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来自深渊的呼唤 第二章

  由于拜托田岛予研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奈绪的检验报告在第二天上午送到了尾崎医院。昨晚的大雨已经止歇,阳光又照得大地一片懒洋洋的。

  律子端着咖啡和检验报告走进被书籍和资料淹没的准备室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律子要敏夫稍微整理一下房间。却只得到一句“看不下去就帮我收吧”,敏夫接过报告后就跟自己昨天在医院做的检查结果互相比对起来。

  奈绪的症状跟小惠没什么两样。血球数大为减少。血红蛋白以及血比容值降低,很明显的就是贫血的症状,而且还是巨红血球性贫血。不过血清胆红紊以及LDH值一切正常,肝功能和肾功能也在正常值之内,特别追加的库姆斯直接试验(Coombsdirectest)显示为阴性,这就表示没有溶血的症状。简单说来,奈绪跟小惠一样,除了贫血之外谈不上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真的只是单纯的贫血吗?)

  昨天晚上,敏夫以显微镜观察末梢血的扶片样本以及脊髓液的样本,发现网状红血球的数量增加,同时也观察到有核红血球。脊髓出现赤芽球过度形成的状况,然而敏夫并不是血液专家,因此无法判断究竟有什么异常状况。从这些状况看起来,造血过程应该没有异状,唯一的可能就是身体大量丧失红血球,迫使脊髓的造血运动速度加快,因此才使得尚未成熟的红血球也跟着被释放出来。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应该是内出血,或是不正常的溶血造成的组织破坏。

  (没有内出血的症状……)

  无论是触诊或是X光片,都找不出内出血的情况。除此之外,奈绪的内脏似乎也没有异常的肿大。

  (可是也不太可能是溶血造成的。)

  库姆斯直接试验的结果是阴性的,表示这不是自体免疫性的溶血。从未梢血的扶片样本看来,也不像是红血球的形态异常所造成的溶血。再说血清胆红素和LDH值都一切正常,更不可能是溶血。

  敏夫愈思考愈觉得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否定了,就好像发生了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陷入长思的敏夫没注意到帮他整理资料的律子正在跟他说话。

  “院长。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嗯?啊、抱歉抱歉。”

  律子的表情有些忧郁。

  “奈绪的病情这么严重吗?”

  “倒也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检验报告有些不合常理,让我觉得不太对劲而已。对了,你刚刚跟我说什么?”

  律子露出苦笑。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听说昨晚发生山崩呢。”

  “哦?”

  “刚刚住在中外场的佐川爷爷到医院来做复建。佐川爷爷家就在西山的山脚下,后面是一大片山壁。昨晚的大雨听说让整面山壁都崩塌了下来。大量的泥巴顿时涌入家中,佐川爷爷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清起。”

  “人没受伤就好,这已经是不幸当中的大幸了。”

  “对啊。佐川爷爷也这么说。万一雨势再下大一点的话,搞不好整间屋子都会被崩塌下来的土石埋在里面呢。”

  “可不是吗?”

  “昨天晚上我听到一声巨响从北山那里传来,就好像有人在炸山一样。该不会连北山都发生山崩吧?”

  “……北山?”

  律子点点头。她就住在上外场,距离北山的山脚很近。

  “我想应该是北山才对。从声音来判断的话,应该是规模相当庞大的山崩。不过北山是善提寺的地,一般人不能随便进入。”

  敏夫思索片刻,他觉得这件事应该让静信知道才对。这时律子将最后一本书排在茶几上面。

  “每一本打开的书籍。我都先放上一张便条纸之后才合起来,院长大可不必担心找不到需要的资料。”

  “谢啦。”苦笑不已的敏夫叫住正打算离开准备室的律子。

  “律子,请你拨个电话到安森工业,问问奈绪现在的情况好吗?用不着一定要叫奈绪本人接电话,询问她的家人也可以,然后请她傍晚之前务必再到医院接受复诊。”

  律子皱紧眉头。

  “有这么严重?”

  “倒也不是有多严重。我只是觉得检查结果不太对劲而已,所以想重新做一次检查。”

  “嗯。”敏夫的解释依然无法让律子释怀。抱着病历表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敏夫又叫住了她。

  “还有另一件事。午休时间结束之后,请所有人到这里集合好吗?”

  “呃?”

  “我想改采预约制。当然不是所有患者前来看诊都要先预约,只有我指定的那几位患者而已。”

  “从明天开始吗?”

  敏夫点点头。表示细节部份等到大家都到这集合之后再说。离开准备室的律子显得有些不安。

  敏夫知道律子多多少少也嗅出了一些异样,不过他在内心告诉自己这么做并没有错。医院里的全体工作人员站在防疫的第一线,迟早也会发现不寻常的异状,既然他们早晚得面对这个威胁。敏夫打算在适当的时机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律子询问安代。安代和清美四目交投,肯定的点点头。

  “……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对啊。”清美叹了口气。

  “院长好像对安森家媳妇的状况特别注意似的。”

  “为什么?”一旁的聪子和小雪也把头凑过来询问,安代把手叉在胸前接着说下去。

  “这阵子死了不少人嘛。从八月初一直到现在,村子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办丧事。”

  “真的吗?”

  “也难怪你们没什么感觉。村民生病了也不来看医生,等到去世了之后,医院才会接获通知,而且都是在大清早我们还没上班之前。”

  清美也点点头。

  “上外场不是死了一个四十出头的人吗?然后是山入的那三个人。”

  小雪和聪子频频点头。

  “之后是住在下外场的高中生,然后是义一和最先去世的那个中年人的母亲。”

  小雪扳着手指头计算。

  “从八月初到现在,村子里居然一连死了七个人?”

  “就是说啊,所以我才会说一定有问题嘛。人家都说祸不单行,可是今年的情况真的太不寻常了。”

  “会不会是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提出问题的律子显得十分不安。只见年长的护土彼此对望一眼,缓缓的点头。

  “搞不好是什么传染病呢。我看院长一定也在暗中怀疑,所以才会指定疑似患病的患者,表示要优先替他们看诊。”

  “这么说来,奈绪不就……”

  “从院长那么谨慎的态度来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雪和聪子对望一眼,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安。

  “那……那我们会不会有事啊?”

  安代歪着脑袋略事思索。

  “天晓得。如果真有危险的话,院长应该会提醒我们才对,既然他现在什么也没说,就代表还没掌握确实的证据。或是他认为医院还不至于遭到污染。别看院长平常嘻皮笑脸的,在这方面他可是不会打马虎眼的。”

  清美又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以后接触患者之前都要记得消毒跟戴手套。这样子不但保护自己,也等于是保护了其他人。”

  安代也点头赞成。

  “只希望不是什么怪病才好。”

  静信将车子停在路肩,将敏夫昨晚写的纸条抽了出来。纸条上面列出几个必须调查清楚的事项。

  死者的性别、年龄、职业、教育程度以及生活水准,还有居住环境,尤其是井水的使用状况。除此之外。家族成员、婚姻状况、双亲的年纪、出生排行、家人的健康状况也是调查的重点之一。其他还有死者本人过去的经历、是否有烟酒方面的嗜好、生活习惯、平时的活动范围、尤其是七月份曾经到过哪些地方。静信将纸条上面的事项做成一张表格,除了死亡证明书上面就有的资料之外,表格上面还留着许多空白的栏位。

  从发病的时间顺序来看,最初患病的是住在山入的那三名老人。如果三重子生前的说法无误。感染源就是最早发病的义五郎,感染时间大概是在七月中旬左右。如果他们在那段时间外出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外出的地点被感染的。静信原本以为只要询问他们的亲人,就会知道那三人在七月中旬的时候曾经去过哪里,然而事情却没有想像中的容易。

  村迫秀正的妻子、胞妹和外甥全都不在人世了,村子里完全找不到与他血缘相近的亲人。幸好当初在替他们办丧事的时候,寺里曾经请村迫家的亲戚留下连络电话。因此静信立刻与原本住在山入、如今已经搬迁到其他部落的亲戚联系,却发现没有人知道秀正夫妻这阵子的行踪。

  秀正的儿女虽然一直与父母保持连络,却跟村子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将年迈的父母留在山入,自已搬到大城市居住。他们不是忘了自己的父母,也不是刻意遗弃。更不是对自己的父母失去感情,只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即使以前会在孟兰盆节或是过年的时候返乡探亲,一旦小孩子出生之后。自然就会变得绑手绑脚不能随便乱跑。好不容易等到孩子长大独立了,却又轮到他们留在家里等着孩子们返乡探亲。久而久之自然就会对年迈的双亲疏于照顾。

  “他们的身体都十分硬朗。”秀正的女儿在电话中表示。“我这个做女儿的当然也会担心,可是看他们那么健康的样子,自然就不会去想那么多了。该怎么说才好呢?应该说我忘了他们已经年纪大了吧,所以才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电话另一端的她对于自己疏于问候父母感到十分后悔,然而这份告解却帮不上静信的忙。

  等到能打的电话都打过之后,静信才终于发现想要从村迫家的亲戚之中打听出有用的情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如果能打开天窗说亮话。或许还能问出什么蛛丝马迹,然而假借某种根本不存在的名义旁敲侧击,这种方法所能问出的实在非常有限。

  静信驱车开上村道。打算前去打听大川义五郎的行踪。大川义五郎有个儿子住在外场,就是大川酒店的老板大川富雄。静信打算以采买日常用品为籍口,前去造访大川酒店。

  闲聊几句之后,静信将话题转到义五郎的身上,还安慰了大川老板几句。可是大川老板的反应却泼了静信一头冷水。

  “一点也不会难过。”大川富雄笑着摇摇手。“都已经这把岁数了嘛。”

  “接到死讯的时候,应该会感到很惊讶吧?”

  “惊讶当然是会啦。派出所的警察突然打电话过来,劈头就说你伯父死了。任谁都会反应不过来。而且赶到现场一看,才发现老人家的遗体早已腐烂难辨,而且还东一块西一块的,这种恐怖的经验可真是令人难忘。”

  “这是当然的。”静信点头赞成。

  “老板最后与义五郎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大川富雄一边擦着酒瓶,一边歪着头思考。

  “我跟大伯父平常其实没什么来往。老人家的脾气又糟嘴巴又坏,除非真有什么要紧事,否则我也不会主动跑去找他。大伯父也很少主动找我,每次找我不是要借车,就是要我帮他买这个买那个的。”说完之后,大川露出十分不屑神情。“谁叫我是他的侄子,当然也只能替他做牛做马勒。有时他会自己跑来拿店里的东西,拿了也不给钱,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回去了,好像店是他开的一样。有时候我忍不住顶他两句,告诉他别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倚老卖老,结果反而换来他的一顿臭骂,气得我也当场骂了回去呢。”

  大川说完之后,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刺耳的笑声让静信不由得皱起眉头,然而他还是得耐着性子把问题问完。

  “义五郎去世之前,大川老板没跟他见过面吗?”

  “嗯,没见过。不过今年入春的时候,他老人家倒是突然跑到店里,一声不吭的抱了好几瓶酒就打算回去。当时我要他把钱留下来,结果他老人家居然说亲戚之间不要计较那么多,脸皮之厚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老实说他老人家从来没帮过我什么,也不曾问过我需要什么,只有在拿东西的时候才会搬出亲戚这个字眼,所以我当场把酒瓶抢了回来,二话不说把他轰了出去。结果他居然又在店门口数落我的不是,气得我提了一桶水往他身上泼。这下子他老人家也火了,说要跟我断绝亲戚关系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原来如此。”

  “之后他倒是不再跑到店里来搬东西,但是曾经打电话来要我送他去农会。挂了几次电话之后,就没打来了。本以为耳根子总算清静了一点,想不到居然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说他这老家伙挂了。老实说他生前对我也不怎么样,我实在没那个义务替他办丧事。偏偏他老人家的亲人就只剩下我一个而已,其他人不是先走一步,就是早已离开外场。说起来我这个人就是太好心了,要不是不忍心看他走得那么孤单,才不会替他办丧事呢。”

  大川又笑得全身乱颤,老婆和子也跟着大笑。情绪十分低落的静信付了钱之后走出店门,只看到大川的儿子笃志正在一旁拆纸箱。笃志拆卸纸箱的手法十分粗暴,仿佛跟纸箱有什么深仇大很似的。静信向笃志点头致意。笃志却好像视而不见似的转过身去,穿着短裤的双腿从膝盖以下都包着绷带。静信问笃志是不是受伤了,笃志只是冷冷的回答一句“被狗咬的”,然后就继续手中的工作,一副不想跟静信说话的样子。找不到其他话题的静信只好默默的离开大川酒店。

  静信叹了一口气。从大川的谈话来看,他铁定不知道义五郎在七月中旬那段时间的行踪。义五郎当然有住在别的地方的亲戚,然而他很少跟那些亲戚连络。静信试图从大川的口中间出义五郎平常跟谁走得比较近,结果不出所料,得到的回答果然是“除了村迫家的老爹之外,大概没有其他人了”。

  山入真是个被孤立的小部落,看着纸条的静信不由得浮现出这种想法。不但地理位置孤立,连人际关系和血缘也都孤立于其他六个部落。若非如此,像山入这种位处深山的偏僻部落早就无人居住了,只有被众人遗弃的三名老人家才会选择在那块与世隔绝的土地生活。如今他们同时去世,三人的生命足迹也从此划下句点。

  这就叫做人生如梦吗?静信陷入思考。人们花了大半辈子所建构出来的东西,全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死亡总是残酷的。

  “就是这样的啊……”

  3

  二十六日早上,安森奈绪在丈夫干康的搀扶之下来到医院。

  奈绪的意识十分朦胧。若不是干康在一旁搀扶,恐怕连走路都有问题。这副模样让敏夫感到十分错愕。

  “奈绪。哪里不舒服?”

  奈绪没有回答敏夫的问题。她勉强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敏夫立刻指示护土让奈绪平躺在诊疗台上。在护士的协助之下。诊疗台的前端慢慢升起。一旁的干康以十分不安的神情凝视着躺在诊疗台上的奈绪。

  “敏夫大哥,奈绪到底怎么了?”

  “就是不知道她哪里不对劲,才请你带她来再做一次检查。前天她来看病的时候,我不是特别交代过如果第二天身体不适的话,一定要立刻前来就诊吗?”

  干康摇摇头。

  “奈绪没告诉我。妈妈问她情况怎样,她也说只是贫血而已。”

  “昨天的情况怎样?”

  “几乎睡了一整天。我昨天还得上班,所以没办法留在家里照顾她,不过她好像有点发烧,而且还全身无力。”

  敏夫点点头。奈绪的脸色还是很不好,领口的肌肤和露在外面的双臂都呈现出一种不甚健康的苍白,手腕内侧更着得到颗粒状的紫斑。颈部和手腕布满了蚊虫叮咬还是抓痒时留下的痕迹。而且这些伤痕都有化脓的现象。

  奈绪的呼吸十分急促,躺在诊疗台上有点喘不过气的样子。敏夫测量奈绪的脉搏。发现脉搏跳动十分快速,看起来似乎有点发烧,手脚却十分冰冷,额头还不时冒出冷汗。

  “安代!“敏夫一边将指示写在纸条上,一边把安代我来。“立刻验血。患者有脉搏过速的症状,为了保险起见,顺便做一份心电图出来。还有通知下山,请他准备为患者进行US和CT。”

  “唔……好的。”

  看到一旁的干康神色紧张的模样,敏夫于是将他带到准备室。

  “敏夫大哥……奈绪她不要紧吧?”

  “你先坐下来再说。”敏夫指了指准备室内的沙发,示意干康坐下。

  “奈绪是不是有生命危险?”

  “不能这么说。严格说来,目前还没找到奈绪罹患重症的证据。”

  干康细长的脸颊顿时浮现出近似哀求的神情。敏夫与干康同住在门前,两家几乎可以说是比邻而居。虽然整整比干康大上四岁,敏夫却一直将他视为儿时玩件。个性好强的敏夫从小就是个孩子王,小他四岁的干康就像是他的弟弟一样,这份情谊至今仍未改变。敏夫依稀记得干康小时候只要碰到什么难题,就会像现在这样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

  “对不起,目前无可奉告。”说完之后,敏夫再度示意干康坐在沙发上。“奈绪是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

  “唔……大概两、三天前吧?”

  “前天吗?还是在这之前?”

  “大前天开始就有点懒洋洋的。记得母亲一直问奈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要她赶快到医院检查一下。”

  “之前呢?”

  “这个嘛……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好像没什么异样。”

  “那你呢?”

  敏夫突然其来的发问让干康愣了半晌。

  “我?”

  “你、节子、德次郎或是店里面的年轻工人有没有人也跟奈绪一样全身懒洋洋的?如果有的话。就有可能是夏季流行性感冒所引起的嗜睡症状。”

  干康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最后以不是很肯定的语气回答“没有”。这个回答让敏夫不由得叹了口气。

  “前天奈绪到医院来的时候,我替她做了很多检查,结果所有数值都显示她只是贫血而已。加上奈绪正值生理期,轻微贫血是很正常的。然而造成贫血的原因有很多种,不见得一定都跟生理期有关。”

  干康顿时脸色大变。

  “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听说贫血好像有恶性贫血或是不良贫血的区别是不是?”

  “从检查报告的结果来看,奈绪应该不是恶性贫血。也不是再生不良性贫血,至少我能确定跟造血功能无关。最有可能的是溶血性贫血,不过这只是个推论。目前我还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

  “溶血性贫血是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喂喂喂!”敏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别这么悲观啦。不是跟你说还不能确定吗?奈绪的症状虽然看起来像是溶血性贫血,但是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相符,还需要再观察一下。再说她可是安森工业的媳妇,不但要替底下的工人张罗吃住,还要照顾年幼的儿子,体力再怎么好也有吃不消的时候。所以我的意思是要让她好好休养。这样子体力才会恢复嘛。”

  “真是的。”干康吁了一口气。“差点没被你吓死。突然叫护士小姐打电话过来,要我立刻带奈绪到医院复诊,然后一进医院就立刻做那些有的没的检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哈哈哈。不过在还没确定病名之前,小心一点总是比较好。毕竟奈绪的气色真的很差,为了保险起见。的确是有必要再验一次血,然后进行全身断层扫描。如过这样子还是找不出病因的话,就只好请国立医院接手了。还是我先把转送教学医院的推荐函写好?”

  “嗯……也好。”

  敏夫故意不提起小惠。干康看起来办心不少,然而安慰他的敏夫却一点也不觉得安心。奈绪的状况愈来愈糟,再这样拖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敏夫实在不敢想像。

  4

  当静信绕过干草休息站的侧面。站在矢野家的玄关前面往屋子里头张望。正在客厅看电视的矢野妙一看到静信的身影,连忙出声招呼。

  “副住持有什么事吗?”

  “我刚从沟边町回来,本想到店里喝杯饮料休息一下。想不到却看见你在里面,所以特别过来打个招呼。”

  “欢迎欢迎,副住持请进。”话才出口,阿妙顿时想起了一件事。“还是请副住持到店里坐坐吧。对您来说,咖啡比麦茶更合胃口吧?何况店里还有冷气可吹。”

  套上拖鞋的阿妙走在前面,带着静信往休息站的方向走去。走在后面的静信只觉得阿妙的背影似乎消瘦不少。

  “阿妙,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顶着大太阳穿过庭院的阿妙回过头来。

  “有吗?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吧,最近实在没什么食欲。”

  “阿吹的事情一定让你很难过吧。”

  静信的话似乎说中了阿妙的伤处,只见她面色一沉,表情十分怃然。

  “……有什么好难过的?阿吹从小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两个的年纪都这么大把了。随时都有可能双脚一蹬两眼一闭,就此离开人世。”

  “原来如此。”

  “每个人都难逃死神的召唤,所以阿吹的去世并不会让我感到难以接受。可是那天我才跟她见过面而已,当时就觉得她身体不太对劲了。本来想请院长来帮她看看,阿吹却说不必麻烦院长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立刻请院长过来,或是马上叫救护车送她到医院,说不定还可以保住她一命……”

  “你就别太自责了。”

  “这叫我怎能不自责?当初如果我拿起电话。如果我把阿吹送进医院,现在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当然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可是我就是不由得会这么想。”

  颇为自责的阿妙拉开休息站的大门,里面看不见半个客人。坐在吧台后面的加奈美朝着静信点点头,大概是早就看到母亲带着他走了过来。

  “欢迎光临,那果然是副住持的车子。”

  “副住持是特地来看我的呢。”

  阿妙沾沾自喜的表情让加奈美露出会心的微笑。

  “谢谢副住持的好意……母亲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感谢您特地来探望她。”

  “我哪里心情不好啦?”

  “阿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我可不想看到妈妈被她勾走。妈妈请放心,阿吹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的,用不着急着去找她啦。”

  “好好好,我的乖女儿。”加奈美的玩笑话逗得阿妙乐不可支,一旁的静信也露出会心的微笑。

  “阿妙的年纪也不小了,女儿在身边照应也比较让人放心。”

  “会吗?”阿妙的表情十分开心。“女儿搬回家住固然令人高兴。可惜的是没把先生也一起带回来。”

  “原来妈妈还有损人的心情啊,我还真是白操心一场。”

  面带笑容的加奈美说完之后。就将装满冰咖啡的玻璃杯放在静信的面前。

  “……山入的村迫和大川生前一定很寂寞,毕竟孩子都不在自己的身边。”

  阿妙点点头,同情之意溢于言表。

  “原本住在那里的人全都离开村子了。”

  “他们走得那么突然,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试着跟他们的家人连络,询问那三人生前的情况。结果却没有半个人知道。”

  “真的吗?”

  “阿吹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小儿子先她而去,她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过幸好她还有几个好朋友,这点就比山入的那三人要强多了。”

  加奈美皱起双眉。

  “这阵子还真是死了不少人,每天晚上到这喝酒的客人都会提起这件事。尤其是阿吹的遭遇更是令人同情,亲哥哥和儿子先走一步,没过多久连她自己也过世了,大家都在猜测村子里是不是正在流行什么疾病呢。”

  这番话不由得让静信为之屏息。不过加奈美似乎将这种说法当成无稽之谈,静信顿时松了口气。

  “夏季流行性感冒虽小,发作起来也是要人命的。我早就觉得义五郎的样子不太对劲。”

  “大川义五郎?”

  “对啊。之前我曾经看到义五郎从公车上面下来,不过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当时义五郎全身摇摇晃晃,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似的,连我叫他都没听到。过了没多久,我就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了。那个时候他一定得了什么病,否则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七月底的样子。”瞪着天花板的加奈美试着唤起自己的记忆。“对对对,就是七月底。之后我就听说他跟秀正都病倒了的消息,好像是刚好下山采买日常用品的三重子说的。当时我还觉得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实在很可怕,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他们的死讯。”

  “还记得是七月几日的事情吗?”

  加奈美低头思索。

  “几日的事情啊……我只记得当时听到他们两人卧病在床的消息……然后才想起几天前曾经见过义五郎……”

  “是不是义五郎出门的第二天?”一旁的阿妙插口。“他一大早就搭公车出门,直到第二天才回来,所以一定是在别的地方过夜。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很少出门的义五郎会跑去哪里呢。”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加奈美点头微笑。“我母亲有一天早上看到义五郎在等公车,而且还是往沟边町的方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之后又过了几天。我就听说他身体不舒服的消息了,印象中好像是在店里听到的……”

  加奈美突然皱起眉头。

  “我想起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秀司就说他要去山入探望舅舅。”

  静信顿时双眼一亮。

  “秀司?”

  “当天晚上他刚好来喝酒,而且还喝了不少。我劝他少喝两杯,他还嫌我多管闲事呢。接着地就从这里打电话回家,说要去山入探望秀正,今天会晚一点回家。当时真的已经很晚了,我还在想哪有人挑这种时间去探望病人的呢。”

  加奈美说完之后频频点头。

  “过了六天之后,我就听到秀司的死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秀司就没到店里来喝酒了,那个人以前几乎三天两头就跑来报到,突然好几天没出现,实在令人感到十分奇怪。想不到最后竟然就这样死了。”

  静信凝视吧台的木纹。秀司的死亡时间是在八月六日,往前推六天就是七月三十一日,当天晚上秀司前往山入探望舅舅。然而三十一日到八月一日清展正好是秀正和义五郎死亡时间。如果警方的判断无误,秀司进入山入的时候,义五郎和秀正应该已经死亡了,说不定连三重子都早已发病。

  静信感到有些不对劲。难道秀司根本没见到秀正和三重子吗?只要进入屋子,一定会发现舅舅的情况十分危急才对,这时任何人都应该会拿起电话对外求救。然而事后证明秀司并没有打电话,这是否代表他没见到秀正就直接回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三重子也一样没打电话求救。自己的先生就死在身边,她却没打任何一通电话,最后连自己也赔上一条老命。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静信陷入长思。这时加奈美突然大叫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义五郎出门的前一天。元子的小孩刚好发生车祸!”

  静信抬起头看着加奈美。

  “副住持也在医院见过她啊,就是茂树的妈妈。”

  “哦……”

  静信想起元子歇斯底里的模样。

  “元子是我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店里帮忙。记得她的小孩被车撞到是在七月二十七日的时候,二十八日义五郎离开村子,直到二十九日清晨才回来。秀司听说舅舅身体不适,说要去山入探望舅舅是在他去世的六天前。”

  也就是七月三十日。

  “之前有见过义五郎吗?”

  “好像没有。二十九日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只觉得好像很久没跟他见面了。我想大概真的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吧。”

  “义五郎和秀正经常出远门吗?”

  阿妙摇摇头。

  “义五郎几乎是足不出户。很少看见他离开村子,毕竟他只会骑机车而已。虽然秀正有辆车,不过也只有秀正会开车而已,所以义五郎总是嫌出门很麻烦。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否则绝对不会出门。”

  “秀正呢?”

  “他也是个不爱出门的人,更不用说出外旅行了。很久以前在阿吹那里碰到三重子。当时三重子一直说很想跟秀正一起去泡温泉。所以我想他们应该好几年没出去旅行了。”

  “有没有突然心血来潮的可能?”

  “应该不会吧?七月正是务农人家最忙的时候呢。他们都是靠老人年金过活的,田里种的东西可是他们一整年的粮食。所以不太可能在最忙的时候丢着田地不管跑出去玩。再说今年的雨水特别少,家里有种田的人都得抽地下水出来灌溉才行,每天光忙这些就够累了,哪有享受旅行的闲情逸致。”

  静信恍然大悟。今年的气候异常干燥,昨天虽然下了一整天的雨,河川的水位却未见明显的上升。缺水的问题在村子里面或许还不算太严重,然而下游区域的水资源却出现严重不足的情况。即使是在外场,用水也日见窘迫,村民们甚至必须抽取地下水来灌溉农地,根本没有出外旅行的心情。

  所以那三人真的是在山入被感染的吗?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是在哪里呢?静信不禁陷入沉思。

  5

  敏夫的不安果然成真了。

  第二天中午,就在敏夫忙着替病患看诊的时候,安森干康打了一通电话过来。电话另一头的干康哭得泣不成声,他说奈绩没有呼吸了,请敏夫立刻赶来一趟。当敏夫急急忙忙的赶到安森工业的时候,奈绪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瞳孔放大,口中有泡状的喀血,死因是心脏衰竭并发肺水肿所造成的窒息,死亡时间为八月二十七日上午十一时二十分。

  田茂定市的一通电话,让静信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当时静信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面对稿纸的他正让自己的思绪在想像的空间当中奔驰。

  “安森工业的奈绪过世了。”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静信有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感觉,然而定市却误解了静信的沉默。

  “就是干康的太太,今年只有二十六岁而已。死因好像跟肺部的病变有关,葬礼应该是由我这个副主委来负责才对。”

  “嗯……偏劳你了。”

  安森工业的德次郎是门前的治丧主委。当主委家发生不幸的时候,就由副主委来代行主委的职责。其实治丧委员会并没有副主委的头衔。不过每个部落都会根据个人的身分地位自行排出顺序,副主委自然也是众人默契之下的产物。

  “这阵子天气十分炎热,如果副住持不介意的话,我想今晚就举行守灵。德次郎先生家的亲戚都住在附近,倒还不必担心有人会赶不来。”

  “恩。”

  “所以还请副住持尽快替死者诵经。”

  “好的。我这就过去一趟。”

  位于门前的安森工业就在寺院的附近而已。社长安森德次郎原本是丸安木料厂的次子,之后德次郎自行出来创立安森工业,业务触角涉及建筑业、不动产以及土木工程,规模十分可观。目前建筑业由长子干康继承,不动产则交给德次郎住在沟边町市区的弟弟接手,土木业则是同样住在沟边町市区的女婿负责管理。

  乡下地方的企业发展史虽然不及大都市精彩。快要七十岁的德次郎现在依然全身充满了精力。俨然有一统江湖气吞山河的架势。可是当静信来到安森工业的时候,却只见到德次郎垂头丧气的坐在媳妇的遗体旁,完全看不见昔日的光彩。

  “德次郎先生,请节哀顺变。”

  听到静信的慰问,德次郎只是不发一语的低头致谢,哀痛的表情就好像是亲生女儿过世了一样。坐在丧主位子上的干康也抱着年幼的孩子低头致意,哭得两眼红肿的节子坐在一旁抚摸他的肩头,却还是无法平息干康若有似无的呜咽。

  奈绪是安森家的媳妇,不是德次郎的女儿。节子是德次郎的第二任妻子,跟干康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然而德次郎一家人的感情却十分深厚,在两个老人家的心中,奈绪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这点静信也略有所知……“请两位……”话说到一半的静信与干康怀中的孩子四目交投,顿时为之语塞。奈绪生下的长子叫做小进,还只是个不满三岁的孩子。

  “——节哀顺变。”

  不知道已经跟母亲天人永隔的小进张开好奇的双眼,打量着周围的大人。看到他那天真无邪的眼神,静信实在找不出其他慰问的话语,只好再度重复先前说过的。节哀顺变。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深爱着他的母亲。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德次郎、节子和干康三人全都泣不成声,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向静信致意。

  眼前的景象让静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看着强忍悲痛的干康,紧抱着孩子的手臂看起来像是在保护稚子。又像是在勉强撑起自己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这副景象对静信而言并不陌生,失去小惠的清水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悲伤莫名的心碎,以及令人担心的哀痛。失去至亲的人总是无法察觉已经降临家中的危险。

  ——爱哭的小孩会被恶鬼抓定喔。

  村子里自古流传的“死而复生”其实就是疫病的暗喻。如今恶鬼已经潜入安森家,所有东西都会遭到感染,死亡将从这里不断的向外扩大。

  静信很想提醒德次郎,要他自己小心。他了解德次郎他们追悼死者的心情,却不希望看到他们不忍心离开死者的遗体。若不快点将遗体理入土中。不幸一定还会继续发生。静信真的很想把一切的真相说出来。

  然而理智战胜了感情。如果这真的是传染病。现在告诉他们也太迟了。奈绪已经死了,如果死亡真的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恐怕恶鬼已经找到下一个牺牲者了。

  安森家的守灵结束之后。静信趁着夜色造访敏夫。这时敏夫刚好在卧房里检视奈绪的检验报告。

  “是你啊,进来吧。”

  敏夫请一如往常又站在庭院里的静信进入房间。

  “奈绪果然也是同样的症状吗?”

  对于静信的问题,敏夫点点头。

  “八九不离十。奈绪前来就诊是在二十四日的时候,死亡时间则是二十七日,也就是今天早上。二十三日那天她似乎就出现不适的症状,所以严格说来,从发病到死亡只有短短四天的时间。发病的症状十分轻微,不外乎是容易疲倦、头晕眼花或是注意力无法集中,从这些症状看来。她应该只是贫血而已。事实上检验报告的结论也是如此。除了贫血之外看不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那不就跟小惠一样?”

  “没错,几乎完全相同。”敏夫点点头。“当时她的精神真的很不好,问她什么都得不到满意的回答,感觉上就好像连说话都懒的样子,要不就是注意力太过涣散。整个人好像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似的。这点奈绪跟小惠的情形真的非常类似。”

  “嗯……”

  “二十四日的验血结果除了贫血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奈绪的贫血属于单纯贫血。全身血液大幅减少,还看得到网状红血球。肾功能和肝功能的检测结果都在正常值的范围之内,也没有内出血的迹象。不过……”

  敏夫看着贴在病历表上面的检查结果。

  “这是奈绪二十六日前来医院时的检查结果,今天才刚刚出来的。从这份报告看来,奈绪的身体机能出现严重的失调。无论是肝功能或是肾功能的指数都远超过正常值的范围。贫血的状况有所改善,其他地方却急速恶化,最后在今天早上病逝。遗体出现轻微的黄疸、水肿、腹部积水以及内出血的情况。这些都是肾衰竭或是肝功能衰竭的患者会出现的标准症状。除此之外,遗体也呈现窒息的状况,经过气管采样之后。证明是泡沫状的喀血阻塞气管,这种状况通常是心脏衰竭并发肺水肿所造成的呼吸困难。可是之前她来医院求诊的时候,我们就帮她做过心电图。当时根本看不出她有心脏衰竭的迹象。事实上除了贫血之外。当时她的身体健康得很——想不到才过了三天就变成这样。死因是心脏衰竭所引发的呼吸困难——不过这并不代表其他器官的功能全都正常,若从发病到死亡的过程来看,肾脏或是肝脏的状况也极有可能造成奈绪的死亡。与其说奈绪死于心脏衰竭,还不如说是MOF一多重器官衰竭来得恰当。”

  “是不是传染病?”

  “应该不是。至少就检查报告看来,传染病的可能性并不大。”

  “又是那种怪病……”

  “我想应该错不了。刚开始的症状就像是夏季流感或是一般感冒,之后病情急速恶化,短短几天之内就会致人于死。无论是从发病到死亡的时间,或者是初期的贫血症状。都跟小惠的病例十分类似。”

  “所以贫血是这种怪病的最初症状吗?”

  “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不过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最好早点将这个结论通知石田先生。请他尽快更改海报传单的内容,呼吁村民不要忽视贫血的症状才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在海报或传单上面写明贫血的自我检测方法,呼吁村民一旦出现类似的症状,就要立刻到医院就医。”

  静信点头赞成。

  “综合奈绪本人的叙述、以及干康事后的说法所得到的结论就是奈绪的娘家并没有什么家族性的遗传疾病。不过奈绪的父母从小就不知去向。她是被伯父伯母一手养大的。可是干康表示从未听说过奈绪那里的亲戚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而且她平常的生活也十分正常,既没有抽烟的习惯,饮酒也只是偶一为之。生活圈子就在村子里,从未到过山入,顶多就是偶而跑到沟边町买东西而已。”

  静信打开笔记本翻到“安森奈绪”那一页,将敏夫提供的资料一一记下来。这些都是医生从当事者以及家人口中问到的第一手情报,非常具有可信度。

  “住家附近没有水井。几乎都是使用自来水,只有办公室的冷气是以地下水冷却。这点倒是跟丸安木料厂一模一样。”

  频频点头的静信一一将这些情报记录下来。山入没有自来水管,义五郎和村迫夫妇平常都是使用井水。后藤田家的饮用水是自来水,井水是拿来洗澡或是洗衣服的。小惠住在下外场,那里几乎所有人家都是使用自来水。只有农业灌溉用水是使用地下水。不过当时有人看到小惠往西山走去,如果她经常往山里跑的话,搞不好曾经饮用过山泉水也说不定。综合这些情报之后,静信不禁怀疑“水”是不是导致这一连串猝死的罪魁祸首。

  “……会不会是水出了问题?”

  “从安森工业和丸安木料厂的例子看来,可能性并不算太高,我们甚至可以忽略水源遭到污染所造成的中毒或是感染的可能。虽然这次事件的起始点可能与水脱不了关系,不过我并不认为水是直接的感染源。”

  “你是说原先可能是山入的饮水遭到污染,结果那三个老人家受到感染之后,再直接传染给其他人?”

  敏夫点点头。

  “如果水真的是造成这次事件的原因。感染途径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过小惠和义一的例子就说不通了。毕竟小惠的生活圈子与秀正和山入的那三人没有交集,不太可能受到传染。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推论,尚未证实就是了。”

  静信点点头。小惠是住在下外场没错,可是她平常的活动范围却广及其他部落,失踪当天就是最好的例子。从这点看来,实在很难否定她在路上巧遇山入的那三人或是秀司的可能性。

  “义一也是个反证。如果奈绪真的罹患了那种怪病,传染源一定是义一错不了。感染时间是在八月中旬,刚好与义一的死亡时间互相重叠。根据干康的说法,奈绪生前经常跑到丸安木料厂,而且还不只一次探望长卧病榻的义一,孟兰盆节那天所有安森家的人更是全都跑到丸安聚会,当时正好是八月中旬的时候。义一将这种怪病传染给奈绪并不是全无可能,可是义一又是在哪里感染的呢?卧病在床的义一根本没有半点行动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山入的那三人或是秀司主动造访义一。”

  “应该不太可能。”静信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摇摇头。“我问过丸安木料厂的厚子,她说义一跟秀司没什么交情,秀司从来没来过丸安木料厂。山入那三人跟丸安还算有点关系,不过跟义一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应该还不至于特地跑来探望义一的病情。如果说他们有事拜访丸安木料厂,然后顺便探望义一的话,或许还比较说得通,不过基本上这种可能性也不大。义一已经病倒好几年了,刚病倒的时候还会有人顺便来探望他,这一两年几乎没有什么访客。“

  “或许吧。义一整整病倒了六年,我回到外场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静信点点头。

  “所以这阵子跟义一见面的几乎都是亲戚居多,尤其是安森工业的人。田茂本家的人也经常探望义一,定市先生跟义一的交情又特别好。除了上述的这些人之外,大概就剩下几个私交甚笃的朋友而已。”

  “没什么交集……难道真的不是直接传染吗?”敏夫恨恨的叹了口气。“其他人呢?”

  在敏夫的催促之下,静信又打开笔记本将纸条取了出来。

  “山入的那三人以及后藤田家打听不到什么,不过……”

  静信将他在千草休息站听到的消息转述一遍,其中包括了秀司病倒的前一天曾经去过山入,义五郎也在前几天突然外出,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身体似乎不太对劲。

  “秀司前往山入的时间是在三十一日吗?”敏夫皱起眉头。“那的确说不通。三十一日或最八月一日的早上。秀正应该早就已经死亡了才对,照理说秀司不应该没看见亲舅舅的尸体,看见了也应该立刻对外连络才对。既然他当时没对外求救,那就表示他根本没见到秀正。”

  “我也有同感。”

  “不过三重子婆婆应该在场吧?就算她当时的意识再怎么不清楚,连先生就死在旁边还不知道,也应该不至于没注意到家里有访客才对。除非她当时睡着了,根本没发现秀司……”

  “义五郎的行动也很诡异。说不定他从外场带了什么病毒回来,结果刚好传染给前往山入探视舅舅的秀司。”

  “这很难说。”敏夫敲敲自己的脑袋。“每一种疾病都有所谓的潜伏期。感冒的潜伏期平均来说大概是两天。霍乱在一两天之内就会发病。不过这么一来,就找不出阿吹是在哪里受到感染的了。”

  “嗯……原本设定阿吹的感染源是秀司……”

  “我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不过日本脑炎的例子的确不容忽视。”

  看到静信露出疑惑的表情,敏夫立刻加以解释。

  “日本脑炎的传染媒介是蚊子,人与人之间是不会互相传染的。说不定阿吹跟秀司的感染途径也是如此。”

  敏夫接着以手指轻拍病历表。

  “从奈绪和小惠最后都引发多重器官衰竭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病源体透过血液的输送传播全身,造成多处器官的严重侵蚀。大部分的病毒都是经由呼吸系统或是消化系统入侵人体,然后再沿着血液散布全身,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消化系统或是呼吸系统应该都会出现防卫反应才对。可是奈绪和小惠完全没有呕吐、腹泻或是咳嗽的症状,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血液的直接感染。”

  “从伤口入侵吗?”

  “没错。小惠的身上有许多小擦伤,应该是失踪的时候不慎跌落山谷所致。奈绪身上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可是却有不少蚊虫叮咬的痕迹。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以动物为传染媒介,就像日本脑炎一样。这种怪病不是人与人互相传染,而是透过蚊虫、跳蚤或是虱子为传染媒介,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山入的那三人、小惠与义一之间毫无交集,却会感染到同样的疾病了。”

  说完之后。敏夫以手指指向静信。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你自己也要格外小心。”

  “为什么?”

  静信的回答让敏夫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惠被发现的地方就在丸安木料厂的后山,奈绪生前也经常出入丸安木料厂,而丸安木料厂不就在你们家的山脚下吗?”

  “是没错啦,可是……”

  “感染地点都集中在北山一带,不能否定病媒从山入往北山扩散的可能性。山入就在北山的另一边,小惠被发现的地方就在北山与西山的交会处。”

  静信不由得点点头。那一带的山谷的确有条通往山入的小路,静信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丸安木料厂就从山入沿着那条产业道路架设钢缆,直接将砍伐下来的原木运下山。如今伐木业好景不在。那条小路早就已经淹没在杂草堆中,不过附近的动物像是野狗什么的还是有可能沿着荒废的道路四处移动。

  静信想起当时山入的惨状。

  “野狗?”

  “有可能。死者身上没有被野狗咬伤的痕迹。所以不太可能是被野狗传染的,不过从小惠和奈绪身上的小伤痕来看,不无可能是野狗身上的跳蚤或是虱子意的祸。记得大川酒店的笃志前阵子才被野狗咬伤,跑到医院来包扎,猪田家的元三郎听说也被野狗攻击过。这阵子山区的野狗似乎变多了,每个入山的村民都会特别小心,而且综合病患的说法,野狗好像最初是聚集在山入一带,然后才逐渐南下,最近甚至有人在神社那里看到三只野狗。”

  “有没有捕杀野狗的必要?”

  “如果证明野狗真的是传染媒介,当然要立即扑杀。看来似乎有调查的必要……”话才刚说完,敏夫就叹了口气。“可是我们要调查什么?我们连病源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真的抓到一只野狗,一样是无从找起。”

  “说的也是。”

  “捕杀野狗不难,问题是要以什么理由申请捕杀?一个弄不好的话——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更何况罪魁祸首又不见得一定就是野狗。我觉得风险太高了。”

  静信点点头。就算举出大川笃志和猪田元三郎为例,时效性也颇令人质疑。难逃为达目的胡乱举证的嫌疑。

  “与其拿出过去的案例,不如静待有人遭到袭击之后再趁机提出申请。”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这一来大家就知道村子里发生怪病了。可是你有没有替实际参与捕杀野狗的人想过,他们防得了野狗的攻击。却未必会对野狗身上的虱子跳蚤产生戒心。如果真的要捕杀野狗,就一定要事先让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行。”

  “撒毒饵呢?”

  “风险一样不小。如果病媒是跳蚤的话。撒毒饵的确有效。可是宿主一旦死亡。跳蚤就会离开宿主。所以撒毒饵的同时一定要进行大规模的消毒。否则只会让蚤害更加严重而已。”

  静信紧咬下唇,仿佛在思考什么。

  “而且传染媒介可能是野狗。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动物。像兔子、老鼠或是鸟这些动物的身上也有跳蚤和虱子,光是扑杀野狗不见得一定有效。若真是如此的话……”

  敏夫顿时脸色一沉。

  “那事情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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