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黑暗之中的意识让我有种既视感。聚光灯的微光照在自己身上,脚边是一层薄薄的水面,耳中听见轻轻踏在水面上的脚步声。这一定是梦。
几年前还住在豪宅的时候,我几乎以魔法将书库夷为平地。当时耗尽魔力的我失去意识,结果做了一场梦。现在的这个空间,就跟当时的梦境十分类似。
哗啦。
看吧。
不远处传来依旧是那么规律的脚步声,轻快地踩在水面上。
果然不出所料,出现在聚光灯之下的正是只白色的兔子。
「又见面了。」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的美声白兔。在前世的最后一刻,跟我交谈的女声。
「如何?不是说过了吗?还有更悲惨的事情在等著你呢。」
「……」
我随手轻抚兔子的耳朵。只见兔子在一瞬间垂下双耳,似乎十分舒服,不过紧接著就再度竖起双耳,一副猛然惊醒的模样。
「你知道吗?往后还有更难受的事,必须得到更强的力量。」
声音听起来异常严肃,我不禁转过头来望著白兔,停止了轻抚耳朵的动作。
「怎样啦,我可是战胜了茱莉亚喔?她是高级剑士呢。」
「战胜高级剑士又怎样?很了不起吗?这种小事没什么好炫耀的。」
「你说什么?」
我有点生气,再度粗鲁地乱摸白兔。
「住、住手,别这样。你的目标应该更远大才对。」
我无言以对。说也奇怪,唯独在这徊梦境的空间之中,才得以从其他的角度眺望位于异世界的我。所以我被迫开始思考,所谓更远大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这只白兔要我在这个世界变得更强。现在的我不明白这到底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兔子为什么要这么说。事实上这是一场梦,感觉十分真实的梦。在这里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谜团,想要在梦中理解并且接受这些,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不过千万别心急,应该脚踏实地、一点一滴获得强大的力量。看,已经早上了。」
没错,在梦境之中不应该抱持疑惑,可是我却对某件事感到狐疑。当兔子的声音弥漫于心中的时候,战胜茱莉亚的优越以及满足感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照亮我的聚光灯陡然增强,周围一片空白。强光让眼睛昏眩,当兔子融入白光的时候,我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雷奥纳德与茱莉亚家中的床上。
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天,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夜色笼罩。肚子饿得发慌,几乎快要前胸贴后背,空腹感让我的身体格外沉重。
窗外一片阴暗,街头的灯火看起来特别明亮美丽。
这座王都在夜里依然会一直点亮灯火,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在街头闲晃,或是饮酒作乐的人不在少数。
这是在冯达利悟斯家附近的村子所看不到的景色,我感到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于是我打开窗户,让闷在房间里面的空气跟外面对流。之后又走下床铺,离开房间舍级而下,在一楼的客厅露面。
原本以为雷奥纳德和茱莉亚会迎上前来,结果两人都不在。虽然点著灯火,却没有半个人,大概又去承接公会的委托工作了吧。
我发现餐桌上准备了一人份的料理,便独自慢吞吞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又觉得想睡,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
再度钻进被窝之后却怎么也睡不著,大概是之前睡太多了吧。
奇怪,明明就很想睡啊。
不对,心情还是处于亢奋状态。因此心跳才会无视于我的意志跳得飞快,妨碍我的睡眠。不过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找战胜了高级剑士茱莉亚,让她竖白旗投降。虽然对茱莉亚有点不好意思,但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如此一来就算再度遇到瑟孚兹,也不会无颜面对他了。
等一下,不要太得意忘形。
——战胜高级剑士又怎样?很了不起吗?这种小事没什么好炫耀的。
我想起白兔于先前的梦境对我所说的话。
不过就是梦中出现的话语。可是说也奇怪,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兔在梦中所说的话逐渐冷却我亢奋的情绪,就跟她在梦中对我这么说的时候一样。
没错。之前一直被拿来跟其他人比较,一个人的价值明明并非取决于实力的强弱,却因此被他人放弃、尝尽人世冷暖的不就是我吗?
如今我却把自己与他人比较,沉浸在鄙视他人的愉悦之中。这样子跟瑟孚兹那些贵族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去死吧。
我在浑然不觉之中,做出跟瑟孚兹没两样的行为。
还没达到最高点,还有更上面的目标。千万不要自满,不要止步于此。
白兔在梦中美丽的声音,具备让我产生这种念头的神奇力量。仔细想想,我只有在耗尽魔力不支倒地的时候才会做那个梦,其中是否有什么关系?
左思右想之际,我的心情就像是结婚数十年的老夫老妻完全冷却,同时也急速带来了睡意。
下次梦到她的时候,再好好道谢吧。
于是我重新闭上双眼。
◆◇◆
早安——!好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
看来我似乎一到早上,就会迎来今天的全盛期。连我的蘑菇都将裤裆高高撑起,一副现在正是种植好时机的模样。没想到太阳的能源居然是这么好的东西。
我离开房间,来到一楼。
有别于昨晚的情况,雷奥纳德和茱莉亚正在餐桌吃早餐。
两人对我说了声早安,脸上带著既担忧又松了口气的微妙笑容。
「早。」
「睡得还好吧?不过你一连睡了三天,应该没有好不好的问题。」
这可是我连续睡眠时间的最高记录。
由于耗尽了魔力,身体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严重的情况甚至会丧命。明知如此,当时我还是心中一热,用上了所有的魔力。
梦到白兔虽然不错,但还是得小心一点。
「战胜我之后却一病不起,这样可就逊掉了。」
「被这个逊掉的小鬼打败的家伙,不就是你吗?」
「闭嘴。」
「不过在这之前,亚斯拉,你的身体不要紧吗?虽然对魔力不太清楚,但你不是耗尽魔力了?」
「嗯,我没问题。」
茱莉亚似乎对于败在我手上感到耿耿于怀,知道我已完全恢复后,立刻闷闷不乐地伸出双手将脸颊撑在餐桌上。没想到她居然是个输不起的人,平常总是一副爽朗的模样,碰到跟剑术有关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亚斯拉,我还想跟你一较高下,可以吗?等到身体的行动力恢复以往水准,就立刻跟我一决胜负。」
她果然耿耿于怀,这邀约完全不容对方拒绝。
不过我的身体已经康复,今天原本就打算尽快展开剑术的模拟战,或者是魔法的练习。
「从今天开始也没问题。用过早餐之后,就到地下室去吧。」
「求之不得。」
茱莉亚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再多的挑战我都会接受。之前连睡了三天,身体状况好得不得了。而且光只是赢上一场,也还无法确定自己真的胜过茱莉亚。
胡乱吃过早餐后,我的肚子因为吃太快而痛了起来,于是我先到厕所去解放一下,这才前往地下室。
「亚斯拉?慢慢来也没关系,不是才吃过早餐吗?」
「没问题,马上开始吧。」
「你今天貌似特别好战,不过我也有所改变喔。」
茱莉亚对我过早的现身表示关切。
雷奥纳德也跟在我的身后进入地下室,挑个角落咚一声坐了下来,似乎打算观战。茱莉亚虽然对我的回答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举起挂在腰间的双剑。
「亚斯拉,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今天一定要给我个交代。」
「以、以结婚为前提的交代吗?」
「什么?茱莉亚,是这样吗?」
「才、才不是呢!不要每次都在开战之前胡闹好吗?」
平时正气凛然的茱莉亚固然不错,气急败坏的茱莉亚也令人百看不腻。一阵笑闹之后,我将手伸向后腰,握住锁镰摆出架势。
茱莉亚也利用双剑的魔石,赋予剑身火焰的属性。我手持锁链,挥动秤锤威吓对手。
「那就开始了。」
「随时欢迎。」
得到我的回应之后,茱莉亚宛如一颗子弹似地冲上前来。这只是单纯的突击,与剑术无关。两人明明相隔十公尺以上的距离,然而不过才一眨眼的时间,茱莉亚就已经来到我的面前,高举倒持的短剑直劈而下。
我下意识地在这个节骨眼上释放魔力。
跟之前一样操纵金属。
不过这次操纵的不是房间的武器,是手上的锁镰,而且只有秤锤那一部分而已。
秤锤在我的操纵之下,彷佛是具有生命的物体。
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手中也只是握著镰刀,完全没有挥动锁链之类的动作。我希望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在魔法的使用。
系著秤锤的锁链宛如长蛇一般扭曲翻转,朝著茱莉亚迅速逼近。
首先让她握著短剑的双手失去自由。以锁链束缚双手,再透过魔法操纵短剑,让她缴械。
「啊……!」
之后我直接操纵秤锤环绕茱莉亚的身体,接著又以锁链将她五花大绑。茱莉亚甚至连双脚都无法动弹,只能倒在地上像菜虫一样微微蠕动,不过这只是无谓的挣扎。
虽然跟之前同时操纵房间内所有武器的魔力相去甚远,我还是在操纵锁链上面灌注了大量魔力。
没那么容易就能够挣脱。
透过平日使用魔法的经验,我发现只要灌注愈多的魔力,能够操纵的金属数量以及强度也会跟著增加。此时当然没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于是我驱使更多的魔力,强化锁链的束缚力,到最后茱莉亚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胜负已分,是吧?」
「啊、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你赢了,亚斯拉。」
雷奥纳德对我报以苦笑。
「呜呜……不甘心……」
「茱莉亚,你的姿势看起来好色喔。」
「还不都是你把我变成这样!快点解开!」
难得的眼福就这样泡汤了。锁链深陷于她身体各部位的模样实在相当淫秽,太可惜了。
「呼,今天亚斯拉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呢。」
「哈哈哈,亚斯拉已经不是你能够搞定的了。」
「说这种话的哥哥又如何呢?要不要跟亚斯拉交手看看?」
「就顺序而言,确实是如此没错。亚斯拉,魔力还可以吧?」
「嗯,还可以。」
「哈哈,是吗?愈来愈有趣了。」
雷奥纳德的脸上出现一抹诡异的阴影,接著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挂在腰间的剑柄。只见他慢慢地从剑鞘抽出长剑摆开架势,彷佛十分珍惜长剑与剑鞘互相摩擦的声音。
他展现出惊人的魄力。跟之前特训的时候截然不同,令人心生畏惧的压迫感。
长剑的魔石绽放光芒,剑身燃起火焰。
「亚斯拉,我今天可能无法手下留情,闪躲的时候机灵一点……」
就在我举起锁镰摆开架势,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液的瞬间——
雷奥纳德一口气展开突击,彷佛将吞咽唾液的声音当成开始的信号。
我立刻操纵锁链,以秤锤缠绕雷奥纳德。即使慑于雷奥纳德骇人的面貌,依然致力维持精确的操作。
咦?这是什么?咦?雷奥纳德惊讶地这么说。之后他的身体逐渐失去行动力,整个人趴在地上,完全跟先前的威势与强悍不成比例。
「哈哈哈!这三年来你真的变强了,亚斯拉。我跟茱莉亚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了!」
解开缠绕在雷奥纳德身上的锁链,雷奥纳德立刻一屁股坐倒在地放声大笑。
「还说没什么可以教给亚斯拉,应该是往后根本无法战胜他才对吧?」
「也可以这么说!」
茱莉亚朝著清爽金发随风飘逸、开怀大笑的雷奥纳德白了一眼。
「亚斯拉,准备进入下一个阶段吧!」
连下一个阶段都准备好啦?我缩起肩膀。
雷奥纳德夸张地将双手环在胸前,直接对我宣布:
「一星期之后,就是你首次到公会接受委托工作的时候。工作内容是驱逐一群哥布林。」
哥布林。
我曾经在豪宅的书库查过魔物的资料。根据书中的记载,它们是一种人形的小型魔物。智能低下、个性凶暴、身体火红,面如恶鬼。
称之为小鬼,应该比较贴切吧。
「什么?刚开始不是承接杂务比较适合吗?」
然而不是在下自夸,就因为只是训练,战斗之际才能够放心。突然直接上场来真的,好像有点不妥。
事到如今,我居然露出怯懦的神情。
于是雷奥纳德和茱莉亚开始鼓励我:
「也太胆小了吧?你可是具有击败高级剑士的实力耶。」
「就是说啊。就算使用魔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战胜高级剑士呢,拿出自信来。」
在安和乐利的日本长大成人的我,对于魔物这种东西抱持著些许的恐惧。
「不过我跟茱莉亚不会一起同行。昨天已经大致确认哥布林群体的位置,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任务吧?」
「为什么不来?一起去嘛,这样子算什么?」
见到我惊慌失措的模样,雷奥纳德不禁爆笑,茱莉亚则是以恍惚的神情叹了口气。
「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怕成这样,亏你平常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没错,我里面本来就是大人,不过害怕的东西还是会害怕啊。我到现在还是不敢一个人观看七夜怪谈,有什么问题吗?
「呼……孩子气十足的亚斯拉也很可爱……」
茱莉亚的十根手指一张一缩,朝著我凑了上来。
不过雷奥纳德完全充耳不闻。
「虽然以你的实力来说连亿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若真的有什么万一,难以继续执行任务的时候,就立刻逃回来吧。」
「取消委托的违约金,我们会帮你支付的。」
雷奥纳德竖起大拇指,茱莉亚则是眨了眨眼。
「不过千万不能大意喔。」
雷奥纳德特别叮咛。
我虚弱地应和一声,接下来一整天都将时间花费在明天的准备之上。
关于以魔法操纵金属的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无论是为了一星期之后的委托工作预作准备,抑或为了魔力的增强,在各种情况之下应该都能派上用场。
虽然一直昏睡到昨天,如今魔力已经复原,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差,自然没有问题。
雷奥纳德和茱莉亚已经先帮我勘查过地形了,应该是在昨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出门勘查的吧。
于是我抱持著搭上大船的安心感,度过了这一天。
可是我却忘了一件事,大概是因为最近生活过得太顺利的关系。
这个世界可是无法保证——凡事都能如我所愿.
我的魔法消耗率不是普通的糟糕。换句话说,就是操纵金属必须消耗大量魔力。魔力量是我唯一的可取之处,为什么魔力总是像这样立刻大量耗费呢?我突然产生这个疑问。
答案很简单。金属具备又硬又重的双重缺点,以手举起当然需要相对应的腕力。这跟我的魔法有点类似,操纵金属或是让金属变形,需要相当程度的魔力。
而且无属性魔法,尤其是操纵金属之类的这种特异魔法并非既定存在的种类,自然不会备有减轻魔力消耗的咒文。所以我在魔法的使用上完全照著感觉走,当然会产生无谓的浪费。
因此足以弥补这个缺失的魔力量是必要的。
我利用魔法,强行将地下室的一把长剑变形为银色的铁块,刚开始光是这种行为就消耗了相当程度的魔力。
因此我得知透过魔法、将铁制品当成黏土来捏塑形状,比起只是让铁制品飘浮半空中需要多出好几倍的魔力。
于是我在前额冒出汗珠的情况下,将从长剑变形成保龄球大小的球形铁块,分割成掌心尺寸的小铁块。宛如切割水滴一般分成小块固然简单,偏偏魔力就是不足。不过愈是消耗魔力,魔力的超回复效果就愈是令人期待。照这样持续下去的话,显然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想要提升效率或是捏塑铁块的速度,似乎还得花上更多时间。
距离承接驱逐哥布林的任务还有一个星期,虽然没有明显的进展,我还是继续同样的训练。因为我相信这是完成任务的锦囊妙计,也是最快的捷径。
「路上小心,亚斯拉。」
「没有临别的亲吻吗?」
「怎么,你想要?」
「不想,对不起。」
「呵呵,路上小心。」
今天早上茱莉亚已经彻底掌握对付我的方式,为了承接讨伐哥布林的工作,我一大早就前往公会,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雷奥纳德还在睡。我打算尽快完成任务返回家中,让雷奥纳德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就站在面前,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时间还早,东方的天空只是稍微染上一抹橘色。
「真的要小心一点喔。」
我缩起肩膀。
心理的年龄其实是我比较年长,没想到居然得仰望年纪比我小的女人。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想不到被赶出豪宅的今天,还会有人替我送行。
「替我向雷奥纳德打声招呼。」
早晨的微风吹拂著我和茱莉亚的头鬃,一段时间之后,微微晃动的头发平静了下来,这是春季早晨特有的东风。虽然这个国家一年到头都是温暖的气候,所以跟季节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就是有春天来临的感觉。
「我跟哥哥说中午才出发。早点结束任务,吓他一跳吧。」
「哈哈哈,我尽力而为。」
苦笑之余,我朝著茱莉亚轻轻挥手,旋即前往公会。
横越雷奥纳德和茱莉亚所居住的住宅区一路往东,便进入位于王都中心带的商业区。
时间虽然还很早,市场已经开始营业了。每当经过商店门口,就会被老板推销很多东西。我对店家老板的推销报以讨喜的笑容,就这样通过了商业区。
公会好像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令人惊讶的是工作人员总是维持固定的人数。这种服务精绅绝对不是只会跟初音未来,或是福音战士异业结合的日本便利商店能够相比的。
通过商业区,再往王都东方的城壁走个一段,公会的建筑物立刻就能映入眼帘。
即使是一大清早,这里还是热闹非凡。
来往的人可说形形色色。其中包括了像比嘉那种妖精,也有神似苏菲或是尤菲的兽人族。
我来到公会的建筑物门口,绿色的六角形屋顶令人印象深刻。屋檐下横躺著好几个应该是彻夜饮酒之后醉倒路边的冒险者。
我斜眼打量著那些冒险者,推开建筑物的两扇门屝。
进入公会后,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柜台后面的小姐,她就是协助我完成公会契约的妮可。这三年来雷奥纳德和茱莉亚来到公会承接工作的时候,我经常待在这栋建筑物里面等待两人回来。那时不是点东西吃,就是跟其他人聊天,早已跟柜台小姐以及几个冒险者混熟了。
妮可也是其中之一。
于是我径自走向柜台。
「早安,冯达利悟斯大人。」
妮可还是维持第一次见面的那种语气。
「早。我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叫我亚斯拉就好,或者大哥哥也行。」
「明白了,大哥哥。今天有何贵干?」
「我是来承接工作的。」
「咦,第一份工作吗?那就由我妮可·梅尔卡德尔为您服务。」
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这位小姐,没错,就是她。她就是在茱莉亚乱点鸳鸯谱的情况下变成我告白对象的那个人。不过传说中她是难攻不落的坚城,如今更是王都最热门的失恋景点。
过去不知道有多少冒险者的爱慕之花在此枯萎凋零。
她身穿一如往常的西式侍应服,头上戴著白色的三角巾,跟茱莉亚是刚好相反的类型。称不上美女,走的是可爱路线,会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比菜莉亚年轻少许,名字听起来很像是绘制地图的达人。
先前得知我的贵族身分之后大为紧张,甚至表现出近乎敬畏的反应,不过最近跟我的交情还不错,经常对我报以亲切可爱的笑容。
「目前大哥哥可以承接的委托工作就是这些。」
妮可将委托工作一览表抄写在纸上递给了我。我在纸上找到讨伐哥布林的委托,向妮可表示想要承接这项工作。
「好的,F等级的任务,讨伐哥布林的委托是吗?谨遵指示。携带物品就只有这些吗?」
我在腰间系著一只小小的杂物包。过去这一个星期以来,进行魔法训练的同时所拟定的锦囊妙计,就收在这个杂物包里面。
十三岁的孩子能够使用的杂物包相当小,不过也已经足够了。
「嗯,就只有这个。」
「明白了。不过诚如先前所言,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公会都不会对委托工作负起任何责任。可以接受的话,请在这里按下拇指印。」
「好的,嘿唷。」
我依言伸出拇指压了压红色的印泥,在「嘿」字出口的同时将拇指按在文件上,如此就完成了承接工作的手续。
「那就祝您旗开得胜,大哥哥。」
「……」
「有什么不对吗,大哥哥?」
「……还是叫我亚斯拉好了。」
「呵呵,明白了。请好好加油,亚斯拉大人。」
妮可对于第一次的大哥哥游戏,像个小恶魔般地乐在其中,这点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结果反而是我不敌难为情的感觉率先投降,她一定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大人。
精神年龄虽然已经逼近四十大关,在这个世界还是十三岁。明知言行举止应该配合自己的身高,不过光是这样实在没什么生活乐趣。才会想要试著攻陷柜台小姐,追求一点刺激也说不定。
妮可的脸上依然浮现出小恶魔般的促狭微笑。在她的目送之下,我离开柜台。
顺利完成契约后,我从设置于公会之中的专用出口离开王都,前往委托工作的指定地点。
哥布林居住于洞穴里头。
王都的东方,有一座紧临王都的小小森林,其中一小部分是绿竹丛生的竹林。行走于森林之中,突然听见疑似某种生物尖锐高亢的呜叫声。
在声音的吸引下,我朝著声音的方向走去,结果发现深度大约五公尺的凹陷空间。凹陷的一端有个岩窟,红色的小鬼正聚集在岩窟前方。
哥布林。
第一次目睹魔物,我感到十分稀奇。打量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进行战斗的准备。
哥布林透过呜叫声集体行动,令人不禁怀疑呜叫声是否具备某种意义,看起来它们应该是可以互相沟通。
若不是面孔丑如恶鬼,说不定还挺可爱的。
有感而发的同时,我从杂物包拿出事先准备的薄铁板,塞到鞋垫下面。
这就是过去一个星期所制作的锦囊妙计一号。
之后又从杂物包取出手掌大小的粗铁针,这是锦囊妙计二号。
这两个锦囊妙计是从家中地下室的训练用长剑,制造出来的产物。我利用魔法的力量,将长剑当成黏土揉成一团撕了开来,再细分成好几个小块压平,搓成手掌大小的圆球,经过诸如此类的加工程序才大功告成。
这是我自行制作、专属于我、用途有限的器材。比一般的钢铁密度高出少许,相当坚固耐用。
虽然必须灌注相当程度的魔力,却可以让金属随心所欲地变形。
不过愈是坚硬的金属,就需要愈多的魔力。将已经加工完成的武器捏塑成漂亮的形状实在是非常辛苦,我的魔力差点就见底了。现在的我顶多只能捏塑一把长剑份量的钢铁,这是最大的极限。光是打赢高级剑士,确实没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大量使用魔力之后,魔力的超回复量自然令人期待,还可以习惯魔法的操纵方式,真是一举两得。
不管怎样,我打算拿这两种锦囊妙计做个实验,才会带在身边。
粗铁针。
飘浮于空中的金属体积愈大、质量愈重,就必须消耗愈多的魔力。但这种铁针的大小重量有限,所以我一共带了十把。
这也是让原始的长剑变形后制成的产物。金属的二次加工果然需要消耗几乎让我不支昏倒的大量魔力。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既然连负荷这么大的魔法都可以持续使用,使其飘浮在半空中再加以操纵的魔法根本就不算什么。
准备就绪之后,我站了起来。
将意识集中于安装在脚底的铁板,让铁板悬浮起来。浮空的同时,铁板就垫在我的脚下,因此这跟抬起我的身体没有差别。我有将抬起身体所需的魔力计算在内,才让铁板飘浮起来。
让脚底的金属悬浮,意味著站在金属板上面的我也跟著待在半空中。
我以自己的脚底为支点飘浮起来,光是保持平衡就让我吃尽苦头,没有想像中的容易。
然而在两名高级剑士的联手训练之下,身为魔法剑士的运动神经在不知不觉中获得高度的成长。虽然还是有点靠不住,身体总算是逐渐习惯了以脚板为中心浮在空中的感觉。
我将脚掌朝向后方。
如此一来,保持直立的上半身不敌重力的牵引,开始微微前倾。我增加分配给脚板的魔力,改变推进力,于是我的身体再次直立,顺利浮游于空中。
锦囊妙计一号似乎成功了。
〈哥布林〉
今天轮到我负责看守被大家当成寝室的洞穴。
每当我们这群哥布林的数量增加,人类铲除魔物的行动就会突然停止。
今天也抱著好玩的心情龚击人类的村子,掳走人类的孩子饱餐一顿吧。小孩子的肉香甜可口,我最喜欢了。
不过翼龙最近也在这一带出没,这是唯一要小心的地方。
就在我拟定计画的时候,伙伴暴牙突然大叫:
「那是什么?」
暴牙是哥布林的族人。由于牙齿参差不齐,所以叫做暴牙。
接著泥巴也大叫一声:
「是人类!是人类的小孩!」
泥巴也是族人。由于他喜欢玩泥巴,所以大家都叫他泥巴。
这个人类跟平常前来攻击我们的那些家伙有点不太一样。
他降落在竹林之中,至少有五公尺落差的凹陷处,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类。
其他的人类都只站在凹陷处的上方放箭。由于畏惧我们的关系,说什么都不敢下来。
然而这个人类的异样之处不只如此。
人类居然飘浮于半空中。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从没听过会飞的人类。
这家伙一头黑发,还是十几岁的小鬼。只见他以比黑发还要更黑的漆黑瞳孔捕捉我们的身影。
这家伙很危险——
我们哥布林,不,应该是魔物的本能如此告诉我们,脑中敲响了激烈的警钟。
「包子,快去通知洞穴中的其他伙伴!」
「收到!」
暴牙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立刻叫了我一声。
包子就是我,因为我头上有个巨大的肿包。
我立刻将敌人出现的消息通知洞穴中的伙伴。然而当我带领大家走出洞穴的时候,眼前的光景却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暴牙和泥巴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暴牙!泥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害我们最重要的伙伴!」
即使大声叫唤,两人依然动也不动。他们两个在群体中特别突出,动作敏捷、力气也很大,是久经战阵的哥布林。那个人类居然在我回到洞穴召集伙伴的短短时间内把他们打倒。
不过我们可是总数超过三十的群体。
见到这么大的阵仗,这个人类一定会夹著尾巴逃走。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人类却不一样。
咻!
大约十根掌心大小的粗铁针突然自他的怀中飞了出来。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也不知道那铁针背后有什么秘密,铁针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袭向我们。
而且是十根铁针同时袭来。
伙伴一一被铁针贯穿,垂死的哀号响彻云霄。
一眨眼间,已经有一半的群体倒下。我的运气不错,侥幸存活了下来,想要躲过铁针下一波的攻击却是不可能的任务。
太可怕了
仔细观察之后,赫然发现这家伙的魔力量高得吓人。
这个国家的人恐怕不知道我们哥布林具有独特的器官,可以探测生物的魔力量。这个人类的魔力量高得让这个器官发出哀号。到底要经历多少次耗尽魔力之后的失去意识,才会达到这种程度?
不过,人类吝于给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
原本以为人类只是将手臂绕到身后,想不到站在旁边的伙伴居然身首分家。
「咿!」
我终于明白,这是天谴。袭击人类的村子之际,我们不由分说地屠杀胆怯畏惧的人类。有人求我们饶命,哭喊著希望能放过他的女儿,我们却充耳不闻。
不过这次轮到我们被屠杀。
我有所领悟。
视线心无旁骛地追逐那个人类。
他的动作,好美。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
哥布林虽然是跟美丽无缘的生物,这样的我却依然觉得这人类很美。
彷佛飞舞于空中的肢体动作。
不,他的确是飞舞于空中没错。
他在我们的头顶绕了一圈,身边的同伴便一一遭到屠杀。
人类的武器是锁镰,使用方法却颠覆既有的认知。一般是单手握住镰刀的刀柄,另一只手舞动锁链,眼前的人类却不一样。
人类明明没有接触这种武器的任何地方,锁镰却在空中来回奔驰。
该怎么说才能形容眼前的画面呢?
有了,这景象就像是锁链、秤锤以及镰刀在这个人类的身边翩翩起舞。
先是以人类为中心,踏著曼妙的舞步绕起了圆圈,下一秒钟又陡然伸长为一直线,横扫空间内所有物体,简直就像传说中的镰鼬。察觉攻击的时候,已经深深中刀。
这种动作,实在看不出是人类或是锁镰引导著这一切。
愤而反击的哥布林也好,四处逃窜的哥布林也罢,全都成为刀下的亡魂。
啊,这个人类实在是太美了。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类。
原本以为人类是陷入恐惧走后,就会不惜践踏他人以求生存的丑陋生物。
然而眼前却有一个如此美丽的人类。
甚至连飞散的鲜血都沾不到身上,这种动作只能称之为神迹。
原来也有这么美丽的人类啊。
下次投胎的时候,或许当个人类也不错,真的很不错。
于是我道别了这个世界。
〈亚斯拉〉
「呼。」
大致上都解决了。有一只哥布林站在原地望著我发愣,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要杀那只哥布林固然让我不太愿意,不过哥布林居住的洞穴里面发现数不清的人骨。拜托,就当做是一报还一报吧。
哥布林一共是三十四只。我在洞穴前面挖了三十四个坟墓,将所有哥布林下葬之后双手合十。该怎么说呢?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还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日本人。
不管怎样,锦囊妙计二号也操纵得很顺利。不过最令人高兴的是锁镰总算是对我服服贴贴了。
我打算返回王都,报告哥布林讨伐任务的结果,这时某种爆炸声突然自附近响起——
轰隆!
竹子拦腰折断、小鸟仓皇逃命,现场一片尘土飞扬。
出现在眼前的是全长大约七公尺、高度约两公尺的巨龙。
它的前肢是有薄膜的翅膀,以后足站立。拥有锐利的两根尖角、长长的尾巴、口中正喷出火焰,还有一身绿色的鳞片。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不过之前在豪宅的书籍中看过它的记述。这好像是名叫翼龙的魔物,讨伐委托的公会等级A,而且还是必须组成冒险队伍之后才能够对付的魔物。
「喂!这里怎么有个小孩子?」
「小鬼,快逃!」
之后应该是冒险队伍的四人组立刻现身。
分别是手持巨斧的肌肉男、带著魔法杖的一对男女、以及拿著大弓的妖精少女。
「咕啊啊啊啊啊!」
翼龙踏平竹子,张开巨大的嘴巴朝著我冲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拔足狂奔,直觉告诉我不是它的对手。翼龙就在身后不远处张开它的血盆大口,人类在真的受到惊吓或是面临死亡的时候,完仝没有扯开喉咙大声叫喊的力气。我像个傻瓜似地差点没哭出来,鼻水更是不争气地自鼻孔流下。
面对哥布林的时候,之所以威风八面、大展神威,主要是因为那是最低等级的冒险者也能打倒的魔物。一旦遇到连公会等级A的冒险者也要组成冒险队伍,才能与之抗衡的翼龙,情况当然就不一样了。为了逃出生天,我几乎卯足全力。
「咕啊啊啊啊!」
翼龙在我背后震耳欲聋地咆哮。
雷奥纳德曾经以增强体力为由,强迫我进行路跑训练,然而现在翼龙就紧跟在后,根本没办法像路跑训练的时候那么轻松。
我操纵脚底铁板的魔力,提升奔跑的速度,为了保全性命而拔足狂奔。
我已经无暇调整供应脚底铁板的魔力量了。为了逃命,我像个笨蛋一样卯起来使用魔力,完全不觉得可惜。
我在仓促之间以魔法操纵锁镰,利用秤锤缠绕附近的竹子。接著维持原先的速度继续奔跑,使劲握住自秤锤延伸过来的锁链。当锁链被拉得紧紧的时候,我奋力往地面斜斜一蹬,于是我就以被秤锤缠绕的竹子为中心,利用离心力腾上空中,泪水和鼻水也跟著飞舞。
「那个小鬼挺厉害的!」
冒险者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却连洋洋得意的空档都没有。
原以为这么一来就可以自翼龙的行进方向顺利脱身,想不到它颈子一扭,再度朝我袭来。
更糟糕的是,这里长有其他的竹子。
也就是说我握在手中的锁链,意外钩到另一棵竹子,强大的反作用力让锁链脱手而出,我也狼狈地摔倒在地。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迫至眼前,好像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吃掉我。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
锁镰两端都被竹子钩住的锁链绊倒了翼龙。翼龙的前肢是翅膀,后脚一个踉跄之后失去平衡,跌倒在地的时候激起莫大的沙尘。
被锁链钩住的竹子应声折断,锁链也耐不住翼龙的体重,断成了好几截。
「那个小鬼……!真有一套!」
「现在是好机会!」
「快点动手!」
趁著翼龙露出破绽的现在,四名冒险者欢欣鼓舞地打算痛下杀手。巨斧直劈而下,气派的火和水属性魔法交织飞舞,最后大弓释放的箭矢贯穿了翼龙的头部。
「呼、呼、呼……」
冀龙安静了下来,先前的咆哮彷佛不是真的。
我试著调匀急促的呼吸,心脏依然跳得飞快,完全冷静不下来。我活下来了吗……?
然而我慢慢感受到疼痛感逐渐蔓延全身。难不成……?我战战兢兢地看著自己的身体,腹部的衣物渗出鲜血。不会吧。
翼龙的利爪撕裂了我的腹部。火烧般的疼痛感迅速激增,鲜血像喷泉一般涌出。
「大家快过来!这孩子受了重伤!」
「你的水属性魔法有没有办法救他?不是可以使用治愈魔法吗?」
「没办法!刚刚的战斗中几乎耗尽了魔力!」
「那怎么办?」
外露的内脏接触到空气,疼痛感麻痹了我的大脑。知道厉害了吧,这就是所谓的剧痛。刚刚那些哥布林也有这种感觉吗?伤脑筋,这次轮到我了……
意识逐渐模糊,疼痛感也慢慢薄弱。等到我什么也厌觉不到的时候,甚至连冒险者焦急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大概是失血过多吧?不知不觉问,意识离我而去。
这是梦。正对著我的聚光灯,是唯一的光源。除了我站立的地方被照亮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身下薄薄的水面,不远处一如往常地传来踩踏水面的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接近,最后出现在聚光灯之下的是只白色的兔子。
「你可真是讲不听。」
兔子这么说道。喉咙之中具备跟人类相同的构造吗?她到底是怎么说话的?每次都让我感到十分神奇。
每次?没错,同样的梦境已经出现第三次了。
「这是不可抗力,太多超乎预期的因素了。」
「所以我才千叮咛万叮咛,要你想办法得到力量,怎么又耗尽魔力了?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气急败坏的兔子像是钻地机般,不断跺著地面。
她的嗓音还是一样是道美丽的女高音,也是我最后在前世听到的声音。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依然残留在耳中。
「又耗尽魔力了吗?」
我抓抓头。之前明明就一直从事魔法的特训,魔力量也有所增加,实在是太没用了。
「好好使用魔力,持续自我锻炼。」
「我已经这么做了,到底还要我怎样?」
「光是这样还不够……还可以继续……」
兔子凝视远方低声开口,彷佛在自言自语,好似回想起什么遥远的记忆。
不过实际上在让瑟孚兹以及冯达利悟斯家对我刮目相看之前,我早已决定要持续锻炼自己。在达成目标之前,不需要其他人提醒,我也会继续努力。
虽然心有不甘,但这只兔子的说法是正确的。我自认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没道理不承认这点。
「为什么你总是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
兔子什么也不说,只是抽动鼻子,摆动耳朵而已。
「你到底是谁?」
「你很烦耶,是谁都没差吧?」
兔子话锋一转,继续说下去:
「你很擅长跟他人交际,不过一直靠别人帮忙也不行,这次也一样。醒来之后,记得要跟人家好好道谢。」
「道谢?」
我还来不及问出个所以然来,阳光就穿透了我的眼皮。
环视四周,这里是雷奥纳德和茱莉亚的家。我躺在床上,全身是汗。又是一如往常的梦。每当魔力耗尽之后,兔子一定会出现在莫名其妙的空间,以令人惊讶的美声跟我说话。前世之中造成我死亡的车祸现场,我也听到女性的声音。或许跟这个世界以及转生之后一连串的事件有某种关连吧?我如此推测。
不过就只是场梦。虽然这样子也能做个结论,不过……
咕——
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肚子缠著一层整齐的绷带,鲜血在绷带上画出一条直线。
应该是在竹林中遇见的那几个冒险者把我送到这来的吧。腹部的伤口好像还没完全愈合,感觉怪怪的,好像肚子里面有什么异物。
前面的浏海长了许多,遮住了眼睛。指甲也长了,前端甚至微微变形。看来我似乎昏迷了好一段时间。
这也代表腹部的伤势已经痊愈到某种程度,总算可以放心了。
还是先到一楼的客厅露个面,让雷奥纳德和茱莉亚知道我恢复意识了吧。就在我走下了床,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身体却感到异常轻盈。
当初可是受了连内脏都出来见人的重伤,流失大量的鲜血,长时间躺在床上静养,完全没有进食。然而身体的状况感觉起来却相当不错。
这时我突然注惠到之前的那场梦。梦到白兔的时候,一定总是在我耗尽魔力、倒地不起之后。
耗尽魔力也是让我失去意识的原因之一,恢复意识的此刻,顿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魔力量。该怎么说呢?就好像体内充满了能量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我很健康。
伤势固然令人不放心,不过照这个情况看来,就算进行稍微剧烈的动作也应该没问题。例如再度要求茱莉亚跟我进行模拟战,稍微使用一点魔法之类的。
于是我踏著以伤患而言过于轻快的脚步离开房间,走下楼梯。
在一楼的客厅探头张望,发现雷奥纳德正在厨房煮饭,茱莉亚则是在餐桌打磨长剑。
或许是想太多了吧?总觉得两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我让他们担心了。
「呃,早安……」
或许是两人紧绷的表情让我有点紧张,也或许是一段时间没使用的声带尚未恢复正常,总之我的声音怪怪的。
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无法随心所欲发出声音。
不过两人似乎听得前所未有地清楚,立刻回过头来看著我。
「啊,亚斯拉……」
茱莉亚的双眼噙著泪水,呼唤我的名字。
正在煮饭的雷奥纳德也暂时停止使用火魔石,朝著我走了过来。
只见他举起手臂,差不多跟肩膀同样高度。我还在猜想雷奥纳德打算做什么,结果他使劲握紧了高高举起的拳头,整条手臂青筋暴露。
「咦?」
雷奥纳德露出一副想揍我的模样,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就要挨揍了。
由于事发突然,我只能别过脸去,紧闭双眼,轻盈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强烈的疼痛在下一秒钟袭上左脸颊,我往后飞了两、三公尺。
即使在模拟战中击败雷奥纳德,十三岁的身体依然被一拳轰了出去。
我跌落在雷奥纳德打扫得一尘不染、就算是恶婆婆也无从挑剔的地板上,在没有半点灰尘的地板摩擦力作用之下停止滑行,皮肤被地板磨得发红。
「哥、哥哥?」
「怎样!」
「还怎样!看看你对重伤患做了什么!」
「我是说过不会与他同行,却不记得要他铤而走险!」
茱莉亚和雷奥纳德在我的上方争论不休。
我提心吊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腹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相当疼痛。
脸颊也是。
「这家伙的实力足以在一对一单挑之中击败我,理应具备这种程度的判断力。」
「他只是个孩子,而且实战跟地下室的模拟战本来就不一样。」
「即使如此,亚斯拉应该也明白才对。」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四周。
雷奥纳德完全不接受茱莉亚的说诃,茱莉亚也丝毫听不进他说的话。
不过雷奥纳德的说法让我感到十分恼怒。
而且他居然还对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险、平安归来的我挥拳相向。
我不是不能体谅他的感受,事实上他也很关心我。可是,难道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稍微替我想一想吗?
「没错,你确实没有叫我铤而走险,也曾经提醒我不要大意,却没要我别打倒翼龙。」
「哼,真敢说。有种再说一遍,这次换你的右脸颊遭殃!」
我在这个时候傲慢了起来。事实上打倒翼龙的是其他的冒险队伍,并不是我。我的喃喃自语被雷奥纳德顶撞了回来。
若将前世计算在内,我的年纪其实比较大,雷奥纳德不过才二十五岁左右。虽然在这种情况之下自我克制才是成熟的做法,雷奥纳德挑衅意味十足的言语却让找失去了理智,将一肚子的火气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我的意思是你打得赢那只翼龙吗?」
「什么?亚斯拉,把牙齿咬紧一点!」
「哥哥!」
茱莉亚的制止无效,雷奥纳德使出全力打算抓住我,就跟地下室的模拟战一样。
不过在这三年多的训练之中,我不知道跟雷奥纳德交手过多少次,他的拳头就是打不到我。这等于清楚显示出两人之间已然成形的实力差距,雷奥纳德顿时露出悲戚的神情。
有些事情说出口之后才会有所察觉,现在想起来,或许我只是想要得到雷奥纳德的称赞。
不过已经太迟了。
「这里不是地下室,别在客厅动手。」
我知道如何让对方在一瞬间失去战力。
于是我瞄准雷奥纳德的胯下奋力举起右脚,命中他的要害。
「咕……喔……」
雷奥纳德捣著下腹,当场蹲了下去缩成一团,口中还发出不成声的呻吟。我明白,雷奥纳德。精确无比、冷酷无情的要害攻击正中目标之后,真正痛不欲生的地方不是蛋蛋,而是小腹。
「够了,快点住手,亚斯拉已经不是哥哥打得赢的对手了。」
茱莉亚夹杂著些许叹息,如此说道。
「没想到除了哥布林之外,连翼龙都打倒了。」
餐桌稍微恢复平静之后,率先开口的正是茱莉亚。当时我的意识模糊,并不是很肯定,不过我的确见到翼龙坠落地面。听说这已经获得公会方面的证实了,大概是当时在场的那几个冒险者替我收拾善后吧。
「哪里,我只是制造机会罢了。」
你又这么谦虚啊,茱莉亚这么说著笑了笑。
「哥哥他一直很担心你,其实并没有生你的气。」
「这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抱歉。」
我以冷静下来的脑袋,向正在替胯下冰敷的雷奥纳德低头致歉。雷奥纳德搔搔头,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接著又噘起嘴唇转过头去。真是一个不乾脆的男人,令人感到相当不舒服。
其实这种难以接受他人好意的个性是一种传统美德,我很能体会雷奥纳德的心情。
他真的很关心我。
「让你担心了,真是抱歉。还有,谢谢。」
「呵呵,没事就好。欢迎回家。」
「哼。」
雷奥纳德依然别过头去,他在闹别扭吗?
「胯下还会痛吗?那是因为你——」
「当然会痛!无论是被你踢中的胯下,还是被你攻击的手臂……」
他总算开口说话了。
「我对你没什么成见,只要平安回来就好,否则我可没脸去见莫里斯。」
「真是不乾脆,就直接说担心我就好了嘛。」
「闭、闭嘴!你这个小鬼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雷奥纳德嘴巴虽然不饶人,脸上却露出些许安心的神情,这可逃不过我的眼睛。见到那种表情的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是被演技蒙骗的笨蛋,而且还笨到骨子里去了。
只想得到赞美的动机也是傻得可以。结果害人家替我这么担心,就算是小孩子的撒娇,也未免太恶劣了。更何况我的心理已经是个成年人,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做什么?这样子真的跟十三岁的小孩没两样。
厌恶起自己的同时,也感到十分羞愧。单就事实而言,根本就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为了一个将近四十岁的欧吉桑担心得要死而已。
天啊,真是逊到家了。
「咳、咳咳。亚斯拉,你已经战胜我跟茱莉亚,我所交付的公会任务也获得远超预期的成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刻意轻咳数声之后,雷奥纳德先是停顿片刻,这才询问未来的方针。
那还用说吗?
打从被赶出那栋豪宅开始,我的目标迄今不曾动摇。
「为了让家里的人对我刮目相看,我要变得更强,没有终点、永不停止。」
雷奥纳德和茱莉亚先是为之一愣,接著就立刻报以释怀的笑容。这是理解我想法的反应,我深深感到自己真是个幸运的人。
「原来如此,刚好有一场大赛可以让你小试身手。」
这么说著,雷奥纳德起身从木柜中拿出一张纸,放在餐桌上。
上面以这个世界的文字,大大写著『精灵祭』。
「精灵祭?」
「嗯。你的体能尚未完全恢复,原本不应该告诉你,不过倒是可以用来强化你的目标。」
「这是每三年一次于王都举行的祭典,参加者来自耶亚斯利禄王国的各个城镇。简而言之,就是决定谁才是强者的比赛。不过既然是祭典,没参加比赛的一般人也可以逛逛夜市或是欣赏戏剧表演,不过重头戏还是这个『魔剑武祭』,许多魔法使或是剑士将会齐聚一堂、互相较劲。」
原来如此,这的确可以用来衡量我目前的实力。
总而言之,他们应该是估计我的力量开始超越自己的时候,才会提出这个消息。名叫魔剑武祭的这东西,应该可以让我简单测试自己的力量。
「精灵祭于一星期之后正式举行,到此为止有什么问题?」
「有。」
面对雷奥纳德的总结,我提出异议。
「有什么问题,亚斯拉?」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把这么接近的祭典……准备时间只剩下一个星期而已耶。」
「哈哈哈。亚斯拉,这个问题相当有趣。」
雷奥纳德发出一阵乾笑之后回答:
「那是因为你连讨伐哥布林这种简单的委托工作都出了差错,一连昏迷了好几天的关系。」
雷奥纳德瞪视著我,用带刺的语气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他真正发怒的表情。本来打算提早告诉我的,结果我昏睡了好一段时间,才演变成精灵祭迫在眉睫的局面。
「还有其他问题吗?应该没有吧?」
「有。」
「居然还有问题……说吧。」
他即使面露嫌恶,依然耐著性子应付我,我不禁深深感到这个男人真是令人讨厌不下去。
「这个祭典的目的是?」
「嗯,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为了对平常替我们带来魔力的精灵表示感谢吧。不过几乎都只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国民享受欢乐的气氛,由国家主办的活动。」
「是哦,就跟耶诞节一样。」
「呃?耶……你说什么?」
茱莉亚询问。
「不、不是啦,我是说还住在豪宅的时候,女仆曾经像这样对我解释精灵的各种事情。」
「是哦,原来如此。」
……好、好睑,一不小心就说溜嘴。对其他世界的人提起耶诞节,别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幸好我只是没事似地随口将脑中无关痛痒的念头说了出来,不过还是会被当成怪人吧。
以前教导我认识精灵的人是比嘉。
精灵是肉眼无法辨识的神秘生物,广为存在于这个世界,可以将己身所产生的魔力散播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有了精灵的魔力,魔法使才能从外部取得魔力灌注于体内。少部分蓄积大量魔力的精灵拥有强大的力量,进而获得实体,得以跟人类签订契约。据说签订契约之后,就会提供契约者庞大的专属魔力。
这就是所谓的精灵,印象中比嘉曾经这么说过。
「倒是挺随性的嘛。」
「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还有问题吗?」
我的无心呢喃换来茱莉亚的微笑回应。
「呃,每次的魔剑武祭大概会有多少人参加?」
「大约五千人左右。包括各地的魔法使、剑士,以及来自魔法学园的学生。」
这次换雷奥纳多回答问题。
「那是因为有参加年龄的限制。公会虽然也有稍微参与魔剑武祭的活动,不过魔法学园才是主办者,所以年龄限制设定为学生的年纪范围,也就是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
雷奥纳德和茱莉亚仔细向我解释。
我好像整整昏睡了两星期。以日期来看的话,我在昏睡的期间已变成十四岁。知道这件事的雷奥纳德和茱莉亚不禁微微苦笑,表示会在精灵祭之后帮我庆生,这对兄妹真是好人。
不过应该担心的,是我魔力耗尽之后的昏睡期似乎有逐渐延长的趋势。说不定下次耗尽魔力的时候,恐怕得睡上好几个月都不会醒来。
我咽了口唾液。
「虽然距离精灵祭没剩几天了,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雷奥纳德似乎对动手打我这件事感到有些在意。其实我很想今天就开始著手于精灵祭以及魔剑武祭的准备,不过今天就先听从雷奥纳德的指示吧。
我不意间望向窗外,夕照染红了天际。
现在正是商店街的店家打烊体息的时间,王都的喧嚣逐渐沉寂。
白天的时候,王都总是热闹滚滚,充满了活力。以日本人的眼光看来,恐怕每天都是祭典。不过随著日落山头,热闹的街头也恢复了平静,虫鸣声听起来更是格外清晰,彷佛为了储备明天的力气。
这是地球失落已久的氛围。
我趁著天色尚未暗下来的时候直接就寝。大概是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关系,睡意很快就袭上心头。于是我闭上双眼。
从明天起再为了精灵祭预作准备吧。就像王都一样地寂静,等待昂扬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