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幽鬼之宫(上) 第六章

  十月十二日,伊藤郁美沿着村道快步的往北走。通过外场部落。

  正要进入上外场的交界处,就是清水园艺的所在。清水园艺没有店面,除了屋子后面一大片的田地,以及挂在大门前亳不起眼的招牌之外,看起来就跟普通的住家没有什么两样。如今这块招牌已经被花圈遮蔽,花圈之下的大门口披挂着黑色和白色的布条,大门前还看得到“忌中”的字条以及白色的灯笼。没错。清水家的人正在替清水佑办丧事。

  郁美好不容易才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进到屋内的她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是檀香的味道,以及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年纪轻轻就走了只是个高中生而已呢……”

  “前阵子才刚死了父亲……”

  “裕美也真可怜,以后就要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公公住在一起了。”

  “她不是要回娘家吗?”

  “说也奇怪,好像没看到娘家的亲戚。”

  “连同班同学也没来呢。”

  环视四周的老妇人一看到郁美的身影,立刻闭上了嘴巴。郁美毒不在乎的接受众人异样的眼光,直接朝着怫檀的方向走去。黝黑的棺木安置在佛檀前方,清水佑的母亲裕美以及祖父雅司颓然的坐在一旁。

  “还请节哀顺变。”

  郁美说完之后,又往两人靠近了一些。清水雅司抬起头来,一张老脸难俺讶异之情。他斜着脑袋打量郁美,脑中不停的思索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敞姓伊藤。接到令孙不幸过世的消息,说什么也得赶来唁才行。”

  “啊……那可真是不敢当。”

  “令孙只是个高中生而已,真是令人惋惜。”

  雅司闻言。立刻低头不语。坐在一旁的裕美转头看着郁美,眼神十分哀戚。

  “听说令郎在夏天的时候才刚过世而已,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隆司。”

  “嗯……”

  看到眼前的老者心痛不已的模样,郁美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令孙是被令郎带走的。”

  “或许吧。”

  “清水先生。我是说真的。变成恶鬼的隆司从土里爬出来。将令郎带走了。”

  “什么?”雅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隆司的葬礼大草率了,也难怪他会不高兴。现在的和尚除了会数钱之外,根本就什么也不会,更别说是好好将死者引导到西方极乐了。而且供奉的做法也不对,这样子只会让死者感到怨恨罢了,所以隆司才会十分不悦。从土里爬出来将令即带走。”

  雅司呆坐在地上,睁大了双眼看着郁美,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原本在佛坛四周议论纷纷的村民也顿时静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然知道。听不懂吗?这种仪式一点意义也没有,那些和尚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就是叫佛寺来办法事,所以才会惹得隆司生气。再不好好供奉的话,连清水先生跟媳妇都会被带走。”

  雅司的老脸涨得通红,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是什么人?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是好心来警告你的。隆司已经死而复生,成为恶鬼了。”

  “胡说八道。”

  “要不然村子里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雅司为之语塞。

  “隆司才刚去世没多久。现在又轮到令孙,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被隆司带走的。当初好好供奉隆司的话,他也不会从土里爬出来了。”

  “给我滚!”

  听到雅司怒不可遏的斥骂声。郁美有种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

  “哼!我可是好心来提醒你们,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我。看来你也是个不明事里的老顽固。”

  郁美冷冷的看了雅司一眼,将视线移到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裕美。

  “你有什么打算?回娘家也没用,隆司会跟过去的。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不想死的话,最好现在就采取对策。”

  “你给我少说两句。”

  有人从背后抓住郁美的手腕。转头一着,村迫米店的宗秀正恶狠狠的瞪着郁美。

  “清水先生才刚刚遭逢不幸,这种话亏你也说得出来。就算是在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郁美大剌剌的正面接下责难的眼神。

  “对了。你家里也死了不少人嘛。”

  宗秀问言为之一怔。孙子博巳才过世不久,么儿正雄也跟着走了,还真应验了。祸不单行”这句古谚。

  “你这颗顽固的脑袋再不知变通的话,家里的人以后还有得死呢。”

  “听你在放屁!”

  宗秀口头上虽然惊得很过瘾,心中却浮现出孙女的影子。为了阻止郁美再继续胡言乱语,宗秀抓着她的手,将她住门口推去。

  “这里是唁死者的场所,不是让你大放厥辞的地方。”

  将郁美推出门外之后,宗秀立刻把拉门关上,可是内心却感到一阵疙瘩。他到底急着想把什么关在门外,就连宗秀自己也不知道。

  郁美冷冷的看着关上的拉门,嘴里哼了一声。一群不明事理的老顽固。无妨,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到时你们就知道谁才是对的了。转身一看,郁美发现自己的身后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你们自己也小心一点。”

  丢下这句话之后。郁美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外。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婆婆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说那些话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郁美停下脚步。距离老婆婆身后数步之远,还跟着几个老人家。

  他们是跟来看热闹的,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不安。

  “你觉得我会大老远的跑到这来说笑话吗?只可惜没有人肯相信。就算说破了嘴也没用。”

  “这也怪不得大家。你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了。”

  “那我问你好了。如果不是恶鬼干的好事,还会是什么原因?”

  老婆婆刻意避开郁美的目光,显得有些心虚。

  “你知道自从入夏以来,村子里死了多少人吗?自己仔细想想吧。治丧互助会总共办了几场丧事?你自己又参加了几场葬礼?除了认识的人之外。还有没有听说过住在哪里的什么人也死了?有没有在路上碰到不认识的送葬队伍?”

  几个老人顿时沉默不语。

  “村子里一连死了这么多人,你们觉得正常吗?如果觉得理所当然。我倒怀疑你们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了。”

  “这……可是……”

  “清水家也是一样。做爸爸的死了,七七四十九日都还没过,儿子也跟着死了。当初替隆司办葬礼的治丧主委也好不到哪去,孙子的头七都还没过,儿子也莫名其妙的过世。你们觉得这种情况算正常吗?”

  一群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郁美的说法。

  “他们都是被恶鬼抓走的,兼正的那间屋子就是整件事的导火线。”

  几个老人不由得朝着西山的方向看去。秋高气爽的晴空衬得西山一片翠绿。

  “可是……未免太牵强了点……”

  “你们觉得两件事没有关系吗?自从建村以来,村子里一直保持土葬的传统,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死而复生的。恶鬼一定是被那些人唤醒的。他们本来就是恶鬼,要不然又何必整天紧闭门户。生怕被别人看到似的?”

  说到这里,郁美以鼻孔看着那些老人家,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屑。

  “不信就算了,我也不奢望你们会相信。反正村子里还会死一大堆人,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到时就算跑来找我,我也是爱莫能助。”

  不可一世的郁美转头就走,将一群面面相榇的老人丢在身后。她的高谈阔论虽然前后矛盾,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毕竟这属于第六感的范畴,不是理论所能解释的。村子里最近的确处处透露着古怪,没有人敢断然否定郁美的言论。

  在场的老人家无奈的摇摇头,三三两两的回到清水家,其中却有几名老者向其他人探听郁美的来历。知道那个疯婆子是住在水口的伊藤郁美之后,老人们将这个名字牢记在心中,就好像是得来不易的护身符一样。

  2

  放学回来的小昭换好衣服之后,离开家门朝着山里走去。他头也不回的爬上林道,一路朝着本桥家的墓地走去。再次走进墓地的确需要一点勇气,不过现在天色尚明,而且远处还传来若有似无的马达声。好像有人正在山里工作。

  在天色以及马达声的鼓励之下,小昭大着胆子踏进墓地。夏野说的没错,本桥鹤子的坟墓已经恢复原状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面向卒塔婆的右边……”

  左右张望的小昭走到卒塔婆的面前,低下头看着右边的地面。三颗白色的小石子映入眼帘,刚好排成一个边长三十公分的正三角形。

  小昭轻拍胸口,吁了一口气。白色小石依然留在原地,这就表示坟墓并未遭到破坏,躺在地下的死者将永远长眠,不会死而复生。当然。前提是尸体还安安稳稳的躺在棺材里面。

  “老大真是厉害。”

  眼见四下无人,小昭忍不住出言赞叹。几颗小石子就成了简单又好用的警报器,他不由得佩服夏野的智慧。即使那些人真的前来掘坟。也不可能注意到坟土之上的这三颗小石子。

  “他又是小薰的救命恩人。”

  小薰受到袭击的时候,夏野挺身而出救了她一命。当时小昭吓得全身无法动弹,若不是夏野及时搭救,那个神秘人袭击小薰之后,接著一常会对自己下手。

  确定三颗小石子还在原地之后,小昭意气昂扬的离开墓地。仿佛完成了什么伟大的任务似的。他一股作气冲下山脚,脸上浮现出得意的微笑。看看坟墓有没有被挖掘的痕迹虽然称不上什么丰功伟业,小昭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就好比当初他拖着小薰一起躲在树林里监视桐敷家一样。

  夏野到沟边町的高中上课去了,太阳下山之前未必赶得回来。事实上这阵子的日落时间大概是在下午五点半左右,夏野根本没有赶回来的可能。所以小昭自告奋勇的接下监视墓地的工作,夏野也表示同意。除此之外,夏野还不断叮咛小昭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天黑之后千万不能上山、不可以在墓地逗留、确定坟墓安然无恙之后就要立刻离开,这都让小昭有种身负重责大任的感觉。更何况夏野最后还加上一句“靠你了”,更是使得小昭飘飘然了起来。一想到自己能够替夏野做些什么,小昭就感到无比的荣耀。

  带着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小昭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家,刚好碰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小薰。

  “回来啦?”小薰将爱犬拉布从狗屋里牵出来。“情况怎样?”

  “一切正常。”小昭的鼻子翘得老高。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小薰开口问道。

  “……坟墓呢?”

  “已经恢复原状了,不过老大做的记号还在原地。”

  小薰吁了口气,带着拉布朝着公民馆的方向走去。小昭原想跟着姊姊一起去遛狗,转念一想又跑回家中,跟坐在餐厅里的母亲打声招呼。

  “我跟小薰要带拉布出去散步。”

  “什么小薰不小薰的,要叫姊姊。”母亲还是那句老话。“晚饭之前要回来。”

  “知道啦。”

  “得了吧,你根本没放在心上。”

  母亲高分贝的斥责让小昭的眉头为之一皱,他不能体会母亲为什么总是在状况外。每天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重要的大事却又视而不见,小昭有时真的很怀疑母亲是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好好好,会在晚饭之前回来啦。对了,我不在的时候,可别让陌生人进到家里来。”

  “你早上就已经说过了。如果有人来找你的话,就请对方改天再来不是吗?”佐知子说完之后,将桌上的报纸叠好。“小昭。你是不是跟谁打架了?”

  “才没有呢。”

  转身跑出屋外的小昭突然觉得这种说法也可以成立。没错。的磺是跟别人打架,他们的敌人已经出现了。

  小薰和拉布站在路旁看着小昭跑过来,姐弟两并肩朝着公民馆走去。

  “跑回家做什么?”

  “提醒老妈别让陌生人进来。”

  “真是够了。”小薰念了两句。“你到底要提醒几次才够?这下子妈妈不起疑也才奇怪。”

  “不多提醒几次的话,老妈一下子就忘了。在她的心目中。衣服洗了没有可是比我们说的话还要重要呢。”

  “嗯,有可能。”小薰点点头。

  “老大特地打电话过来,就表示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我才会三番两次的提醒老妈。”

  “结城……”小薰沉吟半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那通电话。”

  “大概是突然想到吧?”

  小昭对自己的说法也没什么信心。夏野的模样十分诡异。小昭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问我们有没有访客?”

  “嗯。”

  “或许给城家里有访客吧?”

  “有可能。”小昭看着小薰。

  “这种事情当面问老大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小薰点点头。小昭说得没错,直接问夏野就知道答案了,可是小薰却无法解释涌上心头的那股不祥之感。

  姐弟两带着拉布走向公民馆的广场。几个小孩子带着足球正打算离开,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影。

  最近到这来的人好像愈来愈少了,小薰心想。以往的这个时候,一定会看到好几个小孩子追着足球又跑又跳的,这阵子却很少看到这幅景象。更不用说是太阳下山之后,还赖在球场迟迟不肯回去的孩子了。说到这里,这阵子母亲似乎也已经厌倦每天叮咛姐弟两在晚饭之前回来,小昭总是不停的抱怨吃晚饭的时间愈来愈晚了。

  最近村子里特别冷清。这种感觉在傍晚的时候特别强烈。小薰和小昭挑了张长椅坐了下来,发现偌大的广场只剩下姐弟俩而已。望着空无一人的广场。小薰不由得胆怯了起来。

  松开手中的缰绳,拉布一如往常的在无人的广场上漫步。它抽动着寻头到处嗅来嗅去。似乎正在寻找合适的方便场所。

  好不容易等到夏野姗姗来迟,四周早已笼罩在夜色之中。脚步蹦跚的夏野看来有些意志消沉。他将书包随手往长椅一扔,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老大。石头还在原地。”

  小昭迫不亟待的报告成果。夏野嗯了一声,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十分疲惫。

  “结城,你还好吧?”

  “……没事,睡眠不足而已。”

  然而除了疲惫之外,夏野的神情很明显的颇有心事。

  “昨天怎么了?”

  听到小薰的关心,夏野似乎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

  “你昨天不是突然打电话给小昭?”

  “我已经交代老妈不要让陌生人进来了。”

  小昭的神情十分得意,却换来小薰的白眼。

  “你给我安静一点——结城,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野没有回答。双手撑着脸颊的地一直看着地面,薄暮之中的衷情十分灰暗。

  “……嗯。”

  等了好一段时间。夏野才肯回答。只见他抬起头看着小薰,神情有些落寞。

  “我问你,如果清水——”话才说到一半,夏野又低下头去。“算了。当我没说。”

  “你想说什么?”

  夏野摇摇头,苦笑不语。

  “小昭。自己小心一点。入夜之后千万不要出来走动,傍晚出门的时候,最好在身边带点防身道具。”

  “球棒可以吗?”

  “都可以,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还有,最好随身带着十字架,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效。”

  “嗯。”小昭点点头,表情十分认真。

  “老大决定要怎么做了吗?”

  夏野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幽幽开口。

  “……没什么好怎么做的。总得等到周末才行。”

  “这几天都不采取行动吗?”

  “怎么行动?放学回来之后,天都快黑了。”

  “是没错啦,不过放任不管似乎不太妥当吧?”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你再继续监视坟墓。然后注意有没有才刚下葬的尸体。如果有办法知道最近村子里有谁过世。那就好多了。”

  “我倒有一个主意,不如我们把小惠的尸体不见的事情告诉她的父母吧。”

  “这个点子我也有想过,不过你打算怎么开口?总不能把我们去挖掘清水的坟墓、结果发现没尸体的事情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吧?”

  “嗯,说的也是。”

  “还是寄一封匿名信?”小薰略事思索。“不如写一封信给小袁的父母,就说坟墓里面什么也没有好了。”

  小昭瞪大了双眼看着姊姊,脸上露出无法置信的表倩。

  “不行啦,这样子他们一定会以为是谁在恶作剧。”

  “或许吧。不过一连收到好几封的话,多多少少也会起疑吧?”

  “会吗?我很怀疑。”

  “那就寄到他们不得不起疑为止。”

  “时间拖太长了。搞不好他们还没起疑,我们就已经被揪出来了。”

  “说的也是——”小薰叹了一口气。

  “我们能做的事实在有限,而且平时还得去学校上课呢。看来这件事还是得交给大人处理才行,一定要想办法让村子里的大人产生怀疑。”

  小薰转头看着夏野寻求支持。却发现夏野低着头瘫在椅子上。

  “……你还好吧?”

  “老大,身体不舒服吗?”

  “……睡眠不足而已,刚刚不是才说过?”

  夏野连头也不抬一下,声音更是沙哑得可怕。

  “不要紧吧?”

  夏野抬起头来,向表示关心的小昭点点头。

  “对不起。我先回去了。”夏野撑着身子勉强站起来。突然袭来能晕眩让他脚步蹒跚。

  “老大,你还好吧?”

  小薰连忙叫拉布回来。

  “拉布。我们回去了。小昭,你送结城回家好了。他看起来好像徊疲倦。”

  “不必……我没事。”

  “那怎么行。都已经在冒冷汗了呢。小薰,我们走吧。”

  说完之后,小昭立刻拿起夏野的书包。小薰牵着拉布,走在两人的前面。

  女孩子的唤门声再度响起,结城有种回到昨天的错觉。正在下周的小梓也皱起眉头。似乎跟结城有同样的感觉。

  小梓快步走向玄关。却被结城抢先了一步。打开玄关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昨天的女孩。”个年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正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门外。

  “请问是结成的父亲吗?”

  结城点点头,内心感到一阵不悦。他并不是对眼前的少女感到反感,而是仿佛昨日再现的景况令他想起当时的不愉快。

  “结城地——呃……请跟我来。”

  少女看来有些手足无措,却无法消弭结城内心的不悦。

  “你是谁?”

  “敞姓田中,是结城——呃,夏野的朋友。”

  “没听过这个名字。”

  结城的回答让少女露出受伤的神情,不过她立刻指向身后。

  “结城他走不动了,请马上跟我过来。”

  结城皱起双眉。少女先一步走出大门,指向道路的一侧。半信半疑的结城跟在少女的身后走了一小段路,赫然发现穿着制服的儿子就倒在路边,身旁还有个跟着一只狗的少年。正在打量着瘫在地上的夏野。

  原来是真的,结城心想。他一个箭步冲到夏野的身边。牵着狗的少年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老大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我们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所以才送他回来。想不到才走到这里。去大就走不动了。”

  结城架着儿子的手臂,打算将他拉起来;夏野却挣脱父亲的搀扶,赖在地上不肯起身。

  “……哪里不舒服?不要紧吧?”

  “……我的头好昏……”

  “先站起来再说。”结城将肩膀顶住夏野的腋下,硬生生的将他架了起来。少年将狗链以及书包交给少女,走到另一边支撑软瘫在父亲背上的夏野。几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回玄关,母亲小梓正一脸忧心的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好像是贫血。”

  技着儿子坐在玄关门口的结城心头闪过一丝阴影。不会这么朽吧?清水以及武藤的脸孔顿时浮现脑海。

  小梓将夏野的鞋子脱下。结城打算再度架起儿子的时候,却见夏野无力的摇摇手。

  “不必,我自己走。”

  结城假装没听到儿子说话,不发一语的将夏野搀扶起来。他以眼神示意小梓将夏野扶进房间,才刚踏入房门,夏野就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没事吧?”

  “……没事……真是够了。”

  “哪里不舒服?”

  结城凝视着儿子的脸孔。夏野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如今更是看不到半点血色。

  “只是头晕而已。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

  夏野点点头,神情十分诡异。

  “我马上请尾崎院长过来。”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夏野说话的时候虽然有点喘不过气,语气倒是十分平静。“这阵子晚上总是无法入睡。”

  结城一直盯着儿子苦笑不已的脸庞。尾崎敏夫之前说过什么?贫血、感官麻痹、与外界沟通困难。就好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似的。结城依稀记得这似乎是最大的特征。

  “身体虽然不舒服,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休养。……这阵子发生太多事情了。”

  “太多事情?”

  “嗯……比如说阿彻。或是村迫家的正雄。每次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他们两个,看来我大概也凶多吉少了。”

  结城吁了口气。儿子并没有出现先前敏夫所说的那些症状。夏野的身子虽然虚弱,却跟之前的病例相差甚远。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结城心想。这阵子夏野的举动的确十分诡异。今天一大早起来。赫然发现家里的门窗全都销得紧紧的,夏野也承认那是他的杰作。也难怪儿子会有这种举动。结城心想。夏野年纪轻轻的就遭受跟亲朋好友生离死别的痛苦。而且过世的人都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同学。也难怪他的心情会大受影响。或许这种打击所造成的内心创伤。远远超过夏野本人以及结城的想像吧。

  “真的不看医生?。

  “嗯。我会试着睡睡看。“

  “还是请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

  “今晚再睡不着的话。我就去看医生,然后请医生开药给我。”

  要不然喝点老爸自酿的白葡萄酒也行,夏野打趣说道。听到儿子说的玩笑话,结城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还早得很呢。”

  关上电灯走出房门之后,小梓正以不安的神情打量着夏野的房间。

  “怎样?”

  “好像是晚上睡不着的样子,看来阿彻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啊……”小梓愣了一下,旋即点头赞同。“说的也是,他跟阿彻的感情那么好。”

  “嗯。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他自己也说今晚再睡不着的话,赫要去看医生。”

  “那就好。”小梓松了口气。

  夫妻俩回到走廊之后,发现那两个孩子还站在玄关,脸上难掩不安的神情。结城没看到两人带来的那只狗,却听到门外传来小狗细纽的撒娇声,大概是绑在外面吧。

  “谢谢你们。真不好意思。”

  “结城还好吧?”

  “好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对了,请进来坐一下吧。”

  两个孩子对看两眼,向邀请他们的结城点头示意之后。一前一后的走上玄关。

  “你刚刚说你姓田中是吗?”

  “是的。我叫做田中薰,这位是我的弟弟小昭。”

  “夏野的同班同学吗?”

  “不是,我比他小一岁。小惠——清水惠才是他的同班同学,我是小惠的儿时玩件。”

  “你认识清水?”

  “嗯,我母亲和小惠的母亲是好朋友。清水家跟我们住得近,教跟小惠年纪又差不多,从小就玩在一起。”

  “原来如此……小惠发生了那种事,真是令人遗憾。”

  少女不由得低下头。

  “总而言之。还是要谢谢两位。”

  结城招待这对姐弟吃点东西之后。就请他们回去了。闲聊之际,两人表示他们是在遛狗的时候巧遇夏野,聊天的时候发现夏野的身体不舒服,所以才决定送他回家,想不到夏野居然倒在半路上。言谈之间,小薰显得跟夏野十分熟稔,小昭更是称呼夏野为“老大”,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夏野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融入村子的打算,结城却发现儿子在不知不觉当中还是在村子里面找到自己的归属。

  才刚走出结城家的玄关。小薰和小昭同时吁了一口气。别看小昭平常喜欢说大话,其实他是个怕生的孩子,面对大人的时候更是孤儡得紧,所以小薰只好将客套交际的工作一肩扛下。对于一个中学三年级的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一份十分吃力的工作。

  小薰拾起拉布的狗链。带着弟弟准备回家。

  “小薰。”低头不语的小昭突然出声。“你觉得老大会不会有事?”

  “当然不会,你没听结城伯父说吗?”

  “嗯……伯父说老大只是睡不着而已。”

  “他在跟我们见面之前,精神就已经不太好了,伯父说是因为好朋友过世的关系。小惠刚走的时候,我也是一样好几个晚上睡不着呢。”

  “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阵子村子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有类似的遭遇。亲朋好友之中,总有几个不幸过世。”

  话才刚说完,小薰顿时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越原先的想像。

  她不明白村子里的大人为什么都不愿意正视这个异常的现象。

  “结城伯父一定不知道小惠的事情……还有我们那天碰到的神秘男子……”

  小薰回想起夏野惨白的脸庞。

  “……就这样而已吗?”

  听到小昭的这句话,小薰顿时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是指什么?”

  “老大昨天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为什么要问我们有没有访客?你不是说那代表了老大的家里有客人吗?”

  “嗯。”

  “会不会是小惠又出现了?”

  小薰露出惊恐的眼神。

  “……别说了。”

  “老大的身体不舒服。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不是小惠,就是那个在墓地攻击我们的人”

  “不要说了!”

  小昭抬起头看着姊姊。

  “你去找老大的爸爸时,我亲眼看见的。”

  “看见什么?”

  “老大的脖子。”小昭指着自己的颈部。“老大蹲在地上的时候,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被蚊子盯到的痕迹。老大的脖子上面有两个伤口。”

  小薰呆立当场。

  “……你骗人。”

  “一定是有人来找老大报仇,所以老大才会打电话要我们提高警觉。小薰,我们该怎么办?”

  小薰紧握着手中的狗链。小昭的恐惧不难理解,问题是小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3

  敏夫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静信还是没有消息。昨天在树林中分手之后。敏夫就一直没见到静信。

  昨晚静信要敏夫给他一点时间,还说他要好好的想一想。每思及此。敏夫就难忍心中的不耐。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而且现在村子里只有敏夫和静信两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他们不赶紧采取行动,还能指望谁来阻止这场惨祸?今天下午,门前的田茂广也被送进医院。他是田茂定市的孙子,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已,敏夫一看就知道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连检查都免了。感染范围不断的扩大,静信的优柔寡断着实让敏夫为之气结。

  如果对村子的处境视而不见,甚至不将村民的死当成一回事,那倒也无话可说;然而静信一心一意想要拯救村民,临到行动之前却又为之退缩,真是叫敏夫急得直跺脚。他能体会静信内心的抗拒,然而这很明显的是二选一的问题,实在没有第三种选项。

  敏夫不时抬起头看着时钟,心想今天干脆休息一天算了。疲劳感遍布全身,举手投足之间总是件随着难忍的酸痛。自从入夏以来,自己就一直不眠不休的坚守岗位。偶而休息一天也是应该的。敏夫之所以会有这种消极的想法,一方面是静信的态度让他感到十分气馁,另一方面也是束手无策的旁徨使他想要逃避一切。敏夫十分焦虑。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采取什么对策。现在敏夫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挖掘继秀司之后不幸死亡的牺牲者清水惠的坟墓,然而他却不知道谈么做有什么意义,先从节子下手,或许还比较实际一点。唯有斩断异变的源头,才能遏止感染的扩大,因此必须事先在节子的遗体钉上木桩。以防止她死而复生。可是节子才刚过世没多久,而且生前还跟敏夫在医院里面相处一段时间,一想到要在交情颇深的患者身上——即使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钉上木桩,敏夫十分怀疑自己是否下得了手。

  (他们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如果能够解开这个疑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对付他们的方法。敏夫衷心盼望只要在遗体注射药物、抑或是毒物。就能阻止他们死而复生。如果注射药物没用,也要找出一种让敏夫在验尸的时候能够悄悄执行的方法。钉木桩绝对不可行。村民习惯在人殓之前由近亲替死者擦拭遗体,而且死者下葬的时候都会换上白色蓑衣,一旦在遗体上面留下伤口,绝对会被丧家发现。

  (看来不是小惠。就是节子了。)

  敏夫透过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外头一片漆黑。即使不会跟那些人狭路相逢,这种时间独自出门也实在危险了点。

  吁了一口气之后,敏夫站了起来。他决定先到节子的坟前瞧个究竟。即使疲倦的肉体早已发出想要休息的讯号。内心的焦虑却迫使敏夫忽视生理的渴望。

  套上运动夹克后,敏夫走出房间。朝着医院的方向前进。深夜外出需要一些工具,那些东西都放在医院的准备室。就在敏夫打算推开通往回廊的大门时,孝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要出去?”

  敏夫含糊的点点头。

  “这阵子你几乎天天往外跑,到底都跑到哪去了?”

  “我……我去出诊。”

  “不全都是为了出诊吧?”

  敏夫干笑了两声,打算就这样蒙混过去,孝江却以严厉的眼神示意他走回来。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妈……”敏夫原本想说他在赶时间,等到回来再说,孝江却劈头打断他说话。

  “叫你过来,就给我过来。”

  敏夫不由得在内心暗叫不妙。这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恭子从寝室走了下来。睡眼惺忪的她看看孝江。又看看敏夫,似乎在责怪两人不该打扰她的清梦。

  “敏夫,你先进来再说。”

  敏夫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朝着一脸疑惑的恭子看了一眼,乖乖的跟在孝江的身后走进客厅。

  客厅后面的书斋就是孝江的房间。父亲还没过世之前。孝江就独自一个人住在这里。

  “坐下。”孝江指着榻榻米上的和式椅。一脸无奈的敏夫只得依言坐了下来。孝江一边泡茶,一边以审问犯人的语气开口问话。“你刚刚想去哪里?”

  “……佛寺。”

  “昨晚呢?”

  “也是佛寺。昨晚刚好是三巨头的会议。”

  “你少骗我,昨晚田茂先生才打电话过来。”

  敏夫暗叫不好。孝江将盛满热茶的杯子推到敏夫面前。

  “你该不会瞒着我在村子里面乱来吧?”

  “妈。”

  敏夫为之哑然。“在村子里面乱来”是孝江自创的暗喻,意思是在质问敏夫是不是跟村子里面的女人发生关系。这似乎是孝江不可碰触的禁忌。打从敏夫上高中的那一天开始,孝江就不厌其烦的耳提面命。

  “没那回事,我真的是去找静信谈事情。这阵子可能有召开三巨头会议的必要。不过还没知会田茂先生。”

  “田茂先生在电话中提到下外场新开了一问诊所,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原来是这件事。敏夫不由得叹了口气。

  “嗯。知道。”

  “兼正的家庭医师有来打招呼吗?”

  “目前还没有,过一阵子可能会来吧。”

  “你打算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又不能不准他开业。”

  “医师公会知道这件事吗?”

  “不太清楚。已经好一阵子没连络了。”

  父亲生前十分注重同业之间的来往。在医师公会里面也拥有丰富的人脉,不过敏夫却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交际。事实上敏夫早已被排除在散居各地的开业医师所组成的网络之外了。现在的他只跟愿意接受转诊病患的医院保持联系,要不就是偶而跟毕业于同一所医学院的学长学弟通个电话,完全不认识其他在地方上开业的医生。

  “你打算就此默认?村子里面不需要两家医院,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兼正的家庭医师好歹也该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迳自开业,这未免也太自中无人了。想在尾崎家的地盘上开诊所。就要乖乖的照规矩来。”

  敏夫又叹了口气。

  “还是那句老话,这件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明知村子里已经有间尾崎医院,却还明目张胆的另开一间诊所,这不是摆明了在讽刺我们力有未逮?”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本来就忙不过来,最近的病患人数早就超过医院的负荷了。江渊医师肯在这里开业。我感谢他都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里,敏夫不由得一怔。桐敷家应该就是尸鬼的巢穴没错,江渊有可能不是他们的同伴吗?当然不可能,说不定他也是死而复生的尸鬼。一个尸鬼在村子里开起诊所,背后的动机十分耐人寻味。

  前往求诊的患者多半会成为他们的牺牲者。走出诊所的时候,恐怕个个都是脸色苍白目光无神吧?敏夫不难想像这种画面。若非如此,难道他们还有其他目的?

  孝江兀自喋喋不休,敏夫却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们搬来了——入侵了。之前他们一直安安静静的窝在那栋豪宅,如今却开始主动出击,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之前敏夫只知道他们来到了外场,却从未思考过他们为什么要大老远的搬到这个小村子。大费周章的将那栋豪宅移建过来,照理说应该有什么特定的目的才对。江渊的开业是否也是其中一环?他所肩负的任务又是什么?

  “敏夫!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面对孝江的斥责,敏夫完全不想理会。他很想听听看静信的意见,不过今晚似乎走不出家门了。莫名的焦虑袭上心头,不断增加的死者——牺牲者。说不定整件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越敏夫和静信的想像,如果不及早采取行动,恐怕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4

  夏野独自屏息躲在黑暗之中。枯草的气味从四面八方传来,房间里面昏黄的灯光穿过木莓的枝芽。在黑暗之中不停的摇曳。

  山村的夜晚总是特别寒冷,弥漫着晚秋气息的树林,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夏野拉紧运动夹克的衣领。手中握着枞木削成的木桩。这根木桩原本要用在本桥鹤子身上。如今却无法达成使命,只能静静的躺在夏野的怀中。

  夏野从父亲的工坊偷了一把木槌和一根木桩,这就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蹲在草丛里的他不停的变换姿势。让发麻的双腿略事休息,仔细观察着夜色之中的一举一动。

  当手表的指针过了午夜两点的时候,夏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进后院。一条黑色的人影缓缓的走了进来。人影刻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近点着台灯的窗边,然后在窗户下方蹲了下来,观察房间里面的动静。过了一陈子之后,人影朝着窗户伸出手臂。

  即使四周笼罩在夜色之中,习惯黑暗的双眼依然清楚的辨识出人影的特征。躲在草丛中的夏野看着这条熟悉的人影低着头伸出手臂敲打玻璃窗的模样,内心不由得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感慨。

  躺在武藤家大厅的阿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空壳,根本不是夏野所熟知的“阿彻”。那只是徒具阿彻的外表、却失去阿彻内涵的“物体”。讽刺的是,如今蹲在自家窗前的人虽然不是真正的阿彻,却与夏野脑海中对“阿彻”的记忆完全吻合。

  人影一连轻叩了好几次窗户,然后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夏野。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夏野马上站了起来。

  “……我在这里。”

  阿彻立刻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十分惊恐。仿佛遇见了不该见到的人似的。

  夏野一边用脚试探四周的地形,一边怯生生的后退。枯萎的杂草在夏野的践踏之下,纷纷传出清脆的断裂声。窗户之下的阿彻动也不动的看着正在往后退的夏野,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

  夏野一路往后退去。眼看着他退了两步、三步之后。阿彻才站了起来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脸上挂着毅然决然的神情。眼看着阿彻就要走进树林。夏野立刻拿出口袋中的武器。

  “……这对你有没有用?”

  阿彻顿时露出畏惧的神情。夏野不知道阿彻的神情代表了他真的惧怕这种宗教的象征、抑或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动作时所产生的正常反应。夏野继续往后退。阿彻有些犹豫,却还是往前踏出一步。夏野加快了脚步,阿彻也追了上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接近。这时夏野又举起手中的十字架,阿彻立刻停下脚步。同时还露出嫌恶的神情。这种东西的确有用。夏野心想。至少可以让对方感到不快。

  夏野爬上山坡。每当阿彻逼近时,他就举起手中的受难十字架,如此一来阿彻就会停下脚步,再度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就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夏野发现举起十字架的次数似乎愈来愈频繁了。

  前方有一块没有树林的空地。夏野一口气冲上山坡。穿过这块还不够资格称之为广场的空地,一直跑到空地另一头的树林之后,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这里跟自家有一段距离,家人应该听不到声音才对。

  靠在树干上喘了几口气。阿彻的身影才在空地的另一端出现。他远远的停下脚步,似乎对夏野手中的十字架有些忌讳。

  “这种玩意你也会害怕?”

  夏野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的鼓动无法平息,身体也是燥热无比,夏野却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汗。伸入怀中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制的木桩,木槌就挂在自己的腰间。

  “不过就是两根木条绑在一起而已,这种玩意你也会害怕?”

  “……夏野。”

  “不要叫这个名字,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阿彻的表情有些复杂——应该有些复杂。在昏暗的夜色当中,夏野看不清楚阿彻脸上的表情。

  “看到这玩意有什么感觉?还是说你在没死之前,就对这玩意没什么好感?”

  “……夏野。”

  “不要叫这个名字!”’

  夏野将手中的十字架丢了出去。匆忙之中却失了准头。十字架掉在离阿彻不远处的草地上。

  “不要学阿彻的口气说话,你已经不是阿彻了。”

  夏野双手握着木桩,微微弯曲的膝盖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夜里的露气冻得双手直发抖。

  阿彻转头看着消失在夜色当中的十字架。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夏野,表情十分萧索。

  “我……”

  阿彻才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巴,往前踏出一步。失去十字架的夏野已经完全没有阻止对方的能力了。

  “你……你告诉了谁?”

  “什么?”

  “我的事情。”

  “谁都没说。”

  “嗯,那就好。”阿彻似乎松了口气。

  “你打算要袭击我?”

  “……我也是不得已的。”

  阿彻缓缓的爬上山坡。

  “我不攻击你,小葵他们就会遭到袭击。上面的人命令我来攻击你,黎明之前得回去报告任务成果。”

  “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要受人使唤?”

  “……没错,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是整个组织最底层的小喽罗罢了。”

  阿彻停下脚步。

  “都怪你这个人太好管闲事,所以才会惹得那些人不高兴。广泽高俊是被你打昏的吧?”

  “那个人也跟你一样?”

  阿彻点点头。

  “现在还不到公开秘密的时候,你却跑去掘坟,这当然犯了那些人的大忌。就算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也应该藏在心里别说出来才对。

  碰到高俊的时候,如果你立刻落荒而逃的话。或许那些人还不会觉得怎样,想不到你居然一棍子打昏高俊,这么一来他们当然不能放过你。”

  说到这里,阿彻又往前踏出一步。

  “如果你从此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偏偏你却想要消灭他们,对他们不利。猎人是他们的头号大敌,所以你非死不可。”

  夏野紧握着手中的木桩。站在山坡上的阿彻近在咫尺。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进入了夏野的攻击距离。

  “所以你就甘心当他们的打手,接受他们的使唤?现在的你跟没死之前的你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没错。”

  “开什么玩笑。”

  夏野举起手中的木桩。就算拿在手中的是其他武器,他也不会有所迟疑。

  “只要被你咬上一口。我的生命就结束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阿彻停下脚步。

  “既然要来找找。为什么不把自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样?”

  殴打高俊的触感重新回到夏野的双手。良知凌驾在理智之上,占据夏野的心头。可惜身边没有手枪。可惜身边没有足以让对方毙命的工具,可惜身边没有一扣板机就能远远的杀死对方的武器。

  “……这样子叫我怎么下得了手?”

  夏野做不到。即使手中拿着凶器,他也不忍心杀害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敌人,就算要将对方五马分尸,夏野觉得自己应该狠得下这个心才对。然而站在面前的敌人看起来跟自己同样是个人类,夏野说什么也下不了手。不可伤害同类的良知让夏野拒绝采取任何行动。更何况对方显然具有人格,生前又是自己的好朋友,夏野实在无法刻意的去伤害他。

  “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这不是善不善良的问题,我真的很害怕!那么恐怖的事情。我根本做不来!”

  即使今天出现的人是小惠。夏野照样下不了手。就算是本桥鹤子。结果也是一样。明知高俊是死而复生的死者,夏野的理智却让他无法当场了结对方。他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打从心底的排斥。无条件的畏惧。主动的规避。

  “重新复苏的死者”——夏野亲身感受到这份恐怖。阿彻生前是夏野的好朋友。接获死讯的时候,夏野还表心期盼这只是个玩笑。希望老天爷不要夺走他的生命,让他重新活过来。如今他又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夏野怎忍得去下心去伤害他?除非对方生前跟自己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除非对方早已丧失之前的人格、只是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

  当对方依旧拥有先前的人格,就永远无法成为敌人。同样的理论也能套用在所有“复活的死者”身上,因此夏野绝对无法成为猎人。

  既然无法成为猎人,就只能乖乖的成为牺牲者,中间的差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夏野颓然的坐倒在地。阿彻以手掌轻抚他的后颈。夏野对这个抚慰的动作十分熟悉,不同的是现在阿彻的手掌凉得跟夜晚的露气一样。他将前额靠向眼前的胸膛。没有温度,没有声音,这具躯体早就被虚无占据了。

  5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山头。今晚不见照亮树梢的月亮,微弱的星光被阻挡在黝黑的树林之外。阿彻快步走在树林中,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一个小小的身影紧跟在后。

  “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

  沉默不语的阿彻爬上山坡。跟在身后的孩子以高亢的童音破口大骂。

  “我非报告上去不可,辰已先生一定会很生气,到时你的父母亲以及兄弟姊妹都会被带到山入。”

  “……夏野不会说出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昨天晚上你也忘了告诉他。亏我之前还提醒过那么多次!”

  熟悉狩腊的老手必须带着尚未进入情况的生手出任务。直到生手能够独当一面为止。将阿彻与小静分在同一组的人。就是小静口中的辰巳。小静今年十一岁,往后也将永远是这个年纪。她看起来虽然是个小女孩。手上的牺牲者却比阿彻要多出好几倍之多。小静并不认为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反而对自己的狩猎能力不输给大人这点,感到无比的骄傲。

  “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定要好好的告诉他才行吗?看来你根本将我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你一定要告诉他这只是一场梦,否则他一定

  阿彻心想小静只是个孩子,下起手来才能亳不犹豫。她凡事都以大人的意见为主,藉由袭击猎物的行为来获得大人的肯定。甚至是大人的褒奖。这是她心中被扭曲、却又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对于十一岁的小静来说,袭击猎物就像是在玩一场游戏。

  “现在马上回去告诉他,否则辰巳先生一定会责怪我的。他一直要我好好的带领你,我可不想让他失望。”

  昨天晚上,阿彻袭击了夏野,慌乱之中却忘了对牺牲者做出暗示。当时的阿彻一心只想逃离现场,把夏野带回给城家之后,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直到跟小静会合、听到小静问他成功了没有之后,阿彻才赫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一定把这件事说出去了,说不定那些人正在商量该怎么收拾你呢。”

  “夏野不会说出去。要说出去的话,昨天早就说了。更何况就算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你敢保证吗?你所犯下的错误可能会连累大家呢。等到天亮之后,说不定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然后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木桩等着我们自投罗网。这种责任你担得起吗?所以我才千叮咛万叮咛,提醒你一定要记得告诉他。”

  阿彻不语。继续加快脚步。小静勉强跟在身后,嘴里还是不停的唠叨。‘

  阿彻当然了解这么做的危险性。昨晚是过大的冲击让他忘了这么做,今晚阿彻却是故意不做。阿彻还是不忍心将牺牲者变成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傀儡。做出暗示固然会让夏野闭口,却也会让这个好朋友失去先前的人格。

  “我要把这件事跟辰巳先生报告。请他把你的家人都带到山入。”

  阿彻只能保持沉默,脑海中浮现出那座监牢的模样。

  囚禁祭品的监牢,被众人抛弃、静待死神降临的牺牲者。阿彻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人落得那种下场。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自己会向辰巳先生解释。”

  阿彻弯着腰爬上山坡,走上蜿蜒的山路。一辆没开大灯的车子从西山的南边一路开来,超过了走在路旁的阿彻和小静。

  走了一段时间,两人来到北山与西山的交界处。三三两两的人群从村子的方向走来,逐渐往这里聚集。

  那些人都没带着手电筒。却毫不犹豫的分开草丛爬上山坡。其中有独自一人行走,也有两三个人并肩而行,每个人都快活的高声谈笑。当初下山的时候,大家都不愿开口说话,只听得到他们在树林里钻动的声响;回程时的众人却仿佛吃错药一般的兴奋莫名。

  在一片喧闹声中。唯独阿彻默默不语。面色凝重的地快步往前走去。仿佛打算逃避众人的目光,以及小静的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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