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与克劳迪娅·霍金斯」

  你知道那种花树名字真正的含义吗?

  它年年都会开花。作为这国家种植的行道树,它每年都会生出洁白可爱的花蕾来。

  凋落的花瓣在街上铺成绝不会融化的白色绒毯。

  只在这个时候,街道就像变成雪国一样失却了颜色。

  离开这国家又归来的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这样的景色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无论是去了哪里,一回想起春天就总会想起这种景色。

  那就像和你共度良宵的最棒的女人。

  一听到你搂着她的时候听到的音乐,你就会回忆起她来。

  我回想得起相同的情境。

  一到春天这纯白的花朵就唤起我对过去的回忆。

  深深地掩藏在军帽之下那双祖母绿宝石一样的双眸。

  对即将离去的人也会坚定地伸出的,戴着白手套的空无一物的手指。

  耳语一样传达不到别人耳中的话语。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

  那个时候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面向所有的年轻人敞开大门,无论贵贱。只要年满十四岁,不论男女,均可报名。保卫国家即守护你所爱的一切。」

  我是在哪儿看到这条公告来着?

  大概是被家里派去合作商那儿跑腿时在店门口看到的吧。

  那里有一个公告栏,不论是求职还是招聘,都可以在此发布信息,而这条公告就在其中某处吸引着我的眼球。当时十三岁的我一边啃着因跑腿而从合作商那里得到的苹果,一边望着公告栏里的那道招募。

  那是一张质量很好的纸,被竖直地贴在那里,四周钉着整整齐齐的图钉。边缘印有金色的螺旋纹,文字的最后印着火漆烤制的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的标志。

  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很酷的人生选择。

  简直太愚蠢了。即使是我自身,也会因为那时候的幼稚而感到可笑。

  彼时的我并不清楚,一旦成为军人,面对的就是你死我活的宿命。事实上,在我真正成为了一名军人之后,许许多多的现实打破了我当时美好的幻想。不过这都是后来才意识到的了。

  还是接着谈谈当时的故事吧。

  「啊啊、我想成为一名军人。」当时下定决心有着这样几个理由。

  首先呢我是一个商人家庭中的次子,家业由兄长继承,我是一个不必要的存在了。其次,我是在一个大家族中长大,总想着早些独立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再者,「克劳迪娅」这个由父母赐予的(女性化的)名字让我想变得更男人一些。还有就是,嘛……兄长的未婚妻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想离她远远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竭尽全力守护这个虽想着逃离之、却又深爱着的家庭。

  那之后,战火四起,愈演愈烈。北方与南方的资源战争,西方与东方的宗教战争,笼络起来就是始于数年前的大陆战争。莱顿沙夫特里希位于大陆的最南端,如果这里被攻入,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战败,我的家人也会就此丧命。我喜欢这里的城市和人民,喜欢莱顿沙夫特里希,于是自然而然地萌生了要成为这里的士官的想法。

  暂且不提由于我的这个想法而引发的种种情况……总之我决定了要做一名军人。

  我瞒着父母去报了名,也借着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名义而去参加了入学考试。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的时候,我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虽然当时我也还手了。那时候我的老爹肯定大吃一惊,其实我也很惊讶,没想到我的父亲特别的弱,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父亲是家里的守护神,是一个很伟大的存在……没想到……

  想必我的父母很担心我吧。选择军人这个职业,相较于普通人的生活,死亡率自然是要更高一些,而且士官学校强制所有人住宿,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亲人身边。

  尽管如此,由于我的顽固,我最终还是带了一张家人的合照就离开了。

  那之后大概过了两年,我遇到了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是啊,我最开始讲这个故事就是想聊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只顾着说我自己了,那就聊一聊他吧。

  布甘比利亚、布甘比利亚。这是一个以花命名的家族。

  只要住在这个国家,一听到这个姓氏就会知道这是贵族军人家庭的后代。难道你不知道吗?在街上有他家祖先的铜像喏。

  莱顿沙夫特里希曾有过被入侵的历史。

  优秀的军人在那时很容易被传颂为神话。从布甘比利亚家族出来的军人可以说是一定会肩负要职,即使现在也还是这样。

  他可是一个来自贵族家庭的小少爷啊,毕竟有着高贵的血统。那是军人可以全权管理国家的前皇权制度时代,军人也会和皇家联姻。这种家族如今也是皇家的象征。

  如果在当时,他可是一个不能像这样被我随意谈论的人物,不过正因不是那时候所以你现在才能在这里听我谈论他。我也只是能谈一谈他而已。说起来我是怎么和他成为朋友来着?

  故事开始在早春时节,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

  这所学校建立在国家的边境,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成为保卫国家的第一道盾牌。

  经过瞭望塔后是被坚固的城墙包围起来的要塞城市。进入其中之后也得在夹在石墙中的狭长道路上走上很久才能够到达广场。首都莱顿也是这样的格局。如果遭到袭击的话,首先在入口处防卫,然后在空旷的广场上作战。

  你应该知道莱顿的建筑物有高度限制吧,绝大多数的建筑都建造在一定的高度范围之内,但是由国家建设的公共设施之类的就非常庞大。嗯,就是这样。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刻意地建造一栋比较高的建筑,这是为了远程狙击。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国家中生活。听到这你或许能够想象到威风凛凛的建筑物吧,但春天的时候,这里可非常美丽噢。每年春天,白色的花朵会从街边的行道树上飘落,铺满整个城市。布甘比利亚,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种花的名字正是布甘比利亚。

  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的姓氏为什么是这种花朵的名字,但一定与在国家中种植这种花有什么渊源吧。

  小小的花瓣一片片散落在地上,铺成一条雪白的绒毯,光景之美可谓是天使之羽散落之处,而这些美丽的花树也包围着这所学校。来到士官学校的几年里,我一直很喜欢在春天散步,沿路会有新生向我问好,我一边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一边在心里想着,你们接下来要到的地方可是地狱啊。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在阳光照耀下熠熠闪光、引人瞩目之人。(1)该怎么说呢,是一个很俊美的人。唔……就是一个会不自觉地吸引你的美人。

  他个子和你差不多高,有着黑色的波浪长发和深绿色的瞳孔,以及给人一种中性印象的端庄面容,良好锻炼过的修长身躯上穿着的是海军的白色制服。该怎么说才好呢?

  可以说,即便是男人看到也会恍神的男人吧。就是这样一个帅气的人,他正在和另外一个人争执着什么。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立马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兄弟,稍微明显一点的差别是,看起来像弟弟的那个人面色更为冷峻。

  这两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我,可穿着海军制服的人站在一个陆军军官学校的门前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吧,我对此突然产生了兴趣,便站在一旁听起了他们的交谈。不过断断续续的,也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哥哥太任性了。」

  「这是因为你,理解我吧基尔。」

  「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讲呢。」

  「说了的话我们兄弟之情就要断了。」

  「…………我总是,除了说『好』别无选择。」

  弟弟说话时的表情,既悲伤又不顾一切。

  我站在一边,就那样旁观着。过了一会儿两人平静了下来,哥哥缓缓地摘下了弟弟的军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而弟弟的表情看上去也像是打心底里感到深深的懊悔。那之后,哥哥像是要挡住弟弟的面容一样将军帽深深地扣在了他的头上,然后转身离去。

  根本没有理睬好像正在哭泣的弟弟。

  我觉得那个少年太可怜了,心想着要不和他搭个话吧,但是看到他抬起头来的脸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并没有哭,刚才那些强烈的情感全都没有了,他就那样表情冷冷地穿过了士官学校的门。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基尔伯特时的情景。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峻的少年,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那一年英雄家族的孩子作为新生第一名入学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热议。我因为懒得去所以没有参加新生入学典礼,所以也一直不知道,但是现在想想的话,说的就是他吧。

  虽是同校的学生,但因为年级不同,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联系。即使有共同的训练,也因为大家都是男性所以分辨不出来。真正和他有交集是因为一件偶然的事情。

  莱顿沙夫特里希陆军士官学校的男女比例是7:3左右,由于女生大多是通讯兵或者后勤兵,所以教育课程不同,宿舍自然也是分开的。我们的课程呢就是跑步、跑步、跑步,练到肌肉酸痛,然后是不停地射击、射击、射击,再接着跑步、跑步、跑步,不断重复。当然也会在教室学习理论课程,作战方法,陈兵布阵,学习使用通讯机器,普通学校的课程也会通学一点。虽说女生比我们这边要轻松,但也还是很辛苦。于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日夜奋斗的青年和少女们在恐怖的教官的眼底下偷偷地恋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可以娱乐的方法,恋爱就是唯一的乐趣。

  我也曾有过几个谈着玩的女朋友,但是一定要说的话,到现在也没有那种真正能让我热情地投入其中的恋爱。

  这么说的话,我或许应该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吧。

  对某一个人非常专注这种情况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只要是女孩子我都喜欢,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对我来说有点奇怪。

  总之,我就没有跟任何人相恋,我觉得恋爱就是一种娱乐,但是这种娱乐有时候也很危险。对我来说是娱乐,而对方却会在这种娱乐上托付自己的人生。是曾有过这种情况的。

  我这样的态度难道很恶劣吗?我曾经谈着玩的一个女生竟然向我下了挑战书,那可是挑战书啊,你知道吗。

  「我最讨厌你了。我要狠狠揍你一顿。某年某月某日到这里来。」这就是挑战书的内容。这是真的喏,世界上确实有这样的信。

  或许她是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的吧,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我又没有和她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应该只是和她接过吻的吧,但是真的对我来说接吻不过是一种问候而已。

  没办法,依我这个人的处事风格我只好诚心诚意去道歉,于是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了约定的地方。没想到真有人在。

  你猜是谁?是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

  正是我入学式那天见过的,低着头站在那些白色花朵中的梦幻般的少年。

  看到我走过来,他祖母绿的眼瞳中透出了轻蔑的目光。

  那时的他十四岁,而我十六岁。

  「你就是克劳迪娅·霍金斯么?」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和表情一样冷冽的声音。不知为何,我觉得十四岁的基尔伯特像是个小大人一样。黑发一丝不乱,面容稚嫩但却凛冽,言行举止中便能感受到他独有的风范。因为出身军人家庭,或许对他来说,士官学校什么的也不过是家庭教育的延伸罢了。

  处在校舍阴影的这个训练场四周围绕着树木,所以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然而今天不止有基尔伯特和给我下战书的女孩子,还有许多围观者。

  「不要再喊我克劳迪娅,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牙疼,你是……?」

  「我是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虽然是你的后辈,但今天我在这里是作为她的决斗代理人,所以我与你立场是对等的,因此我就不说敬语了,仅仅是作为一个男人守护她的尊严,代替她与你比试拳头。」

  我想这孩子口气可真不小,虽然实际上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听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这样讲话我还是相当吃惊。那一刻我回想起基尔伯特与开满白色花朵的树木所构成的风景,哪怕仅仅只是一瞬,那场景也如同火烧一般在我心间留下了痕迹,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对手。

  我做着休战的手势把他喊过来,悄悄对他说:

  「基尔伯特,叫你基尔伯特可以吧?你作为低年级的学生为什么要插手我和那个女生之间的纠纷呢?难道你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听说了她和我的事情生气了吗?」

  「你就这么叫我就行。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她的恋人。只是碰巧遇到正在哭泣的她然后听说了这件事,所以决定要做她决斗的代理人而已。对我来说,与前辈……或者与和自己没有私仇的人战斗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也没办法,只要能让她气消了就好。你好像是个相当过分的男人啊。」

  我越过基尔伯特的肩膀看向那个制造了这出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的女孩,除了与她喝过几次茶以外,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说了什么?」

  「虽然难以启齿,但这件事实在是令我感到厌恶。」

  被这样的一位少年说是「令人厌恶」实在是让我羞愧不已。

  「我真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是有一起睡过的女生,但和她可没有干过这种事,仅仅是约会过罢了,也就是亲过她的脸颊而已,但亲脸颊什么的家人之间不也经常做吗。」

  「……那她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大概是想试探一下我吧。」

  或许也想试探一下你呢。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但用这种恶意的方式试探别人也没什么效果吧。」

  从这句发言当中我感受到了基尔伯特的聪慧,但他也确实是一个对世间丑恶毫无知觉的孩子啊。

  「基尔伯特,你还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吧?在恋爱中败北的男女大多走上了这样两条道路,纠缠,或是憎恨。憎恨对方时会想尽办法在社会上和肉体上陷害对方。」

  「即使是深爱的人吗?」

  「正因为是深爱的人。」

  基尔伯特紧蹙起眉,表情显得十分困扰,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朝向那个女孩,说他要好好地再次问清楚这件事。

  真是个率真的家伙啊,我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这样真的好吗?基尔伯特小少爷?这不过是因为你过于强烈的正义感而导致的战斗罢了,就演到最后吧,不然的话要怎么守护她的尊严呢?」

  「才不是什么少爷。你可真是……算了就这样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这不过是一场无谓的罪名而导致的战斗罢了。我居然被她的谎言利用了,真的太愚蠢了……」

  我有意教导一下这个狂妄的小鬼,紧跟着悄悄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小少爷,你决定代替别人来决斗这的确说明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总得有个限度吧,反正我是觉得有一点傻。」

  「我只能口头上向你表示我的歉意,但遇到在路边哭泣的女孩子总要上前询问吧……即便结果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基尔伯特一脸痛苦地冷冷地说着这些话地样子给我带来了好感,最近很少见这样志同道合的人啊。

  我强行拉过他的手腕擅自握起了手,大概太用力了导致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

  「这点再同意不过。怎么,你也算是挺怜香惜玉?(2)在女孩子中也相当有人气吧。」

  「只是父母这样教育罢了。」

  原来只是一味遵循家族的教导啊。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啊,嘛……总之通过刚才的谈话可以确认咱俩的利害是一致的。在这里重要的不是需要互相战斗的我俩的面子,而是在恋爱中受伤的女孩子的感情。对那个女孩来说,她肯定是希望通过这件事能震撼住我。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吧。」

  「那你要故意输掉么?」

  「比起让女孩子哭泣这样的罪恶,即使一败涂地也算不了什么。」

  他那稀有的祖母绿瞳孔中的轻蔑消失了,并且稍稍有了一些尊敬的神色。

  「不管怎样是我误会你了,十分抱歉向前辈您说了那样无礼的话。」

  「没关系,也是我把你卷进了这场纠纷里。」

  「这样的战斗还是头一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请教教我。」

  「我们俩适当地打一会儿,时机到了我会假装倒下,你按住我的手腕或者别的什么这场战斗就算结束了,要表演地让观众觉得你赢了。」

  「话说,你知道那些围观者都是些什么人吗?」

  「那些都是我叫来赌博的。啊,对了,我故意要输的这件事千万要保密,到时候从赌博头子那里拿到的两成收益我会分你一半的。」

  「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我会尽全力击倒你的。」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基尔伯特一脸明显要破坏气氛的表情。

  我忽然听到了「锵锵锵」的声音。

  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赌博头子嫌我们俩一直说个不停,用锅和勺子敲响了战斗开始的「钟声」,而我和基尔伯特的关系也就从打架开始了。

  「你要是能对从事愚蠢的赌博感到后悔的话我就满意了。」

  基尔伯特把紧身的学生制服上衣脱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瞥了我一眼。我们都在等着先发制人的机会。与我架起拳头挡在胸前的姿态不同,基尔伯特活动着他的双肩像是要适应战斗状态一样。(3)

  ——什么呀,从没见过这种架势。

  从小我就一直被父亲和兄长像恶作剧一样铁拳相向,在街头打着架长大,对我来说这种搏斗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只是一般的住在莱顿的孩子,那么使用的格斗技也不过那样,但基尔伯特显然不止于此。他使的是莱顿沙夫特里希军队式的格斗技,毕竟是军人家庭的孩子。

  我的打架理念是首先要注重防守,也就是等待对方主动出击,可基尔伯特此时也做出了同样的临敌姿态,两人就这样互瞪着。一旁的观众们不停咂着嘴,嫌我们磨磨蹭蹭不赶紧动手打飞对方,对他们的赌博来说我们的表现才是最重要的。

  没办法,我只好先后退一步然后向前猛地一跃使出了连续飞踢,第一回被他躲过了,第二回虽然踢中了他的大腿但也没什么效果,第三回反而被他抓住了脚失去平衡仰倒在地。他骑在我身上不停地捶打着我的腹部,因为他体重还很轻,所以倒也不是什么重击,然而尽管如此,我的八块腹肌还是发出了悲鸣。

  就这样输了的话也太无聊了吧。

  凭着我那深受女性好评的柔韧性,我伸出双脚夹住了他的头,稍一用力便把他扭倒在地。他确实挺轻的,不过轻和敏捷往往也是同生的,他逃过了我灵巧的双脚,我们又重新站起来互相对峙着。

  「霍金斯你不要梦游啊!我可是赌了你赢啊!」

  「你们两人不要为了我受伤啊!」

  「就是这样!打起来打起来!」

  外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但我对此充耳不闻,我的视觉、嗅觉,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基尔伯特的身上。

  或许是结束了对我战斗方式的观察,基尔伯特开始频繁地正面进攻,我也一一迎击并反击回去。不是我吹,我的拳头打人可是很疼的,被这汇聚了我全身肌肉力量的拳头击中三次的话对手一定是会倒下的。

  基尔伯特后来切成了攻守兼备的战斗方式,而我则全力进攻。他一只手防御着我的攻击,另一只手向我的腹部打去。那动作实在是太敏捷了,这样的战斗方式不经过大量训练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这家伙一脸即使被打了也感觉不到痛的样子。

  「基尔伯特,你是在哪里学的这些?」

  我的进攻和问题都被基尔伯特回避了。

  「谁知道呢,从哪里学的呢。」

  你这家伙,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说话间他下手突然重了起来。

  让人生气的是,到现在为止他好像都没有使出全力。他一脸冷漠地冲着我的要害之处打了过去,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局势又变成了我一味的防守,到最后我终究是不敌他屁股着地躺倒了。他俯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如你所愿,你输了」。

  「基尔伯特,你对比你年纪大的人态度最好改改。」

  那时候我把要故意输掉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明显感到脑袋充血,我双手撑地架起倒在地上的身体,然后猛地一跃对着他漂亮的脸蛋儿一头撞了上去。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是让人无法起身的战斗技巧。

  这回倒在地上的就是基尔伯特了,我笑嘻嘻地冲过去朝着他的身体狠狠地捶打。围观的人群中起伏着兴奋的尖叫声。

  我也享受着把他按倒在地的快感。就在几十秒前他还俯视着我。

  不不,你等等,不要一脸责备地瞪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都已经过去了!嗯,所以先接着听我讲吧,不想听听后续吗?

  我正得意洋洋地冲着基尔伯特轰拳的时候,基尔伯特也毫不顾忌地抓起了一把地上的土朝着我的脸扔了过来,甚至都扔到了我嘴里。我感受到一嘴的土味儿,开始拼命地往外吐。

  「你这家伙,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这家伙似乎为了胜利什么都肯干,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直率。

  挣脱我的控制后,基尔伯特拉开了我俩之间的距离,接着一个助跑朝我冲过来。由于泥土的干扰我的视线严重受阻,反应过来时就看到了一双军用靴的靴底。

  他先是用右脚对着我的胸口狠狠一踹,在我被踢飞到空中旋转的时候他又用左脚给了我一击,紧接着他又换成右脚给了我第三踢,这一会儿工夫我就挨了三脚,最后后背着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什么啊,这个攻击!

  比起害怕或者生气,我心里反而真诚地觉得他这样非常帅气。

  你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贝内迪克特那样的非人的战斗能力了,所以看到这样的情景或许会觉得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但这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对,没错,就是冲击。

  对我来说,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简直像是突然出现的新人类一样。

  能做到回旋踢这种事情,不光是身体素质,更是要有那样的意念。

  那之后我们俩怎么样了?

  我俩进入了胶着的战斗之中,全然忘记了周围的看客。因为实在是难分胜负,观众们等得不耐烦渐渐地都散了。而事件的中心人物,那个女孩,本来好像是想演绎一个悲剧女主,但在我们打斗的中途她与一个看客聊到了一块儿然后就不见了踪影。看到最后的人,除了主持赌局的我的朋友之外就只剩一些闲得无聊的家伙。

  「呐,我们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然而并没有胜负之分。

  结果,我们俩被旁人分开送到了医务室,连教官都知道了我们打架的事,最后我们像好哥们那样一起接受了惩罚。因为要优先考虑我们的治疗,所以给我们的处分是打扫所有的浴室。我真的很对不起他,要是我能赶紧输掉的话就好了,当时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较真了,不过他也像我一样,这么说来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吧。不,对不起,还是我的错。

  我在打扫浴室的时候尝试着向基尔伯特道歉,但他只是用轻蔑的眼神望着我,说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也许从这里开始,他光辉的履历上就要因一入学就和前辈发生了冲突而染上污点,但现在也无济于事了。我们两个年龄不同性格也不一样,正常来说,经过这件事我们会渐渐疏远才对。

  但这样的话,现在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件事之后我总是处处纠缠着他,虽然说纠缠有点不太好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除了纠缠也没别的什么词可以形容了。

  「基尔伯特,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不必。」

  「好歹是别人的心意啊,我们可是一起受过罚的人,别说敬语了,你这么说话让我浑身不舒服,要不我给你介绍女孩子吧,你喜欢什么样儿的?胸大的怎么样?」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缠着我了。」

  虽然他不情愿,但我执意请他吃午饭,教他喝我悄悄搞到手的酒,让他明白什么才是成年人该喝的东西。不过偶尔也会吵架。我也教了他抽烟。那家伙完全不会这些娱乐项目,所以我教他卡牌游戏的时候他的反应也非常有趣。就这样,跟我同期的那些人也都觉得他可爱起来。基尔伯特好像是那种很受年长的人喜欢的类型,我倒不觉得他很可爱,因为他真的不够可爱。

  或许对他很在意吧,从最初到现在,越来越在意,越来越在意,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这一点对你也是一样的,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4)

  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准确地说是我单方面对他纠缠不清。他这个人呢怎么说……是那种难以捉摸的类型。正义感很强,但同时又有点冷血,如果他有必须要赢的理由的话,即使是卑鄙的手段他也会淡定地使用出来。人格上有着利己傲慢的一面,也有着吸引众人的魅力,但他本人却对别人没有一点兴趣。他是个一心只考虑自己该如何走向光明前途的人,就连我教他的这些娱乐活动他都能从中找到对自己有益的地方。「烟草作为交换情报的手段倒是不错」,这种话他都说过。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是日后才有所了解的。

  ……要告诉你这些我还是有些犹豫的,这是关于他的过去,一些不曾外传的小插曲。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是有未婚妻的。

  他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快毕业了,那时我们玩在一起也已经被周围人普遍接受。

  你问发生了什么?不,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一直做着和之前同样的事情,缠着他,追着他,开他玩笑,惹他生气。我们也会吵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先服软,基尔伯特偶尔也会认错……就这样,我们成了普通朋友。教官们有时会训斥道「你不要逗人家布甘比利亚家的小少爷」,我才不听。

  基尔伯特也没有听从那些让他不要和我有来往的叮嘱,就这点来说他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大概比起那些和他同一年龄段的朋友,我更加了解他吧。正因如此,我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听说这件事还是相当吃惊的。在学校休假日他托人和我说有事要拜托我,跟我提起了有关未婚妻的事。

  「今天要去和未婚妻吃饭……你能过来吗?事情有点复杂,我觉得需要一个第三者来帮忙。」

  去,我当然要去。话说,你竟然瞒着我有了一个未婚妻?

  什么时候开始的?六年前就有了?你那时候几岁啊。十岁?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你趁我不知道的时候在休息日跑出去约会了吗?还真去了?基尔伯特你这个臭小子!

  总之,我在那一天和他一起去了。没想到他连外出许可证都准备好了,真是够周到的。

  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和我一起去,然而(之前完全没有提过这事)想要我原谅他(5),这一点来说倒是真的很像他的风格。

  约定地点是士官学校与莱顿街道之间的一个小咖啡店,我偶尔也会去那里喝喝红茶,气氛还不错。

  ……嘛,我们在那里会面了,这件事就不细说了,说下一件事。

  诶,是个怎样的人呢?唔…我不想说,硬要讲的话,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吧,不是那种爱出去玩的女孩子的感觉……算了果然还是不想说啊,为什么……说了的话基尔伯特会生气的。

  至于为什么要叫上我……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事态有些复杂。

  这个女孩原本也并不是他的未婚妻。

  那家伙有一个哥哥,本来应该是由他继承家族来着,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进入了海军士官学校,就像是离家出走一样。原本这个家族的男性都要成为陆军才对。

  你参过军的话应该是知道的吧,虽然同属于国家防卫部门,但陆军与海军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军费的分配之类的都是些成人的话题。是的,他哥哥好像和家人关系不太好,听说他这种性格族人里从不曾有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种严格的家庭里长大一定很辛苦吧。(6)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基尔伯特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他哥哥。因为哥哥脱离了家族,所以一切责任都落在了当时才只有十岁的基尔伯特身上,包括父母给长子定下的婚约。

  虽然这样说对他们两人有些无礼,但的确有一种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的感觉。基尔伯特和他的兄长不一样,是一个承受着很多事的人,他一直以成为家族模范来要求自己。而周围的人也希望他不要像哥哥那样,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望所归之人。正因这般性格,所以即便是对这样一个未婚妻的事,他也无比重视。当他的这个未婚妻提出了有想要实现的愿望时,他毅然决定要帮助她。

  私奔。这对男女不顾世俗的眼光,想要为了自己的爱情而逃离这个现实的社会。当然不是和基尔伯特私奔。他的未婚妻……虽然尝试过去喜欢基尔伯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她喜欢的是其他人。那个男人是她们家的管家。

  真是够浪漫的。被自己的未婚妻告知说想要和其他的男人私奔却还是满不在乎也太缺根筋了吧,可基尔伯特却一口答应下了这件事,甚至为了帮未婚妻策划私奔而把我叫了出来。

  我边听他说边在心里想着这家伙身体里真的有感情这种东西吗。

  我真的很想对他的未婚妻发火,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去做不就行了,别把基尔伯特卷进来啊。但是基尔伯特却一心想着怎样帮他们设计逃到外国的路线。

  「出入国境的管理很严格。霍金斯,你家里有在做进出口商品的买卖是吧,也就是说你们家有政府许可的出国证明,那么可不可以混入出国人员中呢。如果行的话在那之后转成水路……但不管绕多少路也一定要避开战争地区。」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处理什么公事一样。

  「你们能准备多少钱呢?我觉得小姐你把能够自由支配的财产换成现金比较好,用来维持生活开销什么的……但即使这样也不够。担心没办法稳定生活?好的,我知道了。我也会帮(资助)你的。不不,这有些太多了吧……毕竟有哥哥那件事。」

  基尔伯特越是冷静,我就越是怒火冲天。

  最终,以我的帮助为前提的探讨终于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我向基尔伯特询问道——

  你到底喜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即使是父母定下的婚约,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处,再怎么说也不会对这种情况无动于衷吧。

  一直沉默着走在我身旁的基尔伯特突然看向了我。

  于春日里将道路染得雪白的花树上的花朵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青葱而茂盛的绿叶。虽然与那时的景色完全不同,但基尔伯特在我的眼中依然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然后说道:

  「哥哥那件事,让我明白去者不可追。」

  淡淡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他轻微地挪动着嘴唇。

  「倒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就是没什么执念。那个人最开始也本不是属于我的物件。」

  「……把她说成『物件』,你……」

  「或许是我的说法不太好,不是因为她是女性我才说是物件。」

  「不,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啊……」

  啊,我总算明白了。

  ——就因为这样,你总是。

  此时此刻我好像触碰到了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的本质。

  ——你总是被很多人包围着。

  他是一个没有执念的人。

  ——虽然受到了许许多多的肯定也得到了很多赞赏。

  倒不如说他出走的哥哥身上可能还有着对事物的执念,但是基尔伯特一定不仅仅是这样。

  ——可总是看上去很孤独。

  已经习惯了放弃的这么一个人。

  正因如此,即使是私奔的事,这样的他也只是公事公办地来处理,即便本意并非如此。

  「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哥哥那件事给这位小姐添了很大的麻烦,所以帮她私奔也没什么。」

  ——那又要将你自己的感情置于何处?

  「父母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也许会给我找一个新的未婚妻来代替这位小姐吧。」

  ——像棋子一样被他人左右自己的人生,你难道喜欢这样吗?

  「她的家族中也有长男作为继承人,所以除了面子问题其他应该没什么。如果以我自己为代价能让他们二人的缘分继续下去,那么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也好。」

  无论他怎样想让我接受他的观念,我始终都无法认可。

  在我身旁的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一直很努力很懂事,却从不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对他人来说有价值,却并不考虑自身的情况。或许对他来说,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不过是个「物件」而已。

  「……我呢……知道你有一个未婚妻本来是挺高兴的,虽然你瞒着我让我有点不舒服。」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太悲伤了吧,我强忍着眼泪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基尔伯特问我怎么了,我敷衍他说是咳嗽呛着了。

  我啊,我啊……觉得自己预见到了基尔伯特的未来。不论获得了多么无上的荣誉,走上了多么光辉的道路,最终他的手心里都将一无所有。

  没用的东西就舍弃掉,即使是自己也毫不在乎,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在无边的黑暗世界里,于这样一条狭长的、光明且危险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但是,他一定会漂亮地比谁都要自如地通过这条道路吧。他握在手中的,除了枪以外别无他物。

  我啊,也只是个自私的人罢了。

  对我来说,基尔伯特是最好的朋友,但对于他来说我可能什么都算不上。对于这个事实,我只是徒感悲伤。

  ……噢,说起来私奔计划是成功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身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好歹是践踏了我的友人的尊严而私奔的,所以希望他们至少能够幸福。后续有很多要处理的麻烦事,但是布甘比利亚家族的小少爷的未婚妻失踪这件事很快就没有了下文。

  基尔伯特的父亲,突然去世了。

  刚好就在用我老家的工作用车将那对神经质的恋人运往国外的事情结束之后。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件事,我们若无其事地回到宿舍,教官却神色大变地将基尔伯特叫住了。

  「你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我正在找你。」

  「你的父亲突然就去世了。」

  「你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啊。」

  教官看起来也很慌张,如同雨点一样落下的话语拍打着一脸茫然的基尔伯特。基尔伯特看起来虽然有一些动摇,但却并没有混乱,他是一个看待任何事情都可以剥离情感的人。他对着教官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立刻回了家。

  我没有被许可与他同行,但是教官批准了我参加他父亲的葬礼。

  我家里的亲戚尽是些身体很好的人,要说葬礼的话,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

  我战战兢兢地过去,看到了最前面的基尔伯特,他正凛然地站在那里负责着这场葬礼。

  如今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布甘比利亚家族的家主了。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小声地跟我说:

  「什么啊,早知道这样的话不帮他们私奔也可以……毕竟最难说服的一大麻烦不在了,由我出面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感觉对那个人做了不太好的事情。」

  那家伙居然将自己的父亲称作麻烦。

  这肯定是因为,基尔伯特作为布甘比利亚家族的一员,一直都是被教育作为家族延续的一个「道具」而长大的。为了家族的繁荣,可以愿意成为一枚棋子而生存,然后再被抛弃。就是这样的教育让他走偏了人生道路,人啊,总是会把自己所接受的观念用在他的处世之道上。

  越是和他接触就越是会发觉他虽然很温柔,却是一个很寂寞的人。明明笑起来很可爱,却几乎不笑,毕竟这是和他身份不符的行为。

  我啊,我死的时候……或许就是我永远消失在他眼中的时候。

  我不希望自己也像这样被他当成一件物品,我无法忍受。在他祖母绿色的瞳孔里,每一次投出命运的骰子之时,展开的只有未来,没有过去。只是,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而不是人。这个男人会有哪一天想要追求一个人吗?不管是谁,谁都可以。会是谁呢?没有任何怜爱地,想要把这样一个人——

  放在手心里呢。

  霍金斯没再说下去了,他伸出了手。

  他用指尖轻抚着睡在床上的薇尔莉特的头发,把因为出汗而粘在一起的一簇头发轻轻分开。

  「接下来,霍金斯社长就从士官学校里毕业了对吧……之后……是什么时候再次与那位大人相见的呢?」

  伴着支气管炎患者特有的喘气声,薇尔莉特想让他接着说下去,但霍金斯只是苦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她胸前的毛毯仔细地盖好。

  「接下来我们来说说治感冒的事情吧。」

  温柔的视线,怜爱的细语。

  言语中满满的都是父亲一般的慈爱。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即使是两个人居住也足够宽敞。室内由绘有浅蓝色花朵图案的壁纸搭配着紫罗兰花朵样式的吊灯,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圆桌,上面有着一看就知道是慰问品的包装精美的盒子和水果篮子。这么冷的天里室内却很温暖,显然是壁炉里添了柴火,此刻正爆裂着细小的火花。拉着窗帘的窗户因风吹而发出咔噔咔噔的声响。房间里时钟的指针指向了晚饭的时间。

  「……我自己,也很吃惊。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战场……变得像这样弱不禁风的。抱歉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呀,发烧是因为气温骤变吧,毕竟习惯了最北边的气候……我不该这么说的。不要在意,快睡吧。」

  霍金斯一边说一边用食指轻轻抚摸着薇尔莉特碧蓝眼睛下淡淡的黑眼圈。虽然不能让这阴影消失,但却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是如此希望的。

  「我已经联络过那些已经预约好的客人了,大家都说即使晚一点也希望能拜托你来代笔,所以没关系,好好休息吧,小薇尔莉特……你看起来太累了。」

  「马上就会好的,让我明天就工作吧。」

  「这样可不行,算上今天最起码也要休息三天,三天后再看看你的状态能不能回去工作。我禁止了别的孩子来探视,抱歉了啊。」

  「没事,传染给别人就不好了。霍金斯社长也是……真是对不起了,让你说了这么多话,还待了这么久……」

  「我没关系的,只要能治好薇尔莉特,就算传染给我也没关系噢……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现在也是代替你的父母呢。难道不是吗?」

  「……是的。」

  听到这个回答,霍金斯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小拉克丝让我捎来的书就放在那个茶色的小包里,好像是一本流行的恋爱小说噢,要是眼睛累了就赶紧停下来不要看了。」

  「好的。」

  「接下来就是事务所的人托我带的话了……贝内迪克特让我向你问好,明天嘉德丽雅也会回来帮忙的,所以你不要自顾自地跑回来工作。」

  「好的。」

  「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事的话,就让你家人告诉我,我会立马放下工作赶过来的。」

  「不用了,拉克丝会哭的,你好好工作。」

  作为道别,霍金斯想要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一下,但薇尔莉特用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嘴角。霍金斯略带悲伤的声音问道「你讨厌这样吗」,薇尔莉特只是回答道「如果感染就危险了」。

  从她被捂住的嘴中吐出了一种奇怪的腔调。

  「晚安,小薇尔莉特。」

  「晚安,霍金斯社长。」

  霍金斯安静地退出了房间,然后在宽敞的走廊里疾步行走着,途中告诉路过的佣人说自己要离开了。

  他很着急的事实从他之后开车的样子也能感觉出来。伊芙加登家的宅邸离首都莱顿有一段距离,所以霍金斯回到市里的时候太阳也已经落下,绯红的天空渐渐地与墨色交织在一起。

  不知为何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霍金斯的老式汽车在强风中不安地摇晃着。

  他要前往的是位于莱顿沙夫特里希首都莱顿市郊的一条旅店街,里面不仅有那种无需预约、随来随住的旅店,也有那种如果没有介绍人的话连大门都进不去的高级旅馆。

  霍金斯按响的或许就是这样一座高级旅馆的门铃。一层专供所有的管理者和工作人员居住,在这之上还有五层。在周围尽是些平房和三层的小楼中,这栋旅馆可以说是唯一的高层建筑了。每一层也只租给一个客户使用,里面配有寝室、浴室、厨房,是有着奢华设计的高级旅馆,即使只住一晚也是价格不菲,所以居住者也必然是身份高贵的人。

  霍金斯按响了最高层房间的门铃,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请问您是哪位?」

  听到这充满礼貌的问话,霍金斯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是我,那天你帮助了的小狐狸。」

  「我不认识什么狐狸。」

  像是突然知道了对方是谁的样子,里面的人声音低了下来。

  「那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和我打架的霍金斯吧。」

  「…………你等着,我现在给你开门。」

  拿着手枪打开栎木门的是被选中的家主,一位二十八九岁、看上去非常精明干练的男性。在莱顿陆军中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一族的当家。

  虽说已经是半夜了,但他仍然穿着军装,只有领口的扣子是解开的。或许是没有休息的时间,他平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头发有些凌乱,嘴角生出一点胡髭。眼带也有些移位,露出了受伤的眼睛。

  「薇尔莉特现在怎么样了?」

  几乎是二人对视的同时他就这样问道,这让霍金斯不禁缩了缩肩膀。

  「这么晚了,辛苦你了霍金斯。晚上好,我问候了之后可以提问了吗?」

  「这么晚了,辛苦你了,晚上好,霍金斯,你累吗?」

  他的视线中写着「差不多行了赶紧告诉我」这样的话。

  「只是感冒而已,我说了不用担心的。你要是明天去看她的话还需要我来说明吗?」

  「就是有些在意……」

  追忆起过去的事情,才意识到如今的基尔伯特完全变了。

  少年时代那个浑身带刺的男孩现在竟然也有了爱的人,真是令人难以想象。想到这儿霍金斯不禁露出了笑容,但也很快就止住了。

  「喂,怎么啦,你在笑什么啊?」

  「我没笑啊,话说这个房子好高啊……你搬出之前住的房子了吗?」

  「靠家里的关系借住在这里。我正在找房子……所以是暂住。之前……为了不被薇尔莉特发现所以会定期更换住所,但是现在没有必要了……」

  自蒸汽火车事件之后,基尔伯特到霍金斯那儿以及伊芙加登家里去道歉了,也放弃了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开始继续和薇尔莉特联系。现在两人都是有着各自工作的人了。

  一边是陆军大佐,另一边是相当有人气的自动书记人偶,所以也没什么能见面的日子,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和空间都非常珍贵。

  「啊……你不想回有妹妹和妈妈在的那个宅子么?」

  基尔伯特点了下头。

  「我不想把薇尔莉特叫到那儿去…………霍金斯,谢谢你告诉我她的状况,进来吧。」

  他一定是很累了,常常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我们到了最大的一个房间,由于室内没有开那种光照很强的灯所以有些昏暗,只有房间角落里柜子上的台灯照亮着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不要开窗户,纸会被吹飞的。」

  霍金斯一言不发地坐在长椅上,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有一千多根带子,还堆着很多的文件,此外还有火漆、钢笔,以及写好了的便签。

  便签的旁边是用麻绳系好的小山似的信纸堆。霍金斯一脸惊讶,紧接着伸出手去够便签。基尔伯特安顿好霍金斯之后就独自到厨房去了。读了便签的内容后,霍金斯故作平静地问道:

  「……你,睡觉了吗?」

  厨房中传来了木塞被拔出酒瓶的声音。

  「啊,不久前才起来的。霍金斯,我在做夜宵,你要吃吗?」

  「……唔,刚才确实累得够呛,那我就不客气了。基尔伯特你一边做菜一边喝酒吗?」

  芳香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我又不是你……我做菜用的。」

  「你还真会做菜啊?」

  「朋友来了的话,会做一下。」

  霍金斯放下手中的便签,朝着厨房的方向看去,但是在这个房间看不到基尔伯特的身影。

  「…………骗人,只是你刚起来饿了吧。」

  他的声音中虽然满含笑意,但仅仅只是嘴边有一丝微笑。

  「那我就全部吃掉好了。」

  「你啊,最近突然把我叫做是朋友了。怎么突然这样?」

  「……最近……?是这样吗?要不然还有其他的定义吗?十年以上的关系?为什么把你叫作朋友你会觉得很奇怪呢?」

  无意间的回复,刺痛了霍金斯的胸口。

  「也不是,你啊……经常把人当成道具什么的,虽然我比你年纪大,但你也对我没什么敬意。」

  「薇尔莉特那件事,对不起。至于不尊敬你这件事,怎么到现在你会因为年龄这种事情让我尊敬你呢?」

  「…………」

  「霍金斯?」

  虽然被叫了,但是霍金斯却沉默着将视线收回到了信上。

  虽然是第一次读这封信,但霍金斯却一直是知道这件事的。每一次前去基尔伯特的房间,总会看到某处存放着没有寄件地址的信。像这样留着很多不会寄出的信件的人,霍金斯还知道另外一个。

  「……是笨蛋吗。」

  正如基尔伯特所说,他们俩已经认识十年了,也有过互相不往来的时候。这些终于重见天日的信件里,是那段岁月中,他对那个女孩的无法抑制的思念。

  「……」

  一定是想扔掉旧的然后给她新的回信吧。到现在,看到的道歉的信有好几封,感谢的信也有。霍金斯扭头向着厨房里的基尔伯特的背影望去。自己也是如此啊,两人都成长了。

  ——这分别的两人一定会再相见的。

  老套得像是哪里看过的恋爱小说一样,但正因如此。

  ——因为已经错过许多次,所以希望他们最终能够幸福。

  他和她,无论哪一个,对于霍金斯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基尔伯特。」

  「怎么了?」

  「接着说…………那个……我呢,我觉得友情也有单相思这种事情。」

  「……啊。」

  出乎意料的发言,但是基尔伯特并没有否认,大概压根就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只是随口回复了一下吧。霍金斯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不满的情绪。

  「你就只说个『啊』?你啊,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你有觉得我比你年长吗?基尔伯特,你是没有朋友也能过得下去的那种人,但是我不是。只有我……希望你能够充满活力,希望能够偶尔和你见见面,随便聊聊天之类的。这样的……这样的情感,你很讨厌吧?只有我喜欢这样吧……因为你太冷淡了,所以最近我对你还挺吃惊的。你……你肯定不明白我的这种感觉吧。」

  知道彼此的心思,理解友情的存在,也信赖对方,他能够把即使赌上人生也要守护的女孩交给霍金斯这也是个证据吧。但是即便如此,对于基尔伯特来说,霍金斯所想的那种位置,在他心中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对于男性之间的友情这么执着好像有点可笑,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霍金斯刚一说完就后悔了。虽然有些后悔,但是——

  「不,我明白的。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大概是握得过于紧了,霍金斯手中的信有点压皱了,他慌慌张张地把信放到桌子上轻轻地抚平,但是在中途听到了基尔伯特的脚步声,于是又把它放回了原来的地方。视线交汇时两人都沉默着。

  基尔伯特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他刚才的那封信,与工作用的文件混在了一起,于是就当着霍金斯的面开始整理桌面。霍金斯则一直悄悄关注着那封信的下落。

  好好收拾了之后,基尔伯特将手叉在腰上叹息般吐了口气。

  「你刚才说我一定不知道,实际上我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显得很轻。

  「总是有一群人围绕在你身边,但是我的朋友只有你一人。」

  ——什么呀,骗人。

  基尔伯特也像霍金斯那样有很多关系很好的伙伴,也总是人群的中心,他并不是那种自命孤高的人。士官学校时期,不论同学聚会还是联谊,他也都会参加。无论是谁他都可以与之相处融洽。

  霍金斯正要出言否定,基尔伯特却接着说:

  「我认识的人虽然很多,但真正的朋友却只有你一个。你毕业之后……我当时想着要是能早出生两年就好了。」

  像是充满了委屈一样的语气。

  这个一脸疲惫的三十岁的男人的身影和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少年重合了,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总是追在基尔伯特身后,和他一起玩耍。

  ——一直在一起呀。

  霍金斯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渐渐地又温暖了起来。

  现实的自己,此刻心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喜悦。

  ——基尔伯特,你啊。

  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他可不是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终于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可以为了维持自己与朋友的关系,不再局限于自己的「装置」,坦诚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讲出来。(7)

  ——你这一点真的是太狡猾了。

  奇怪的是,基尔伯特爱着的那个少女也一度是他的「道具」,但是束缚着这个「道具」的绳索也在渐渐解开,她也渐渐地能够与其他的人接触。

  最大的功劳到底是属于谁呢?克劳迪娅·霍金斯对此毫不在意,只是面对着朋友有点害羞的脸笑逐颜开。

  「哈哈,哈哈哈哈!」

  「喂,别笑了,说得我好尴尬,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讲第二遍了。」

  「哈哈……没有,不是这样的,我没觉得你好笑……啊,基尔伯特!你火上烧着的东西还好吧?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出事儿了!」

  基尔伯特匆匆地跑回厨房,霍金斯也立马站起来跟了上去。

  琐碎的交谈声在恢复平静的房间里静静地流淌着,宛若夜曲。

  时间也随之再次流转。

  跨过因绝交而不再见面的时期,两人的友谊再次回到了当初的心意相通。

  「你让开,我要加调料。」

  「傻子,弄错了,那不是盐。」

  「但是完全没有香料啊。你就靠盐和糖活着吗?」

  「……我习惯了在外面吃。霍金斯,算了吧,这已经不能叫食物了。」

  「说什么蠢话,没有挽救不了的食物啊。」

  「是吗?」

  「是的噢,不要放弃啊。」

  历经千百日夜,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两人。

  十四岁的基尔伯特·布甘比利亚与十六岁的克劳迪娅·霍金斯。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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