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来自深渊的呼唤 第六章

  住在外场的加藤义秀在妻子澄江的搀扶之下进入尾崎医院,是在九月已经过了二十天的时候。十和田探头进来表示有病患需要急诊。正在看诊的敏夫将视线投向安代。会意过来的安代走进候诊室,看到年迈的老者在妻子和武藤的搀扶之下,好不容易才坐了下来。

  “还可以吧?”

  安代半跪在地上看着老人。意识朦胧的老人勉强跟安代点点头,脸色十分难看,两边的肩膀随着呼吸的频率不停的上下耸动。呼吸既浅又弱。安代握住老人的手,发现老人正在冒冷汗。脉搏也十分急促。

  安代回头看着闻讯赶来的律子和聪子。

  “拿担架过来。我进去通知院长,你们先把患者送进处置室。记得测量血压和脉搏。对了,先把动脉导管准备好。”

  律子和聪子俐落地开始动作,安代也马上走回诊疗室。敏夫抬起头来,询问处理的情形。

  “已经送进处置室了。”

  安代直视着敏夫的双眼,会意过来的敏夫立刻站了起来。跟病患致歉后前往处置室。

  “情况如何?”

  “频脉、呼吸急促。轻微的缺氧状态,瞳孔收缩。”

  敏夫点点头,推开处置室的房门。

  “哪里不舒服?”

  听到敏夫的声音,澄江不由得握紧满是青筋的双手。

  “两三天前就一直躺在床上,好像是感冒的样子。他自己说睡一觉就好了,想不到今天却变成这副模样。院长,该不会是肺炎吧?”

  “现在还很难说。”

  聪子将纸条递给敏夫。脉搏过快,血压过低。

  “动脉导管。”

  一旁的律子立刻将导管拿了出来,加藤的手腕也已经被固定住了。敏夫点点头,一边跟澄江说话,一边替加藤抽血。

  “有没有发烧?”

  “大概三十八度左右。”

  “咳嗽跟头痛呢?”

  “没有咳嗽,好像也没有头痛的样子。我觉得应该只是小感冒而已,他本人也这么认为,所以就喂他吃了一点草药。婆婆在世的时候常吃这种草药,治感冒特别有效。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可是看他好像没什么起色……”

  “送去化验。”敏夫将检体交给聪子,转头瞪着澄江。“你差点害死人了。”

  澄江瞪大了双眼。一脸错愕。

  “患者出现缺氧的状况,为什么不直接叫救护车把他送来?还有,你又不是医生,凭什么说他只是小感冒而已?外行就不要充内行,不要随便给他吃些乱七八糟的药!”

  “院长……”律子小声的提醒敏夫。转头瞪着她的敏夫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抱歉。”

  澄江的模样显得相当狼狈。

  “对不起,我失言了。我马上请人叫救护车,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我们会设法让患者的病情不要继续恶化下去。”

  “院长。他的状况真的这么糟糕吗?”

  “这点要彻底检查之后才知道,不过我可以断定是呼吸功能受损所引起的。”

  (八成是ARDS)敏夫在心里又补上了一句。还是那种怪病,而且已经进行到末期——MOF了。敏夫指示律子准备氧气面罩和胸部X光,然后开始对澄江问诊。

  检验结果出来之后,救护车也刚好赶到,将义秀紧急送往国立医院。

  “院长。”看着救护车离开之后。安代压低了嗓音。“又是那种病吗?”

  “……八成是。”

  注:(1)ARDS——急性呼吸窘迫症候群

  2

  还差几天就是秋分,静信于二十日晚上拜访外场的村迫宗秀。村迫宗秀是外场的治丧主委。最近外场一连死了两个人,葬礼应该也是由他负责统筹的。

  位于商店街一隅的村迫米店早已熄灯打烊,铁卷门也已拉下,不过事先已经联络好的米店还是为静信留了一个入口。弯腰钻进只拉下一半的铁卷门、推开后面的玻璃门,静信站在玄关朝着屋内叫门。

  过了没多久。村迫米店的长子宗贵出来应门,脸上还挂着爽朗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吧?”

  “好久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静信回答。宗贵用手指指身后。

  “听说你找老爸有事啊?进来吧,他在里面等你。”

  在宗贵的引领下,静信走进了店面后方的住家。宗贵比静信大三岁,是静信的高中学长。宗贵的弟弟英辉则比静信大一届,高中一毕业就到外地闯天下了。学生时代的静信经常到村迫米店找英辉玩,因而认识了宗贵。宗贵不但借给静信不少课外书籍。有时还会帮他看功课。高中毕业后。静信就很少拜访村迫米店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令他不禁有些怀念。

  前往客厅的途中,静信经过餐厅旁的走廊。宗贵的妻子智寿子向静信点头致意。她的身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博巳和智香都这么大啦?”

  “可不是吗?”走在前面的宗贵回过头来露出微笑。

  “你上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智香才刚要上幼稚园呢,都已经过了两年啦。感觉上小孩子进了小学就长得好快,不但越愈长愈高,也开始建立自我的人格了。”

  “嗯……”这时静信与一名正从二楼下来的少年打了个照面,那是村迫家的老三正雄,年纪比宗贵小十几岁,静信记得当时他还只是个拖着鼻涕到处乱跑的小鬼而已。

  正雄只瞟了静信一眼便别过头去。也不知道是在跟静信点头示意还是对静信视而不见地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正雄。怎么不打招呼?”

  宗贵斥责年幼的么弟,不过正雄没有回答,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去。十几岁的青少年正值反抗期,对家人的劝戒总是充耳不闻。

  “正雄也长大了。高中生吗?”

  “今年高二。”宗贵露出苦笑。“他只长体格不长脑袋,个头像个大人似的,骨子里还是跟小鬼一样幼稚。都怪老爸老妈把他宠坏了,现在连讲一句都不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宗贵笑得十分腼腆。

  “直到自己生了小孩之后,才知道为人父母的总是特别疼爱老么。我也不是说哥哥姊姊没有老么可爱,不过老么就是特别惹人疼惜。想想正雄那小子是在我跟英辉长大之后才出世的么弟,也难怪老爸和老妈当年会把他当成宝贝来看待,毕竟跟两个正值叛逆期的哥哥比较起来,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总是可爱多了。”

  “天下父母心。做爸妈的想法其实都差不多。”

  “嗯。”宗贵点点头,将走廊尽头的纸门拉开。“老爸,副住持来了。”

  “来来来,请进请进。”宗秀连忙起身招呼,敢情他老人家正独自躲在房间里小酌一番。喝得满脸通红的宗秀将桌上的啤酒递给静信,却被静信以等一下还要开车为由加以婉拒。不死心的他继续劝酒,结果被一旁的宗贵叨念了一番,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宗秀已经年近花甲,然而人只要上了一定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就会处处显露出几分的孩子气。

  静信向带路的宗贵致谢,同时也向送上茶点的智寿子表达谢意。直到两夫妻离开房间只剩下宗秀一人的时候,静信才表明来意。

  “听说佐伯明过世了。”

  酒兴正酣的宗秀显得十分愉悦。

  “嗯。的确过世了没错。副住持认识他吗?”

  “也算不上认识。”有点心虚的静信把眼神别了开来。佐伯明过世的消息是从石田那里得知的,静信之前根本不知道村子里还有这个人。“辗转得知这个消息时,真是吃了一惊。”

  “嗯,他死得十分突然。不瞒你说,其实我跟他也不熟。他虽然住在外场。却隶属于上外场的治丧互助会,所以他的丧事不是由我处理的。”

  “他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吗?”

  “倒也不是。听说有天晚上突然胃痛。事后才知道其实是心绞痛。很多人常常将心绞痛跟胃痛混在一起,他的家人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在痛。就胡乱给他吃了些胃药。过了一段时间看他似乎没什么起色。赶紧带他去医院。这才知道原来是心脏出问题,第二天早上就这样走了。”

  说完之后,宗秀陷入长思。

  “他的家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他本人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出问题似的。发病前几天就跟老板递辞呈了。”

  静信瞪大了双眼。

  “您是说他早就辞职了?”

  “对啊,大概是发病的三天前递的辞呈吧?听说他回家之后就跟家人宣布辞职的消息,弄得家人面面相觑。即使家人责怪他辞职之前怎么没跟他们商量一下,他也无动于衷,甚至说辞都辞了,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还说他想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的休息一下。我想他大概是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健康亮起红灯了吧?”

  静信感到十分疑惑。他之所以造访宗秀,主要是想知道佐伯最近的动向,打听他的人际关系、生活圈以及与其他患者间的共通点。然而这些努力到最后都证明只是在白费力气。患者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交集。静信也找不出任何共通点,除了清水隆司、广泽高俊、大川茂以及佐伯明在死前都曾经向公司辞职之外。突然辞去工作竟然会成为这些完全没有交集的患者唯一的共通点,静信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对了,外场这阵子好像还有人不幸过世。”

  “嗯。”宗秀点点头。“副住持是说高岛先生吧?他的死也很突然,前一天还好好的。过了一天就病倒在床上。”

  “那位高岛先生也跟公司辞职了吗?”

  宗秀的表情十分讶异,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像见鬼了一样。

  “没错,他的家人也说他早就辞职了。不过他没有固定的工作,老婆的娘家好不容易帮他安插职位,他每次都熬不了多久就递辞呈。嗯,印象中他也是在死前几天辞职的。这是他的家人在我前往吊唁的时候说的,应该错不了才对。”

  静信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死者的共通点就是辞职,除了秀司、干康以及大冢康幸这些村子里的自营业者之外,其他人在死前都曾经向公司辞职。

  (……到外地通勤的村民。)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牺牲者总共分为外地通动者和非外地通勤者两大类,外地通勤者在死前几乎都向公司辞职,太田健治是唯一的例外。不过事实上太田也递出辞呈了,只是被慰留了下来而已。

  “怎么会这样?”宗秀一副活见鬼似的表情。“副住持不说,我还没发觉,这种巧合实在是太可怕了。”

  静信缓缓的点点头。神情暧昧的看着宗秀喃喃自语。

  “最近村子里好像怪怪的。动不动就在办丧事……”

  话还没说完。宗秀就回过头来看着静信。

  “连派出所的高见警官也死了,副住持不觉得最近死了不少人吗?”

  “嗯。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真的死了不少。今年是比往年闷热许多没错啦,可是又还不到热死人的地步。而且还不是集中在外场,听说村子里到处都在办丧事,难不成——”

  宗秀直盯着静信,脸上表情十分阴沉。

  “难不成是传染病?”

  “不太可能。”静信露出苦笑。“总不可能所有死去的村民都是死于传染病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若真是传染病,医院经对不会闷不吭声,更不可能瞒着家属,搞不好死者的家人还得隔离观察呢。就算家属刻意隐瞒病情好了。医生也不可能在诊断书上面作假,公所只要看到诊断书上面出现传染病的宇样,就绝不可能允许家属将死者土葬。”

  “嗯。”静信的说法让宗秀不由得点头赞成,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抱着几分疑虑。

  “不过村子里死了不少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我才觉得不太对劲嘛。既然没有传染病,为什么村子里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而且一前一后死去的两人居然都在生前突然辞职,这实在是说不出来的诡异。很多人都说今年夏天很奇怪。热得要命不说,连雨水都没下几滴。我倒觉得奇怪的不是天气。而是村子才对。这阵子村子真的不太对劲,动不动就有人搬家。”

  宗秀说到这里,对着静信露出苦笑。

  “光是这一带就一连搬走了两户人家,总有种把村子丢着,落荒而逃的感觉。”

  说到这里。静信才猛然想起之前也听说过门前有人搬走的消息。在邮局服务的大泽也搬走了,就连派出所的高见一家也搬离外场。印象中造访大冢木料厂的时候,也听隆之提过类似的事情。

  静信不由得低头思索,无法释怀的异样感占据心头。而喉咙就像被不知名的异物梗住,一如小惠与后藤田吹死去的时候,发现暗藏在后那股不寻常时的那种感受。

  把能问的问题都问过之后,静信离开村迫家,将车子停到寺院前面。

  下车之后,静信走向田茂家的屋前。推开没上锁的小门,沿着仓库边的小路穿过庭院抵达田茂定市的书斋前面。面向后院的书斋正是定市退休之后的居所。

  “定市先生。”

  听到静信的声音之后,独自打开书本面对棋盘的定市抬起头来。

  “原来是副住持。”

  田茂家是标准的兼职农家。定市是个已经退休的国小校长,儿子现在在外场的国中教书,家里的农地除了做为一家人的食物来源之外,也是定市与妻子阿清平日的休闲娱乐。田茂家以往是外场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定市除了将多余的山林地和农地出租之外,在外场的商店街也拥有许多出租店面,同时更在沟边町盖了好几间出租公寓,每个月光是靠租金的收入就可以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不过定市和他的家人倒也安于恬淡。

  “真是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天气总算是比较凉爽了。”

  “可不是吗?”定市微笑以对。“请进请进,副住持今天有什么事吗?”

  “嗯,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静信还没坐定,定市就走进书斋一角的小厨房,端了一套茶具出来。

  “老头子泡的茶,还请副住持别嫌弃才好。本来想到大屋叫老太婆过来的,不过那个老太婆泡的茶也好喝不到哪去,还不如喝我这个老头子泡的茶。”

  “哪里,您太谦虚了。”静信微笑说道。

  面前这个笑得十分轻松的老者可是外场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现在外场村的正式名称是外场校区,总共分为六个地区——以往还有一个山入地区,目前已经并入门前每区选出一名区长组成区长会,再由六名区长互相推选出会长一名。区长会的会长相当于实质上的村长,目前由田茂定市担任。定市除了区长会会长的头衔之外,同时也是佛寺的信众代表会会长以及外场农会的理事,更是神社信众的总代表兼任最高神宫,权势不容任何人小觑。

  “最近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好久没跟副住持聊聊天了呢。佛寺那里还好吧?”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客套完之后,静信马上切入主题。“寺里的光男说门前一带有人搬家,不知道您认不认识他们?”

  “你是指松尾吧?”定市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虽然是外场的要角,毕竟还是不可能知道所有村子里的大小事件,不过只要是门前的事情,就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就是境松嘛。”

  “喔。”静信恍然大悟。境松是松尾家的屋号,他们家刚好位于门前与上外场的交界处。所以大家都习惯称呼他们为边境的松尾家。

  “境松家搬走了吗?”

  “嗯。境松家有个年轻人叫做高志的,不知道副住持认不认识?印象中好像比副住持大个一两岁。”

  “嗯。我知道。”

  “他们说高志被公司调去外地,所以只好搬离外场,不过我看这八成不是真的。”

  “怎么说?”

  “高志他说被调去外地,然后就丢下老婆孩子一个人离开外场,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境松家的康志觉得不太对劲,跑去儿子上班的地方打听,才知道高志根本不是被调去外地,而是跟公司辞职了。”

  静信感到一股凉意直上脑门。

  “辞职之前也没跟家人商量。一声不吭的就离家出走,康志简直就快被气炸了。之后他跑来跟我谈这件事,还请我一定要替他保密,所以我才没说出去的。”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九月初吧?听说高志之后有跟家里连络,也不知道他在电话中说了些什么,康志听了之后居然说要举家迁移到儿子落脚的地方。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而已,好像是十八日那天搬走的。”

  “……真是匪夷所思。”

  “可不是吗?”定市在茶壶里注满热水。“那天境松家门口停了辆卡车,隔壁的守广太太见状出来一问,才知道他们要全家搬走的消息。若不是刚好被守广太太撞见,我看他们搞不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搬走了呢。康志是个有板有眼的人,我看八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怎么会没跟邻居道别就直接搬走呢?”

  定市将茶汤注入茶海,露出苦涩的表情。

  “他们搬走的时候是在晚上,左邻右舍都说境松家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要趁夜逃走,甚至还有人说高志跟地下钱庄借钱还不出来。为了躲避讨债集团,才不得不搬离外场。”

  静信看着有如好好先生一般的定市。

  “定市先生。最近还有谁搬走吗?”

  定市愣了一下,歪着脑袋略事思考。

  “记得八月底的时候,上安婆婆好像也搬走了,说是要去跟儿子住在一起。上外场好像也有类似的事情。印象中好像是听定次的女婿说的。“

  定次是定市的弟弟,在上外场经营一家超市。

  “这阵子搬家的人还真不少。”

  定次的表情有些茫然。

  “听说光是上外场就搬走了好几家,而且都集中在这段时间。对了。有件事想请定市先生帮个忙,下次跟村民聊天的时候,能不能若无其事的打听一下这阵子到底有多少人搬走?”

  “打听当然没问题,不过为什么副住持想知道这个?”

  “只是基于一时好奇而已,说不定可以从其中瞧出端倪。”

  “什么端倪?”

  “呃……”脑筋动得飞快的静信立刻随便捏造出一个理由。

  “去年夏天不是有好几个开发公司的人跑来吗?”

  “嗯。”定市点点头。

  “记得他们那时好像想盖什么渡假中心,还说要建高尔夫球场还是露营地什么的,后来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我总觉得似乎没那么单纯。”

  定市沉吟片刻。

  “有道理,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村民突然搬家?其中的确大有问题。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替副住持打听看看。”

  “感激不尽,麻烦您了。”

  定市点点头,突然叹了口气。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副住持,你不觉得村子不太对劲吗?”

  静信顿时狼狈不已。

  “您是说搬家的事情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总觉得这阵子的丧事好像特别多的样子。义一老爹死了之后,紧接着安森工业的媳妇和孙子、甚至连儿子干康都死了,三代同堂的家庭顿时只剩下德次郎和节子两个老人家。”

  “嗯……真是令人同情。”

  “派出所的高见警官也死了。邮局的大泽家也搬走了……对了,图书馆的柚木也辞职了呢,副住持知道吗?”

  静信瞪大了双眼。

  “不,我不知道这件事。他也辞职了?”

  “对啊。而且说辞就辞呢,好像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情。柚木走了之后一直找不到接替的人。现在只好请托儿所的寿美江辛苦一点,暂时管理图书馆。”

  定市摇摇头,双眼望向虚空。

  “听说外场国小的校长也在两天前辞职。他的肾脏本来就不好,医生一直建议他洗肾,可是他总是不肯,拖到现在终于施不下去了,学期还没结束就被迫辞职。村子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感觉就像被拔光牙齿的老人家一样。”

  静信一边点头,一边克制内心的不安。外场虽然是个自给自足的封闭型村落,不过还是有来自外地的通勤人口,像是柚木和小学校长等。到外地上班的外场村民人数就更多了。

  (通勤……)

  太田健治、广泽高俊、清水隆司、大川茂、佐伯、高岛,他们都是到外地上班的通勤人口。同时也都在死前突然辞去工作。柚木和小学校长虽然是来自外地的通勤人口,不过他们也跟其他人一样辞职了。

  (义五郎……)

  大川义五郎离开村子回来之后,身体就开始不舒服了。

  静信扶住自己的额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整个村子真的不太对劲,好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包围了一样。

  传染病在村子内部肆虐,应该是传染病没错。然而至今所发生的一切,却让静信觉得村子外面似乎有比传染病更可怕的东西。

  ——恶鬼。

  (……不可能。)

  可是这种念头就像画面一样十分清晰。有如枪尖一般的三角形地带,三面围绕村子的枞树林,以及躲在枞树林当中窥视村子的无数恶鬼。

  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

  静信带着一丝醉意告别田茂家,回到寺院之后,立刻拨电话给办事处的石田。

  “石田先生,麻烦请给我一份迁出者的名单。”

  “这……”电话另一端的石田显得有些为难。

  “户籍变动资料应该查得到才对,请你务必帮忙。“

  3

  星期四,敏夫接到沟边町国立医院打来的电话,表示前几天送来的加藤义秀已经于前一天晚上不幸病逝。

  近中午时分,住在上外场的行田悦子前来求诊,很明显的就是贫血的症状。敏夫开了铁剂、维他命和抗生素,而且还为她输了血,摆明了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院长最近好像憔悴了许多。”

  中午休息的时候,汐见雪突然有感而发。

  “也难怪会愈来愈憔悴。”安代接口。“最近院长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所得到的成果却与他付出的努力不成正比。”

  “就是说啊。”清美点点头,将便当盒的盖子打开之后叹了口气。“谁叫那些患者都要拖到不能拖了。才肯到医院来看病。”

  “院长前几天还对患者破口大骂呢,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井崎聪子也叹了口气。“我想院长大概是压力太大了。”

  “你是说加藤义秀吗?唉,可不是吗?”安代点点头。“有病不来求诊,却随便吃些来路不明的草药,也难怪院长会大发雷霆。”

  “为什么院长会生气?”一旁的十和田插口。安代耸耸肩膀,看着一脸疑惑的十和田。

  “其实医学上没有叫做感冒的疾病,只有所谓的上呼吸道感染,简单说来就是喉咙或是气管发炎的意思。冷空气或是过敏源的刺激也会造成发炎,不过绝大多数的上呼吸道感染都是由病毒引起的,吃药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真的吗?”

  “感冒没有特效药,只有多补充体力才能对抗感冒病毒,所谓的感冒药其实也只有增强体力的效果而已,并不是吃了感冒药就会自然痊愈。偏偏老人家总是把药当成万灵丹,他们往往认为只要吃了某种特效药,再严重的感冒也会瞬间痊愈。事实上这根本就是错误的观念,感冒的时候就要好好休养。否则吃再多的药也没用。”

  “就是说啊。”十和田露出苦笑。“每一户人家总是会有所谓的家传秘方,发高烧的时候也吃,感冒流鼻水的时候也吃,好像能治百病似的。”

  “对对对。说得好。”安代放声大笑。“最常见的秘方就是喝蛋酒或是吃烤蒜头。不过这种秘方还算好,至少能收到补充体力的效果,其他的秘方可就令人不敢领教了。所谓的家传秘方根本不最什么万灵丹,偏偏就是有人以为家传秘方能治百病,结果把盖子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的居然是妇科的药物。”

  护士们个个捧腹大笑。

  “有些无害的家传秘方其实只是吃心安的,这倒还无可厚非,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好好休养才行。生病的时候不是吃了药睡上一觉就没事了。必须观察患者的病情是否比昨天严重、三餐是否正常才行,如果有注意到这些的话,就应该会在患者呼吸窘迫之前发现不对劲才对。加藤太太就是以为丈夫吃了药就没事了,才会造成今天的不幸。”

  “原来如此。”

  “虽然对着患者和家属发脾气也是于事无补,不过我还是能体会院长当时又急又气的心情。尤其这阵子特别忙碌。患者又一个接一个死去,也难过院长的心情会好不起来。如果患者都很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即使到最后依然回天乏术,至少院长还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道为了谁在拼命。”

  “这阵子不但死了很多人,连前来求诊的患者也增加不少。”十和田看着武藤。一脸苦涩的武藤点点头。

  “今年入夏以来一连死了那么多人,也难怪村民们人人自危,甚至还有人在猜测村子里是不是爆发了什么传染病呢。所以身体只要一有什么不适,村民们就会立刻跑来医院求诊。就算是大惊小怪,至少也能求个心安。”

  “有危机意识固然是好事,偏偏还是有那种随便吃个草药就算了的人。”

  “这种病真的很棘手。”安代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患病的人只会感到全身无力,既不会大声嚷嚷自己哪里不舒服,旁人也只会以为患者只是精神不好而已。如果患者一天到晚抱怨自己哪里会痛、哪里不舒服的话,旁人一定会提高警觉才对,偏偏就连患者自己也没察觉到身体不适,就好像感官神经突然变迟钝似的。不过这样也好啦,至少只要看到两眼无神的人,就知道对方八成也是这种怪病的患者。”

  “就是说啊。”清美也点点头。

  “患者的表情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得病的不是自己似的。”

  “没错没错,所以家人在这个时候就很重要了。可是愈亲近也就愈冷漠,病患家属好像总是最后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劲的人。”

  “说的也是。”

  “行田悦子大概也是那个吧?”

  安代以点头回答律子的问题。

  “应该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休息室顿时笼罩在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对他们来说,“那个”早已成为不治之症的代名词,罹患“那个”的患者绝无生还的希望。

  “……好可怕。”

  小雪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替休息室的沉默添加了一丝恐怖的气息。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坐在电话旁边的律子立刻拿起话筒。

  “呃……我是高野。”高野藤代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她是医院里的兼职人员,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向医院请假。“院长在吗?”

  “院长现在有访客。要请他听电话吗?”

  “不用了,没关系。”藤代的声音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呃……请帮我跟院长说一声,就说我想跟他请辞。”

  “藤代。”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正是医院最忙碌的时候,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律子无言以对,她想起藤代之前总是对别人诉说内心的不安。如今事态愈演愈烈。完全没有受到控制的迹象。

  “看到这么多人接二连三的死去,天晓得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无法责怪藤代的自私,位居抗疫最前线的恐惧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遗忘的。就连身为护士的律子内心都有点毛毛的。更何况藤代只是医院请来打杂的工友。

  “院长虽然保证绝对没问题,可是天晓得是不是真的没事。每次处理垃圾的时候,心里都会害怕自己被外露的针头刺到,所以……”

  “……我能体会。”

  “真是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转告院长了。”

  藤代说完之后,就挂上了电话。律子放下话筒之后,发现休息室里的同事全都在看着自己。

  “藤代想辞职。她说她会害怕。”

  清美重重的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她啦,毕竟没有人能保证她的安全。”

  休息室里的人全都缓缓的点点头。现在的她们也只能点头而已。

  4

  星期五中午,敏夫开车前往上外场。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寻找行田家,最后将车子停在行田家前面的空地。一名正蹲在仓库前面晒萝卜的老人站了起来。他就是悦子的丈夫行田文吾。

  “院长。”

  “尊夫人的身体还好吧?”

  才刚下车的敏夫立刻劈头问了这个问题。行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托院长的福,今天还算不错……”

  “不错?”敏夫直视行田的双眼。“还在睡觉吗?”

  “这就不太清楚了,刚刚她才把饭桌收拾干净而已。”

  “也就是说她还有精神收拾碗盘?”

  行田点点头。脸上挂着一派轻松的表情。

  “我交代过她今天早上回医院复诊。”

  敏夫的口气有些不悦,行田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可是今天是国定假日……”

  “的确是国定假日没错,不过我确实交代过悦子,叫她今天早上再去一趟医院。她没跟你提起吗?”

  “是……”

  丢下完全在状况外的行田,敏夫迳自朝着玄关走去。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一脸不耐的悦子懒洋洋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是院长……”

  “先别急着打招呼。我不是要你今天上午回医院复诊吗?为什么没来?”

  “可是……”悦子跪坐在玄关上面,一手撑着脸颊。“今天没有特别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也要回医院复诊,否则我怎么观察病情的演变过程?”

  “是……对不起。”

  敏夫真的很想破口大骂。行田和悦子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让敏夫不由得火冒三丈了起来,他真的很想将肚子里的怒气一股脑儿的发泄在他们身上。悦子得的是不知名的传染病,而且很明显的已经发病了。截至目前为止,发病的患者全都在几天之内死亡,没有一个得以幸免。

  敏夫重重的吁了口气,藉以平抚内心的怒火。

  “那你现在感觉怎样?”

  悦子缓缓的点头,就像录放影机的分格动作一样,看来似乎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敏夫索性坐在玄关上,叫悦子伸出双手。比起昨天到医院看诊的时候。她的脉搏数降低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之前敏夫也对患者开立铁剂、维他命以及抗生素,不过效果并不怎么样,看来悦子的好转应该是跟输血有关。

  “似乎比昨天好多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帮你抽个血。”

  “嗯……”

  悦子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手臂,敏夫二话不说立刻动手抽血。结束之后。敏夫再次叮咛悦子。

  “千万别跟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更别因为病情稍微好转,就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明天记得到医院来复诊,我等一下回去就帮你预约,听到了没有?”

  “可是……明天是星期六……”

  “别管明天是星期几,反正你给我过来就是了。否则休怪我像今天这样直接杀过来。”

  “嗯。”悦子点点头。站在玄关的行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还是挂着状况外的神情。

  “副住持。”

  田茂定市出现在寺院的时候,静信刚好在后面的书房查资料。定市跟佛寺的交情匪浅,常常直接进入办公室找人,有时甚至迳自穿过庭院走进室井家的起居室。

  “原来是定市先生。午安……不,应该说晚安才对。”

  “打扰一下好吗?我知道秋分时节正是最忙的时候。也知道副住持想早点休息,不过我想跟副住持谈谈前几天提到的事情。”

  静信点点头,拿出坐垫请定市上座,定市坐下后的表情十分严肃。

  “情况怎样?”

  “简直就是出乎意料之外。这个村子到底是哪里不对啊?光是一个夏天,竟然有二十几户人家同时搬走,村子里的人口顿时在一瞬间锐减。”

  (果然不出我所料。)静信在内心呐喊。这时定市拿出一张便条纸。

  “我将我打听到的消息都写在这张纸上面。除了这份名单之外。应该还有更多人搬走才对。”

  静信接过便条纸,逐一审视列举的名单。总共有二十二户人家搬离外场,其中有些静信不认识的名字,不过绝大多数都是信众。村子里的信众在搬家的时候,礼貌上都会跟寺院知会一声,不过静信从未接获这些人搬家的消息。

  “这么多……”

  “每一户都是突然搬走的,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副住持应该认识名单上的支仓婆婆吧?”

  “嗯。”

  支仓丝子是住在上外场的独居老人,常常到寺院做早课。现在回想起来,静信才发现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

  “她说她要搬去跟儿子住,可是好几年前她跟原本住在一起的媳妇大吵一架之后。媳妇就气得离家出走,之后连儿子也搬走不再往来了。或许她跟媳妇言归于好,也或许她儿子跟媳妇离婚、打算回来照顾老母亲,所以她才突然对外宣称要搬去跟儿子一起住。”

  静信点点头。支仓丝子跟媳妇之间的冲突早就是远近驰名了,当年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媳妇甚至还拿着菜刀冲了出去。不过拿着菜刀的媳妇倒不是打算对丝子怎样,而是边跑边嚷着自己不想活了,当时这件事成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之后儿子带着媳妇离家出走,丝子也对儿子的行为十分不能谅解,母子之间几乎形同陌路。

  “既然她本人这么说,我想应该错不了才对。不过想想还真有点奇怪。”

  “可不是吗?境松的事情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我听到之后也是惊讶不已呢。天底下居然有这种怪事,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说的也是。”

  留在村子里的独居老人无论是出于一己之意、或是另有隐情,其实都有无法跟儿女同住的苦衷。有时客观情势的改变固然会化不可能为可能,可是在短短的几个月之间一下子搬走了那么多人,这种超乎常理的巧合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说到这里,听说三安家的媳妇也离家出走了。”

  “三安…中外场的安森诚一郎他们家吗?”

  定市点头表示没错。

  “三安家的媳妇好像叫做日向子。有天早上家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她不见了。三安家的米子婆婆跟支仓婆婆一样。都跟媳妇处不好,中外场的村民都认为支仓家的闹剧迟早会在三安家上演,想不到最后媳妇居然丢下老公一个人落跑了。”

  “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应该不是。前一天晚上媳妇还跟儿子睡在一起,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才发现被窝里面没见着人,家里也到处都没看到人影。看来应该是晚上趁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收拾细软一走了之。说来挺夸张的,不过确实如此。”

  “的确是挺夸张的。”

  (趁着夜色……)这句话在在静信的心中反复再三。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很不简单的内情。

  “支仓婆婆也是在晚上搬走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有人看见她在打包行李,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要搬去跟儿子住,不过倒是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搬走的。支仓婆婆个性乖僻,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再加上支仓家位处偏僻,平常根本没有人会注意那里。我猜想大概是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搬走的才对。”

  静信嘟嚷着“原来如此啊”,内心却总有种无法释然的异样感觉。

  “村子里的独居老人本来就比较多。像上外场的筱田家那种举家迁移进来的例子反而算是特殊的个案。对了,不知道副住持有没有发现——”

  定市凑到静信身旁。指着静信手中的便条纹。

  “安森婆婆、前原濑津、再加上猪田家的老爷爷。他们都是中外场三村的人。”

  一时之间不知道定市意所何指的静信抬起头来,只见定市对着自己点点头。“这一来山入就等于完全消失了。”

  “——呃?”

  “中外场的三村所拥有的土地都集中在山入的山脚一带,刚好位于北山的另一边,老爷爷至今依然每天到山里干活。如今老爷爷说儿子调职,所以一家五口全都不知道搬到哪去了。安森家的美铃婆婆原本就是山入一带的大地主,现在虽然早已不再务农了,老公死的时候还是缴了不少税金。前原濑津的土地集中在林道附近,她现在也不已务农维生,不过丸安木料厂偶而还是会跑到山里伐木。林道的前面就是猪田爷爷的土地,他老人家至今还是靠着那块土地维生呢。”

  静信皱起眉头。

  “如今他们一个接一个搬走,也就是说会进入山入的人几乎可说是没有了,只剩下荒废多时的林地。以及被课征税金的山头而已。再加上原本住在山入的那三人也都过世了,山入这个地方简直跟完全消失没什么两样。猪田家的老爷爷虽然说除非自己死了,否则绝对不放弃山入那块土地,可是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想必他也不太敢踏进山入才对。听说这阵子山里面多了不少野狗,他先前才被野狗咬伤,看来八成是早已放弃那块土地,才会在突然之间搬走吧。”

  定市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也是时势所趋吧?之前村子里的人口从未出现锐减的情况,其他地方的农村大叹人口外流,外场却从不曾为这个问题所扰。当时我还颇以外场自豪的,想不到还是抵挡不住潮流。眼看着就要走进历史了。不过看到熟悉的村民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内心的感觉还真是五味杂陈。”

  “说的也是。”静信如此回答,内心却感到十分无力。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无法理解的东西呈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内心的那种迷惘与无助。不断增加的死亡人数、对传染病的莫名恐惧,照理说这跟大量迁出的村民应该毫无关系才对。然而随着疫情的升温,村民也开始走出外场。死者和迁居者虽然不能划上等号,却同样使村子的人口减少。静信觉得这仿佛代表了什么,却又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含意,更不清楚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连性。他们应该不是嗅到传染病的味道,所以才急着离开这里,村民的行动力应该不至于如此迅速。

  送走田茂之后,静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回头将车子开了出来。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人无法理解,既然如此,重新回到原点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事件的起点是在山入,这也是静信唯一确定的线索。重回山入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带着如堕五里雾中的心情开着车子往山入前进,眼前的景象却让静信为之愕然。

  ——路不见了。

  通往山入的道路被土石流掩埋,受灾范围非常辽阔。不到两个月前,静信才开着车子经过的道路就这么消失了。静信想起前阵子下过的大雨,印象中瞬间雨量十分惊人,轻轻松松的就解除了邻近地区的旱象。或许就是那场大雨让干涸许久的山壁顿时崩塌下来的吧?

  山入已经完全被孤立起来了,静信不由得正视这个新发现。堆积如山的土丘对面出现几个忽明忽暗的亮点,大概是车灯照在小动物的眼睛所造成的反光,也或许是几只野狗正在对面窥视着自己。

  静信将下颚靠在方向盘上,看着耸立眼前的土丘。道路消失已是事实。然而直到现在才被人发现的冲击却让静信久久无法平复。他知道村民已经不需要这条道路了,也知道成群结队的野狗让这里成为危险地带,然而在内心深处,却还是对这个残酷的事实感到无法接受。

  自从那天之后,山入就已经死了。失去了居民的山入也失去了野狗和小动物以外的访客。如今那块土地已经慢慢的从人们的意识当中消失,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如同消失了一样。

  (得赶紧跟办事处连络。)

  静信觉得他必须将道路被土石流掩埋的消息通知办事处,不过心里面同时怀疑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道路一旦没人行走,也就等于是失去了生命。

  村子被孤立于死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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