰巳代替沉默不语的志夜,叙述他的推测。
「志夜会创造出〈死亡旋律〉的理由,恐怕跟五十岚相关。」
「跟五十岚先生?」
莫非志夜讲电话的对象是五十岚?
「我并不是说他是幕后黑手喔。」
辰巳摇了摇头否定麻衣的猜测。
「麻衣,你说过你能看见五十岚背后有光背对吧。还有五十岚认为,原因应该在于他小时候的濒死体验。」
「是的,五十岚先生说他的人生观因此改变了。」
然后无论对什么事情,都再也不会感到恐惧。
「志夜,你应该是与五十岚相遇后,从他说的濒死体验中发现了可能性吧?你认为让人体验到濒死的模拟状况,可以改变当事者的价值观,最后或许还能让对方进化。」
麻衣想到五十岚优异的性格。
无论对谁都很客气、很温柔,不会执著于任何事的个性。
就连透过气味来评估人类的辰巳,都会称赞五十岚的体味优异。
「……喔。」
志夜悄声低喃,那听起来像是肯定。
「这是为什么?」
麻衣在疑问中交织著愤怒,这么逼问志夜。
「的确,如果能拥有五十岚先生那样的人生观,人或许可以内心安稳地生活。但是,无法彻底忍受『死亡恐惧』的人会变成怎样?明梨小姐也并非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才重新振作起来的,是因为有辰巳先生制作的身体香,才有办法撑过去。万一没有那个──」
「明梨说不定已经死了。」
志夜若无其事地说道。
「明梨听见的〈死亡旋律〉根本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就像辰巳学长所说的那样,如果听见刚刚的完成版,能有七成的人跨越『死亡恐惧』恐怕就算是高的了。相对的,跨越时也会产生更大的人格变革。」
「这……那没能跨越的另外三成呢?」
「大概会死亡,或是变成废人吧。但是,会变成那样的只有原本就心灵脆弱的人而已。虽然对于从身体虚弱或生病的人开始依序死亡这件事,我也稍微有点排斥,但是,那些对世上只能带来负面影响的人,你不认为他们消失比较好吗?」
「志夜小姐……」
彷佛在那之前的沉默都是假的一般,志夜宛如歌颂似地继续说道:
「为什么人无法互相认同,总是拘泥于争斗呢?那是因为物种的根本性行动原理中,包含对死亡的恐惧。人类能藉由事先跨越那种恐惧来进化……刚才的音乐会就是进化的第一步。」
「但那并不是你本身的想法吧,志夜。」
辰巳以锐利的眼神瞪著滔滔不绝的志夜。
「引导你那么想的另有其人,不是吗?能跨越〈死亡旋律〉者约有七成这样的数据,也不是你计算出来的数字吧。」
辰巳像在定罪似地继续指谪。
「况且你在高中时,也并非那种拥有强烈主张的类型。那么,指示你将死亡的香味转变成死亡旋律的人,是谁?话说……你会知道『死亡的香味』这种概念,应该也是七年前你首次来到香魅堂那时候吧。」
麻衣想起清风述说过的往事。
当时是戌亥向辰巳他们提出关于「死亡的香味」的建议。
而且,戌亥也曾询问志夜「能否把香味变成曲子」。
「我的兄长戌亥,能够亲手创造出『死亡的香味』。但他并没有就此满足吧?单凭香味的话,终究只对位于附近的少数人有效;但如果是音乐,就另当别论。倘若使用网路什么的,还能一次传送到全世界对吧?宛如上天赐予的福音一般啊,因此戌亥才利用了你。」
辰巳看向志夜一直拿在手上的智慧型手机。
「那通电话还没挂断对吧?我想跟你的共犯者直接聊聊。」
志夜闻言,暂且将自己的智慧型手机贴到耳边。她似乎获得了对方的允诺后,将手机递了出来。
麻衣比辰巳先一步接过手机,设定成扩音模式。
这么一来,就算有点距离,应该也能听见这边的声音和对面的声音。
「你从刚才开始就听见了我的声音对吧?」
辰巳对著智慧型手机呼唤。
「真遗憾啊,戌亥,你的企图已经完全败露了。」
电话另一头暂时陷入沉默。
在那之后,从扩音器中传出来的是──某人大笑的声音。
麻衣有种强烈的异样感。戌亥的声调应该更低沉才对。
(不是戌亥先生……?)
『哎呀,就算是辰巳,也会有判断错误的时候呢。』
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声音,麻衣却有一瞬间不晓得对方是谁。
因为那个人物跟原本想像的犯人实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要利用〈死亡旋律〉的不是戌亥,而是我喔。』
「清风……!」
辰巳用难以置信的语调,呼唤他为数不多的友人名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
麻衣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像是梦呓般询问。另一方面,清风则是以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罪恶感、一如往常的飘然语调进行说明。
『这也没什么,是我指示志夜创造出〈死亡旋律〉。虽然要从辰巳在高中时代制作的「龙安寺的雪化妆」中只抽出「死亡的香味」,好像耗费了很大的功夫,但志夜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喔。』
那态度简直就像春风满面地在发表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细节一样。
「那么,戌亥先生他……?」
两星期前,戌亥用咒香袭击了清风的意图是──
『戌亥他反倒是想阻止我呢。也就是说,其实戌亥他才是你们的同伴。真是的,辰巳和麻衣都太信任我说的话啦。我都想哭了呢。』
「清风,你这家伙……!」
辰巳因愤怒而大吼出声,不过电话那头的清风并没有很介意的样子。
『对了对了,如果你以为抓住志夜就算赢了,那实在太天真啰。』
「你说什么……?」
『我手上有〈死亡旋律〉的录音档。只要把这个跟明梨帮忙制作的骇客软体组合起来……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
「怎么回事?」
辰巳并不晓得骇客软体的存在,他看向麻衣要求说明。
「清风先生私下拜托明梨小姐制作了骇客软体。如果清风先生说的是真的……大概会出现跟刚才音乐会的人数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庞大被害者,一定是以万人为单位起跳。」
『要是被害者只有那样的人数就好了呢。但这种东西一旦问世就无法回收,一定会半永久地在各种地方流传。嗯,可能多少会花点时间,但居住在先进国家的人,应该迟早会听到吧?如果听过这旋律的人成为多数派,少数派也会不得不听吧。』
「……胡闹过头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
辰巳的音调变低了,这是他当真在生气的证据。
「在改革其他人前,先改变你自身如何?我不晓得你最终目的是什么,但现在立刻停止这种无聊的举动。」
『好啊。』
清风很乾脆地说道。
『只不过,条件是辰巳要在游戏中赢过我。』
「你说游戏?」
个性不服输的辰巳,太阳穴抽动了一下。
『没错。欺骗了辰巳和麻衣这件事,我也觉得有点愧疚呢。所以我给你们两人一次机会。虽然我不认为你们能因此原谅我,不过,就当作是我的好意收下吧。』
「……清风,你有哪一次赢过我吗?」
『没有呢。』
清风有些自嘲地回答。
『但是,正因如此,我有自信不会输给平常的你。赢的人或许会忘得一乾二净,但我可是记得自己是怎么一路输过来的喔。』
清风的话语中蕴含前所未有的魄力。
「你想说我是一路赢过来的吗?」
辰巳彷佛很轻蔑似地回应。
「那你就错了。你的确没有赢过我──但同时我也没有赢过你。因为你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拿出真本事,那连胜负都算不上。就连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是否想完成你真正的心愿。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的确,麻衣也不由得感到这实在很不自然。感觉清风手上已经凑齐所有王牌,好比在发牌时就已经拿到铁支一样。明明如此,清风却说他要给麻衣和辰巳获胜的机会。
清风的行为根本自相矛盾,但身为协力者的志夜,却对那样的他没有丝毫抱怨,这点也让人在意。
『规则很简单,只要找到我人在哪里,就算你们获胜。』
清风无视辰巳的疑问,开始说明比赛的内容。
『至于时间……我想想,就从下午三点开始,整整两个小时,到下午五点截止吧。只要晚个一秒,我就会将〈死亡旋律〉发布到全世界。』
「两小时是吧。」
大概是领悟到继续追问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吧,辰巳露出下定决心一决胜负的表情回答。
『对,两小时。倒不如说,到发布的准备工作完成为止,从现在算起要花大约两小时。啊,你大可放心喔,虽然准备是全自动进行,但我不会离开京都的。相对的,你们也要公平竞争,只靠两人的力量找出我喔。要是你们搬出古贺先生和警察,那样也很麻烦。那么,如果想要提示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
通话就在此「喀嚓」一声地中断了。
「他还真会胡闹啊。」
辰巳拿起放在麻衣手上的智慧型手机,丢还给志夜。
「你当真打算在两小时内找出清风学长吗?」
志夜接下手机,用三白眼注视著辰巳。
「你是要说我办不到吗?」
辰巳哼笑一声。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以薰香制服魑魅魍魉的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要抓住一个酒肉和尚,根本轻而易举。」
「──抓住,是吗?」
那声音从志夜的方向传来,但并非女性的声音。就连志夜也不禁惊讶地转过头。
「戌亥。」
辰巳呼唤不知不觉间混入现场的男人名字。
他是辰巳的兄长,同时是以薰香扰乱人感觉的咒香师──香崎戌亥。
「要扣一分啊。辰巳还是一样,太过善良了。」
戌亥将黑框眼镜推回原位,同时对辰巳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你来做什么?戌亥。」
辰巳则是露出敌意回应兄长。虽然两人暂且和解,这次也解开了误会,尽管如此,他们的兄弟关系依然相当复杂。
「别看我这样,也是曾发誓不会再踏进京都一步的人。倘若你能解决,我原本也认为自己不该插手,但情况容不得我这么说了。」
「你愿意帮我们寻找清风先生吗?」
这对兄弟的关系实在过于复杂,麻衣原以为这是个解开他们纠葛的好机会,但是──
「仓见小姐,我那天拿的香,在你眼中看来是什么?」
戌亥以问题回答问题。
所谓的那天,是指他追赶清风的那天吧?
「看起来是死神。」
从戌亥香炉显现的,是手持大镰刀的西洋死神形象。
「没错,我使用的『死亡的香味』,可不是如蛇绞杀猎物那般简单的东西。」
戌亥咧嘴一笑。
「那是会对闻者引发反安慰剂效应(Nocebo effect)、确实杀害对方的香,其中根本没有让改革人格这种概念介入的余地。」
「反安慰剂效应……以为自己会死掉的偏见甚至影响到身体机能,最后导致死亡──」
「没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有──以死还死。」
戌亥说出可怕的提议。
「我要用『死亡的香味』杀掉清风。如果这样也无妨,我就协助你们吧。」
「你在说什么?」
「扣两分。其实你内心已经明白了吧,辰巳。像清风那样一度踏入歧途的人,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那家伙就算这次被阻止,倘若饶他一命,他又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喔。因为他深信自己才是正义。」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清风声音,在麻衣的脑海中重复。
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不像对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感到怀疑。
「你别擅自代言我的想法,错得可离谱了。」
「既然如此,要不要也跟我再较量一次?看谁能先找到清风。」
「哦。也就是三方对决吗?」
若辰巳能比戌亥先一步找到清风,〈死亡旋律〉就不会散播出去,也能拯救他的性命。
如果戌亥先一步找到清风,虽然能阻止〈死亡旋律〉散播出去,但清风会死亡。
万一辰巳和戌亥都无法找到清风,〈死亡旋律〉就会蔓延全世界。
倘若以死亡人数来考量,最后面那种情况是最糟糕的。
不过,麻衣认为当然也不能输给戌亥。
没有清风造访的香魅堂,实在太过平静且乏味。
「毕竟上次实在不觉得赢了你啊,这次一定要一决胜负。」
「我们绝对不会输的。」
辰巳和麻衣对戌亥强势地宣言。
「那么,我们开始吧。这样对峙下去,也只有清风会渔翁得利啊。」
时刻早已经过了三点──也就是清风宣布的开始时间。
戌亥从音乐厅后方离开后,麻衣等人也开始寻找清风。
麻衣首先采取的行动,是在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上设定闹钟。
她将一个闹钟设定成时间限制十分钟前的下午四点五十分。
还有下午五点整也会响起闹铃。
只要手机还有电,时钟应该就不会产生误差。换言之,在第二次的闹钟响起时,就是〈死亡旋律〉被散播出去的瞬间。
两人本想开始动作,但在那之前,他们也很在意志夜。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学长们。」
志夜这么说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毫不关心结局。这让麻衣不禁感到不快。
「你是为了什么创造出〈死亡旋律〉的?」
「我本身并没有试图改革人类的理想,只是想让清风学长照他的意思去做而已。」
麻衣到目前为止曾见过几名异端者,但志夜在异端者之中也显得特别异常。
就连那个疯狂的佐世子,根本上的行动原理也基于对扭曲之美的偏爱。
「无论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都感到心满意足。」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但是,麻衣完全不明白志夜是抱著怎样的想法吐出这种话。
志夜的表情宛如戴著面具,而且是无论怎样敲打也不会坏掉的钢铁制面具。
「机会难得,志夜,你也一起来。」
辰巳冷淡地对那样的志夜这么说。
「我要你好好地见证清风的败北。然后在我获胜之时,你要发誓再也不会弹奏〈死亡旋律〉。」
「我明白了。」
志夜坦率地允诺。她是深信清风会获胜,还是真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执著呢?
麻衣想起她对五十岚也曾抱持类似的疑问。
变成像他们那样,没有执著地活著,这就是改革?
那当真是幸福的生活方式吗?
辰巳把芳香袋从鼻子上移开,靠嗅觉追逐清风。
过去麻衣被戌亥掳走时,辰巳也是以同样的方法解救了麻衣,所以这次也不可能找不到清风。
循著气味到达的地方,是清风担任住持的松然寺。
「清风的气味确实是从这里强烈地散发出来……」
麻衣东张西望地观察周围,但寺庙里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倘若清风就在这里,就算他躲起来,凭辰巳的嗅觉应该也能轻易嗅出他的藏身处。
但辰巳的鼻子无法正确地找出清风的所在地。
「看来清风果然用了我给他的干扰嗅觉的香啊。」
「辰巳先生给他的……?啊!」
麻衣想起两星期前的事。清风遭到戌亥袭击那天,辰巳给了他能阻扰嗅觉追踪的薰香。
这时,志夜的智慧型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简短地回应后,将手机切换成扩音模式。
『被自己制作的东西玩弄的心情如何啊?』
清风像是在嘲笑似地说道。
「到此为止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没错。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用自己的鼻子,就能轻易找到我?就算是我也不至于蠢成那样,而且,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看来你并非乖乖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啊。」
从扩音器中可听见人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看来清风并不是从松然寺的某处打电话来的。其中也掺杂著清风本身的脚步声。
『那当然,毕竟我也不想被找到嘛。啊啊,这可不行,像这样讲电话,会给出太多提示呢。』
「请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麻衣拚命地恳求。
「戌亥先生也在找清风先生,如果戌亥先生先找到你──」
『我刚才已经听志夜说了戌亥的事情。情况变得相当紧张刺激呢。但就算这样,我也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喔。』
「清风先生!」
『那么,你们继续加油啰。』
清风又再次单方面地挂断电话。
「没想到会在嗅觉被封住的状态下跟清风玩捉迷藏啊……算了,这也并非都是些坏事吧。倘若清风正在使用那种香,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戌亥找到。」
看来辰巳似乎早就预料到清风会使用自己给他的香,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的样子。
「这表示清风先生在遭到戌亥先生袭击时,已经想像到现在的状况了吗?」
麻衣无法置信。
假如那天戌亥没有袭击清风,辰巳应该就不会把用来干扰嗅觉的薰香交给他。他在那个时间点,应当也无法预料到辰巳今天会来听志夜的音乐会,并在音乐会上用香味抵销掉〈死亡旋律〉的效果。
倘若在某处出了差错,绝不可能发生现在这种状况。明明如此──
「我不清楚。或者,他早就把我的薰香算进原本的计画内也说不定……总之,那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会让人照他的意思去行动。文化祭那时也一样,结果那个小组,大家都是按照清风的想法被迫动了起来。」
辰巳这么说道,然后注视著麻衣。
「你应该也有被迫按照那家伙的想法,采取行动的经验吧。」
麻衣宛如遭到当头棒喝。
那是在山鉾巡行举办前,刚迈入夏季的事情。
麻衣的陶艺师朋友铃间晶,被母亲的灵香给附身。麻衣煞费苦心地想帮晶除香,发现她房间的气味会随著时间变迁。
然后──麻衣进行了推理,认为这种变化是晶的母亲飞鸟的灵香,藉由香的组合来表示《源氏物语》中某一帖的「源氏香」,同时也是她留给女儿的讯息。
但是,麻衣不过是被清风玩弄于股掌中罢了。因为是清风在不被麻衣察觉的情况下,每隔一段时间焚不同的香,让灵香看起来像是「源氏香」。
给晶一个有救赎的结局──清风为此欺骗了麻衣。
在那之后,晶至今仍相信麻衣错误的推理──也就是虚伪的讯息。
没错,麻衣在那时也察觉到清风的可怕之处。
但是,那跟平常爱开玩笑的清风实在落差太大,因此,麻衣并没有真的正视这件事实。
麻衣最近甚至觉得「我竟然会被清风先生欺骗」。
那样的清风,全力以赴地向辰巳和麻衣发出战帖。麻衣对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小看清风的自己感到羞愧。
要对付清风绝非易事──正因为辰巳一开始就这么觉得,才会对清风说出「彼此都没有赢过对方一次」这种话吧。
「你们要怎么做呢?剩下一个半小时,我不觉得盲目地搜寻就能找到清风学长。」
志夜像是落井下石般,对呆站在松然寺的辰巳和麻衣泼冷水。
「……告诉我,志夜,清风为什么试图散播〈死亡旋律〉?」
辰巳问了这个问题,是觉得能当成什么提示吗?
「辰巳先生,就算问志夜小姐这种事也没有意义吧……」
虽说志夜跟著麻衣和辰巳行动,但志夜仍是清风那边的人,照理说她绝对不会泄漏可能对清风不利的情报。
不过,辰巳仍固执地提问。
「我并不是要她告诉我清风人在哪里,只要告诉我他的目的就行了。」
「所以说,他的目的是改革人类──」
「那并非目的,而是手段。那家伙不惜改革人类也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
看来辰巳的问题似乎命中这次事件的核心,证据就是志夜沉默不语。如果辰巳的指谪搞错重点,志夜应该可以随口回应。
「……难道不是因为清风先生想以他自己的方式来拯救人类吗?」
清风身为住持,是佛教的传教师。既然如此,即使他试图让众多人类达到「悟道」的境界,应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吧?
「不对。」
但辰巳斩钉截铁地否定麻衣的想法。
「再说,佛教所谓的『悟道』原是为了拯救自己而存在。是大乘佛教在西元后兴起之后,才认真地思考起拯救其他人这种事。何况清风自身都不能说是已经悟道,他根本没有道理要去在意连长相都不晓得的人们能否悟道。」
听辰巳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这次事件中的清风,果然跟他以前的形象相差甚远。
麻衣不觉得清风至今对她和辰巳露出的表情全是演技。他一定也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打从根本上有个能够服人的理由而进行著这些事情。
「……关于我的这个,学长是怎么听说的?」
志夜似乎对沉默感到疲倦,她举起左手如此询问辰巳。
她的小指残留著过去惨痛的伤痕。
「我听说是出了意外,你变得无法弹琴。」
「是清风学长那么告诉你的吧?毕竟在那间高中,辰巳学长的朋友就只有清风学长而已。」
志夜的说法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照她这种说法,就表示──
「那伤并不是意外吗?」
「没错,这是被人故意弄伤的。」
「……被谁?」
「被同班同学。辰巳学长大概不晓得,但我在那次文化祭之后,遭到了霸凌喔。」
「怎么会……为什么?」
麻衣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们在文化祭推出的活动,不是盛况空前吗?以辰巳和志夜为中心,创作出来的「京都的一年」,不是因为超乎高中生水准的演出,掀起了热烈的讨论吗?
「体验了活动的学生,不是认同了志夜小姐的琴声和才能吗?」
「刚好相反,大半的学生觉得我的琴声很诡异。这也难怪呢,在那间休息室里经历神奇体验的人,并非只有一、两人。辰巳学长在那之后,应该也曾被人找碴吧?」
辰巳保持沉默,没有否定。看来他似乎心里有数。
「辰巳学长是一匹狼,可能没有被狐狸咬过──但我并没有确立出像辰巳学长那样的地位。对他们而言,我是个合适的标靶。然后,我会被人觉得诡异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
「所以──被弄坏了。」
志夜点了点头。
「来探病的清风学长知道所有事。他跟我说,那些人并不是觉得我诡异,而是嫉妒我。」
──这世上有很多软弱的人。
──软弱的人很羡慕强大的人,才会试图从他们身上夺走自己没有的东西。
──要是那种无聊的事消失,世界明明能更顺利地转动呢。
「然后,清风学长哭著对我发誓,说要全然接纳像我这样的异端者──还有帮忙为我打造出那样的栖身处。」
麻衣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
因为拥有灵感而被疏远,有时还会遭到欺负的日子。
直到遇见知道灵香存在的辰巳和清风为止,麻衣一直抱持著孤独感。
但是五十岚他──跨越了死亡恐惧的五十岚,对麻衣的灵感没有任何偏见,爽快地接纳了麻衣。
他一定也不会比较别人与自己,不会妒忌、不会羡慕,也不会畏惧。
倘若世界上只有这样的人──异端者就不再是异端者了。
「对辰巳学长而言,那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当然对麻衣小姐也是。」
麻衣在思考那种事时,听到志夜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
「如果是你们两人,我想一定能跨越『死亡恐惧』。从现在起也不晚,请协助清风学长吧。」
辰巳低头看著他握著的芳香袋。
「改革吗?的确,改革成功的话,我或许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辰巳之所以厌恶人的气味,是因为会在当中嗅到污秽的感情。倘若那种恶臭消失,辰巳说不定能毫不犹豫地到人多的地方。
「不过,那样也是挺无聊的。正因为有严重的臭味,闻到美好气味时的喜悦,才会变得特别啊。」
「……辰巳学长真是坚强呢。」
志夜按住旧伤低喃著。这番话并非讽刺,而是出自纯粹的憧憬。
麻衣心想,会因为改革而变好的,并非仅限于异端者的待遇。
网路的普及大幅提升了生活的便利性,但在另一方面,某人扯某人的后腿这种事,理所当然似地宛如日常生活般进行著。
贬低生活比自己富裕优渥的名人、看某人不顺眼,就无凭无据地散播关于他的谣言;有人做出不符自己期待的发言,就炮轰他的帐号──
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
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无法认同的人逐渐增多。
最后会感到喘不过气的,明明是自己本身──
或许是因为麻衣没有辰巳那般坚强的意志,才会这么想也说不定。
「不过我还是不懂,那家伙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另一方面,辰巳似乎在思考跟麻衣完全不同的事情。
「想让你做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吧,清风会用像现在这样的手段,随心所欲地推动他人行动。那家伙一定是想透过这场胜负,让我做些什么。或者是想让我注意到什么吗……」
辰巳的思考似乎持续高速运转著,但依然没有找到出口的样子。
因此,麻衣决定试著询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请问……清风先生为什么要用『从三点开始,两个小时』这种说法呢?」
麻衣这么询问,于是辰巳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把下午五点当成截止期限,只要说『从现在开始到五点为止』不就好了吗?但他却特地说是『从下午三点开始,整整两个小时』,特地区隔出这段时间。我觉得有点奇怪……」
「这表示区隔出时间这件事,具有明确的意义吗……?」
「是的。不觉得让人很在意吗?」
麻衣会在意时间,是因为发生过源氏香那件事。
过去清风为了欺骗麻衣和晶使用的源氏香,是根据时间让香产生变化,并在那样的变化中附加了意义。
所以这次,时间应该也是关键吧──麻衣这么觉得。
「……是时空胶囊。」
陷入深思的辰巳,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低喃。
「要知道清风的所在处,必须去调查那个。」
「是说文化祭时埋藏的那个吗?」
「对,现在就前往高中的后院吧。」
辰巳这么说道,立刻飞奔到寺院外头。
到达辰巳等人的母校时,剩余时间只剩不到一个小时。
因为正值星期六傍晚,校内没什么人。
进入校地时,虽然被田径社的顾问质疑,但他似乎记得从这间高中毕业的辰巳与志夜,一句「久违地想来参观学校」就轻易过关了。
操场旁边有个池塘,周围长满茂密的树丛,这间高中的学生和教师、毕业生似乎把那里称为后院。
「果然没错。」
辰巳确认了据说埋藏著时空胶囊、高度最高的树木根部低喃著。
那棵树根部周围的泥土变成黑色,并有某人挖掘过的痕迹。
辰巳在那边蹲了下来,用手拨开泥土。
「既然有挖掘过的痕迹,应该不会出现任何东西了吧……」
尽管嘴里这么说,麻衣仍帮忙翻开泥土。即将迈入冬季的地面非常冰冷,类似疼痛的麻痹感窜过指尖。
「不,如果我的想法正确,清风应该再次把盒子放回这里了。倘若不是那样,就无法当成提示。」
漆黑潮湿的泥土立刻钻进指甲里。依旧站著的志夜注视著辰巳和麻衣,尽管如此,两人也没有停下忙著翻土的手。
「倘若是平常,会让清风来处理这种工作啊。」
辰巳这么发著牢骚时,拨开泥土的地方闪著微弱银色光芒。用手把洞挖开后,看得见里面有个大型的马口铁盒。
「就是这个。」
那是个四处生锈、长宽约二十公分的盒子。那正是辰巳他们在高中埋藏的时空胶囊。
一打开盖子便飘出薰香的气味。里面有装在光碟盒里的CD、影像用的DVD,还有象徵樱花和红叶的纸,以及用塑胶袋牢牢密封住的抹香。
「抹香只有三种……」
装著抹香的袋子应该要有春夏秋冬四个种类才对,现在却欠缺了其中之一。
「不见的是『龙安寺的雪化妆』啊。大概是清风为了当成创造出〈死亡旋律〉的参考而拿走的吧。不过,那种事无关紧要,我需要的是这个。」
辰巳从时空胶囊最底部拿出来的是时香盘,还有为了在灰烬上制作出抹香带的木框架。
这些是在文化祭用来测量时间,还有负责每隔一个半小时切换四季的道具。
「你要怎么使用这个?」
「还有一个东西可以跟这个组合起来。」
辰巳将手指滑向盒子侧面,被折叠起来的细长纸张便跑了出来。
辰巳摊开纸张一看,那是观光用的古老地图。大概是辰巳他们造访南禅寺时拿到的地图吧。正反两面分别描绘著京都市内的全体图,还有南禅寺周围的地图。
「把木框架盖在这地图上,应该就能导出清风的移动路线。」
辰巳将木框架贴到正面的京都市内地图上。
「如果跟我想像的一样,清风会沿著这木框架创造出的路线,在两小时内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这是与清风和志夜相关的事件,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逃走路线了吧。」
虽然辰巳看来深信不疑,但麻衣却感到很怀疑。
「地图和木框架的大小完全不同耶,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摊开的地图比木框架大上许多,这样根本无从确认合起来的方式是否正确。
不过,辰巳的自信毫不动摇。
「对,之后只要对准沟槽的开始地点即可。」
「对准哪里?」
就算要对准地图角落,也有四个角。还是应该对准地图中央呢?
「薰香开始的地方,当然只有一个。」
辰巳却是把沟槽的开始点定位在并非上述任何一处的位置。
而是香魅堂所在的地点。木框架覆盖的部分,东边到大文字山前,西边到乌丸路为止,北边到丸太町,南边则到五条。
「倘若这个推理正确──清风目前正在平安神宫前。」
辰巳用手指沿著沟槽前进,推测出清风的位置。挖出时空胶囊后,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逃走路线也所剩不多。
「但在现在这个瞬间,清风先生也正在移动呢。」
辰巳等人就读的这间高中位于京都的西北边,甚至不在木框架涵盖的范围内。
离开高中校地约十分钟,再搭计程车到平安神宫约十分钟。
合计要花上二十分钟。
「从后追赶清风的话,会超过时间限制。只能推测出时间和场所,在那边埋伏他了。虽然会很逼近时间限制,但要从现在开始移动的话,就是这里了吧。」
辰巳指著地图的一点,几乎是木框架沟槽的末端。
「南禅寺……」
很神奇的是,那里正好是辰巳、清风和志夜为了文化祭造访过的回忆之地。
拦了一辆计程车移动到南禅寺后,辰巳和麻衣狂奔起来。
第一次的闹铃在开始奔跑的瞬间响起,剩余时间还有十分钟。焦急的心情也与移动速度成正比。
南禅寺的树木染成鲜艳的红色,逐渐西沉的夕阳更衬托出那抹赤红。
七年前,辰巳、清风和志夜三人看见的,也是同样的红叶吗?
那超乎现实的美丽,让麻衣不由得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不安。
「──我有股不祥的预感。」
所以麻衣也能理解辰巳为何这么说。秋天的京都,加上南禅寺是个知名的观光景点──明明如此,沿著通往水路阁的道路前进的路上,他们却没有与任何人擦身而过。
麻衣等人通过三门,沿著被红叶包围的道路前往法堂。
麻衣的双眼终于在那前方捕捉到清风的身影。
但是,那里还有另一个人。最不希望他在的人物抢先一步到达了。
「戌亥……!」
「嗨,辰巳,看来是我快了一步呢。」
戌亥抓住清风的脖子,将他压倒在石版路上。
他另一只手拿著散发「死亡的香味」的香炉。
清风手上有智慧型手机。
萤幕上显示著持续倒数的计时器,还有写著「紧急停止」的按键。恐怕那就是阻止〈死亡旋律〉散播出去的唯一手段。
「请你住手,戌亥先生!」
之所以没有人,是因为戌亥让旁人回避了。
并非前来观光,而是拥有其他明确意志者──例如沿著自己制定的路线前进的清风,还有试图找出清风的辰巳和麻衣,以及想要见证结局的志夜──倘若不是这样的人,是无法进入这条道路的。
就连南禅寺的相关人士,也四处都不见踪影。
「劝你们最好别靠近,因为我现在拿著的东西非常危险。」
戌亥说著高举香炉。
化为烟雾的死神,比之前看到的还要大上一圈。
「你是怎么找到清风的?」
辰巳首先提出疑问。麻衣也觉得这点很奇怪。只要清风焚著会干扰嗅觉的香,照理说是无法用气味探查到清风的位置。
既然如此,除非挖起那个时空胶囊,否则不可能特定出清风的位置。
明明如此──
「你还太嫩了,辰巳。」
戌亥彷佛这没什么大不了似地回答。
「我当场调配了会跟干扰嗅觉的香引发不协调的香,之后只要前往不协调变强烈的方向就行了。」
辰巳以震惊的眼神看向戌亥。
「你在两小时内制作出了那种香吗……!」
看来辰巳并非没有想到那个方法,但时间不够充裕,他无法将那个方法付诸实行。
「嗯,你用不著失望喔。我跟辰巳不同,有很多时间思考对抗干扰嗅觉薰香的手段。毕竟我可是连续两星期都如坠五里雾中嘛。」
戌亥说著,而被压在他底下的清风笑了。
「你不按下停止键好吗?时间已经剩余不到三分钟啰。」
手机的计时器已经倒数到两分三十秒左右,但戌亥依然保持若无其事的态度。
「你打算看准我按下停止键的空隙,趁机逃跑对吧?那种东西,就算在你死后才按,也绰绰有余。」
戌亥将手上拿的香炉凑近清风。
巨大的死神镰刀动了起来,烟雾流动的方向变得不自然。
「清风学长!」
无论何时都保持冷静的志夜,发出了尖叫声。
「永别了,清风。」
就在死神的镰刀即将挥落的时候──
一个迅速冲出去的黑影撞飞戌亥,代替清风承受镰刀的攻击。
散发「死亡香味」的香炉滚落在地面上,死神的身影也逐渐萎缩变小。
「啊……」
救了清风一命的──是辰巳。
「辰巳,你……」
被撞飞的戌亥一脸怨恨地说道。
「抱歉啊,戌亥。胜负的结果跟要不要舍弃清风,是两回事。」
辰巳说道,于是清风笑著抬起上半身。
「辰巳果然变了呢。如果是一年前──如果是那个只会靠嗅觉去猜测人心的辰巳,我想应该无法找到这里来。」
清风说道,把手上拿的智慧型手机交给辰巳。
「但是,你在最后的最后,不靠异端的力量找到这里,高明地推测出我的想法。」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从当上香魅堂第十代店主更早以前就认识你这个人了啊。」
「说得也是呢。来吧,这场胜负是你们赢了。收下这个吧。」
辰巳接过智慧型手机,计时器显示的时间已经不到一分钟。
就在这时,麻衣的智慧型手机也响起设定在五点的闹钟。
「辰巳先生,请按下停止键!」
麻衣在剩余四十秒时大叫。
不过──辰巳瞪著智慧型手机看,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辰巳先生,你怎么了吗?」
剩余三十秒,但辰巳依然不动。
「麻衣,你认为应该按下停止键吗?」
辰巳在迷惘什么呢?他本身不也说过吗?
清风打算进行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正因为有难闻的臭味,在闻到美好的气味时,才会感受到喜悦。
明明如此──到了这个关头,他却要选择改革人类吗?
选择对异端者而言容易生存的世界?
建立在众多人的牺牲上?
「辰巳……先生?」
剩余二十秒。
「辰巳,你在做什么?快按下停止键!」
就连戌亥也不禁露出焦急的神色。姑且不论清风的生死,他认为不让〈死亡旋律〉散播出去这点,应该是双方共通的目标吧。
就算绞尽脑汁思考,麻衣还是不懂辰巳为何会迷惘。
尽管如此,麻衣仍决定相信辰巳。
纵然不明白辰巳的意图,但不知为何,麻衣能打从心底认为辰巳的行动不会有错。
所以麻衣这么说:
「请随辰巳先生的意思去做吧。」
听到这句话,辰巳一脸满意地──
「啊啊,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
将拇指从智慧型手机上移开。
剩余──零秒。
萤幕染成一片鲜红,缓慢的钢琴旋律从手机的扩音器播放出来。
那意味著已经过了约定的两小时。
结局决定了。
〈死亡旋律〉已经被发布出去。
大概会横跨网路之海,传送到全世界吧。造成的伤害难以估算。
「奇怪……?」
但麻衣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因为从扩音器中播放出来的,跟刚才在音乐会中听到的〈死亡旋律〉,很明显是不同的曲子。
『两小时经过,系统已经自动停止。』
人工的系统声音像是在确定麻衣想法似地宣布著。
智慧型手机的萤幕更进一步地跑出「自动停止」的讯息。
「为什么……?」
辰巳应该没有按下停止键,但却自动停止发布了?
那么,如果按下了停止键,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呢?
清风发出「啊~啊」的声音,好不容易抬起的身体又再度横躺到地面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是如果按下停止键,反倒会播放出〈死亡旋律〉的设计。」
「你说什么……?」
听到这番话,连那个戌亥也无法掩饰惊讶。
「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程度才甘愿啊。」
尽管辰巳很傻眼似地说道,但此刻在这里能从容笑著的人,也只有辰巳而已。
「到准备齐全为止要花上两小时?我不觉得事情会那么巧。直到被我们抓住的这一步,全都在你的计算当中吧?」
「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不,虽然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但在最后关头前我才确定这件事,因为麻衣的闹钟比你设定的时间限制先响了起来。」
「咦?」
麻衣也注意到自己的闹钟响了,但麻衣一直以为那单纯是她或清风的时钟有误差。
不──仔细一想,会相差到一分钟吗?
南禅寺并非收不到讯号的区域。只要双方的手机都能接受到电波,时钟应该会自动修正误差才对。
「都特地把下午五点设定成时限了,很难想像你的时钟会出问题。如果是这样,这个智慧型手机的按键并非停止键,而是在下午五点过后,你自己用来发布的按键──应该这么想才对。」
清风肯定辰巳的推理似地呵呵笑了。
「嗯,正确答案。辰巳能找到我并按下停止键是最好的;但如果你没能找到我,我原本打算自己按下去。所以,为了在分出胜负后按键,我多设定了一分钟当作缓冲时间。」
「那么,清风先生真正的目的,是透过辰巳先生的手让〈死亡旋律〉传播到全世界?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我只是个凡人啊。」
清风若无其事地回答麻衣的疑问。
「志夜已经说出我真正的目的了吧?」
改革人类只是手段,并非目的。
清风是为了异端者们,试图改变他们的周遭环境。
「没错,我希望这个世界是愿意认同你们异端者的场所。但我并非异端者,要由我来下最后一步棋,让我有些排斥呢。因为无论怎样统率异端者,我还是没有任何能力。异端者的和平,应该靠异端者本身亲手获取啊。」
「所以就算要采取这种扭曲的形式,你也想让我按下停止键吗?」
「毕竟,如果是志夜或其他异端者,感觉无法承受这按键的重量呢。他们一定会遭受罪恶感苛责而崩溃的。」
清风叹了口气,彷佛在说事情总是无法那么顺利。
「但是你不一样。我认为你很坚强,在按下停止键后也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不仅如此,目睹之后变得容易生活的世界时,甚至会以自己做过的事情为傲。」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异端者。」
辰巳哼笑了一声。
「但是不这么做的话,生性多疑的你是不会按下按键的吧?我想如果弄成一决胜负的形式,然后挑在你认为自己获胜了的瞬间,应该就有机会成功。」
「……不,你说的话全是谎言。」
辰巳俯视著仰卧的清风断言。
「我哪里说谎了?」
「你的理论破绽太多。你其实是希望我阻止你的吧?倘若不是这样,就不会做这么迂回的事情。」
「没那回事──」
「我也这么认为。」
麻衣也靠近清风,跪在他前面。
「清风先生也在内心某处察觉到了吧?自己试图做的事,绝非志夜小姐所期望的事。」
麻衣移开身体,让清风也能看见伫立在后方的志夜。
就连自己的剧本被瓦解也飘然接受的清风,看到志夜的表情后,不禁猛然一惊。
至今一直面无表情的志夜,静静地哭泣著。
清风没有被戌亥杀掉这件事,让志夜大大松了口气。
麻衣总算明白志夜的行动原理了。
志夜期望的是实现清风的理想。
「我并不期望这世界打从一开始就愿意认同我。」
另一方面,她的理想跟清风的目的并不一样。
「愿意认同我的人,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清风学长,只要有你在──」
志夜飞奔到抬起上半身的清风身旁,扑向他的胸口。
「志夜……」
清风温柔地抚摸著志夜的头发。
「说什么要打造我们异端者的栖身处,根本是帮倒忙。」
虽然麻衣觉得辰巳这种说法不太好,但她也同意辰巳这番话。
「或许不该在世界这种广阔的地方追求什么栖身处吧。」
在阖上的眼皮中浮现的,是香魅堂。
虽然狭窄且阴暗,却飘散著温柔香味的场所。
那里有辰巳。尽管会取笑麻衣的异端能力,仍愿意接纳麻衣的人。
来到京都后,麻衣首次找到的栖身处。
「每个人一定都会在某处找到栖身处喔。找到自己想回去、即使狭小也觉得舒适的场所。」
「总觉得啊……我好像搞错了很多事情?」
「别放在心上。打从一开始,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好过分……」
辰巳辛辣的话语让清风用手掩盖住自己的脸。他的肩膀颤抖著。
就如辰巳的指谪一般,在清风内心一定也有很复杂的思绪吧。这么一来,清风应该再也不会想要散播〈死亡旋律〉了。
「辰巳先生,这样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呢。」
这两个小时为了寻找清风可是四处奔波,还挖出了时空胶囊。对怎样也无法说是体力派的辰巳而言,应该算是重度劳动吧。
辰巳也不禁露出疲惫的神情,麻衣将手放在辰巳肩上安慰他。
「是啊……」
但麻衣随后目睹到难以置信的光景。
在那之前,一直笔直站著的辰巳,突然跪倒在地面上。
他倒落的方式,彷佛下半身在一瞬间变得瘫软无力。
「不管再怎么说,你也疲惫过头啦。就是因为你平常不运动,才会变成这样──」
麻衣的玩笑话在中途停下来。
因为有大量鲜血从辰巳嘴里溢出。
「辰巳……?」
清风和志夜也惊讶地看向辰巳。
「辰巳……先生……?」
辰巳的吐血量实在非比寻常。
瞬间,麻衣的意识中有段记忆被拉出来。
莫利的死亡预言。
被黑狗吠叫的人,大概可以活多久?
对了,记得是──三个月。
那是八月底发生的事情──在那次预言后,几乎经过了三个月。
戌亥捡起滚落在地面的香炉,小声抱怨:
「真是个傻瓜,竟然为了包庇那种男人,全身沐浴在死亡的香味中……」
辰巳为了拯救清风,撞飞戌亥的时候──
寄宿在薰香上的死神,附到了辰巳身上。
绝对无法逃离的死亡香味。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戌亥非常不快地说道。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尽管吐著血,辰巳仍以茫然的眼神反驳著。
「不,辰巳,这是真理啊。」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恳求道。要是太过勉强,只会加速缩短他的寿命。
但辰巳毫不扭曲他的自尊心。
「只要踏入歧途的人本身有那个意愿,就能够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已经没有分数可以扣了啊。」
戌亥浮现扭曲的笑容,麻衣难以判断那是在嘲笑辰巳,还是戌亥在自嘲的表情。
「倘若那句话也是在对我说,你就错得离谱了。」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眉头深锁,仍倔强地笑著回应。
「就好比薰香会随时间变化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辰巳在最后说出这句话,接著便闭上眼睛,任意识沉入黑暗之中。
被送到医院的辰巳,过了三天也没有醒来,至今仍持续昏睡著。
根据医师的说法,吐血似乎是因为食道静脉瘤破裂了。那主要是由于肝硬化或慢性肝炎所引起的症状,身体健康的辰巳会发生这种症状的理由,至今仍不明瞭。
当然,麻衣等人非常清楚原因。
是因为辰巳闻了「死亡的香味」。
关于戌亥创造出的「死亡的香味」会带来的「反安慰剂效应」,就读生物医学科学系的志夜,详细地向麻衣说明内容。
据说人的偏见意外地强烈,医生假装是「药物」交给患者的东西,即使实际上是方糖,倘若患者相信医生而服用那假药,有时病情和身体状况似乎也会获得改善。
这种藉由积极的偏见产生的治疗效果,称为「安慰剂效应(Placebo effect)」。
相反地,偏见对人体带来有害影响的状况,称为「反安慰剂效应」。
──话虽如此,但其内容大多像是都市传说。
知名例子是据说在十九世纪的荷兰进行的某个实验。
参加实验的医师团把死刑犯绑在床上,讨论「人流失多少血量会死掉」,然后让死刑犯听见「一旦流失三分之一的血液,人就会死掉」这样的结论。之后,医师团遮住死刑犯的眼睛,用手术刀割伤死刑犯的大拇趾,让血液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容器里。
据说几个小时后,死刑犯听到医生说「再过不久,他就会丧失三分之一的血液」,就静静地断气了。
一直流血就会死掉,是理所当然的。
但其实医师团并没有进行失血致死的实验。
他们进行的是心理实验。虽以手术刀割伤死刑犯的脚,让死刑犯感到疼痛,但实际上并没有流血。滴落容器里的并不是血液,只是普通的水滴。
不过,死刑犯听到液体滴答滴答的滴落声响,产生了「血液正从身体内逐渐流失」这种偏见。
那样的偏见把人逼入死亡。
这个实验采用死刑犯的名字,被称为「布亚梅德之血」。
「辰巳对死亡的印象,一定是来自第八代店主吧……」
清风在病房这么低喃。
身为辰巳父亲的香魅堂第八代店主,同时是个千杯不醉的人。据说他患上了肝硬化,有一天在店里吐血倒地。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辰巳,目睹了那一瞬间。
「辰巳先生……」
麻衣注视著辰巳躺卧在病床上的可怜身影。
他的手臂吊著大瓶的点滴,嘴上装著辅助呼吸的机械,勉强保住一命──这就是辰巳的现况。
没错,只是勉强保住一命而已。辰巳的身体机能此刻也逐渐衰退,简直像要缓缓地滑落到死亡一样。
「要是辰巳因此死掉,我……」
坐在病床旁的清风,像是在责备自己似地说道。志夜抚摸著清风的背安慰他,但志夜的表情也十分悲痛。
两人绝对没有要伤害辰巳的意思。
虽然以结果来看,也可以说是清风追逐理想的行动,导致辰巳牺牲──尽管如此,麻衣仍旧不想责怪清风。
因为辰巳终究是凭著自己的意志去包庇了清风。
「清风先生,不要紧的。辰巳先生不会死的。不──我不会让他死的。」
麻衣毅然说道。虽然约有九成是在逞强,但要是连麻衣都在这时变得软弱,感觉就会在那一瞬间失去辰巳。
而且,麻衣这番话并非毫无根据。并非逞强的剩余一成──就是麻衣相信还有希望可以留住辰巳的生命。
麻衣从椅子上站起身──
「戌亥先生,你在对吧?」
她开口呼唤。
对著没有任何人的墙壁边。
于是──不知不觉间,只见戌亥背靠著墙壁站在那里。
有一种形容是「忽然消失无踪」,但戌亥则相反,是忽然现出身影。
「真亏你能察觉到呢,透过灵感能知道这么多吗?」
「这并非灵感,只是我的直觉。」
戌亥恐怕一直待在那里,只是靠薰香的力量躲藏起来罢了。
「……戌亥,你是来杀我的吗?」
清风似乎在戌亥深蓝色的长大衣上看见了死神,他无力地站起身。
「可以喔,我没有怨言。」
志夜介入两人之间,像是要包庇自暴自弃的清风。
「我不会让你杀害清风学长。」
戌亥瞄了一眼那样的两人,立刻移开视线,叹了口气。
「『死亡的香味』已经焚烧完了,这件事要暂时划上句点啰。」
麻衣知道戌亥这番话是谎言。
她已经无法从戌亥身上感受到一丝想杀害清风的意思。
「真的是个愚蠢的弟弟啊……」
戌亥俯视一直沉睡的辰巳,静静地说道。
「仓见小姐,你再继续与这件事所有牵扯,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喔。你不需要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他到临终。劝你最好忘了香魅堂的事情,回到愉快的大学生活吧。」
戌亥对麻衣吐出这番亲切的话后,打算离开现场。
不过,麻衣不可能忘记。对麻衣而言,和辰巳度过的日子,并没有微小到能够那么简单地放弃。
「戌亥先生……可以请你救救辰巳先生吗?如果是戌亥先生,一定能救他对吧?」
麻衣对著戌亥的背影发问,于是戌亥停下脚步,只对麻衣露出侧面。
「你要拜托把辰巳逼入濒死绝境的我吗?」
他的眼眸中掺杂著傻眼的神色。
「我可是咒香师。自从离开香魅堂后,这双手试图抓住的东西只有复仇,与白亚遗留下来的思念而已。」
戌亥过去曾是辰巳的敌人,但是──
「人不可能不会改变的。」
「真伤脑筋,你也跟辰巳说一样的话呢。人是不会变的,除非用上什么激烈的手段,就像清风原本打算做的那种事情。」
「没那回事,因为戌亥先生已经改变了不是吗?」
麻衣这句话让戌亥露出讶异的表情。
「我……改变了?」
麻衣点点头。
「如果是春天时遇见的戌亥先生,这次一定不会回到京都,现在也不会因为担心辰巳先生而待在这里。」
这是麻衣的真心话。
戌亥现在不打算杀害清风也是如此。
戌亥在内心深处,已经承认清风的变化。
麻衣心想,戌亥与辰巳果然是兄弟。尽管比任何人都理性,但在最深处的地方,还是会以感情为优先。
戌亥在那次春天的尾声,已经找回了心灵。
在正确理解白亚最后的思念时,身为咒香师的戌亥已经死亡了。
「……原来如此,你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戌亥拿下眼镜,用右手稍微用力地揉眼睛。虽然这动作像是在消除疲劳,但看起来也像是为了掩饰松懈的表情。
「你真的会在不经意的地方让人想起白亚啊。以本质来说明明截然不同,但犀利地戳中核心这点,倒是非常相似。」
戌亥再度戴上眼镜。他的脸已经恢复成像是刻意摆出的冷酷表情。
「……不过,他吸入了那么大量的『死亡香味』,嗅觉现在已麻痹到无法使用吧?更何况还是这种戴著呼吸器的状态。因此身为咒香师的我,没有任何能够替辰巳做的事情。」
「戌亥先生!」
戌亥转身离开,麻衣对著他的背影大叫。
倘若戌亥现在离开,就连一丝希望也将破灭了。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拯救辰巳吗?
应该有的,一定有。
倘若不是那样──
在麻衣的内心被绝望击溃时──
「既然他闭上了双眼,鼻子也不能用的话,就只能向耳朵诉说了。」
戌亥依然背对著麻衣,就彷佛自言自语似地低喃道:
「但是,在大脑无法充分运转的状态下,就算用言语向他诉说,效果也相当薄弱,必须是更诉诸于本能的做法才行啊。」
那是非常明确的提示。就好像从清风那儿听来的往事中,戌亥向辰巳建议该如何制作「龙安寺的雪化妆」那时一样。
「──志夜小姐的钢琴!」
戌亥并未面向这边,麻衣无法窥见他的表情。
但听到麻衣这番话,戌亥似乎稍微笑了。
「……我就是这样,才会被白亚说太天真。」
戌亥在最后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病房。
「我要弹琴,然后让辰巳学长醒过来。」
志夜从椅子上站起身,麻衣也点头赞同。
「立刻把钢琴键盘搬到这里来吧。」
「不,既然要做,就把辰巳移动到这间医院里能好好演奏的地方吧。」
这么提议的是清风。
「但是,要移动现在的辰巳先生,需要医院的协助吧──」
「没问题,我也认识在这种地方吃得开的人喔。」
清风言出必行。他获得医院方面的同意,当晚便进行了演奏的准备。「死亡的香味」一直慢慢地侵蚀著辰巳,既然找到了解决办法,能越快实行越好。
仅仅几小时的期间,辰巳的病床就被移动到位于小儿科病房的音乐室。
会选中音乐室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那里原本便设置著要请志夜弹奏的平台钢琴。
「要弹奏什么才好呢?」
坐在平台钢琴前的志夜这么询问麻衣。
「如果要向辰巳学长诉说什么,应该弹奏文化祭的曲子?像是〈圆山公园的枝垂樱〉。」
「我也挺想另外找个机会听听看那首曲子,不过……」
麻衣早已经决定要请志夜弹奏什么。
麻衣一直认为,要让辰巳清醒过来,就只能请志夜弹奏这个。
「志夜小姐,你可以把任何东西变成曲子对吧。」
「对,只要是我见过的东西、感觉到的东西,无论什么都行。」
「那样的话,请把我变成曲子。」
「把麻衣小姐?」
麻衣对著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的志夜,蕴含著真心编织出话语。
「请把我现在这番话、声音、表情,还有能从内心感受到的东西,都传递给辰巳先生。」
「这主意不错。倒不如说……只有这个方法呢。」
清风表示赞同,于是志夜在一番深思之后,以紧张的声音说道:
「麻衣小姐,我只能把感觉到的东西直接变换成演奏,能不能唤回辰巳学长,就要看你的思念有多强烈──请你抱持著这样的想法。」
「我明白了。请让我把我的思念,都托付在志夜小姐的琴声上。」
「……我会全力以赴,弹奏到最后。」
志夜掀开琴盖,轻轻吐了口气。
演奏暂时还没开始,但从旁也能看出志夜瞬间便进入极限的专注状态。
志夜眼眸的焦点不晓得落在哪里,她已经埋首于空间和钢琴中。
就如同宣言一般,志夜把自己转变成媒介。
她感受到麻衣的思念,成为将思念传递给辰巳的桥梁。
志夜的手指抬起。
然后──手指落下。
曲子从甚至不晓得能否听见的极弱高音开场。
那音色就彷佛大约金平糖尺寸的星星,「啪哩」一声地爆开。
咚──志夜的手指接著敲向中音域。她以相同的节奏,无数次、无数次地敲下琴键。那就类似心脏跳动的声响。
开始掺杂著低音域时,曲子已经伴随著稳固的旋律。
那是非常单纯、不断重复的旋律。
「辰巳先生……」
麻衣握住辰巳冰冷到不像有血流过的手。
这么说来,两人的立场跟七月只园祭那时相反。身为薰香师的山鉾师佐世子,利用船鉾香让麻衣陷入深睡时,是辰巳把麻衣从类似深海的黑暗中拉上来的。
那时多亏辰巳焚烧麻衣来到香魅堂后闻过的各种香,尽管身陷梦中,麻衣仍然能够找回自己的意识。
所以,麻衣也效法那次经验,依序回想起与辰巳相遇后的事情,还有当时的心情。那些思绪慢慢地反映在一旁志夜的演奏当中。
祈祷辰巳康复──与这份迫切的心情相反,志夜弹奏出的音乐彷佛要温柔地包住沉睡的辰巳。
但麻衣确实觉得「这是我的曲子」。
然后,正因麻衣能这么想,她被迫重新察觉到自己对辰巳的心意。
麻衣擦拭溢出的泪水,将那样的发现转变成确实的东西。
「辰巳先生,请你清醒过来……」
麻衣闭上双眼,在内心不断呼唤著。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麻衣专心地呼唤著辰巳,甚至忘却在房间里响起的琴声。
于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漆黑的眼皮上,可以看见柔和的白色影子。
是个轮廓模糊、宛如薄雾般的身影。
「辰巳先生……?」
但麻衣感觉那个朦胧的影子是辰巳。
就在这时,麻衣察觉到她应该一直用力握著辰巳的手失去了触感。
「这里是……?」
麻衣睁开眼睛一看,那里并不是被墙壁包围的医院音乐室。
理应在身旁的清风和志夜也不见踪影。
只有钢琴声微弱地传入耳中。不过,简直就像在距离这里相当遥远的地方弹奏一般。
窸窸窣窣地吹起一阵红风,那里是周围一带皆红叶的世界。无止尽延伸下去的平坦地面上,长著无数的枫树。
虽然美丽,却让人感到悲伤的橙色天空,有种彷佛在小时候看过的似曾相识感。
这是在梦境当中吗?
麻衣曾经有类似的经验。那就是刚才想起的七月的事情。
「──这里是志夜弹奏的旋律,与我发出的灵香掺杂在一起诞生出来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心象风景(注:心象风景 将真实的风景与内心的想像融合在一起所创造出来的景物,一般指一种艺术性的表现手法。)吧。」
麻衣惊讶地转头一看,穿著乌黑短外套的男人就在那里。
「辰巳先生!」
理应睡在病床上的辰巳,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站在那里。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家伙啊,竟然还踏进这种地方。」
辰巳说著耸了耸肩。看到他一如往常的动作,麻衣擦了擦眼泪。
因为麻衣一直觉得,搞不好再也无法看见辰巳那样的身影。
即使这是作梦,麻衣也感到十分开心。
「辰巳先生也曾像这样解救过我不是吗?所以这次轮到我了。」
不,不能让这些只是一场梦。麻衣请志夜弹琴,并不是为了在最后见辰巳一面。
而是为了不让这情况变成辰巳的最后。
「的确是有过那件事。我也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处理得很漂亮。不,结果最后还是因为你本身的意志,才能战胜灵香的诅咒吧……」
「辰巳……先生?」
辰巳这番话让麻衣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样一点也不像平常傲慢不羁的辰巳,而且刚才的发言,简直就像在说这次没办法一样不是吗?
「……暂时的栖身之处,是为谁而劳,因何而喜?」
「咦?」
「这是《方丈记》(注:方丈记 鸭长明所著,日本镰仓时代的文学作品,是日本中世文学代表性的随笔集。)里的一段话。意思是这段生命总有一天会消失,固执只是徒增空虚。你不觉得这很像清风说的话吗?」
「说得也是呢。但是,先别提那些了,现在来想想怎么把『死亡的香味』除香吧?至于辰巳先生的学识,等你康复之后,不管要讲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说得也是。如果能变成那样,不知该有多好。」
辰巳说道,然后像是察觉到某人的气息,转头看向后方。
原本只有麻衣和辰巳所在的红叶当中,又出现另一个人──
一个穿著白色服装的美人站在那里。
「不愧是戌亥制作的香,没想到竟然是她来迎接我啊。」
麻衣也曾在照片上见过她。
是白亚。过去戌亥与辰巳这对兄弟深爱著,在七年前丧命的女性。
在被红色点缀的世界中,白亚的白色格外显眼。
就彷佛会平等地造访每个人的死亡一般,确实地出现在那里。
辰巳仰望著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的红叶,开口说道:
「戌亥制作的『死亡香味』,出乎意料地棘手啊……我尝试了很多方法,但看来似乎无法逃离诅咒的束缚。」
「怎么会……」
都来到这里了,却无法传达吗?
不会让辰巳离开的。麻衣为了挽留辰巳,试图抱住他的身体。
但就在麻衣以为碰触到的瞬间,却扑了个空。
「已经没时间了。真令人焦急啊,偏偏在这种时候,想不到要说的话。」
麻衣寻找著辰巳,发现他就在眼前。明明应该靠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跟刚才一样。
「辰巳先生,请你不要走……!」
麻衣这么恳求。即使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麻衣也无法不说出口。
「你要获得幸福,麻衣。」
从辰巳嘴里冒出的,是这种陈腐老套的话语,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或许你现在会执著于香魅堂,认为只有那里才是你的栖身之处──」
没错。
麻衣来到香魅堂后,首次获得了栖身之处。因为在那之前,无论是朋友、老师甚至家人,都无法接纳麻衣的异端能力。
「但根本没那回事,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认同你,你今后会慢慢地遇到那些人吧。你跟我不同,受到大家喜爱。香魅堂终究只是个过程,是你偶尔会想起而感到怀念的地方罢了。」
辰巳究竟在说什么呢?如果是那么单纯的事该有多好呢?
「我怎么可能获得幸福……」
「不,你能的。白亚死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只是为了赎罪而存在。实际上,这七年来也是像那样度过。尽管如此──自从麻衣在春天来到香魅堂后,情况就改变了,彷佛束之高阁的薰香点燃了一样。」
辰巳看似依依不舍地转过身。
「我差不多该走了。永别了,麻衣。」
「啊……」
辰巳真的要走掉了。
前往麻衣再也无法碰触的地方。
该怎么做才好?
麻衣不明白。虽然不明白,但一直保持沉默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麻衣不顾形象地大叫。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将一切吐露出来。
「我会一直执著于辰巳先生!无论多么软弱、多么愚昧、多么丑陋都一样。我会一直对著辰巳先生大叫,让你就算到黄泉也不得安宁!」
「麻衣……」
正打算走向白亚那边的辰巳,听到麻衣这番话,一脸为难似地停下脚步。
「再说这什么意思啊!我无法接受。闻到『死亡的香味』的人,是因为深信自己会死,才会死掉对吧?既然这样,请你抱持著想活下去的念头!别在那装酷,请你更拚命地寻求生机嘛!」
麻衣像是要发泄无处宣泄的愤怒一般诉说著。
「我不会说什么辰巳先生应该为了自己而活这种话。辰巳先生──请你为了我而活。我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希望辰巳先生活下去的!」
或许就像辰巳所说的,今后会出现许多愿意理解麻衣的人。
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在香魅堂度过的日子,或许会变成单纯的回忆。
但是,那并非麻衣所期望的。
麻衣不可能想到那么遥远的未来。
麻衣想要守护现在重要的事物。坚持下去、拚命挣扎、执著不放。
这不就是所谓的活著吗?
辰巳很傻眼似地叹了口气。
「你这种支离破碎的挽留方法,是怎么回事啊?」
麻衣也知道自己的理论简直乱七八糟。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不把内心话吶喊出来。
「会变得支离破碎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麻衣根本没有余力去掩饰。
为了找回辰巳,麻衣再次拚命地伸出手。
「……因为我深爱著辰巳先生啊。」
看到麻衣哭得稀里哗啦的脸,辰巳笑了。
「你真的是……无可救药的家伙啊。」
在辰巳这么说的瞬间,吹起了跟之前无法相提并论的强风──染成红色的枫叶飞舞著。
单色占据麻衣的视野,短暂的风景崩坏了。
跨过正月后,季节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在没有主人的香魅堂中,麻衣坐在记帐桌前,身体冷到快冻结住了。
打开碳素电暖器明明已经好一阵子了,但屋里丝毫没有变暖。应该是麻衣回老家的时候,整整三天都关著店的缘故,让建筑物变得更加寒冷吧。
除了麻衣之外,店里只有以顾客身分前来光顾的明梨。她最近已经成了香魅堂的老主顾。经常要坐在电脑前的明梨,说进行作业时比起播放音乐,焚香更能让她集中精神。
「这么说来,你跟五十岚先生最近怎么样呢?」
麻衣喝著自己泡的茶,同时不经意地询问。他们交往应该也差不多要两个月了。
「啊啊,我们分手了。」
明梨挑著薰香,同时非常轻易地说出震撼的事实,麻衣不禁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慢点,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咦?可是,你们前阵子才刚开始交往的吧?」
麻衣想起五十岚以前曾说过他跟女性都无法长久。
「就算是明梨小姐,果然也不晓得五十岚先生在想什么吗?」
「不是喔。」
明梨以讶异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的想法实在是太好懂了。毕竟他很理性,而且所作所为都有理由。」
「既然如此,那是为什么?」
「感觉我们就算没有对方,好像也不会伤脑筋吧。」
原本应该是明梨对五十岚一见钟情的。明明如此,她为什么能这么淡泊呢?
在麻衣的眼中,可以看见明梨的光背。
光背的形状比十一月看见时更加清晰明显。明梨成功克服了「死亡恐惧」,简单来说,就是她体现了清风曾试图进行的改革。
明梨比首次相遇时,变得更加坚强且勇猛。
但是,麻衣却无法觉得她那样的生活方式看来很幸福,这是为什么呢?
「嗨~麻衣,我买了猪肉包来喔~热呼呼的猪肉包。」(注:关西地区可能因为有许多牛肉产地(例如松阪或神户),一般说的「肉」是指「牛肉」;所以在关西地区习惯把猪肉馅的包子称为「猪肉包」,如果说是「肉包」会让人以为是牛肉馅。)
掀起香魅堂门帘的是清风。
他的手上拿著应该是在三条路购入的小袋子。
「话说这间店里是怎么啦!好冷!」
「那么,我今天就买这些。」
像是以清风进入店里为契机,明梨拿了几款薰香放到记帐桌上。
「咦,明梨小姐不吃一下再走吗?」
清风挽留打算回去的明梨。
「猪肉包有三个耶。」
清风说著摸著包装纸。
「──这可以解释成你要让出自己那一份吧?」
从清风背后一脸不满地这么询问的人──是辰巳。
「辰巳,你刚才不是说你没那么喜欢猪肉包吗?毕竟你大病初愈,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对身体不好喔。」
「要这么说的话,正好相反吧。正因为我大病初愈,就算不喜欢吃,也得摄取营养才行。」
「你就老实说你爱吃嘛。」
「我并不讨厌。」
因为无聊的事情而斗嘴的两人,连明梨都感到傻眼。
「就算迈入新年,这些人也还是老样子呢。」
「就是说呀~」
麻衣只能露出苦笑,同意明梨的话。
志夜在医院的音乐室弹奏麻衣曲子的那一晚。
直到辰巳茫然地睁开他的双眼为止,耗费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辰巳先生…太好了!」
麻衣紧紧握著辰巳的手,落下大颗的泪珠。
「真是的……真会给人添麻烦。」
刚醒过来的辰巳,在呼吸器底下突然就说起惹人厌的话。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喔。」
辰巳那无论怎么紧握、一直都冷冰冰的手,透过麻衣的体温渐渐地找回温暖。
因此麻衣总算能实际感受到──
辰巳平安地从死亡深渊生还了。
明梨离开店里后,麻衣大口吃著猪肉包,同时告诉辰巳他们五十岚和明梨分手的事情。
「或许正因为人并不坚强,才能互相扶持而活吧。」
辰巳听完麻衣的话后,如此低喃。
「就像清风和志夜那样啊。」
「这时应该说就像辰巳和麻衣那样才对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
「奇怪~?我还以为你决定要办智慧型手机,是为了方便跟麻衣联络呢。」
在坐著的辰巳旁边,放著全新的白色盒子。
新年才刚开始,辰巳就和清风出门,是因为辰巳终于下定决心要办智慧型手机。
「我只是想用手机听志夜弹的曲子而已。」
辰巳面不改色地说道。清风用手肘不停戳著辰巳的手臂说:
「所~以~说~你是为了听志夜弹奏的麻衣的曲子对吧~?辰巳你也变得坦率了一点嘛~」
「咦?」
「啊,麻衣脸红了!原来如此,捉弄辰巳也等于是捉弄麻衣。这可是个回报以前一直被调侃的好机会!」
「你……今天真的很烦人啊。你稍微反省一下前几天的事情如何?」
「有啦有啦,我超认真在反省。歹势歹势!」
「在反省的人不会用『超』或『歹势』这种话。再说那用词是怎么回事,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吧?」
「我才不想被辰巳说跟不上时代~」
就在麻衣对两人的斗嘴感到无奈傻眼时,一股微弱却让人印象深刻的香味,传入麻衣的鼻腔里。
(……啊,这是──)
香魅堂里头可说是飘散著无数香味,麻衣却感觉这香味格外明显。
──白檀香。
这是麻衣首次来到香魅堂时,在店门口闻到的香味。
麻衣忽然思考起来。
所谓的香味,对人而言究竟具备怎样的意义呢?
倘若没有香味,被树木或鲜花疗愈的情况可能就会变少,食物的美味也会减半,而且无法透过气味来感应对人体有害的东西或危险。
但是,在日常当中会意识到香味的情况极为罕见。
人们总是无视香味的恩惠而活。
正因如此,察觉到香味这件事,会给人带来全新的世界吧。
就像麻衣感受到的那样。
没错,察觉到香味这件事,也类似注意到渺小的幸福──
「话说回来,麻衣。这个机械要在哪里进行操作?几乎只有萤幕不是吗?」
辰巳挥动著刚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智慧型手机,开口询问。他似乎没有想到可以碰触萤幕,只是不断拨弄著位于手机侧面的音量键。
「是、是,看你这个样子,就算不晓得清风先生真正的用意,辰巳先生也无法按下停止键吧……」
麻衣这番话让清风一脸惊愕。
「咦?按键显示得那么大,就算是辰巳,至少也知道该按哪里吧?等等,你为什么移开视线呀?喂。」
「吵死了。这种连薰香也发不出来的机器,我怎么可能会使用啊?真是的,我都说要用它了,机械也该再稍微让步一下吧……」
「辰巳先生,不服输的怨言请就此打住吧。毕竟是你主动说要买手机的,我可不会让你半途而废喔。」
「唔,没想到会有要向麻衣请教的一天啊。」
「要不要顺便指导你一下接待客人的方式呀?」
「哎,骗人的吧?你竟然不知道怎么按,拜托告诉我这是骗人的!」
这无聊的对话让麻衣露出苦笑,同时心想:
香魅堂今天也洋溢著薰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