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佛寺的晚斋时分,敏夫突然造访。在体贴的信众带领之下,敏夫穿过庭院来到餐厅之前。看到敏夫出现之后,面带微笑的美和子立刻起身招呼,然而敏夫却只是礼貌性的摇摇手,婉拒了美和子的好意。
“不知道敏夫突然跑来有什么事。”
美和子和池边在一旁猜测敏夫的来意。不置可否的静信连忙用完晚斋,从美和子的手中接过茶具和热水壶之后。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敏夫并非被带往办公室,而是直接被带到静信的房间等候。
静信回到房间后,看到坐在廊缘的敏夫正望着庭院发呆。沁凉的秋风从敞开的纸门吹入,听到静信脚步声的敏夫回过头来笑了笑。
“你的房间还是一样空荡荡的,除了书以外什么也没有。”
敏夫关上廊缘的落地窗,走进房间拉上纸门。静信不由得露出苦笑。静信的房间是间面向后院三坪大小的双并和室,这些年来静信除了睡觉之外,很少走进这里。这阵子疲倦的时候甚至就在办公室旁的小仓库里眯一下充数,这儿根本就已经成为书库了。不只是床头和地板上堆满了书,卧室旁的小房间也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堆放在房间一角的坐垫以及充当书桌的暖被桌上面更是随处可见还来不及丢弃的文稿影本以及校正稿。
敏夫靠在书架边。随意翻阅着手边的影本。
“从一个人的房间。就可以看出他的心世界,看来你的心灵已经变成堆放杂物的仓库了。要不就是你早就不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
静信将茶杯放在一堆书的上面。
“我几乎都待在办公室,很少回到这里——找我有事?”
听到静信这么问,敏夫很难得的露出不知该如何启齿的表情。
“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这个村子被死亡的阴影包围吧?不对。应该说是曾经写过才对。”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不觉得这正是外场现在的写照吗?”
静信皱起双眉。
“怎么说?”
“村子里到处都是死人,现在根本无法想像到底有多少人受到感染。传染病从内部吞噬整个村子,或许以包围来形容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恰当。可是我真的觉得村子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团团围住,而且愈来愈透不过气来了。”
敏夫喘了一口气。
“不管再怎么调查,总有种处处碰壁的挫折感,就像是找不到出口在哪里一样。村子的情况愈来愈恶化,然而不管再怎么努力,却只是不断发现新的障碍物而已,出口好像离我们很遥远似的,所以我才会觉得村子被包围了。”
静信点点头,他很能体会敏夫的感觉。
“你觉得村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呢?”
敏夫把眼光从手上的文件中移开,抬起头来。
“我想我大概知道病因以及感染途径,而且也已经发现了隐藏在许多表现之下真正的答案,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失踪、搬走,还有那么多通勤上班族突然辞职了。”
静信不由得探出上半身。
“真的吗?”
“没错。一定是死而复生,八九不离十。”
静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
“一定是吸血鬼干的好事。”
静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可能只是敏夫的一种比喻,也或许只是敏夫擅长的冷笑话。
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静信看着敏夫,却发现敏夫的神情十分认真。
“每个患者的初期症状都是贫血,最后死于多重器官衰竭,共同的症状就是皮肤苍白、虚脱、盗汗、脉搏微弱、呼吸困难。Pallor、prostration、perspiration、pulselessness、pulmonaryinsufficien—cy——所谓的5P。”敏夫喃喃自语。“出血性休克。”
静信反射性的摇摇头。
“敏夫。”
静信还没说完,就被敏夫打断了话头。
“所有的病例都是从贫血开始,而且造血功能都没有异常,简单说来就是红血球大量流失。通常这种状况只会发生在出血或是溶血,然而患者并没有大量出血的迹象,既没有外伤,也看不到血迹,全身断层扫描的结果也没有内出血的情况,所以绝对跟出血无关。既然如此,患者的症状就应该是溶血所造成的,可是库姆斯检测的结果却呈现阴性,脾脏没有肿大,胆红素和LDH值也没有上升。原本我以为这是溶血的特殊病例,然而既然有可能是超乎认知的溶血,当然也有可能是超乎认知的特殊出血。患者没有外伤也没有内出血,体内的血液却大量减少,唯一的可能就是血液从血管内漏出,使得循环血液的数量大幅降低。贫血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患者既没有出现溶血,身体内外也没有任何异状,所以当然不会出现贫血以外的症状。”
“可是……”
“可是怎样?大量减少的循环血液导致体内组织的循环不良,造成一次性的MODS。随着血液严重不足,各种酵素开始活性化,然后侵袭人体各部位的器官,导致SIRSl。这时患者的肺部遭到破坏、消化器官出血、肠道阻塞、或者是肾衰竭,进而导致二次性MODS,也就是多重器官衰竭。”
“敏夫。”
“跟教科书描述的一模一样,出血性休克就是会出现这种症状,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外伤、没有血迹也没有内出血。若是失血的话,照理说应该会自行凝结才对,因此我才费尽心思想找出内出血的证据,最后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从患者的情况来看,应该可以排除外出血的可能,毕竟患者身上找不到任何外伤。不过这也不代表患者完全没受伤,我在多名患者身上都发现被虫叮咬过的痕迹,而且几乎都集中在表面血管的附近,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患者是被某种生物吸取体内的血液。”
“敏夫,这太匪夷所思了。”静信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病例就摆在眼前。哪会匪夷所思?每个患者刚开始的症状都是贫血,然后以超乎医学常识的速度急遽恶化,最后导致死亡。就医学观点来看,这种疾病很明显的具有传染性。可是却找不出足以相对应的传染病名。而且除了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传染病的症状之外。疾病本身也十分诡异,明明是只有失血或是溶血才会造成的症状。患者却既没有失血也没有溶血,这根本就已经违反了既存的医学常识。”
“不过你也不能——”
“可是说也奇怪,如果将吸血鬼这种超自然现象的产物代入方程式的话,所有的矛盾全都在瞬间迎刃而解,患者出现的各种症状更是全都获得合理的解释了。相反的,否定吸血鬼的存在固然可以维护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世界观,却会造成无法解释的特殊病例。静信,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承认或是否定呢?”
静信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奇怪的地方还不只这些。石田失踪了,而且还带着他好不容易才完成的报告书和资料。除了他之外,村子里也出现为数众多的迁居者,他们全都在夜里突然举家搬迁,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从小池先生的说法看来,那些人在搬家之前应该都已经发病了,而且若将所有迁居者都视为发病的案例,更可以证明这的确是具有传染性的疾病。虽然石田不是搬家,却跟那些迁居老同样在一夜之间消失,我想应该也可以归类为相同的类型才对,而且还算是十分特殊的个案。”
“嗯……的确如此。”静信无法否认敏夫的推测。
“问题是疾病跟迁居者有什么关连性?跟突然辞职的村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推断无误的话,罹患这种疾病的村民都会在发病之后辞职,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哪种疾病会让患者想要搬家、甚至是辞去工作的。难道病毒会命令患者做这个或做那个吗?”敏夫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沉。“当然不可能,病毒本身没有思考能力。可是若真的有具有思考能力的病原体呢?若造成这场疾病的元凶真的具有自由意志,甚至在暗中控制那些染病的患者呢?”
静信依然无法回答敏夫的问题。他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疾病起源于山入,然后渐渐蔓延到全村,造成无数村民的死亡。这种疾病会引起贫血,还会在夜间急速恶化。同时也具有自由意志。它会自己选择牺牲者,石田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还能控制患者的行动,支配患者的意志。除了吸血鬼之外,你还想得出其他的可能性吗?”
静信默然不语,只是缓缓的摇摇头。他想反驳敏夫的说法,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想到的反驳就是“这种东西应该不存在才对”,然而“应该”却显露出静信的犹豫。
敏夫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出一丝责怪静信的神情。看来他早就料到静信不会同意自己的说法。
“我已经要求安森太太住院观察了。安森太太住院的这段期间,我大概每天晚上都会守在床边,不过我需要有人跟我轮班。”
静信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相信敏夫的说法。敏夫的言辞在他耳中听来除了荒谬还是荒谬,不过如果节子已经发病的话,住院观察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一旦住院的话,身边就必须要有人照顾,以免病情急速恶化。静信十分明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敏夫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好吧。”
放下心头大石的敏夫又吐了一口气,然后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明天可以请你跑一趟沟边町吗?”
“沟边町?去那里做什么?”
“我需要一些相关资料。这种疾病十分古怪,医学书籍根本派不上用场。可是又不方便请田代书店帮忙订书,所以……”
静信有些不太自在。
“跟吸血鬼有关的资料?”
“没错。”敏夫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十分讶异。
“我有你要的资料。”
“什么?”
这只是单纯的巧合。抑或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我以前曾经写过这方面的小说。”静信只觉得冷汗直流。“是关于死后复生的故事……书名就叫做‘尸鬼’。”
注:(1)SIRS——全身性发炎反应症候群
2
“有人在吗?”
听到夏野的声音之后,看着电视的小葵转过头来。厨房传来阵阵的炒菜声,小葵的母亲正在准备晚餐。
“小保在吗?”
“应该在楼上吧?对了,你有去正的守灵吗?”
“没有。”夏野回答。小保是在傍晚的时候打电话告知正雄过世的消息,不过夏野并没有去村迫家吊唁。“我想正雄也不希望看到我吧?与其惹人嫌。倒还不如不要去。”
“你可真是冷淡……”
“或许吧。”丢下这句话之后。夏野就迳自朝着二楼走上去。正在上楼梯的时候,静子从厨房探出头来。
“啊,原来是夏野啊。”
“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之后,夏野直接走进小保的房间。小保正躺在床上,听着近乎噪音的摇滚乐。
“哈罗。”
“我要看录影带。”
夏野话才刚说完,小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净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把我家当成什么了?”
“避风港。”
夏野的回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不过小保却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怎么。又跟你老爸吵架了吗?”
“我是来安慰你的,今晚让我住下来吧。”
“这就是你安慰朋友的态度吗?”·
小保叹了口气。夏野没有回答问题,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完全看不出任何难过的神情。
“算了算了,什么录影带?可别告诉我是慰安录影带喔。”、
“想不到你还有说笑的心情。看来是不需要我的安慰了。”
夏野笑着找个地方坐下。小保蹲在身边。反覆打量着夏野从纸袋中拿出来的录影带。
“这算什么?”小保显得有些不悦。“居然借恐怖片到刚办过丧事的人家,你的神经也未免太大条了吧?”
“难道我该借喜剧片吗?”
小保皱起双眉,轻捶夏野的臂膀。现在的小保就算看到喜剧片也笑不出来,那种赚人热泪的感人大长篇更是让他作呕。说实在的,小保没有跟别人一起看录影带的心情。不过他还是很感谢夏野跑来陪他,至少可以让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一下。
大哥死了,正雄也死了,小保觉得自己现在的脑袋必须注入一点新的元素,以摆脱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阿彻的守灵之夜当天,小保跟正雄起了一点争执,如今正雄突然过世,两人之间的心结再也没有解开的机会了。小保同时也想到博巳去世的那天,正雄也躲在房间里没有下来,他的哥哥宗贵还因此对他颇有微辞,即使正雄表示身体不舒服,宗贵也认为他是在装病。老实说当时小保也觉得正雄一定只是在闹别扭。从来没想到他是真的生病了,就跟阿彻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小保反而有点同情正雄的遭遇。同时也觉得大家实在不该对他冷嘲热讽。阿彻的死对小保而言是一大打击,正雄的死却让他感到一丝丝的罪恶感,若不找些新的刺激填满大脑,那种罪恶感势必会让自己愈来愈难受,因此夏野的适时来访着实让小保松了口气。
夏野趁着这个机会兴致盎然的打量把录影带盒子翻来覆去看着的小保。录影带的内容是关于吸血鬼及僵尸的,而他只是想知道小保看到片名后的反应而已。既然小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夏野也觉得无所谓了。
“我自己看就好了,不必理我。”
听到夏野这么说之后,小保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下说要一起看。一下又说一个人看,你这个人可真是莫名其妙。既然打算一个人看这部片,干嘛还特地跑到我家?”
“我房间里面又没有录放影机。”
“跟你老爸老妈一起着嘛。”
“别闹了。”
“晚饭吃过了没?”
“还没。不过我不想吃,替我跟伯母说我已经吃过了吧。”
“看不出来你也会跟别人客气啊?好吧,随你的便。”
小保笑了几声之后走出房间。听着他一路下楼,也听到他跟静子说话的声音。
夏野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吸血鬼还是僵尸,老实说夏野也不清楚,不过他觉得“死而复生”是最恰当的称呼。称之为“吸血鬼”似乎太过浪漫,光是想像已经死去的小惠就站在窗外,夏野觉得应该赋予一个更肃杀的称呼。不过叫做“僵尸”又太过阴森,应该有更具文学性的印象才对。从墓地爬出来的尸体,回到村子里散布死亡——夏野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种形象。
站在窗外的人是小惠。虽然她已经被埋入土中,却又重新爬了起来。村子里一连死了那么多人,或许就是跟这些死而复生的村民有关。这种现象说不定还具有传染性,村民遭到死而复生的人攻击而死之后,他们的尸体也会从墓穴中爬出来。
这就是死亡的连锁反应,谁都阻止不了,夏野觉得自己迟早会步上那些村民的后尘。自从发现窗外有人窥伺之后,夏野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想不到这两三天居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着实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今天晚上虽然得以在小保家过夜。夏野却十分清楚他不能永远赖在这里不走,为了保护自己,他势必得采取必要的行动,要不就是想办法找人切断这种连锁反应。
(小保毫无反应。)
看到描述吸血鬼以及僵尸的录影带之后。小保没有露出特别的反应。看来他压根就没想到这点,也不觉得这一连串的死亡有什么奇怪,如果夏野将窗外的神秘人告诉他的话,想必只会换来他的嗤之以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村子里会有人相信他的说法吗?夏野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不可能会有人相信我。)
若不是窗外真的有个监视者,就连夏野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说法。
夏野无法对外求援,更不知该如何寻求协助。没有人可以保护夏野,也没有人可以为夏野解除威胁,更没有人可以替夏野展开反击。
就算对方对这种说法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夏野也不觉得有什么帮助。除此之外。也有另一种人明明就不相信,却会带着半开玩笑的态度跟着自己起舞。这个人就是阿彻。
一想到这里。夏野就觉得胸口好像被一根利刃划过似的。如果阿彻还活着的话,或许夏野真的会毫不保留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即使阿彻不相信。也会端出成熟世故的大哥哥陪着未经世事的小弟弟装疯卖傻的表情,假装信以为真。而且还会适时的对他伸出援手。可惜阿彻已经不在了。而且他八成也是被那些人夺走的。如今夏野只能独自面对一切。
失去阿彻的哀伤啃噬着夏野的心,他细细咀嚼着从此再也看不到阿彻的心痛,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预感。
(我在害怕什么?)
夏野真的感到十分恐惧。他不知道那些人对阿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阿彻为什么会从此消失。只要一想到这里,夏野就觉得这两个未知的疑问似乎隐藏着非常可怕的秘密。令人无法直视。
不过最令夏野感到害怕的,就是自己已是孤单一人的事实。他无法寻求援助。必须设法以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偏偏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村子里没有人能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采取什么对策。夏野不知道“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知道村子里所发生的现象绝对不正常,也下意识的认定这些异常现象全都有所关连。如果能用颜色来比喻这一连串异常现象的话。这一连串的死亡及迁居绝对都是属于同一个色系。
——还有另一件事。
夏野随手将录影带塞进小保的放影机之后,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属于同一个色系的异常现象还有一个,那就是盖在兼正土地上的那栋洋房。
自从那栋洋房不是里头住的人出现之后,村子里就开始发生莫名其妙的怪现象。
一连串的死亡,一连串的丧事,这些接二连三的怪现象应该有个起点。夏野想来想去,觉得起点就是那栋洋房。住在那里的人很少现身。即使偶而出来露个面,也一定是在晚上。
光是将小惠送回墓穴还不够,若要求得自身的平安,或是让村子恢复正常的话,夏野觉得也必须对那户人家的居民采取行动。
高中生的力量十分有限,夏野也知道那不属于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不过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认为村子里的大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3
蜿蜒的山路笼罩在夜色之下。缩着头的小昭隐身黑暗之中,躲在树林里窥伺着不远处的桐敷家。
古色古香的砖造建筑物透露出点点亮光,清晰可见的室内摆设让躲在暗处的小昭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见不得人。
(可是那些人一定有什么古怪。)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小昭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每次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小昭就会跑到这来监视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可是他却从来没遇见过兼正之家的人。非但屋子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就连房子周围也是空无一人,这种不自然的现象更让小昭起疑。
屋子里的人好像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似的,小昭如此认为。他们一定正在进行什么阴谋,所以行事作风才会刻意保持低调,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不常在村民的面前现身了。
然而几天观察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也让小昭有点不是味道的感觉。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解开心底的什么迷惑,也不觉得躲在暗处监视别人的行为就跟小孩子一样的幼稚,只不过屋子里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令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那些家伙是不是已经放弃了,抑或是自己不是他们心中的人选。或许小昭还不够资格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进而揭发他们的阴谋,所以屋子里的人才会对他不理不睬。
“哼……”
咒骂几声的小昭在草丛中变换姿势背对着桐敷家,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平时他也只有在放学之后到吃晚饭之前的这段时间才能到这里监视,如果唠叨的母亲不在家的话。吃完晚饭之后还可以跑来继续观察屋子里的一举一动,不过时间还是十分有限。小昭开始觉得能够揭发他们的人绝对不是自己,而是可以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盯着他们的其他人。
小昭看看手表,发现再不起身离开的话,母亲就要回来了。其实小昭很想一整个晚上都待在这里,可是他不认为父母亲会同意他这么做,更何况一个人整晚窝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若能发现什么的话,漫长的等待倒还十分值得。问题是小昭觉得落空的可能性远高于有所收获,实在不必冒着被父母臭骂一顿的风险,在这里继续干等下去。
就在小昭犹豫不决的时候,山坡下方突然传来声响。吃了一惊的小昭立刻缩起身子。原本以为是山里的野狗发出的声音,不过仔细一听之后,才发现是人的脚步声。有人正从山坡下方分开杂草一路爬上来。
小昭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莫名的兴奋感让他缩起身子睁大眼睛朝着山坡下面张望,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过了一阵子之后,小昭勉强在树林的另一端发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看不到长相,也看不出身体的特征。不过从人影的移动速度来看,对方应该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个男子。
小昭觉得对方的体格非常强壮。黑色的人影带给他破坏以及蛮横的形象,万一被对方发现的话。自己铁定是吃不完兜着走。小昭带着既害怕又兴奋的心情看着爬上山坡的人影,神秘的人影似乎不把陡峭的山坡放在眼里。只见他一溜烟爬了上来,随即走出树林。
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经升起,昏暗的月光洒落一地,也照在走出树林的人影之上。对方果然是个成年男子,拥有宽阔而且厚实的肩膀。
男子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就朝着桐敷家的正门前进。只见他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走向正门旁边的小门。
(他在检查有没有被人跟踪。)
男子的动作让小昭更加起疑。小昭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可以确定对方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走进这间屋子,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是心里有鬼。
男子按下门铃。即使透过对讲机与屋内通话的这段时间,他也不时的四处张望,两只脚更是不安份的左右踱步,看来似乎急着想进到屋子里去。
小昭下意识的探出身子,他很想知道那个成年男子到底是谁。
围墙内侧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声音,然后小门就无声无息的开启了。小昭听到里面的人正跟站在门外的男子交谈,却听不出两人谈话的内容。就在小昭大着胆子站起来的时候。背向他的男子突然转过身来。
小昭吃了一惊,顿时冷汗直流呆立当场。他以为自己被那个男子发现了。转过身的男子脸上罩着一层阴影,双眼更是模糊难辨。无法确定他的视线到底投向何处。或许是小昭的呆立当场救了自己,只见男子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进小门,根本没发现到小昭的存在。
小昭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到确定男子已经走进去之后,才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差不多该离开了,手脚都已经麻得失去知觉了。
(呼……)
小昭觉得今晚亲眼目睹了一件大事,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有个神秘男子偷偷地跑进桐敷家,说不定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线索。
蹑手蹑脚的穿过树林朝着家里前进的小昭回想那名神秘男子的背影。头型、发型、结实的颈部和肩膀、白色的衬衫以及黑色的长裤、躬着身子朝着对讲机讲话的背影、以及转过身之后的脸孔。
一路走下山的小昭突然放慢了步伐,他觉得那张脸孔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当时的光线十分阴暗,小昭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脸部的轮廓而已,不过他却十分肯定自己真的见过那个人,而且绝对不只一次而已。没错,那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孔。
小昭转身望去,确定已经离桐敷家有段距离之后。才走上村道快步下山。
那张熟悉的脸孔会是谁呢?绝对不是桐敷家的人。小昭很确定对方是村子里的人,而且两人还经常碰面。
努力搜寻记忆的小昭突然停下脚步。村道末端的转角就在眼前,路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附近的人家虽然点亮了灯,微弱的灯光却照不到小昭身上。道路两旁的树林笼罩在黑暗之中,小昭被孤立在山坡之上。
两腿不听使唤的拼命发抖,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
小昭无法确定,可是——
(…真的很像。)
而且不是普通的相似。那个人爬上山坡的模样实在太过矫健,完全无法跟他优柔寡断的个性连在一起,因此小昭才无法在第一时间之内想起。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的脸庞真的跟自己熟识的某个朋友很相似。
(可是……)
小昭凝视着前方的转角。他的眼睛看着转角旁的人家,瞪着透出亮光的窗子,所有的神经却都不由自主伸向身后。他的耳朵、鼻子、皮肤甚至是眼睛都在警戒着身后的风吹草动,注意有没有人站在背后、树林里有没有人影、“那个人”有没有跟过来。是不是就跟先前的小昭一样,躲在草丛里窥视着自己。
竖起神经的小昭一边警戒着身后,一边打量着从现在的位置到前方转角的距离。如果卯足全力的话,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跑到那里。而躲在树林里——抑或是屏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又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抓住没命逃跑的小昭。
小昭很想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身后,可是他没有这种勇气。几经思量之后,他闭上双眼猛力往地上一蹬,然后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往山下冲去。
飞也似直冲转角的小昭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斜坡上面连半个鬼影子也没有,树林里更是听不到丝毫的声响。
小昭深吸了一口气,马上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
家中的灯光让小昭松了口气,差点没掉下泪来。头也不回的冲进玄关之后,从紧绷的心情解放出来的他踏着轻松的步伐朝着餐厅走去。
走进餐厅一看,才发现外出的母亲早就已经等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严峻,似乎打算好好的训斥小昭。
“你知不知道现在都已经几点了?”
虽然母亲板起脸孔训话,小昭却一点都不以为意。从斜坡的转角一路跑回家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根本没把家人的斥责放在心上。
对了,干脆告诉小薰好了。不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说出去,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可是小昭不想告诉父母,也不想告诉朋友,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自己。
不过小薰就不同了,小昭有说服她的信心。再说这件事或许与,小惠有关,他相信小薰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打定主意的小昭拉着小薰走上二楼,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听母亲唠叨。
“小薰。你过来一下。”
“要我过去干嘛?”
“别管那么多,你来就是了。”
将小薰拉进房间的小昭确定母亲没有跟上来之后,将房门紧紧的关上。光是这样还不放心,小昭甚至命令小薰坐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薰,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薰打量着弟弟。小昭的模样十分怪异,他的情绪十分兴奋。脸色却是苍白一片,而且全身上下都颤抖不已。诡异的是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你还好吧?”
“我很好,只是有点害怕。”
然而在小薰的眼中,小昭似乎不仅只害怕而已。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那回事,我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看到?”
“嗯,在兼正之家的前面看到的。我早就怀疑他们一定有问题。所以这阵子常常跑去监视他们,结果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小薰摇摇头,只觉得小昭力量大得出奇,抓得自己的手腕好病。
而且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我看到康幸大哥。”
小薰当场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到大冢木料厂的康幸大哥,绝对是他没错。他四处张望了一阵子之后,偷偷摸摸的走进兼正之家。”
“你少鬼扯了。”
“真的啦,我亲眼看见的。”
“会不会是认错人啦?”
“不可能。好吧,我确实没有清楚的看到脸,可是真的是他啦。”
“你够了喔!”小薰挣脱小昭的手。
“我不想听!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薰!”
母亲的训斥声从楼下传来,小薰和小昭连忙噤口。两人静静的缩在房间的角落,直到确定母亲没有继续骂下去的打算之后。小昭才缓缓的开口。
“小薰,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个人绝对是康幸大哥,我亲眼见到的。”
小薰铁青着一张脸凝视着小昭。
“可是康幸大哥已经……”
小昭点点头。
“嗯。他已经死了。”
小薰不由得缩起身子。
“那就不可能是他。”
“可是真的是他没错。康幸大哥死而复生了,他变成鬼了。”
“这种事情我才不相信呢。”
“事实就是这样啦。那些家伙都变成恶鬼了。”
“那些家伙?”小薰反问。小昭点点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就是兼正之家的那些家伙。小惠不是爬上那座山坡吗?然后过几天就死掉了,一定是他们搞的鬼。康幸大哥也跟小惠一样,他们全都死而复生了。”
小薰想否定小昭的推论,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的确有几分合理性。小惠是爬上那座山坡,大冢康幸则是跟千鹤在木料堆积场聊天,脸上洋溢着腼腆又兴奋的微笑。那是小薰最后一次看到大冢康幸的笑容。
“可是……”
“绝对不是骗你的,不信你跟我去一趟就知道。”
小薰不由得跳了起来。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兼正之家啊。只要守在那里,说不定会看到康幸大哥从里面走出来。这样你就会相信了吧。”
“不要。我不去。”
“为什么?”
“都已经这么晚了,妈妈不会让我们出门的。”
“偷偷溜出去就好了。”
“不行!”
“小薰。你就相信我一次嘛。”
小薰摇摇头。
“我相信你。要我相信你可以,不过我不允许你为了这种事情偷偷溜出去。这样子太危险了。”
词穷的小昭只能闭上嘴。
“好可怕……说什么都不行,知不知道。”
小昭点点头。脸色又更加苍白了几分。
“可是……那你有什么打算?装作不知道吗?那些家伙说不定还会攻击其他人。那些遭到攻击的村民也会变成恶鬼,如此一来恶鬼的数量不就愈来愈多了吗?到时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唔……”
“就算告诉大人,他们也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以为我脑袋有问题呢。所以我只能跟你说。大人们根本摘不清楚状况,可是接下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说不定连我们都……”
“我知道了啦,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
“先别泄气。一定会有办法的。嗯,非得想出什么办法不可。”
“可是……”
“反正你先跟我去啦,不然就明天趁太阳没下山之前去那里看看,这样子就不可怕了吧?我希望你自己亲眼看看。跟我一起去吧。”
“可是……”
“姊,拜托你啦。”
小薰考虑了好久,最后终于点点头。看到小昭苍白的脸庞跟眼眶里浮现的泪珠,小薰更觉得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4
静信和敏夫坐镇在位于医院二楼的护士站。这里已经好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了。却依然整理得十分干净,角落有个供人小憩片刻的空间。隔一扇门之后,就是让手术后的患者从麻醉中苏醒的恢复室。
现在躺在恢复室的病患就是安森节子。丈夫德次郎才刚来探过病,现在节子睡得十分安稳。恢复室的门板上镶着一片玻璃窗,不过门后还设有一扇古色古香的布制屏风。从外面看不见节子的身影,敏夫和静信只能藉着台灯的微弱灯光,隐隐约约的看到节子投射在屏风上面的影子。
“总是在清晨的时候接到讣闻……”
喃喃自语的敏夫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翻开从静信的房间带回来的书籍。他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却没将里面的内容看进去。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不过患者几乎都是在半夜的时候病情加剧,从这里可以断定患者在半夜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病情急速恶化。”
静信叹了口气,却不打算反驳什么。他知道敏夫指的是什么,然而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不过转念一想,按照敏夫的意思到医院来守夜倒也不是件坏事,如果节子的病情还是急速恶化的话。就证明了原因不是出在那种非现实产物的身上,这对患者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可是……)
静信感到有些矛盾。
(如果病情没有恶化呢?)
如果节子的病情一如往常,没有特别恶化的话,静信就无法否定敏夫荒诞不稽的梦想了。不过若能就此发现造成病情恶化的原因,对患者而言当然也是一大福音。
“你觉得他们会跑到医院来吗?”
敏夫的问题让静信摇头苦笑不已。他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趁着夜色造访节子的东西,不过敏夫却将他的反应解读成另一种含意。
“说的也是。我趁着白天的时候让节子住院,除非他们有千里眼。否则不可能知道节子已经从家里搬到这来了。”
说到这里。敏夫朝着静信看了两眼。
“你好像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这叫我怎么信得下去?”
静信露出苦笑,举起手制止有些意外的敏夫继续说下去。
“我了解你的考量。村子里发生具有传染性的疾病,然而这种疾病的特征却无法以医学理论加以解释。若将病源归因于非现实的事物,疾病本身的所有矛盾就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却会颠覆人类对现实世界的认知。若以世界的整合性为优先考量,就势必会牺牲掉疾病的整合性,但若疾病本身的矛盾无法解释的话,又会破坏世界的整合性。这样说对吧?不过我不是医生,就算你说这种疾病很奇怪,我也搞不懂到底怪在哪里。就算再怎么奇怪,也没怪到非得藉助吸血鬼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才得以获得合理解释的地步吧?”
敏夫指了指静信。
“没错。你是个大外行,而我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既然教这个医生认为这种疾病十分怪异,你多少也该相信我才对。”
静信摇摇头,露出苦笑。
“我早就已经过了绝对服从权威的年纪。”
“哼。”敏夫冷笑一声。“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没什么前途可言的乡下医生,既不是医学界的权威,也不是血液疾病的专家,当然会有不清楚的地方。可是不清楚跟无法解释可是两码子事,两者之间不能划上等号。”
说到这里,敏夫将马克杯递给静信。静信接过杯子之后,用从敏夫家里拿来的咖啡机倒满咖啡再递回去。
“真的无法解释吗?”
“所有的可能性都不合,我还能说什么?”
“你确定真的是所有的可能性吗?”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个这么无能的蒙古大夫。”
静信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这的确是很不寻常的疾病。具有传染性,初期症状是贫血——”说到这里,静信突然想起一件事。“被吸血鬼攻击的人,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才对吧?”
“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演的没错,受害者往往会被吸得一滴血都不剩。不过以现实面来考量的话,我倒不这么认为。”敏夫啜了一口咖啡。“吸血鬼到底是什么?没有实体的幽灵吗?抑或是拥有肉体的僵尸?村子里自古相传的‘恶鬼’是指死而复生的尸体,从这点看来。
吸血鬼的躯体应该跟人类的身体拥有相同构造才对。”
“嗯。”
“人体的血液总量大约为体重的百分之八,也就是说一个体重七十公斤的成年男子。体内的血液大概有五千六百毫升左右。另一种说法是每一公斤的体重有七十毫升的血液,七十公斤就是四千九百毫升。不管采用哪种计算方式,我们就以五公升当成平均值好了,你有办法一口气喝下五公升的东西吗?即使是罹患重度胃扩张的患者,胃容量最大也不过才四公升而已,正常人的胄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液体。”
静信默然不语。一般人总以为吸血鬼会将人的血液吸得一滴都不剩,看来。这种说法似乎有待商榷。
“可是失血过多而死的案例,并不一定只会发生在全身血液流失的情况之下吧?”
“当然不会。医学界无法断定流失多少血液就会造成死亡,不过只要失去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循环血液,心脏就会停止跳动。若以五公升的基准来看,百分之五十就是二,五公升,也算是不少了。”
“的确。”
“从过去发现的病例看来,他们并不会立刻夺走牺牲者的生命。
人体一旦失去百分之二十的循环血液。就会呈现休克症状。不过村民在发病初期,都会有几天的时间只呈现出贫血的症状而已。若以血液总量五公升来计算的话,百分之二十就是一公升,所以他们顶多一次只喝五百毫升,或是更少。”敏夫露出捉狎的笑容,指指手中的马克杯。“说不定他们一次只喝两杯而已。”
静信只感到一阵嚅心。两杯马克杯的鲜血,光是想像就令人作呕。
“如果一次的吸血量只有这么一点,那第二次的袭击才会造成轻微休克。若要让心脏停止,恐怕要连续袭击五次才够。”
“连续……”
“没错,不过我怀疑实际情况可能没那么单纯。牺牲者遭到第一次袭击之后。红血球和细胞液就会开始从血管外移动至血管内,以补充流失的血液。骨髓也会开始制造血球。也就是说人体具有自动修补的能力。一旦血液浓度过低。骨髓就会释放出尚未成熟的红血球,这时运氧功能较低的网状红血球就会大幅增加。因此患者虽然呈现贫血的状态。身体机能却早已想办法修补,这时只要不再遭到袭击,照理说牺牲者应该还不至于丧命。”
“然而他们的袭击却具有连续性……?”
“没错。经过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的袭击之后,血液流失的速度就超过身体机能所能弥补的程度了。大量失血的结果造成身体循环不良。当情况恶化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人体的各部器官就会开始缺氧。细胞纷纷发出求救讯号。应急用的媒介物质被启动。这时血管的浸透性大幅提高,水分会从血管内渗透到细胞间质。使得原本就不够用的血液大量减少。血管内的水分一旦流失,就会使血液大幅浓缩,乍看之下患者的贫血状态似乎有所好转,然而被激发的白血球却变得更容易附着在血管壁上。好中球开始四处游走,只要一碰到细胞,无论好坏一律破坏殆尽。原本是用来保护人体的免疫系统,如今却成为伤害人体的刽子手,患者的病情当然会急转直下。一旦超过安全限度。即使不再受到袭击,患者也只有死路一条。”
“在安全限度之内,免疫系统会减缓病情的发展;然而一旦超过安全限度,免疫系统却会加速病情的恶化……”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减缓和加速之间的界限,在数次的袭击当中化为乌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发病之后的几天之内。刚好跟临床病例相符。”
静信默默的摇摇头。敏夫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当免疫系统开始抓狂的时候,第一个被攻陷的就是人体比较虚弱的部份。这场攻防战很快就会分出胜负,胜利者紧接着寻找下一个牺牲者。无论免疫系统找上哪些器官,最后都会导致同样的结果。那就是MOF。”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静信的否定让敏夫颇为意外,只见他扬了扬眉头直盯着静信的双眼。
“怎么说?”
“我承认你的推论十分合理,可是在这么多次的袭击当中,牺牲者为什么会保持沉默?如果是在后期的话,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在呈现贫血症状的袭击初期,牺牲者的身体应该还颇为健康才对。若真的看到已经死去的村民攻击自己,绝对不可能闷不吭声。”
敏夫露出苦笑。
“没错。你踩到我的痛处了。与其说牺牲者无法表达,我倒觉得应该是某种原因让他们说不出口才对。发病的患者除了贫血之外。感觉神经也十分迟钝,很难与外界沟通。现在回想起来,意识不清的症状的确是出现得太早了,除非是陷入重度休克的状态,否则单纯的贫血不应该会造成患者的意识不清,所以我认为一定是他们对患者做了什么。”
“可是——”
“或许他们就跟某种昆虫一样,吸血的时候顺便注人类似麻药的物质,要不然就是他们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牺牲者的意志。不要告诉我他们办不到,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些到外地通勤的牺牲者全都在死前递出辞呈,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相信辞职是出于那些人的本意,一定是他们命令那些人辞职的。”
静信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这是否符合吸血鬼的传统形象。按照敏夫的说法,遭到袭击的牺牲者会听命于吸血鬼,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自己走到窗边接受吸血鬼的洗礼。
“被吸血鬼攻击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傀儡,这就是吸血鬼为什么故意不杀害牺牲者的原因。”
“故意不杀害?”
“难道不是吗?我不知道他们一次的攻击到底会吸取多少血液,不过只要多攻击几次,想要让牺牲者失血过多心跳停止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之所以不这么做,可能是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也可能是打算将牺牲者变成听命于自己的傀儡。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就是没有杀害牺牲者的打算。”
说到这里。敏夫随手翻阅桌上的病历。
“刚开始遭到袭击的时候,患者本身没有自觉,周围的人也都不会察觉异样。这时患者呈现感官迟钝的情况,不容易与他人沟通,除了略显疲惫之外,并没有什么显着的症状。对了,有些患者还会一直要水喝,大概是为了补充循环血液吧。”
“经过多次袭击之后,血液浓度会遭到稀释。进而引发贫血?”
“没错。如果在遭受袭击之后立刻检查血液的话,恐怕检测不出任何关于贫血的症状。在血液总量减少的情况下。单位容积的血红蛋白浓度并不会产生变化,红血球的比例也维持在正常值。然而血管内的循环血液大幅减少,因此人体为了维持各部器官的正常运作,就会开始以细胞液补充不足的循环血液。细胞液将血液稀释之后,单位容积的血球数就会开始下降。网状红血球的数量大幅增加。因此除了红血球的单位容积值之外。就连血红蛋白浓度也会降低。通常等到这个时候。患者就会出现很明显的贫血症状了。”
“这时脊髓的造血功能已经跟不上血液的流失速度。因此才会造成循环不良的情况?”
“没错。血液的不足造成心脏输出功率的降低。连带使得血压和脉搏都跟着下降。这时替患者把脉的话。就会发现脉搏十分薄弱,而且跳动非常不明显。除此之外,脑部也会陷入缺氧的状况,因此患者的意识不是很清楚,看起来就像虚脱似的。输往肾脏的循环血液不足还会造成尿量减少,因此BUN数值才会升高。”
“BUN?”
“血液中的尿酸含量。动物组织以及蛋白质所含有的氨基酸会在人体内代谢为普林,然后形成阿摩尼亚,再由肝脏合成为尿酸。血液中的尿酸会经由肾脏过滤之后排出体外,其中一小部份则会被肾脏重新吸收。也就是说肾脏过滤之后的水分并不会全部变成尿液排出,如果人体处于脱水状态的话,为了补充不足的水份。再吸收的比例会变得更加明显。”
“意思是说循环血液的减少有时也会导致脱水状态?”
“没错。肾脏重新吸收水份的时候,会将部份尿酸也一起吸收进来,因此血液中的尿酸浓度就会升高。额外增加的尿酸会降低肾脏的过滤功能,这就是为什么BUN会成为判断肾脏功能是否正常的重要指标之一。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肌酸酐的数值不会上升。肌酸酐也是人体所产生的废物之一,跟尿酸一样经由肾脏过滤之后排出体外,不同的地方是肌酸酐不会被再度吸收,因此除非是肾功能衰竭所造成的过滤机能降低,否则肌酸酐指数是不可能上升的。”
敏夫很早就发现了这个疑点。肌酸酐指数维持正常,BUN却大幅升高,当时敏夫判断这是循环血液的减少所造成的结果,可是却没有在患者身上发现大量出血的痕迹。
“今年夏天毕竟比往年热上许多……”敏夫有些自我解嘲的意思。“所以患者才会严重脱水吧?反正我就是找不到内出血的迹象。BUN指数升高之后,紧接着就是肾功能的降低,这就是患者出现MOF的前兆。不过肾功能降低之后,肌酸酐指数却没有跟着升高,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当时我还以为做出来的指数是最低数值呢。其实若要确实掌握肾功能的指数。照理说应该要做肌酸酐比对才行,也就是说收集患者一天的尿液,将尿液中的肌酸研和血液中的肌酸配浓度做个比对。如果当时让患者住院的话,就可以立刻做肌酸酐比对,偏偏医院里没有多余的人手照顾住院的病患,门诊时间更是找不出空档做肌酸酐比对。”
静信默然不语。敏夫不是个喜欢找藉口的人,他现在也不是在替自己开脱,只是将心中的悔恨吐露出来而已。静信很能体会敏夫那种不吐不快的心情。
“血液稀释之后,患者出现贫血的症状。这时体内的各部组织处于缺氧状态,人体的代偿机能开始启动。为了维持血压正常,交感神经活络了起来。呼吸和脉搏比往常急促,血管也开始收缩,造成表皮体温的降低。末梢温度以及中枢温度的温差增大。这时患者的手脚发冷,开始冒冷汗,全身的血液集中在心脏附近,只有重要的器官才会分配到足够的血液。无暇顾及的末梢组织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这就是患者的脸部以及手脚苍白的原因。通常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周围的人才会发现异样。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交感神经的活络造成消化器官的活动降低,导致患者的食欲不振。家人一看到患者精神萎靡的模样,就会开始怀疑是不是中暑了,要不就是认为患者感冒了。”
静信不由得点点头。敏夫的推论正好与今年夏天肆虐全村的病症完全吻合。
“不过患者表现在外的症状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人往往会认为只要睡一觉就好了,顶多就是让患者吃几颗感冒药。然而事情却没有想像中的简单,贫血的症状愈来愈严重,血液流量以及血红素的减少,造成细胞的严重缺氧,饱和氧浓度也跟着下降,这时人体组织就会开始厌氧型的代谢行为,制造出大量的乳酸,使得血液的Ph值降低,产生代谢性酸中毒的现象。这时患者会出现心律不整、血压降低以及意识不清的症状。”
“嗯……”
“其实只要分析血液成份。就可以确定患者是否出现代谢性酸中毒的现象。还可以顺便检测出心脏输出功率的降低。可是患者的巨噬细胞和好中球也会在这个时候开始活络,导致身体各部位的微血管壁遭到破坏,就连肺部组织也难以幸免。这时患者会出现肺部功能衰竭的情况,肺叶一旦受到伤害,就会导致呼吸性的酸中毒。现在说起来好像很清楚,可是在不了解这些症状的先后顺序之前,根本找不出造成患者酸中毒的原因。”
“原因和结果之间的关连性太过复杂了。”
“没错。身体一旦出了状况,免疫系统就会设法加以补救。可是造成身体不适的原因太过于错综复杂,弄得人体的免疫系统不知道该先抢救哪里才好,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结果反而造成更多组织受到影响。这就是典型的SIRS,全身上下的组织无一幸免。血管渗透性大幅提高,水分从血管直接渗透到细胞内,受到侵袭的细胞也会造成微血管的破坏。血小板凝聚减少,肺部受损以及肾功能降低导致心脏衰竭,还有可能并发心原性休克。血小板的减少导致凝固因子的活络,进而形成血栓,对心脏的冠状动脉造成非常大的伤害。血栓甚至有可能造成线溶亢进,使得体内大量出血。人体一旦失去控制免疫系统的能力,就会——”
“就会造成MOF?”
敏夫点点头。
“一旦出现SlRS,医生就无法掌握病情了,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患者每个地方都出问题而已。即使立刻替患者做检验,想要理清那么复杂的因果关系,找出最初的源头,也没有想像中的容易。”
“就像代谢性酸中毒以及呼吸性酸中毒?”
“没错。所以才必须找出对症下药的治疗方法。可是患者通常都是在感染末期才被送进医院,而且还有可能再度受到他们的袭击,因此病情恶化的速度非常惊人,还来不及找出对症下药的治疗方法,患者就已经不治身亡了。”
说到这里,敏夫叹了口气。
“……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静信默然不语。一想到敏夫的无力感,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在感染初期就受到妥善的治疗。或许还有得救。藉由全身输血以及注射淋巴液来补充不足的循环血液。在免疫系统还没开始抓狂之前,让患者恢复正常的平衡,这或许是唯一的治疗方法。事实上全身输血真的有某种程度的效果,这段时间我试了那么多种方法,也只有这种方法有效而已。”
短暂的沉默再度降临护士站。苦着一张脸的敏夫直盯着地板。恢复室里一片寂静,听不见任何声响。
“我想我应该找出治疗方法了,事实也证明这种方法的确有效。可是接受这种治疗方法的行田婆婆却还是死了。或许以她的年纪来说。病情有所起色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所谓的有起色也不过才持续个一两天而已。除非阻断他们与患者的接触,否则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所以你才让节子住院?”
敏夫点点头。
“为了说服安森工业让节子在白天的时候住院,我可是费了一番唇舌呢。这么一来,袭击节子的凶手就找不到她了。”说到这里。敏夫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阴郁。“即使送到沟边町的医院。也未必救得活。干康就是最好的例子。救护车在白天的时候把他送进国立医院,第二天他还是死了。或许当时他的病情已经演变到救无可救的地步,不过还是无法排除那种可能性。”
“哪种可能性?”
“他们尾随着干康追到国立医院的可能。若真是如此,我相信他们一定也会追到这来。”
静信不由得朝着恢复室的门口看了两眼。偌大的医院里面听不见半点声响,只有夜风吹过枞树林的声音偶而传人耳中。风声在医院里面似乎也变得小声了许多,缭绕的回音似乎在强调着整栋建筑的空无一物。
“门窗检查过了没有?”
静信至今依然对敏夫的看法持保留的态度,不过现场的气氛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当然都检查过了。医院里面有违禁药品,所以我每天都会注意门户安全。住家那边的门窗没什么检查,不过医院这边经对是完全对外隔绝。至于那些平常比较容易忽略的地方,我早就请人事先做好铁窗了。”说到这里,敏夫将视线投向隔壁的恢复室。“能够让人进出的窗户全都封死了,就像那间恢复室一样。”
静信点点头。恢复室里面当然有窗户,不过也只有观景窗两旁的气窗可以打开而已,一般人根本无法从那么狭窄的气窗闯入。可是——
静信心想。沟边町的医院应该也是采用同样的设计。只要设有住院病房,入夜之后就一定是完全封闭的才对,而且医院里还有值班人员和警卫,想要偷溜进去绝对没那么容易。如果真的有人跟着干康的脚步追到国立医院的话,岂不表示那个人在警戒如此森严的环境之下,还能对干康痛下毒手吗?
想到这里的静信除了感到些许的不安之外,同时也发现自己已经接受袭击者的存在了。困惑不已的他抬起头来,视线刚好与心照不宣的敏夫碰个正着。静信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不知道地叹了这口气是为了什么。
面带微笑的敏夫站了起来,走到恢复室的门口向内张望。节子已经睡着了。平静的夜晚,没有任何异状,也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