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孚兹的魔法课程虽然不复存在,现在他对我倒是跟诺克德亚以及米蕾蒂一视同仁。简而言之,就是对我的敌意已经消失了。我对这个转变依然感到困惑不解,完全不明白瑟孚兹到底有什么企图。
自从书库事件后,我就变得怯于使用魔法。然而魔法是前世所没有的产物,在难以压抑对于魔法的求知欲以及好奇心的情况下,我又不知死活地朝著书库前进。
几乎被我摧毁的书库是由女仆苏菲和尤菲负责收拾善后。两人拆解书架之后搬到走廊,地上平放著好几本书,以及从书架拆下来的木材。
散落于书库之中的尘埃以及木屑的清理终于告一段落,天花板则是依然场了一个大洞。感觉上似乎不知道该从何修起,只好暂时弃置不管。
我从堆放于书库角落的书本当中,取出想看的书籍。
今天读的不是魔法书。书名是『恋慕骑士』,也就是米蕾蒂之前阅读的小说。内容是一名骑士为了保护单恋许久的公主,与邪恶对抗的故事。全书走的是王道路线,没有出人意表的转折,也可以预见之后的发展,却还是有趣得相当神奇。
精神年龄三十四岁的我都觉得好看了,也难怪米蕾蒂会如此著迷。
读了一阵子『恋慕骑士』之后,米蕾蒂来到书库。
「你好,亚斯拉。」
米蕾蒂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微微侧过脑袋,这应该是她的习惯动作。这次也一样,银色的秀发顿时倾泄而下。
「哈啰。」
之前总是过著上午是念书时间、中午休息,下午是自由活动的生活。到底是这个世界放诸四海皆准的惯例,抑或是这间豪宅所订下的规矩,一定要午睡的微妙习惯直到九岁之后的现在依然被保留了下来。虽然有这种无聊的规矩,我却总趁午睡时间浸淫于书库之中,米蕾蒂也随后一起加入。
不过现在则是从上午开始,就一直窝在书库里面混时间。
整间豪宅没有活力,应该说缺乏元气——原因当然出在路娜的身上。
路娜的罹病似乎对比嘉造成严重的打击,一直没什么精神。今天跟她说话,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本来比嘉应该跟苏菲或是尤菲一起打扫书库,然而现在的她既没有这种气魄,恐怕也是无心打扫。
另一方面,瑟孚兹一直忧心于露娜的病情,显然很害怕失去她。过去的威严与气质出众的神情全都消失无踪,也不再指导诺克德亚的魔法。
结果连诺克德亚也受到影响,不再像以前那么烦人。虽然是个孩于,他还是试图以自己的方式鼓励瑟孚兹,因此常常见到他跟在瑟孚兹的身边。
真是令人喟然长叹的父子亲情。
尽管我故做轻松,胸中还是很担心路娜。她虽然是异世界的母亲,依然是我的母亲,任谁都会担心自己的家人。
比嘉说这个王国叫做耶亚斯利禄王国,就连担任大臣任职于王宫之中的瑟孚兹这号人物,都束手无策抑郁寡欢。之前来看诊的医生也说找不到治疗方法,难道真的没有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吗?
更何况医生说患者发病之后只有三年的寿命,路娜又多撑过了一年。
「是不是在担心路娜小姐?」
米蕾蒂轻轻坐在身边凝视著我,银色的秀发自我所阅读的『恋慕骑士』内页轻拂而过。
「那当然。」
「既然如此,为何什么都不做,像这样一直看书?」
我的双眼离开书本,视线落在米蕾蒂的身上。果然不出所料,她以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接下我的视线。
「因为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你的父亲不也一样?」
「这跟父亲无关吧?你放弃了是不是?」
我以略带点脾气的眼神看著米蕾蒂,向她强调我又能做些什么的立场。
「你总是像这样,转身背对难过的事情。」
「!」
以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九年前的记忆虽然模糊,却曾经被人这样说过。
——听好了,千万不要因为难受而别过双眼,因为这是你所肩负的命运。
深夜的车祸现场、在车灯逆光的影响之下看不到长相,声音很美丽的女子、在梦中化作白兔出现的女子——所有的记忆自心中迅速浮现,彷佛从外面被灌输至脑中似的。
我巡视书库。
目光停留在一本绿色装订的书籍之上,书名是『药草图鉴』。
我将『恋慕骑士』递给米蕾蒂,从堆积如山的书籍当中抽出『药草图鉴』。小山般的书堆顿时崩场。
「亚斯拉!?」
见到我被埋在书堆之中,米蕾蒂顿时惊呼一声。
我从书堆中探出头来吸取氧气,同时摆出得意的笑容,高举手中的『药草图鉴』向她显示自己平安无事。
米蕾蒂微微歪过脸蛋,这果然是她的习惯动作。
「亚斯拉,找到了吗?」
「没有,一直找不到。」
我跟米蕾蒂来到豪宅土地之外的草原。离开豪宅、穿过村子、来到先前瑟孚兹传授魔法的地点附近。这片草原生长了许多花草,种类十分丰富。根掳司药草图鉴』的记载,所需的药草就在这一带。
『药草图鉴』收录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资料,其中也有制造回复药的回复草,以及具有催眠效果,名叫赛诺西斯的荤类。
『温蒂妮的祝福』。
这个世界似乎有叫做这种名字的花,这也是我跟米蕾蒂寻找的目标,听说对于人体具备高度的治愈效力。能否对于新流行的疾病有效固然没什么自信,不过倒是可以治疗绝大多数身体异常的状况。
『药草图鉴』是这么记载的——数量不多,价格不菲。
而且也不知道是基于何种因缘巧合,它自然生长的范围位于耶亚斯利禄王国东侧国境附沂草原。提到那附近的草原,刚好就是这里。看来我真是一个幸运男孩,忍不住拨起头发,装模作样一番。
「亚斯拉,别休息了,快点找吧。」
「啊,好的,这就过去。」
米蕾蒂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提醒我。
通常数量稀少的高价物品被称之为宝物。
宝物的价值取决于真实存在的前提之上,所以才被称之为宝物。若根本就不存在,就不是所谓的宝物了。既然司药草图鉴』称之为宝物,代表这种花朵一定存在于这片草原的某个地方,不可能没有。我要找到这种花,治好路娜的疾病。
基于这种歪理,我跟米蕾蒂拚命寻找『温蒂妮的祝福』。
这个世界不具备摄影或是拍照的技术。利用魔法将现场的情景记忆于物品之中的技术虽然不是没有,偏偏刊登在图鉴中的气温蒂妮的祝福』只是幅插画。
蓝色的花朵、金色的雄蕊是其最大的特徵。在月光之下、以及满足特定大气条件的时候似乎会发光,这时水精灵会聚集在附近。
据说温蒂妮是水系的神级精灵,这是我从书库的书籍当中得到的知识。以阶级来区分的话,所谓的神级就是最高等,类似水精灵的代表。
之前往上拨的头发傅来青草的味道,大概是因为我以一直接触花草的手拨弄头发,故做姿态的关系吧。
「太阳快下山了。亚斯拉,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在米蕾蒂的提醒之下,我才发现天空一片火红,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
「嗯,你先回去吧,米蕾蒂。」
「这样子比嘉一定会担心你的。」
「放心吧,比嘉现在没那种精神。而且她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母亲才对。」
「那谁来关心你?」
「天晓得,大概没有人吧。」
「是哦。」
米蕾蒂站了起来。原本以为她准备回到豪宅,想不到居然朝著这里走了过来,而且还蹲在我的旁边,开始寻找『温蒂妮的祝福』。
「怎么,你不回去吗?这里交给我,你去找那边吧,这样子比较有效率。」
「有什么关系?把你自己留在这边的话,你又会跟刚刚一样打混摸鱼了。」
可能是因为夕阳的关系,也有可能不是,米蕾蒂的双颊微微泛红。
「什么跟什么嘛。」
我并不是打混摸鱼,只是在装模作样开玩笑罢了,这点请不要搞错。不,其实我已经够帅了,根本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慢著,我才不是什么自恋狂。不要在真正的帅哥面前说出自恋狂这种输不起的气话。
于是我跟米蕾蒂两人一起拨开草丛,寻找宝物的下落。
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四周顿时一片漆黑。我取出带在身上的魔石,交给了米蕾蒂。瑟孚兹在课堂上曾经说过,魔石可以蓄积魔力,也可以强化魔力,具有各式各样的效果。
刚刚交给米蕾蒂的魔石是蓄积魔力之后就会发光的类型。
「你还是害怕使用魔力?」
「倒也不是。只是不想把事情搞砸,浪费这颗魔石罢了。」
这种说法当然不是真的,我还是对于让魔力流泻体外感到有些犹豫,担心会不会再度爆炸,或者是失去意识。在没有做好相关准备的情况下使用魔法,著实令人裹足不前。
「拿去,这是你的。」
「嗯,感谢。」
米蕾蒂将注入魔力之后开始发光的魔石交给了我。她似乎对魔法没什么兴趣,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的适正魔法种类就是最好的证明,这点倒是跟诺克德亚截然不同。不过我也不敢使用魔法,没有批评他人的资格就是了。
太阳完全下山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今晚的夜空悬挂著黄色的满月,看起来又圆又大,彷佛随时都会坠落。
就茌我觉得魔石虽然明亮,月色却更加美丽的时候——
「米蕾蒂,快点熄灭魔石的亮光!」
我将魔石推给米蕾蒂。米蕾蒂眨了眨眼,一副困惑的模样。
「可是四周这么黑,没办法找东西。」
「别管那么多了!」
米蕾蒂虽然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却还是释放魔石的魔力,熄灭了亮光。
淡淡的月光照亮四周,亮度却不足以让我们继续寻找花朵,只能勉强辨识米蕾蒂的轮廓。
米蕾蒂突然牵起了我的手。
「四周一片漆黑,说不定会走散。」
不知道为什么,米蕾蒂的声音有些微弱。漆黑之中看不到她的脸庞,反正应该还是平常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吧。
「为什么要熄灭亮光?什么都没有啊?」
「嗯,还是不行。」
没办法,只好请米蕾蒂再度点亮魔石了。还是说今天暂时放弃,就这样回到豪宅呢?米蕾蒂这么晚了还陪我待在外面,大家应该都会替她担心吧。
就在我打算跟米蕾蒂说声抱歉,请她点亮魔石的时候——
草原的不远处出现了微弱的蓝光。
「亚斯拉,那是……」
米蕾蒂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什么宝物嘛,一下子就找到了。还是说我真的是个幸运男孩?我再度以沾满青草味的手掌拨起头发耍帅。不过我现在的心情正好,完全不将青草味放在心上。
在月光以及特定大气条件之下就会发光,这是『药草图鉴』的记载。如今所有的条件都已经齐全,我的心中充满了自信,认定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幸运男孩。
我牵著米蕾蒂的手,奔向发出蓝色光芒的地点。精神年龄三十四岁的男子牵著九岁女孩的手,奔驰在草原上。
或许是内心的罪恶感使然—也或许在目标即将达成之际,顶著月光奔驰于梦幻之夜的关系;或者纯粹只是因为快步奔驰之后呼吸急促。总之我兴奋的情绪、以及双腿的运转速率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持续加速。
蓝光近在眼前时,我的预测成为现实。
绽放亮光的蓝色花朵、特别细长的金色雄蕊、以及四周环绕的蓝色光粒。
宛如直接从『药草图鉴』插画之中跳出来的花朵,就这样绽放于限前。
「成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像个小孩子似地高声欢呼,跟米蕾蒂互相拥抱。说是互相拥抱,其实是我单方面跟她抱在一起。把她抱起来之后,就这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等到我心中的兴奋稍稍冷却,轻轻放下米蕾蒂的时候,即使在花朵的蓝光映照之下,她依然是满脸通红。应该很难为情吧。
「抱歉,我太兴奋了忍不住。」
米蕾蒂摇了摇头,旋即背过身子。
「恭喜你。如此一来,路娜的身体就能够康复一些了。」
「没错,真的得救了。谢谢你,米蕾蒂。」
转过身子的米蕾蒂再度摇了摇头,左右摇曳的银发被花朵所绽放的光芒染成蓝色,青色的粒子飘浮于她四周。
「精灵……」
米蕾蒂喃喃自语。
想起来了。水精灵会聚集在『温蒂妮的祝福』的四周,这是『药草图鉴』的记载。既然水精灵聚集在米蕾蒂的身边,我认为米蕾蒂的适正魔法应该是水属性才对。
也不知道米蕾蒂对这件事是否知情,总之她以爱怜的眼神凝视著发出蓝光的精灵。
「对不起。」
喃喃自语之后,米蕾蒂从根部将『温蒂妮的祝福』完整掘出,跟少量的泥土一起放进小小的玻璃瓶之中。被挖出来之后,花朵并未失去光彩,精灵也依旧飞舞于四周。
「回去吧。」
我催促米蕾蒂,两人加快脚步返回豪宅。回程的路上有花朵和精灵释放的光芒照亮四周,倒也不愁没有光源。我和米蕾蒂迟迟未归,豪宅现在一定陷入空前的混乱吧。
不过带著这朵花回去之后,场面一定会更加混乱。到时候比嘉的表情真是令人期待。
就在我跟米蕾蒂都失去戒心的时候。
「嗨!」
一道低沉粗野的男性声音自树丛中传来。
朝著声音的方向一看,衣衫褴褛的三名壮汉映入眼帘,手中还拿著长剑。只见他们露出不怀好意的丑恶奸笑,以长剑的刀背轻敲肩膀。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一名男子关口,身后的其他两人咯咯而笑。这时躲在我身后的米蕾蒂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于是我回过头去。
「他们是这一带的盗贼。我曾经听村民提过,最近草原一带有盗贼出没。」
米蕾蒂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可以的话,应该在进入草原之前告诉我才对。内心虽然吃了一惊,我还是刻意耸了耸肩膀回答:
「当然是来约会的啊。你们这几个叔叔可真是煞风景,我正打算以甜言蜜语攻陷她呢。到那边去,别来捣蛋。」
「!?」
这当然是天大的谎言。我清楚感受到米蕾蒂紧握衣袖的力道又加重了少许,不过现在不是紧张的时候。不知道脸上的笑容够不够自然?应该不会太僵硬吧?
「原来如此。那朵蓝色的花有点碍事,不如就让叔叔带走吧。」
其中一名盗贼以恶心的温柔语气开口后,身后的两人顿时发出大爆笑。
原来他们一开始就是冲著『温蒂妮的祝福』来的。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稀世奇珍,不难想像一定可以卖个让这些盗贼眼神丕变的好价格。
不过这是要治疗路娜的药草,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就在我略微迟疑的时候——
「它就是『温蒂妮的祝福』吧?别说那么多了,乖乖交给我们吧。」
真是性急的家伙。三名盗贼失去耐性,纷纷以长剑对准了我们。语气虽然还是相当平和,声音却不像先前那么肉麻,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没办法,命只有一条。说来惭愧,我居然把自己跟米蕾蒂的性命和路娜的性命放上了天秤衡量。虽然对不起路娜,然而我心中的天秤还是将路娜的性命稍稍抬高了少许。
「谢谢你们了,叔叔。那就——」
那就拿去吧。就在我打算这么说的时候,米蕾蒂使劲拉扯我的衣袖。惊讶之余,我回头望向米蕾蒂。天啊,那是什么神情?
她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微皱的眉间却散发险恶的气息,双眸更是燃起了熊熊怒火,彷佛是在威胁我不准交出去。
「这个小兄弟倒是很识相,不过小姑娘就不行了。把她留下来吧!」
在后面讪笑的两人话才刚说完,就抓住米蕾蒂的手臂强行将她拖了过去,以熟练的手法高举剑尖抵著她的咽喉,摆明了将她当成人质。
「不长眼的小姑娘得由叔叔带回去好好调教才行,当然是要调教她各方面啰。」
又露出那种丑恶的笑容。从我身边被拉过去的途中,米蕾蒂再也无法维持平常的面无表情,静静地泛起泪光。
「赶快把瓶子里面那『温蒂妮的祝福』交出来!」
身后两人的贸然举动令最先出声的男子皱起眉头,不过他并未放下直指著我的长剑。
喂喂喂,不要闹了。若只是想要『温蒂妮的祝福』也就罢了,别把米蕾蒂扯进来吧。她才九岁而已呢。我不能在这里失去米蕾蒂,也不能失去治疗路娜的『温蒂妮的祝福』。我这灵魂是三十四岁欧吉桑的小鬼独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可恶。争气点,微微颤抖的双腿。撑著点,眼看著就要高八度的声音。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刻。
〈盗贼·洛伊〉
这个老神在在的小鬼是怎样?
萨卡尔和达利这两名伙伴以眼神催促我快点动手。威胁一个小孩子虽然颇不是滋味,却也别无选择。我们什么时候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给我差不多一点,小鬼!否则就割断这家伙的喉咙!你还不明白吗?」
我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完全不像个大人。所谓的落魄潦倒,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么一来,这个小鬼从容不迫的态度也就……
「慢著慢著,不明白的人应该是叔叔你们才对吧?」
有没有搞错,这个小鬼居然笑了。鄙视我们的那种丑恶笑容,嘴角歪斜,令人望之生厌。
小鬼继续说道:
「现在天色昏暗,也不知道是否看得到。那里不是有一栋大型豪宅吗?我跟这个女的就住在那里。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
嗯,明白,当然明白,明白得不得了。就算不是昏暗的夜色,就算不抬头看也知道。那里的建筑物是冯达利悟斯的豪宅,这个小鬼正在威胁我们。
「那、那又怎样?关我们什么事?」
我兀自逞强,多少也知道自己的脸部正在抽搐。
「我们家的人把几位叔叔揪出来大概需要一天吧?还是半天?说不定等到明天一大早,几位叔叔的脑袋就跟身体分家了呢。」
或许是黑暗的关系,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仔细一看,这两个家伙身上随便一件衣服都是上等货色,摆明了就写著「我们是贵族,最好别打我们的主意,否则饶不了你们」的意思。
而且冯达利悟斯更是在王宫之中颇有势力的高级贵族。即使对贵族的阶层不甚熟悉,多少也听过这个名字。现在这个贵族的小鬼正当著我们这些卑贱的盗贼面前,询问我们到底明不明白这种身分的差异。
冷汗从我的背部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萨卡尔和达利握著长剑指向少女的手,看起来也是微微颤抖。
「所以放了她比较好喔。现在还是夜晚时分,四周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几位叔叔的长相,所以也记不起来。不过今晚是美丽的满月,月光可是十分皎洁。」
萨卡尔和达利这两个同伴前额冒出豆大的汗珠,同时看了我一眼。眼神所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
趁现在立刻逃走吧。
〈亚斯拉〉
仗剑直指米蕾蒂的盗贼释放了她,米蕾蒂再度躲到我的身后。看来我的虚张声势挺管用的,不过现在还不能松懈。
「嘿嘿嘿,真、真是不好意思。所、所以,那个……」
三名盗贼的声音失去先前的气势,脸上清楚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反而让我看起来像是为非作歹的恶人。盗贼们垂头丧气地调转身子走了几步后,口中突然喃喃自语: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我突然有种罪恶感。
想起来了,身上应该有一些钱币。由于我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价值还不是很清楚,金额是多是少毫无概念,不过就数量来说,应该还不少才对。
其实这并不是替这些盗贼著想,我没有这种义务。事实上我们是被害者,如今演变成这种情况,理应感到高兴才对。不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只是手持长剑指著我们,整件事情以未遂告终。虽然抢劫未遂也不应该受到宽恕,不过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我个人心情的问题。
「盗贼叔叔。」
我把他们叫住之后,丢出一个小钱袋。
突然被我叫住的盗贼连忙伸手接住。
「感激不尽!!」
三名盗贼不约而同跪拜在地。
「到底跑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之后我跟米蕾蒂两人回到豪宅。回程的路上,米蕾蒂一直不说话,却怎么也不肯放开我的袖子。对于我搬出冯达利悟斯的名号,在盗贼面前大放厥辞的作法,米蕾蒂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抓著我的衣襬而已。
抵达豪宅之后,比嘉果然等在那里。她站在穿堂的螺旋阶梯上面,双手扠腰,以俯瞰的视线严厉怒叱,脸上更是一副「真是让我担心得没时间为了路娜大人的病情消沉」的表情,看来应该可以视为比嘉终于恢复正常了吧。
「还有,米蕾蒂小姐也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米蕾蒂面不改色、直视比嘉。眼神流露出寂静的锐利,反而让比嘉倒退一步。
事实上真的遇到了危险,倒也不好反驳些什么。若真的说出来,反而会引起她不必要的担心,而且从那三个盗贼的模样看来,应该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事情——至少我这么希望。我已经事先跟米蕾蒂说好了,不要将遇到盗贼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米蕾蒂是个聪明女孩,应该明白我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用意。
「我们去了穿越村子之后的那片草原。」
「在草原上待到那么晚,到底都在做什么?」
比嘉虽然在一瞬间被米蕾蒂的气势所压倒,不过她也不服输地以威严的口吻反击。
「就是这个。」
米蕾蒂将玻璃瓶中的『温蒂妮的祝福』展示给比嘉看。
比嘉从螺旋阶梯的扶手探出上半身。原本以为她打算看个仔细,想不到却以惊人之势冲了下来,双眼完全被米蕾蒂手中的东西所吸引。
「这、这不是『温蒂妮的祝福』吗?在哪找到的?」
「就是在草原上啊。」
米蕾蒂简短回答。
「怎么,你知道这种花?」
「是的,它是可以用来制作具备高度治愈能力的珍贵药材。交易价格高得吓人,之前我曾经亲眼目睹。」
「真的吗?倒是马上就找到了呢。」
「有太阳的时候都未必找得到了,入夜之后是怎么……」
比嘉独自抱头苦思。
「这种花碰到满月的时候会发光,刚好可以当成标记。」
「有这种特性吗?」
比嘉歪起头。
「当然有。把这本书拿去看一看,好好用功吧。」
我将『药草图鉴』塞给比嘉。感觉到睡意阵阵袭来,身体突然变得沉重无比。抱著『药草图鉴』的比嘉露出困惑神情,不过或许是对我的疲惫有所察觉的关系,并未多说什么。
小孩子的身体果然耐不住长时间的活动。精神状态虽然是大人,身体毕竟只是个孩子,这点往后可能会成为我的瓶颈吧。
「米蕾蒂小姐,你到底上哪去了?差点要发布寻人启事了呢!」
尤菲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米蕾蒂似乎也跟我一样累积了不少疲劳,胡乱回应一声之后,旋即以不耐烦的态度面对尤菲。我也累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记不太清楚接下来都做了些什么,只勉强留下跟米蕾蒂互相慰劳之后回到房间的记忆。再度清醒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入瑟孚兹耳中。碰面时,瑟孚兹的脸上露出半分期待的表情。虽然这只是臆测,不过我多少也猜得出另一半隐藏的情绪,应该是路娜能否痊愈的不安。
之前替路娜诊断的医生今天好像也来了。我才刚起床,比嘉就牵著我的手赶往路娜的房间。
还穿著睡衣的我就这样被带到路娜的房间。除了路娜外,米蕾蒂、尤菲、瑟孚兹以及医生也在房间里面。医生正忙著将昨晚取回的『温蒂妮的祝福』加工成可以服用的药物,看来应该是利用石器研磨成粉末。
「亚斯拉,终于起来啦?昨晚辛苦你了,米蕾蒂也辛苦了。」
面对瑟孚兹的慰劳,面无表情的米蕾蒂只是说了声不会。瑟孚兹看起来似乎稍微恢复原先的朝气,或许因为怀抱著能治愈路娜的希望吧。
不过相较于瑟孚兹,路娜就少了点霸气,甚至有种精力全失的感觉。她动不动就咳嗽,虽然故做开朗,然而就算以失去光彩的双眸笑了笑,也只令人不忍卒睹。全身上下弥漫著虚无缥缈的气息。
「居然为了其他人做到这种地步,这对你来说倒是相当罕见。」
并不是因为我爱这么做,我只是不想视而不见。不过这种真心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于是我只是轻哼一声,表示没那回事。
医生似乎已经把药做好了。
「路娜大人,请吧。虽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治愈,不过有吃总比没吃好。」
「我要吃,这可是孩子们特地为我采集的呢。」
路娜从医生手中接过以药包纸盛装的粉状『温蒂妮的祝福』,和著开水一起吞了下去。与其说是吞下去,从她朝上的嘴巴流入喉咙的说法比较正确。喉头咕嘟一声的路娜将药物送入胃中之后吐了口气,接著以手背擦拭嘴角,动作有点夸张。
「路娜大人会康复吗?」
「尤菲,药才刚吃下去,不会立刻出现变化。」
面对尤菲不安的声音,米蕾蒂精确地加以驳斥。
「不必担心。这是米蕾蒂和亚斯拉为我采集的药草,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种让孩子宽心的举动确实能够赢取他人的好感,不过我心里面很清楚,路娜只是在逞强罢了。无论是先前异样感十足的笑容,或者故做开朗的无谓举动都是如此。相信我也会这么做,不过事情很难说。说不定这种找不到治疗方法的疾病,也有被刚刚的药物治愈的可能性。这间屋子里面的所有人,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种可能性之上。
「在药物生效前,路娜大人需要保持安静,明白吗?」
「是,谢谢。」
得到路娜的回应后,医生向其他人打声招呼,旋即戴上大礼帽走出房间。尤菲送医生出去,米蕾蒂则是跟在尤菲身后各自离开房间。
只要我在场,路娜一定会勉强自己装出没事的模样。这是成年人,也是母亲的坚持吧。她不想让孩子替自己担心。
所以我还是秉持著对于九岁儿来说有点机灵过头的敏感度,乖乖离开房间吧。这次路娜并没有把我留下来,她的精神已经不像先前把我留下来的时候那么好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将瑟孚兹和路娜留在房间之后,我轻轻地关上房门。
不过说也奇怪,我的猜测总是特别准确。让我深感如此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第二天开始,我再度前往书库报到。
路娜服药之后过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去探望她,路娜的病情倒是没有恶化的迹象。不过说真的,路娜的脸色也从未让我感到她正朝著康复的目标迈进。
「精神明明就已经很好了,却还是得待在这里不能乱跑,真是令人不耐。」
路娜甚至如此表示。拜托你待在这里别乱跑吧,这是我深切的盼望。
考量到路娜的健康状况,我在食衣住方面的问题全都由比嘉一手包办。当然,这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话虽如此,我却感到来自比嘉的束缚似乎又增强了许多。
看来这个国家将午睡视为正式的文化,即使我就要年满十岁,比嘉依然要求我必须午睡,不,应该是被迫成为比嘉的抱枕。
为了逃避这种待遇,我总是躲进书库,然后被比嘉发现之后直接带回房间,这种恶性循环眼看就要诞生。
「趁午睡时间偷溜出去的行为,我就勉强接受吧。看到亚斯拉少爷这么有精神,我也很高兴。不过既然精神这么好,就应该像个孩子一样到外面去游玩。不要整天只会看书,偶尔动动身体如何?」
比嘉说什么都不接受世界上存在喜欢静态活动的小孩。
米蕾蒂也是书库的常客,有时候甚至比我还要早出现在书库之中。
她看的是『恋慕骑士』。
我比米蕾蒂还要早读完『恋慕骑士』。或许因为书中有许多难懂的辞汇,米蕾蒂阅读起来比我更花时间。
『恋慕骑士』描述一名骑士保护心仪公主不受邪恶势力的伤害,可说是幻想故事的王道。不过故事最后居然不是以喜剧收场,倒是相当令我意外。骑士虽然打倒了邪恶势力,功劳却被王子抢走。最后伪装成英雄的王子与公主结婚,甚至生了孩子,国家也迈向富强安康的未来。
真是个哀感的故事,我心想。
而且骑士并未责怪王子,甚至祝福公主。好男人的行为模式著实令人摸不著头绪,不过这也称不上是悲剧收场的故事。
只是有点哀感而已。
米蕾蒂现在刚好读到故事的最高潮,也就是王子与公主结婚的场景。
她会为了骑士的悲恋流泪,抑或为了王子的蛮横而愤怒呢?她的反应著实令人期待。
想不到米蕾蒂的表情居然看不到任何变化,就径自阖上书本。这结果要说是意想不到嘛,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总而言之,米蕾蒂依然维持宛如铜墙铁壁的面无表情。
基本上我跟米蕾蒂在书库的时候都不会说话。若没有教人沉浸其中的书籍,平常的书库只是个令人感到耳朵刺痛的寂静空间,不过今天倒是跟过去不太一样。
「亚斯拉。」
小孩子果然无法忍受长时间的沉默,过于安静的空间反而会更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于是我转头面向米蕾蒂。
「怎样才能生小孩?」
「啊?」
「我们这些小孩子,是经由怎样的过程被生下来的?」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当然是做那档事啊。
只不过对于九岁的小孩子而言,要解释那档事是什么的口味似乎重了一些。真是够了,怎么会产生这种疑问?
根据推测,米蕾蒂应该是读了『恋慕骑士』之后才脱口问出这个问题,因为最后的结尾有一段公主替王子生了孩子的描述。读到这里的时候,我还记得当时替到头来还是没修成正果的骑士流下泪水呢。
米蕾蒂依然面无表情。
完全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到底是怎样?」
「这个嘛,大人做了很多事情之后,就会生出小孩……」
好、好痛苦……
「要做怎样的事情?」
「呃……就是那个……晚上的时候不是会那个吗?」
「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米蕾蒂直捣核心,彷佛对我敷衍了事的企图有所察觉。
「……」
我只感到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全身上下泠汗直流。
该怎么解释呢?乾脆以瑟孚兹为例,把事情解释清楚好了。
虽然我对瑟孚兹入夜之后的床事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不过他的身边围绕著那么多美丽的妻子,应该会做才对,所以也不算太过分。
事实上我曾经目睹瑟孚兹对诺克德亚的母亲——蜜卡德报以暗示那档事的眼神,那眼神已经露骨到算是侵犯的等级了。
大白天就要谈及有点重口味的下半身话题,弄得我进退两难、犹豫不决,然而米蕾蒂还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就快要十岁了。」
「啊、嗯。」
米蕾蒂突然改变话题,让我有些困惑。
她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真的到了相当吓人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会显露情感,也算是奇葩了。
「到时候不是有个适正魔法的仪式吗?」
「嗯,是没错。」
她到底想说什么?
米蕾蒂还是一脸淡然。
然后继续说:
「所以在那之前……」
「之前?」
「想知道你要不要跟我生孩子。」
「哦,生孩子……」
……慢著,她刚刚说什么?※科摩多龙?印尼的生物?(编注:皆与『孩子』谐音。)
是就好了,偏偏我的听力还颇灵的,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虽然是一家人,彼此却没有血缘关系。我也对生孩子的方法略有所闻,听说是有点色色的事情。」
慢著,刚刚那番话让我缩回去了。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虽然相当丢脸,不过还是缩回去了。
我是米蕾蒂父亲情妇的孩子。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做这种事也未免太不道德了。
而且就算想生小孩,她搞不好连生理期都还没来呢。
应该只是未来的梦想,仅止于想要成为新娘,那种儿时回忆的希望吧。
「不喜欢吗……?」
这句话让我突然望向米蕾蒂。
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米蕾蒂的双眸还是不带任何情感,甚至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之前也曾经假装自己看不懂文字,狠狠捉弄我一番。
原本以为这次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却发现米蕾蒂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这是畏惧听到我的回答,还是羞耻心所造成的结果,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不过已经足以确定米蕾蒂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于是我叹了口气说道:
「米蕾蒂,女生想要生小孩,就必须先有一种叫做生理期的现象。我是男生,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等到你再长大一点之后,应该就会有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不忘故做镇定。适是无可救药的三十四岁男性所表示的意见。
「是哦,那等到我长大之后,就跟我生小孩。」
「喂,你真的知道生小孩是怎么回事吗?」
「嗯,就是喜欢的意思。我喜欢你,亚斯拉。」
米蕾蒂目不转睛地直视我。
面对米蕾蒂坦率过头的告白,我选择别过头去。
说来惭愧,我被米蕾蒂的气势震慑,真是逊到家了。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现在做出答覆似乎太早了。
这不过就是小孩子的爱情。另一方面,就大人的角度看来,米蕾蒂恐怕根本没想到小孩子生出来之后的事情。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该具备我们是长久共同生活家人的这种道德观。
现在的我无法跨越这道高墙,她身处连爱情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暧昧年纪。
而且所谓的喜欢到底是LOVE还是LIKE,恐怕连区分两者的能力都没有。
现在做出答覆还太早了。如果跑得太快,反而会葬送米蕾蒂未来的可能性。
虽然我不否认来自九岁少女的告白令我感到不知所措,只好暂时不做出答覆,不过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否则站在米蕾蒂的角度,就会理解成『为什么大人可以,小孩子就不行』。
不管怎样,米蕾蒂实在是太小了。
「如果长大之后还是有这种意思,到时候我再答覆你。」
我并不是讨厌米蕾蒂。若真的讨厌,大可编造各种理由加以拒绝。
然而米蕾蒂因为担心我而流下泪水,还说她喜欢我。长大之后,应该会是个美女吧。
就当作是在那一天到来前的缓冲时间吧。
「……一定喔。」
米蕾蒂只丢下这句话,旋即快步离开书库。
第二天开始,她就不再出现于书库中。
当时我完全不瞭解米蕾蒂的心情。
直到最后一刻,米蕾蒂依然维持面无表情的模样。
独处的机会增加了。
每天都在探望路娜、跟比嘉胡闹,以及窝在书库之中度过。豪宅的空间宽广,再怎么样都有办法过著不会碰到其他人的生活。而且虽然结构相连,我的房间却被视为独立的空间,也是促成这种生活的原因之一。
书库偶尔会进行修复工程。就是修缮几乎被我摧毁的天花板和墙壁,因此替家中的女仆添了许多下必要的麻烦。
「啊,亚斯拉少爷。」
毛茸茸的桃红色猫耳和尾巴微微颤动,同样是桃红色的头发更是摇曳生姿,说话的人正是米蕾蒂身边的女仆尤菲。
「真的耶,怎么没有午睡呢?」
拥有蓝绿色的猫耳、猫尾、飘逸秀发的另一位女孩,则是负责照料诺克德亚的女仆苏菲。
趁著米蕾蒂和诺克德亚午睡的时间,两人前来修复书库。
若不是因为我毁了这里的关系,她们也不必负担这种额外的工作。
「我偷溜出来的。」
「小心又被比嘉责骂喔。」
苏菲朝著我笑了笑,煽动我对比嘉的危机意识。
「你们常常跑来整修这间书库呢。」
「就是说啊。修复工作就快结束了,稍微等一下。」
面对我脱口而出的询问,尤菲不当回事地回答。不过以工作为由,要她们负责修复被我破坏的书库,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谢谢,同时也为了破坏书库的行为向你们说声抱歉。」
我老老实实地低头致歉。真要追究的话,我的粗心大意才是主因。
「咦?没关系啦,别这样喔?亚斯拉少爷平安无事就好。」
尤菲摆了摆手,对我报以爽朗的笑容,苏菲的反应可就不同了。不过说得也是,就算是主人家成员造成的,还是平白增加了许多粗重的工作。虽然觉得她有点爱记仇,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类似的念头才刚浮现脑海—
苏菲的瞳孔顿时绽放出无数的爱心符号。
「什么嘛!原来亚斯拉少爷也有可爱的地方!」
苏菲双膝著地,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简直把我当成了填充玩具,而且手脚更是快得吓人。
「平常总是拙于言辞、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结果今天跟平常完全不同,这种反差实在是太可爱了!一
双颊泛红的苏菲兴奋得大叫。苏菲和尤菲是拥有部分野兽血统的兽人族,野兽之力有时候会发挥惊人的力量,现在她的手腕更是牢牢地勒住我的颈子。胸部紧贴著我的感觉虽然不坏,这种会造成瘀青的拥抱力道还是免了吧。
为了设法转移苏菲的注意力,我试著改变话题:
「最、最近米蕾蒂一直没出现,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米蕾蒂小姐常常到这来吗?」
询问尤菲之后,我才惊觉自己说溜了嘴,连忙捣住嘴巴。好不容易才从苏菲的擒抱当中获得解放,不过刚刚明显是我的失言。毕竟米蕾蒂也是瞒著尤菲,在午睡时间偷溜出来的。
尤菲却笑了笑,彷佛看穿了我闭上嘴巴的原因。
「嘿嘿嘿,你是指米蕾蒂小姐趁著午睡的时候偷溜出来的事情吧?」
「咦,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知道,事实上是我让她去的。」
慢著,这下尤菲怠忽职守的问题可就浮上台面了。想不到米蕾蒂居然是在女仆同意的情况下来到书库。
「米蕾蒂小姐每天都要花上半小时挑选服装,或者是整理发型呢。我问她去哪里,她总是死守秘密,想不到居然是在这里跟亚斯拉少爷见面。」
真是不能小看你啊,尤菲以手肘顶了我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
「亚斯拉少爷,你又跑到这来了!」
「呃啊,比嘉!」
「呃什么呃,没礼貌!好了,跟我回去吧!」
比嘉翩然登场。
我已经好久没在午睡时间偷溜出来躲在书库的时候,被人当场活逮了。比嘉的捕捉技能愈来愈纯熟,这可是相当相当严重的问题。
比嘉一把握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打算直接带走。
「等一下,比嘉。让亚斯拉少爷去做他喜欢的事情又何妨?阅读也是成长过程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就是说啊,有助于成长的做法根本没有一定的答案!」
比嘉正面承受来自苏菲和尤菲的集中炮火。
「那怎么行!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又会造成魔法爆炸!小孩子就应该像个小孩子,乖乖回去睡午觉才对!」
三名女仆在我的头顶展开论战。
「等一下,在本人目前说这种话似乎有点……」
「呃?说了什么?」
「看吧,亚斯拉少爷的神经超大条的!」
「这就叫做神经大条啊……」
比嘉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苏菲和尤菲顿时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嘉跟这两人对话。彼此都是同事,感情似乎不错。人家说感情好才会这样嘛,嗯。
这时苏菲却将双手撑在膝盖上蹲了下来,双眼跟我的视线位于同一个高度。
通往男人理想国的道路,在她女仆装胸前的缝隙乏中若隐若现,只差一点就能看见了。苏菲的脸孔贴了上来,几乎直逼我的眼前。
「亚斯拉少爷,不觉得由我们来照顾你似乎比较好吗?」
「啊,这个主意不错!亚斯拉少爷,可以跟米蕾蒂小姐在一起喔!」
「嗯?」
「什、什么?」
我模仿米蕾蒂的招牌动作,微微侧过脑袋。其实我只觉得给谁照顾都很好,倒也没什么想法,不过比嘉显然就不一样了。只见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彷佛受到重大的打击。
于是苏菲和尤菲把我拉过来藏在身后。
「不可以!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亚斯拉少爷是我的!」
「啊,等一下!」
「比、比嘉?」
比嘉对于苏菲和尤菲的制止充耳不闻,带著我离开书库。
「呃,比嘉?」
至于比嘉之后的情况嘛,就算我主动跟她说话,也是一副赌气的模样,连回应都是爱理不理的。事实上我并未因此而感到伤心寂寞,可别误会了喔。
几个月之后,我十岁了。
亦即到了接受仪式的年龄,以便得知自己的适正魔法种类。
通常这种仪式只能选在特定的设施进行,不过有钱的贵族就是不一样,我跟米蕾蒂是在豪宅中举行仪式。
因此我现在正位于充当仪式会场的房间。依照惯例,通常都是会客室。稍微往里面偷瞄了几眼,仪式是采取宴会的形式举行。这些客人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甚至连从未见过的人都有。从豪华的披风或是礼服看来,应该是某个地方的贵族吧。这也算是人生舞台中第一次公开亮相。
瑟孚兹显然对我跟米蕾蒂抱持著相当程度的期待。
会客室的家具全都被撤走,房间的正中央设置了一张石制的台座,上面摆著比足球小上一号、类似水晶的透明球体。
米蕾蒂的仪式即将展开。
「那就是冯达利悟斯卿的长女吧?」
「好像洋娃娃喔。」
「想必一定具备出色的力量。」
米蕾蒂才刚进入会客室,受邀的贵族就纷纷对她品头论足了起来。众人的窃窃私语回荡在这个空间之中,米蕾蒂穿著外出用的蓝色洋装。
只见米蕾蒂轻抚水晶,让魔力流入其中。
私语声止息。
米蕾蒂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将魔力汇聚于掌中。等到手中的魔力差不多足够的时候,透明的水晶浮现一抹蓝色光辉。
「水属性!?」
「真不傀是米蕾蒂小姐!居然跟冯达利悟斯卿的属性相同!」
「而且魔力量高达三千!这种年纪一般顶多也只有五百左右!」
测试结果出炉之后,在场的贵族纷纷赞扬米蕾蒂以及她的父亲瑟孚兹,彷佛早就备妥了一套说词。水晶的表面浮现『三千』的数字,当然是这个世界的文字。
「表现不错,米蕾蒂。」
「是,父亲。」
「做得好,米蕾蒂!辛苦你了!」
「谢谢,兄长。」
瑟孚兹来到米蕾蒂的身边,稍稍褒奖之后,旋即将附有蓝色魔石的手杖交给她。这是水属性魔法使的魔杖,蓝色魔石可以强化水属性魔法的效果。贵族将手杖赠予立志成为魔法使的儿女是约定俗成的惯例。瑟孚兹应该早就准备好手杖,准备在仪式结束之后送给米蕾蒂吧。
亲生妹妹是个才华洋溢的魔法使,诺克德亚的欢喜之情更胜于她本人,彷佛接受仪式的人是自己一样。
相较之下,米蕾蒂则是对两人露出称不上欢喜也说不上失望的面无表情。
这个水晶似乎也可以测量一个人所拥有的魔力,米蕾蒂的魔力量是三千。根据贵族的说法,十岁儿童的平均魔力是五百,那就是六倍的数值。从在场贵族的反应可以得知,这是相当惊人的魔力量。
米蕾蒂的适正魔法是水属性,顾名思义就是创造出水之后加以操纵的魔法。不过水属性魔法也包含能操作冰晶,非常适合在战斗之际拓展战略面的广度。好好观察米蕾蒂在往后的成长过程中,将会如何发挥魔法的天赋,著实是一大乐事。
我从瑟孚兹得意的表情当中,感受到更进一步的期待。
「辛苦了。」
米蕾蒂将水晶放回台座,准备离开会客室的时候,我轻声向她开口。好歹也是曾经在书库中一起苦读的同伴,多少还是想慰劳她一下。
米蕾蒂虽然并未回答,却十分罕见地微微一笑。
「下一位,亚斯拉·冯达利悟斯。」
唱名的声音自会客室传来,声音的主人正是比嘉。四目相对之后,比嘉对我眨了眨眼以示鼓励。昨天比嘉比我还要紧张,甚至还大呼小叫的,不过也因此让我在保持平常心的情况下迎接今天的到来。这时我突然想起,若不是遇到这个勇敢坚强、愿意替他人著想的女仆,我恐怕也不会有这一天。
视线在会客室之中来回游移,受邀的贵族沿著四角形的墙壁排成队列。其中包括了身穿镶嵌宝石的衣服与披风,再打上一条领带这种莫名其妙的混搭男,以及穿著搭配为数众多的宝石项炼以及戒指,看起来配件十分沉重的洋装女。
「那就是冯达利悟斯卿的情妇之子吗?」
「头发的颜色真是卑贱。」
「没错,魔法的能力一定高不到哪去。」
「嘘!万一被冯达利悟斯卿听见的话,该怎么办?」
「没关系啦,冯达利悟斯才不把那个小孩放在眼里,他的眼中只有名叫路娜的情妇。」
「但他那个情妇的寿命也不长了吧?哎呀,活得真是辛苦呢。」
「呵呵呵,没错。」
这次不是悄悄话,而是低声的窃笑。也太露骨了吧?
苏菲和尤菲也夹杂在人群之中,之前在书库的时候承蒙两人照顾。只见她们在胸前握紧拳头,以『加油』的嘴型替我打气。
路娜也在场,坐在椅子上的她还是相当虚弱。『温蒂妮的祝福』药效还没出现吗?未免也太久了一点。
不过她的双眼倒是炯炯有神,等不及想要观看我的仪式,完全不像是个病人。
我将心思全都放在跟仪式无关的事情上,这就代表了我不够专心。
比嘉、苏菲和尤菲,还有米蕾蒂与路娜。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只感到无比困惑。如果是前世的我,恐怕会为了凭什么得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而闹起别扭,但现在的我完全跟前世的自己无关。说起来虽然神奇,不过我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的想法变化至此。
于是我来到水晶的面前。
接著跟米蕾蒂一样伸手轻触水晶,闭上双眼。
我将魔力聚集于掌心。之前魔力曾茌书库之中爆发,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容退缩了。
谨慎控制魔力,聚集于手掌。
等到已经有足够的魔力流入水晶的时候。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搞不好会看到火红色的水晶也说不定吧?书库之中的那场爆炸,说不定是某种热流的作用。我在不知不觉中,对火属性的适正抱持高度期望。
然而这种期望并未持续太久。
「怎么啦,亚斯拉。快点把魔力注入水晶。」
瑟孚兹的语气跟我的心情是两个极端。
「咦?」
惊讶之余睁开眼睛,水晶依旧透明——这就怪了。书上说每一种属性的魔力都有不同的颜色,不可能是透明的啊。
于是我再度闭上双眼,重新注入魔力。
房间之中起了些微的骚动,其中也有对我的失常表示关切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张开眼睛之后不管揉了多少次,或者是眨了多少次。
水晶依然是透明的。
「够了,我已经对你死心了。」
瑟孚兹的语气可说是前所未有地低沉,甚至令人感到些许寒意。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没错,就跟放弃我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眼神。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对我没有丝毫期待的眼神。
「你没有适正魔法,是无属性。」
无属性。
米蕾蒂曾经在书库中提到过。
无属性。
书本中并没有颜色的记载。
甚至别说讨论什么火或是水属性,根本连属性都没有。
颜色当然也是无色透明。
我很清楚。
只是不愿接受。
不愿意接受自己并未受到期待的事实。
接受那份期待的不是我,而是我所具备的魔力。
自从书库的意外之后,瑟孚兹之所以突然对我有所期待,也是因为看到我的魔力几乎毁了整间房间。
事实上他只是对我的魔力抱持希望。
然而得知我没有适正魔法之后,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重新回到之前那种相隔一段距离的关系。
「情妇之子果然承受不起这种重担呢。」
「正是。冯达利悟斯家是代代拥有魔法天赋的血统,没有这种天赋的平民之子根本不可能办到。」
「冯达利悟斯卿想必也十分为难吧。」
「不过魔力量可是高达十万喔。」
「哼,无属性的魔力又能怎样?只能寻找希望,没有用的。」
在场众人纷纷对我加以抨击。
魔力量十万。
确实是相当惊人的数值。不过根据众人的说法,显然不足以弥补无属性的事实。
不知不觉中,我对这个事实略感欣喜。虽然没有属性魔法,不过魔力量还是大有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
啪哒。
路娜身子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瑟孚兹和比嘉立刻冲上前去。
「路娜,你怎么了?振作一点!」
「路娜大人!」
路娜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吐血。
众人见状,顿时为之哗然。之前还在装模作样的迂腐贵族就像无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苏菲和尤菲则是忙著安抚他们。米蕾蒂一副茫然的模样,彷佛还无法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我嘛,则是陷入混乱,什么也不能做。这件事可是发生在我被宣告为无属性之后,要我该怎么依序接受才好?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瑟孚兹提高音量大声说话。就跟得知路娜的病情的时候一样,平时的从容不迫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结果瑟孚兹锐利的目光甚至扫到我身上。
「你也一样,给我滚出去!」
从他体内深处宛如低吼一般恨恨吐出的这句话,显然凝聚了强烈的憎恶与怨恨。
我只能完全傻眼,大脑无法运作。周围的声音彷佛都隔了一层薄膜,我陷入这种奇妙的感觉,呼吸愈来愈急促。
这时我只感到自己异常渺小。
回神后,医生正在之前被当成仪式会场的会客室忙著治疗路娜。
这已经是他第三度来访。
隔著会客室的墙壁,我站在走廊上呆呆地凝视远万,好长一段时间都倚靠在墙壁上。走廊上空荡荡的。
朝著会客室偷看一眼,医生和豪宅的人都在里面,当然也包括了路娜。
路娜躺在地上,医生、瑟孚兹、蜜卡德和赛咪儿围绕在她的身边。赛咪儿跌坐在地、双手掩面,蜜卡德则是扶著她的肩膀。
米蕾蒂、诺克德亚和三名女仆集中在房间的一角,呆呆地望著围绕在路娜身边的几个大人,就跟我刚刚一样。
走进会客室后,米蕾蒂率先察觉,转过头来看著我。紧接著比嘉也注意到我的存在,朝著我走了过来。
「亚斯拉少爷,请冷静下来听我说。路娜大人她……」
说到这里,比嘉略为语塞。
「死了吗?」
我预测比嘉接下来想说什么。脸色异常发青的比嘉先是看著我,之后才以微弱的声音说出「还没」两字。
得知自己没有适正魔法后,我还找不到管道发泄失望的情绪,路娜就倒下了,脑中的思路当然不可能理出头绪。不过现在的我倒是异常冷静。
再度往前踏出脚步,医生和瑟孚兹转过头来看著我。我稍微对两人有所顾忌,来到路娜的身边。
「离远一点。」
瑟孚兹的声音,跟刚刚一样低沉,威胁意味十足。大家立刻对声音有所反应,同时看著我。
豪宅的大人们将路娜围在中间打量著我,孩子和女仆就聚集在不远处。
孤身伫立的我有种置身于不同世界的错觉,好像被当成了陌生人隔绝在外。
也对,我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吧?路娜对我来说虽然是第二个,却依然是货真价实、毋庸置疑的母亲,跟第几个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一股气冒了上来,从瑟孚兹的身边经过,来到路娜的身旁。
「你……!」
「慢著。」
制止瑟孚兹的人居然是路娜,著实令人惊讶。瘫坐在一旁的赛咪儿以及裉少面带愁容的蜜卡德也都微微一惊抬起头来。瑟孚兹往后退了一步,表情有些愧疚。确定瑟孚兹退下之后,面色苍白的路娜才继续开口:
「亚斯拉,我将不久于人世。」
她的声音颇有元气,令人略感意外。路娜继续说下去:
「自从出生之后,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怀疑你是否真的把我当成母亲。不过从你现在的表情看来,我多少也明白了。没错,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我来照顾的大人。」
我在连自己都浑然不觉的时候握住路娜的手,只感到又冰又冷。
路娜一字一句地说下去,彷佛高烧的呓语:
「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呢?刚开始我只是想亲手把你养育长大,不依赖这户人家,也不依赖女仆。你却无视我的心愿独自长大,完全不需要其他人,甚至母亲的照顾。我以为可以独力养育孩子、不需要其他人的协助,结果发现你也不需要我的照顾。」
到底在感叹什么,到底在懊悔什么?这一定是她压抑许久的想法吧。
「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下去。」
路娜笑著开口。
这我早就知道了。别忘了我可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意外死亡,到今年为止又活了十年,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当然可以活下去——我在心中兀自逞强。
路娜丝毫不提及我没有适正魔法的事实,彷佛这只是旁枝末节,纠结于这种小事实在是傻得可以。
最后路娜轻轻闭上双眼。
手掌自我的手中慢慢滑落。
会客室的窗外,几只鸽子振翅而飞。
我凝视著天井。
窗外的振翅声已经平息,路娜却并未睁开双眼。
「啊,路娜……」
身后的瑟孚兹跌坐在地,塞咪儿再度双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向来坚强的蜜卡德也失去了平时的气势。
医生默默闭上眼睛。
瑟孚兹的肩膀也跟赛咪儿一样微微颤抖。大概是正在哭泣吧,我一厢情愿地猜想。不管多么憎恨我,还是要感谢他真心爱过路娜。没有这个男人,路娜也无法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过著不错的生活。
可是——
「都是你……」
瑟孚兹发出模糊不清的闷声。在声音的吸引之下,我回头望向瑟孚兹。
我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因为瑟孚兹脸上毫无悲痛之色或成行的泪水,只深深刻画著纯粹的愤怒。他低吼般对著我开口:
「都是你害死了路娜!」
我?差点没惊讶得脱口而出。路娜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归咎于任何人都不是路娜乐见的结果,这个世界的贵族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你带回来的『温蒂妮的祝福』毫无意义,差点毁掉整座书库的魔法也是无属性。知道这些之后,路娜就死了。是你压垮了路娜。」
瑟孚兹的说法实在相当牵强。我促使不好的事情发生,结果引来更大的灾难,路娜因此而死。这根本是宗教意味十足的想法。
「冯达利悟斯卿,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前所未见的疾病。那种药物可以治愈这种病的佐证,原本就不存在。」
医生从旁插嘴,却不足以动摇被愤怒所蒙蔽的瑟孚兹。
「你不要说话。治疗费用自己开个价,一毛都不会少给你。知道的话,就给我出去。」
于是医生消失于会客室之中。
「当初是你把那种药带回来,她才会高高兴兴地喝下去。虽然一点效果都没有,路娜还是一心惦念著你。只惦念著你……惦念著你……而不是我!」
宛如野兽的低吼,这是从痛苦沸腾的胸中吐出来的声音。他所说的话根本就是荒诞无稽,摆明了就是迁怒。即使如此,明确的憎恨还是操控了瑟孚兹,彷佛拥有自我的意识。
只不过是希望一个女人能够回过头来多看他几眼,然而女人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孩子,这就是瑟孚兹的话中含意,简直就跟小孩子没两样。这个小孩子在路娜面前假装自己是个大人,宽容地接纳了我,路娜死亡的事实以及打击,却解开了束缚在长久以来一直压抑著它的枷锁。
「就算不是如此,你也没有适正魔法!你背叛了大家的期待,甚至连路娜的期待也不放过!」
这种说法才牵强了,到底要我怎样?根本就只是个暴君。
我转生于这个世界,之前也曾经思考过是不是为了达成什么了不起的目标。
但现在我知道了,还非常清楚——
「我对你太失望了。给我滚出去,以后不许使用冯达利悟斯的名字!」
那过于美好的结局是不可能留给我的。
这个男人是豪宅的主人,没有人开口说话,我总算明白这个世界的贵族就是这种生物。跟之前生活在日本时见到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生物。
可是她就不同了,用依然稚嫩的身体缠著瑟孚兹阻止他。她就是米蕾蒂。
「父亲,别把亚斯拉赶出去!」
即使如此,瑟孚兹也不会收回自己的命令,他就是这种人。那家伙摆明了就是要把路娜死去的责任推给其他人,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米蕾蒂被迫离开瑟孚兹,毫无抵抗能力。她被瑟孚兹一把推开,一屁股跌坐在地。瑟孚兹打算就这样离去,就在这个时候——
「你只是害怕受到伤害。」
突然之间响遍这个空间的声音,正是我的。之前一直保持冷静的大脑一片空白,或许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不过我已经把下一句话准备好了。
「你说什么?」
瑟孚兹回过头来,双眼看起来甚至流露出些许杀气。
「你只是想要逃避路娜死亡的事实罢了。就算把我赶出去,这个事实也会永远跟著你。」
「你想说什么?」
「你是个弱者,这就是我的意思。」
瑟孚兹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到最后愤怒似乎转化成讶异,全身无力地开口说道:
「明天之前做好离开这里的准备。」
除了瑟孚兹以外,豪宅的其他人都留在会客室。我还是一个人悄然而立。
我看著路娜从会客室被抬了出去,负责搬运的人是尤菲和苏菲。女仆也得从事这种不怎么好过的工作吗?真可怜。
米蕾蒂依旧握著瑟孚兹给予的手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说来惭愧,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只能倒退著离开现场。看不到米蕾蒂之后,我的双腿自然而然地朝著自己的房间前进,脚步也加快了不少。
甚至追过了搬运路娜的苏菲和尤菲。
「啊,亚斯拉少爷!」
我并未回应尤菲,之后又追过了走在前面的诺克德亚。
「喂,没有母亲的孤儿!」
我转过身来,默默地朝著诺克德亚的脸上就是一拳。打量著蜷曲在地上捣著脸部的诺克德亚,我以鼻子嗤笑了一声,接著又快步走问自己的房间。
我的脑袋蒙上了一层白雾,对诺克德亚动手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是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豁然开朗吗?抑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绵延数公里之远的强烈不安?我的脑袋还是像这样空白一片。
甚至连泪水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压抑。
在比嘉的协助之下,离开豪宅的准备工作很快就结束了。话虽如此,也不过只是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日常用品以及现金之类的。
「亚斯拉少爷,这是路娜大人要给你的。」
「母亲给我的?」
「是。前几天路娜大人特别交代,若她有个什么万一,就把这个交给亚斯拉少爷。」
比嘉递给我的东西是张玻璃材质的薄薄卡片。
「这是公会卡。」
「公会卡?」
我下意识地反问。
「是的。这个国家设有公会这种媒介工作的地方,简而言之就是介绍各式各样的人所委托的工作。公会卡是公会的会员卡,只要在公会登录,就可以承接多种委托工作,其中也有简单的杂务。亚斯拉少爷不妨利用这张公会卡赚点生活费吧。」
路娜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当初接过这张卡片的比嘉真是令人同情。
这张公会卡是路娜的,代表她曾经透过公会找工作。我也决定到那里去试试看,便将路娜的公会卡收进长裤口袋。
「亚斯拉少爷,真的要这样离开吗?」
所谓的「这样」,应该是指我现在的穿著吧。上半身穿著质地舒适通风透气的衬衫,搭配束口的休闲长裤,背上背著动物皮革制成的背包,十足的贵族子弟风格。不过我也只有这类衣服而已。
「应该不难看吧?」
「我不是指服装,而是金钱。」
比嘉平常总是搞搞竖起的妖精耳无力地垂了下来,眉毛也呈现八字形,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
「收下吧。」
比嘉将摊开双掌之后才能勉强捧起来的钱袋交给我。接过钱袋之后,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我存下来的钱,就送给亚斯拉少爷吧。瑟孚兹大人是家中的主人,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不过其他地方……」
「我不能收下这么大笔的金钱。母亲留了一些钱给我,不会有问题的。」
我只是在逞强。光靠路娜留下来的钱,顶多只能活一个星期。
「不,收下吧。」
比嘉加重了语气。
「你倒是很少这么强势。」
「是的,你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所以我也不再听从你的命令,亚斯拉·德怀莱特。」
德怀莱特,也就是路娜的姓氏。我已经不能以冯达利悟斯之名自称。明知如此,心里还是有点苦涩。
比嘉的声音从中途开始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把话说完,泪水已经快要夺眶而出。
她的泪水不容拒绝,我只好将手中的钱袋塞进背包。
「这就对了。」
比嘉微微一笑。哭红的双眼和脸颊跟她的笑容十分搭配。
「趁还有太阳的时候出发吧。」
比嘉往我背上一推,似乎有些心急。催促我离开房间之后,面带笑容的比嘉朝著在走廊上回过头来的我轻轻挥手。我也有样学样,朝著比嘉挥了挥手之后,旋即迈开脚步。
「这样就对了。这样就好……」
比嘉似乎没打算让我听见,不过我的耳朵比她想像中更加灵光。
「……」
比嘉赠予的金额相当可观,只要省著点用,大概足以让我在旅店住上半年左右。脑海中浮现出比嘉的容貌,我真的很想转过身去,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奔向自己的房间。不过这么一来,只会让比嘉更为难受。我很能够体会比嘉的心情。
因为我怀抱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来到豪宅的穿堂,右手有气无力地搭上了玄关门。回头一看,这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而路娜的死断绝了我跟这个家的关系。没有路娜,我还真的什么都做不来,甚至连待在这个家中都不行。
如果路娜还活著,瑟孚兹应该也会对无属性魔法一笑置之吧。
假如我有适正魔法,就算路娜死了,也不会被赶出家门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没有适正魔法,由这门无属性魔法所造成的。
不,不对。应该是我没有力量的关系,在这个世界觉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我没有力量。好不容易找到的『温蒂妮的祝福』完全无效,无法报答比嘉和路娜的恩情,最后甚至只能茫茫然地面对路娜的死亡。
我诅咒自己的无力。
不过我也不是只会在怨天尤人当中度过一生的小鬼,已经是个十足的大人。好歹我也曾经在日本出过社会,虽然只有七年而已。
仔细想想,为什么要为了自以为是的老爹与我断绝关系,而感到沮丧?
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让他知道自己错失人才,对冯达利悟斯家造成莫大的损失。
路娜曾经说过,就算她不在了,我也能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她是抱持著怎样的心情说这种话,到底是临别之际依依不舍,抑或是在称赞我?所谓的双亲不在也能活下去,更进一步的意思不就是一个人也能独活于世吗?
我真的觉得路娜的母性之强,实在是无可救药到了极点。
这次我伸出右手,使劲搭上了玄关门。就在这个时候——
〈米蕾蒂〉
我是冯达利悟斯家的长女。说是长女,其实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而且只有一半的血缘相同。原因很简单,在这个采行一夫多妻制的世界,我的母亲是父亲的二房夫人。我跟比我大一岁的哥哥之间的血缘关系,只靠父亲那边来维系。
我懂得观察大人的脸色。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知道做出哪些事情会让大人露出嫌恶的神情。就现在的年纪而言,只要乖乖听从双亲的指示,就可以讨大家的欢心。
我一直依照自己的感觉这么做。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不是只有稍微,而是相当不正常。
依照这种要领伪装自己,我开始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表情示人。
父亲的情妇也住在家里,名字叫做路娜。
不过路娜的生活倒是跟屋子里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并未因为情妇的身分而有所差别。
路娜有个儿子,名字叫做亚斯拉,我是从路娜口中听来的。那是在我四岁的时候,不过之前我就已经见过名叫亚斯拉的这个孩子了。
三岁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不过并未在我脑中留下清晰的记忆。
在这个家里面,小孩子跟大人的用餐时间是分开的。
而在小孩子的用餐时间当中,亚斯拉的时间又跟其他孩子不同。
不过有一天,亚斯拉的女仆犯了错,结果让大家的用餐时间重叠在一起。
父亲不想在我们这些孩子的面前把亚斯拉赶出去,结果亚斯拉也留下来一起用餐。
「那个人是谁啊?」
在这种险恶的场合之中,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兄长傻呼呼地开口。
结果父亲柔声安抚兄长,削弱了他对亚斯拉的兴趣。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不懂,就堂而皇之地做出残酷的事情。这明明不是小孩子不懂就没事的问题,亚斯拉应该也没想到父亲口中说的正是自己吧。
像这样鄙视亚斯拉的我,其实只是正确选择了让大人高兴的方法。不管怎么说,我都有点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沉默,才是明智之举。
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亚斯拉在面对父亲的批评,却在一瞬间,真的是只有一瞬间——浮现一抹冷笑。
在那一刻,我对亚斯拉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外表看起来呆呆的,一点都不机灵,在某些地方跟兄长有点相似。
他的笑容却跟兄长不同,才会让我觉得违常吧。
于是我决定稍微试探他。
「他真的不会说话吗?」
有趣的是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虽然对他有点残忍,就结果而言还是令人满意。
他对父亲说出令人无法想像的字句:
「啰哩啰唆的,你烦不烦啊!」
这种无礼的态度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
他果然不太一样。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我的兴趣迅速投注在他身上。
结果亚斯拉被女仆比嘉带走,离开了餐厅。
「什么嘛,明明就会说话。」
糟糕,不小心脱口而出。
亚斯拉的听觉似乎相当敏锐。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的心陡然跳了一下。
不过总觉得有一道光芒射进了这种只能看大人的脸色行事,百般无聊的生活。
下一次跟他相遇,是在书库之中。
就在我拜托尤菲让我前往书库寻找好看的小说之际,亚斯拉进入书库。当时我微微一惊,他似乎也吓了一大跳。
总之他的用字遣词实在是粗俗得可以。
我还是首次跟这种表里如一的人交谈,感觉相当舒服。他总是将自己的感觉以及想法直接说出来,不加任何修饰,也不会刻意营造出相谈甚欢的气氛,就只是从正面直视我,跟我说话。
这对我来说非常新奇,也替我带来莫大的欢喜。
亚斯拉被父亲嫌弃,也受到兄长的蔑视。
这点他自己应该也很明白。
但亚斯拉从不放弃努力。
明知自己不被期待,却还是来到这座书库,独自学习魔法。
他跟天生就才华洋溢的兄长与我不同。父亲经常批评他没有才华,迄今依然记忆犹新。
不过真正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对我来说,相较于兄长跟我这种只是因为前世修来的福气,而拥有这种与生俱来才华的人,像亚斯拉这样即使被讥为没有才华却依然努力不懈的模样,反而令人感到无与伦比的美。
他即使见弃于父亲、机会在不公平的待遇之下遭到剥夺、在人后被讥为没有才华、甚至遭到指指点点,也从不放弃。
这就是我所渴望得到的特质,我甚至感到他遥遥领先于我。
第二天开始,我也定期往书库报到。
之前我向亚斯拉表示自己是来寻找好看的小说,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藉口。其实我对他是如何学习魔法、又怎么身体力行的过程以及模样十分在意。
于是我假装阅读小说,趁著空档一直注视著他。
同样的生活每天持续不断,我渐渐意识到亚斯拉是个异性。
有一天,在一如往常的书库中,亚斯拉释放魔力,结果差点毁了整间房间。
我感受到他放出的魔力无比强大。相较之下,兄长平时跟父亲练习魔法之际所使用的魔力,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我的震撼并未持续太久。
大量消耗魔力之后,他不支倒地。
我在书上看过,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危及生命。
想起书中的知识,我急得近乎发狂。他就要死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难以承受的悲痛与懊悔,内心的情感全都挤成一团。
亚斯拉应该知道吧?
当墙壁和天花板朝著亚斯拉坠落,眼看著就要将他压成肉饼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亚斯拉应该知道吧?
发现不管我再怎么摇晃,他都不曾清醒的时候,我几乎大声哭叫了起来。
亚斯拉应该知道吧?
知道我到底是多么挂念著你。
第二天,亚斯拉好整以暇地现身于餐厅,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好像会从今天开始,跟大家一起学习魔法。
总之应该可以算是父亲终于发现亚斯拉的能力吧。
亚斯拉上课的态度非常认真,彷佛将过去的恩恩怨怨全都拋到脑后。之前明明受到那种对待,他实在是太善良了。目睹亚斯拉的身影,我感到些许懊悔。
之后我接下了指导亚斯拉说话礼仪的工作。
跟亚斯拉独处。
我根本不敢面对他。
害羞之余,不慎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万一被他讨厌,该怎么办?
路娜在那天倒下来了。详细情形无从得知,好像是生病,还是足以致死的疾病。这件事对我造成莫大的打击,其他人也很难过,父亲甚至第一次显露出他的软弱面。他真的深爱著路娜。
众人一片哀戚之中,唯独亚斯拉处之泰然。有点空虚,又有点失落,实在教我弄不清楚。
不过他果然还是没仲么精神。
在书库中阅读跟我借的『恋慕骑士』。
该说是失去平常的霸气吗?不,亚斯拉根本毫无霸气可言。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跟平常的亚斯拉不一样。
而且亚斯拉还说他没办法替路娜做些什么,这一点都不像他平常的为人。我对他这种态度感到有点生气,忍不住嘲讽了几句。
这样就放弃了是吧。
你总是像这样转身背对难过的事情。
不过说也奇怪,亚斯拉居然因此而恢复正常,男生真是很难懂。
不管怎样,亚斯拉总算为路娜动起来了。
行动任务是药草采集。
就是到豪宅附近的草原采集名叫『温蒂妮的祝福』的药草。
我决定陪他一起去。
于是我跟亚斯拉在草原上采集药草。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即使夕阳西下,还是继续寻找。不过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之中,我也知道了亚斯拉的很多事情。例如他会为了其他人奋不顾身,或者是拨头发的动作相当帅气之类的。我们在草原上一起仰望的明月,也格外美丽。
这时亚斯拉突然灵机一动,伸手制止了我。之前在亚斯拉的要求之下,我一直以魔石充当光源,结果他居然要我熄灭亮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光源消失之后,四周一片漆黑。我有点害怕,想也不想地握住亚斯拉的手。我清楚地感到双颊发热,一颗心更是跳得飞快,心跳声说不定连亚斯拉都听得见。
我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我对亚斯拉——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出现蓝光,亚斯拉突然抓著我的手冲了出去。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双眼更是闪闪发光,十足欢欣鼓舞。我第一次见到亚斯拉身为少年的一面。
亚斯拉的灵光一闪是正确的,他奔向的地点开著一朵绽放淡蓝色光芒的花朵,正是『温蒂妮的祝福』。
见到那朵花的时候,我感动莫名。鼻腔深处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亚斯拉比我更高兴。只见他大声叫唤,跟平常的他截然不同——当然是指好的方面,像个孩子似的。其实这才是九岁的孩子应有的面貌,不过套在亚斯拉身上,还是令人感到滑稽得不可思议。
然而,就算他又叫又跳的模样相当纯真,一把抱住我的时候还是让我大吃一惊。心跳声回响在耳膜深处,一颗心相当难受,难为情到了极点。
等到冷静下来,准备跟亚斯拉一同返回家中的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真是多事之秋,居然被游荡于那一带的盗贼盯上。人生真是充满了变化。
盗贼觊觎的东西,当然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温蒂妮的祝福』。他们以手中的长剑威胁亚斯拉,虽然很恐怖,却也让我感到欢喜。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无法解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十足纳闷的意外。
例如当亚斯拉扯起漫天大谎,说他正打算以甜、甜言蜜语说服我,结果之后居然打算乖乖交出『温蒂妮的祝福』。当我在心中暗骂他是个胆小鬼时,却又在我被盗贼挟持之时跟盗贼正面对决,甚至口出威胁。不管怎样,虽然那种威胁也是虚张声势,结果慑于威胁的盗贼还是乖乖地转身离去。
尽管被剑尖直指的感觉很可怕,却也依稀有种被亚斯拉保护的神奇安全感。事实上他的确救了我一命,亚斯拉真的是没办法让我好好高兴一下。
因此我依稀感到——亚斯拉不是就这样让事情落幕的人。
最后他甚至还给了那些盗贼一些金币,充当他们的生活费。如果将金币兑换成货币,等于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我不清楚亚斯拉是否有所察觉,但我确实见到盗贼离去的时候,眼睛泛著泪光。
我们将『温蒂妮的祝福』带回去给路娜服用。她虽然表示精神好多了,亚斯拉的脸色却有点闷闷不乐。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可以放心了吗?
为了抹去这种不安,我多次前往书库。
书库虽然遭到破坏,不过尤菲和苏菲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倒是可以使用。
亚斯拉总是比我先到达那里,心无旁骛地看书。
打扰他看书固然让我感到有些犹豫,然而我有一件事情非告诉他不可。
——我喜欢你,亚斯拉。
那时应该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真心话。
亚斯拉大概把这当成小孩子的恋爱。
大概看作迟早会有所醒悟的稚嫩爱情。
我们这几年来都以家人的身分生活在一起,应该是觉得这是不会有结果的恋爱吧。
若真的这么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亚斯拉比我成熟,想法也很周全。
即使感到困惑,他还是表示若过了十年之后感觉依然没变,到时候就会接受我的告白。
我并不想立刻得到确切的答案,毕竟还有家族方面的问题。
光是听到这种回答,就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根本无法直视亚斯拉,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八度。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从他的身边逃之天天了。
回想起发生于书库的事情,我只感到一颗心都快要被烧焦,根本不敢跟书库中的亚斯拉见面。
然而这种生活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原本以为只要在这种生活持续下去的期间,一点一滴慢慢接近他就好。
结果我实在太天真。
我就直说吧,他被父亲赶出家门。
原因是他没有适正魔法,只能使用无属性魔法——这种再正当也不过的理由。
再加上路娜的死又推了一把。父亲只要话一说出口,就没有转园的余地。就算我拚命求情也没用。
父亲无法接受路娜的死亡,亚斯拉说父亲是在逃避。
虽然父亲没有抬起手,也没有大声喝斥,只是要亚斯拉明天之前离开这里。
亚斯拉朝著房间走去,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一定会趁著还有太阳的时候离开豪宅,我有这种感觉。得快一点才行。
在走廊上遇见尤菲和苏菲,她们正在搬运已经不会动的路娜。
「啊,米蕾蒂小姐。亚斯拉少爷已经走了。」
「我知道。」
尤菲开口跟我说话。我追过她们,奔向自己的房间。途中看到兄长倒在地上,我却完全视而不见。没错,就是这么拚命。
到头来他实在是背负太多重担了。
自从书库爆炸的那天开始,亚斯拉就肩负起大家的期待。他拥有惊人的魔力,结果事情发生在这个关键时刻,只能说真不是时候。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加油吗?
对一个比我更加努力的人说这种话,又能怎样?
亚斯拉,你没问题的吧?
他每天都是在超乎常人想像的努力之中度过,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结果无言以对的我,竟然从父亲手中接过镶嵌著蓝色魔石的手杖,这实在是一大讽刺。握著手杖,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再给我一点时间。亚斯拉,亚斯拉就要不见了。
亚斯拉离开这个家的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我连忙取下手杖的魔石,改造成可以随身携带的坠饰,打算送给亚斯拉。
急急忙忙地前往穿堂,正准备离开豪宅的亚斯拉就在那里。
「等一下!!」
亚斯拉伸手扶著玄关门,回过头来看著我。见到他的表情,我只感到一阵心痛,那是从各种事情当中获得解放的清爽神情。不安、困惑、悲哀、失望。所有感受混合在一起的脸庞上,却闪耀著绝对不会因此失去光彩的漆黑瞳孔。他已经著眼于未来了。
我真傻。本著『不希望他忘了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念头,我拿著用手杖前端魔石制成的坠饰。
「这是坠饰吗?」
亚斯拉指著我手中的物品。
「嗯,没错。」
「不太好吧?这不是瑟孚兹送你那枝手杖上面的石头吗?」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直呼父亲为瑟孚兹了。几年前我曾经询问过亚斯拉,当时他并未回答,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就算他真的回答,当时的我也是无从理解。从那时起,他跟父亲就开始交恶。如今我总算恍然大悟,认知追上数年前的亚斯拉。
「没关系,送你。」
我以半强迫的方式将坠饰塞给亚斯拉。他耸耸肩膀,立刻将坠饰挂在脖子上。
「怎样,好看吗?」
亚斯拉笑了笑,我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我无法回应亚斯拉的笑容,只能拚命忍住泪水。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于是面带笑容的他轻轻推开玄关门。
「再见了,米蕾蒂。」
生锈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倾轧声。
我反射性地伸出手,亚斯拉却没有察觉,也并未回过头来。
啪当。
大门关上,已经看不到亚斯拉的身影。
「呜、呜呜、呜呜呜……」
我无法面对亚斯拉的笑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他跟我不一样,甚至连难过两字都不能说,也没有人听他诉苦。
亚斯拉离开这个家,到很远很远的尥方——一想到这里,体内压抑许久的某种东西突然崩溃。我扯开喉咙,顾不得尊严,也不怕被他人看见,放声大哭。在亚斯拉离去之后的这个空间伸出十指,攀在玄关门上。除了哭倒在门前,我什么也不能做。
不对,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哭泣。真正想哭的人,是亚斯拉才对。
得不到任何的爱,就这样被拋弃。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给他所有的爱吧。
现在的我还无法违抗父亲。我不是没有想过跟亚斯拉一起离家,不过这么做又能怎样?到时候一定会成为亚斯拉的累赘。
所以我要成为连父亲都无话可说的杰出魔法使,把我的一切都送给他。
我要在三年后进入魔法学园就读,超越这个家族的历代传人。
不谙世事的我应该会碰上不少惊涛骇浪吧,这点我非常清楚。这次跟亚斯拉的分离,就是第一波大浪。
不过跟这次比较起来,未来可能遇到的困难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