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折翼的祈祷 第七章

  正雄强忍着反胃,奔驰在夜晚的山路。明明胃已经没有作用了,却还会感到恶心,令正雄觉得纳闷不已。

  (村子已经不行了。)

  在小惠的游说之下,正雄今晚也从山入走下了村子;可是他非但没能杀了敏夫,甚至连敏夫躲在哪里都不知道。堆满路旁的尸体映入眼帘。几辆小卡车将尸体丢上车斗扬长而去,正雄不禁怀疑起村子里到底还剩下多少同伴。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正雄的反胃来自如恶梦般的光景、来自切身的恐惧、也来自对自身处境的反抗。

  (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我头上?)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袭击村民也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难道村子里的人都不用吃东西吗?正雄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致地于死地。再说他之所以复活,也是柚木一手造成的。柚木才是凶手,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罢了,村民就算要动手,也是杀柚水才对,怎么会连自己也不放过?

  (太过分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忿忿不平的正雄一路跑回山入,才发现本家之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佳枝的表情十分可怕,人群争先恐后的将知道的名字说出来。

  “境松半个人也没有。藏身之处被发现了。”

  “三安也一样,屋子里面血迹斑斑。”

  “抽水站里面到处都是尸体,一定是逃进灌溉渠道的同伴。”

  正雄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大家正在向佳枝回报牺牲者的名单。

  从众人口中说出的一大串名字听来,离开山入住进村子的同伴几乎已经全军覆没了。

  (没希望了。)

  尸鬼不是人类的对手,一点胜算也没有。正雄一步步的往后逼,慢慢的离开人群。他不想死。好不容易才获得了重生,迎接他的应该是光明灿烂的未来,而不是被木桩穿心而死的悲惨命运。

  (柚木那个该死的家伙。)

  只要跟佳枝问个一声,就知道柚木是死是活,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想着想着。正雄沿着建筑物的阴影一路走到部落的最下方,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

  正雄的面前刚好是个半大不小的广场。一边是通往村子的道路,另一边则是林道的人口。林道是经常上大城市猎食的同伴的必经之路,沿着山腰绕了一大圈之后,最后从车道的桥下钻出来。只要速度够快,接到国道是不成问题的。

  (接下来呢?)

  天亮之前找得到安全的栖身之处吗?

  (算了,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没错,总比留在村子里等死要来得强。别管大屋的人会怎么说了。住进村子里的那些同伴几乎全都丧命了。

  林道撒满了枯草,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条久未使用的荒废小径,入口更是做了完善的伪装,只有知道的人才找得到。昨晚一大群人聚在这里,原来就是在忙这些。

  隐身林道的正雄闪避路上的枯枝,加快脚步一路前进。走了没多久,路旁闪出几条人影。

  正雄停下脚步,惨叫声差点就从喉头冒出来。

  “你要去哪?”

  说话的人正是小惠。只见她带着几个同伴,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小惠向正雄瞥了一眼,看着身旁的男子。“看吧,我就说一定有人会临阵脱逃。”

  “就是啊,这都是小姐您的功劳。”

  得意洋洋的小惠看着不知所措的正雄,眼神充满了轻蔑。正雄也恶狠狠的瞪着小惠。

  “马屁精。”

  “胆小鬼。你背叛了大家。”

  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住正雄。

  “没错,看来必须让你尝点苦头才行。”

  “我……”

  “现在没空把你吊在树上,先跟我们回去再说。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再慢慢的教训你。”

  正雄闲言,吓得惨叫不已。

  “只要肯好好表现,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好啦!”

  被推出林道的正雄转过身来。远远的看着笑容满面的小惠。

  “可恶……”

  小惠向来不把正雄放在眼里。好不容易摆脱了哥哥的阴影,小惠却总是拿正雄跟某人比较,不断的提醒他是个处处不如人的废物。

  如果夏野在这里的话……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死了还不肯放过自己,简直就像阴魂不散的亡灵。打从出生以来,正雄从未像现在对一个人恨之人骨。

  站在监牢外面的阿彻格住双耳。牢内传出细若蚊鸣的呻吟声,耐不住饥饿的律子频频发出痛苦的哀鸣。

  “喂。”

  安代忍不住开口。

  “那是律子的声音吧?听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她不要紧吧?”

  阿彻嘴角一沉。

  “严重得很。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受不了啦。”

  安代为之屏息。

  “你好歹也是个护士,应该牺牲自己让她从饥饿的深渊之中获得解脱才对。”

  安代无言。

  “照顾患者不是你的工作吗?她现在那么痛苦,快点想想办法吧!”

  “这要看律子自己的决定。”

  阿彻转身看着牢内。

  “说得那么好听,分明是你不想死。与其牺牲自己来拯救朋友。我看你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朋友饿死吧。”

  安代想了一想。

  “没错,我不想死,相信律子跟你也一样。不过患者是生是死,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可真是无情。”

  安代叹了口气。

  “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律子受苦,没有人听见患者的呻吟之后还能不为之动容的。可是面对病人膏肓的患者,有时候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如果患者本人或是家属放弃治疗,我们也不好做些什么。”

  “她的情况也一样?”

  “难道不是吗?律子就像是拒绝输血的患者,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她再不吃东西,就会被活活饿死。”

  “可是我又不能擅自替她输血。就我的立场而言。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得以存活,我当然希望患者能接受医生的救治。可是她本人的想法就未必如此了。或许律子经过衡量之后。觉得她的这份坚持更凌驾于生死之上吧。”

  安代轻抚律子的背心,律子勉为其难的开口说话。

  “安代。不要碰我。”

  “律子。”

  “求求你离我远一点……”

  安代凝视着律子出声的方向,眼神充满了不忍与怜悯。然后默默的将手抽了回来。她试着在暗中摸索,靠在房间的一角。

  “肚子饿了吧?很想吃东西吧?那就快点下手!”

  “不要……”

  “猎杀尸鬼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村民恨不得致我们于死地,即使你忍着不吸血,村民一样不会放过你。没有人会表扬你的行为!”

  “我不要……”

  律子抬起头来。

  “求求你让我出去。或是让安代出去,不要把我们关在一起。”

  “不行。”

  “我不能袭击安代,否则就会否定自己的存在。我不想落得憎恨自己的下场,更不想变成第二个你。”

  阿彻为之屏息。

  “我不可能原谅自己。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最后一定会试着以各种藉口说服自己。可是为了不让自己讨厌自己、而彻底抹煞不愿杀生的自我。想必还比活活饿死要痛苦好几倍。”

  阿彻低头不语。

  “我不想承受那种痛苦。你可以骂我很自私,我就是不想吃苦。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律子停了半晌。“明知这么做会遭致更大向痛苦,我一定会忍不住袭击安代……。求求你,把安代带走吧。”

  “……如果答应你,上头绝不会放过我的。”

  “我知道。”

  “我的家人也会遭到袭击,成为报复行动之下的牺牲者。”

  “或许吧。”

  “我也会遭到制裁。”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受苦,所以请求你代我受苦。求求你赶快把安代带走吧。”

  阿彻掏出钥匙,颤抖着双手打开牢门。

  “……你出来。”

  律子点点头,有气无力的爬出监牢。来到阿彻的脚边之后,突然站了起来抱住阿彻的身体。

  “安代,你快逃!”

  阿彻吃了一惊,试着板开律子的手臂。

  “安代,走这里!听我的声音!这里有一扇门,快从这里逃出去!”

  阿彻奋力挣脱律子的掌握。反手将律子推进牢中。正打算冲出监牢的女子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开什么玩笑!被她逃走的话,我就完了!她一定会回去纠集同伴,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们!”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死!与其要我攻击人类,我宁愿死在人类的手上。”

  “到时死的不是只有你而已,其他的同伴也都难逃一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与其当一个杀人凶手。我宁愿成为无辜送命的被害人!”

  律子哭倒在地。

  “我不想死,不想让你死。更不愿见到安代和其他人就这样死去。没有人喜欢死亡,如果我真能淡然的面对死亡,当初也就不会踏上护士这条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拯救人命的工作。这是我的骄傲。可是荣耀与生命无法共存,你知道吗?如果自己想活下来,势必得牺牲其他人的生命;相反的如果要让其他人活下来,自己就非死不可。”

  “所以你才……”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想死,也不想杀生,伤害他人的生命就像了断自己一样。不管怎么做都难逃一死。我好矛盾,也好痛苦,恨不得早日脱离这片苦海。”

  阿彻紧握手中的钥匙。

  “既然死了,又何必复活?”

  阿彻喃喃自语,朝着安代的方向前进。黑暗中的安代似乎察觉阿彻的用意。瑟缩在墙边动也不动。阿彻抓住安代的手臂。

  “……过来。”

  安代的神情有些狼狈。

  “出口在这里。”

  “可是……”

  阿彻站在牢前左右张望,一把将安代推了出去。然后把钥匙插回腰间。

  “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如果你平安无辜的回到村子,请不要让我的父亲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我明白。”安代点点头。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彻举手制止。

  “不需要向我道谢。这里住着形形色色的同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乐于杀人。有些人未必如此,放你回去只会害了所有人。这一点也不值得道谢。”

  “……也对。”

  “再说你未必能平安的回到村子里。虽然山里面的野狗不会接近我们,但并不代表它们不会攻击人类,而且你在途中很有可能遇见其他的同伴,放你回去说不定反而是害了你,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谢。”

  “说得也是。”安代点点头。“不过冲着你对律子这么好的份上,我还是要向你道谢。”

  “嗯,我接受。”

  3

  天色无情的由黑暗转为鱼肚白,准备回到栖身之处的正雄在一间废弃小屋的门口停下脚步。屋内的惨状映人眼帘,同伴的藏身处暴露在外,干涸的血迹处处可见。

  自前村民尚未将注意力转移到山入,正雄和其他同伴暂时还算安全,可是用不了多久,猎人们的脚步一定会踏进山入。,

  想到这里,正雄就不敢回到熟悉的栖身之处。他可不愿意在睡梦中被猎人拖了出来。尝受木椿穿心的痛苦。于是正雄穿过部落沿着西山小径一路往南前进,绕过聚集在兼正附近的村民,趁着夜色逃进村子里。黎明之前的村子显得格外宁静,路上看不到行人。附近的人家也都黑漆漆的一片,看来电力尚未恢复。

  或许村子的电力永远不会恢复了。这场大停电是同伴的杰作,知道该如何恢复电力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整个村子笼罩在死寂之中,这种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入夏以来死亡就不曾间断,活的人死了、死后复活的人也死了,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无数的尸体长眠于围绕外场的深山,整个村子早已被死亡所掩埋。若不尽早离开,正雄势必也难逃死神的召唤。

  躲躲闪闪的走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看到眼前的国道,正雄却发现一大群村民正守在国道的两侧。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躲过如此严密的监视,即使侥幸逃了出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在外面的世界独自生活。

  (光靠我一个还是不行。)

  再找一个呢?正雄的脑海浮现出小惠的身影,不过很快的就发玖小惠并非适当的人选。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在阳光之下行动的同伴,当正雄躲进隐密处的时候,替他里上好几层毛毯或是棉被的人。只要身边有了这种人,即使暂时找不到安全的栖身之处,正雄也有活下去的自信。

  正雄需要帮手,代表他必须袭击活人。除了这项需求之外,袭上心头的饥饿感也迫使正雄非袭击猎物不可。昨晚还能籍着关在山入的羔羊充饥,现在可得自行捕杀猎物了。

  (我办得到吗?)

  昨晚之所以籍着山入的羔羊充饥,主要是因为正雄找不到猎物。

  现在村民几乎都是集体行动,根本找不到落单的猎物。而且大家都知道夜半叩窗的人到底是谁了,不得其门而人事小,随便接近窗边搞不好还会送掉一条小命。

  (慢着。我想起来了。)

  有一户人家应该会让自己进去,正维凝视着村子的中心位置。如果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他们应该会毫无防备的接纳自己才对。只要保证绝对不会袭击家人。他们没有理由不让自己躲进家里避风头。

  (对,就是这样没错。)

  怎么到现在才想到呢?慈祥的大哥、亲切的大嫂,正雄不禁怀念起自己的家人。以前总觉得家人亏待自己。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正雄好歹也是自家人,他们顶多略施小惩罢了,绝对不会要了正雄的命。

  回家吧,正雄心想。家才是最后的避风港。即使住得不愉快、即使会惹来一顿臭骂,也总比在外头凄凄惶惶要来得强。

  正雄踏着夜色一路前进,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转进通往自家后门的小路。印象中上次走在这条路上,不知道是从阿彻的告别式、抑或是从葬礼回来的时候,当时正雄还来不及走进家门,就遭到柚木的毒手。这次说什么都要走进温暖的家。正雄心想。

  后院还是维持着印象中的模样。屋内漆黑一片,手电筒的灯光不时在窗后摇曳。正雄慢慢的走近窗边、走近暌违许久的家人。

  智寿子拉开抽屉四处翻找。手电筒黯淡无光,电池就快没电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搬运尸体。全身上下弥漫着难闻的尸臭和血腥味。因此智寿子特别回家换件衣服。只见她从衣柜找出干净的衣物。

  打着哆嗦准备褪下脏衣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轻敲窗户的声响,身体不禁紧张地僵硬了起来。

  神经紧绷的智寿子拿起附近的铁棒。不知道是谁说的,用铁棒敲击头部是对付尸鬼最有效的办法。首先以铁棒猛击头部,等到对方倒地不起的时候。再用利刃连续攻击要害,最后才以木桩抵住伤口。只要依此要领,弱不禁风的女子或老人也能打倒尸鬼。

  握紧铁棒的智寿子来到窗边,敲击声仍未停止。

  “……是谁?”

  “是我。”声音依稀难辨。

  “你是谁?”

  “我是正雄。”窗外的声音回答。

  智寿子尖叫一声。复活的正雄让她想起过去的不愉快,其中又以博巳和智香受到欺负的记忆格外的鲜明。没错,正雄是个素行不良的青少年。

  “……大嫂?你是大嫂吧?让我进去,我现在需要帮助。”

  这孩子撒起谎来脸不红也气不喘,以前总是以猥亵的眼神盯着智寿子。

  “求求你,大嫂。我就快没命了。大嫂是我唯一的希望。大嫂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袭击你、袭击大哥或是袭击爸爸——还有智香。我可以向你保证,求求你救我一命吧。”

  天性凉薄性情残暴。缺乏推己及人的同理心。不可以相信他,智寿子心想。为了达到目的,正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智寿子握紧铁棒,静悄悄的转开窗户上的锁。她算准了自己与窗户的距离,无声无息的举起铁棒。

  “……你可以进来了。”

  4

  逃出建筑物之后。蒙胧夜色中的景象让安代领悟到自己正位于山入。幸好囚禁安代的建筑物位于部落的最下方,躲在阴暗处的她矮身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来到村道的人口。看来应该是可以逃过一劫了。

  安代同情律子的命运,却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人类总是对生命十分执着,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的饵食。一想到入夏之后来往于医院的村民,无论是不幸死亡或是逃过一劫的人,都令安代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因此她必须回到村子,让村民知道山入就是恶鬼的巢穴。到时村民一定会杀奔山入。律子和阿彻也难逃死神的召唤。

  “总有一方非死不可。”

  可惜找不到和平共存的方法,安代心想。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安代的家人尚未遭到毒手。事实上除了武藤之外,医院的同事全都死了——安代希望他们真的是死了。小雪死了、聪子死了、清美和其他人也被恶鬼杀死了,或许他们也在黝黑的监牢当中惨遭杀害。如同安代差一点面对的命运;可是安代无法憎恨律子。也无法憎恨阿彻,她打从内心同情两人的遭遇,祈求上天让律子和阿彻恢复成人类。

  如果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总有一方非死不可。至于该死的是哪一方,安代很自然的想到律子和阿彻他们。原因很简单,因为安代还没死。那种厌恶自己的感觉、那种矛盾不已的心态,或许律子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些感情吧。

  为了远离刻骨铭心的痛苦,律子让安代逃走了。她希望安代找来村子里的猎人。结束这份苦痛。安代也想结束这份痛苦,她唯一的解脱,就是认定律子和阿彻也想寻求自己的解脱。

  激励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安代在夜晚的道路迅速移动。之后,前方出现微弱的反光,以及野兽的低吼,安代顿时想起这阵子山入一带聚集了一大群野狗。

  安代爬上石阶,转身逃入山中;野兽的脚步声却显然快上许多。

  漆黑的夜色让安代跌了好几跤。每次一摔倒在地,就会感受到作呕的吐息和钝麻的疼痛。安代挥舞着双手,试图摆脱野兽的追击。只见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没命的爬上一棵大树。

  北山是外场的禁地。这里的枞树不做为砍伐之用,枝叶从未经过修剪,反而更容易找到攀爬时的着力点。安代死命的爬上树,一群野狗聚集在枞树的根部,焦躁不安的向上低吼。

  安代靠在树枝略事休息,除非野狗散去,否则哪里也去不了。为了安全起见,她折断一根称手的树枝踹在怀中,屏息观察野狗的动态。

  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安代一直躲在树上等待救命的曙光。

  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候。辰巳才回到屋子里。走进房间的他先帮静信急救之后,才向沙子报告村子里的同伴几乎全军覆没的噩耗。

  “山入呢?”

  “目前还算平安,不过昨晚四处寻找猎物的同伴有不少人留在村子里没回来,山入的人数比以往锐减许多。我想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村民迟早会想到山入。”

  “说得也是。”

  “经过几天下来的搜索之后。分散各地的猎人纷纷回笼。大屋周边几乎被暴增的村民团团围住,能够平安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沙子低头不语。

  “……我们的末日到了吗?”

  “先别放弃希望,大家一起想想存活下去的办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沙子很想露出微笑,却怎么样也办不到。静信拍拍沙子的手臂想要表示安慰,却无法消除沙子内心的阴曩。

  黎明即将来到,沙子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

  凌晨四点,距离日出还剩两个小时,无情的睡魔就快降临了。

  猎人们将大屋结团团围住,随时都有可能会闯进来。只要天际出现曙光,沙子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一股寒意直上心头。沉沉睡去的自己、气势汹汹的猎人。屋外的村民无不拿着木头削成的恐怖凶器,即使木桩抵住胸口,沙子也不会醒转。当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就是凶器贯穿胸骨、皮开肉绽的时候。

  沙子轻抚前胸。想像着不应该存在的疼痛从心窝直上胸口的感觉。

  (就是这里……)

  粗糙而又狰狞的凶器,刚好让大人盈握在手的角材削成的木桩。

  猎人将凶器抵在尸鬼的前胸(就是这里),毫不留情的以木槌敲击凶器的尾端(好痛),皮肉为之绽破、胸骨为之碎裂。枪弹或是刀刃还比木桩来得仁慈许多。随便削成的木桩钝重无比。少了木槌的撞击力道(真的好痛)。根本无法贯穿身体。

  (很痛吗,千鹤?)

  木桩的穿刺和木槌的撞击,不知道哪一种疼痛比较难以忍受?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会是痛苦的开始、抑或是结束?如果清醒了之后,还得忍受木桩在木槌的撞击之下,一寸陷入体内的煎熬——

  “室井先生……”

  沙子呼唤着静信。声音有些颤抖。静信抬起头来。神情十分倦怠。

  “室井先生,你觉得木桩会一次到底,还是慢慢的刺入体内?”

  “沙子。”

  无视静信略带责备的口吻,沙子双手挡在床边凝视着静信。

  “我的外型还是个孩子,骨架比较细,胸膛也比成人单薄。如果大人以全身的力量挥下木槌,大概只要一次就被贯穿了。”

  沙子揪起自己的衣领。

  “你说是不是?”

  静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从他脸上的表情,沙子得到了答案。

  “……我好怕。”

  若不是左手紧抓住揪着衣领的右手,沙子的衣领恐怕早已被颤抖不已的右手撕破了。

  “很可笑吧?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人类史上再怎么十恶不赦的杀人魔,跟我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所以死在这里是我的报应,一点都不足为奇。可是说也奇怪,现在的我却害怕得不得了。”

  “沙子……”

  沉重的木槌、陷入体内的木桩。沙子无法忍受身体被一寸寸贯穿的感觉,她宁可被村民砍下脑袋,也不愿承受那种痛苦。只要成年男子拿起斧头使劲一砍,小小的脑袋想必会应声而落——抑或是被村民拖出屋外?全身被烧威焦炭和木桩穿心而死,不知道哪种死法比较轻松?

  “面对死亡的时候,大家的感觉一定就跟我现在一样,然而我还是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现在轮到我了。我却畏惧疼痛、害怕死亡,想起来真的很可笑。”

  静信避开沙子的目光。

  “我好害怕。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到时包围大屋的猎人势必会一涌而入;可是我却即将进入梦乡。非但不能逃命,甚至连起身抵抗都不行。”

  猎人们大可为所欲为。沙子不能惨叫,也无法求救。她只能静静的躺在床上,成为血祭的供品。

  “……为什么?”

  冰冷的泪珠如雨点般落下。

  “童话故事里面的英雄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出现,奇迹总是降临在主角的身上!可是没有人会来拯救我。众神也不愿意赐予我奇迹。”

  即使开口求救。也不知该呼唤谁的名字;即使诚心祝祷,也不知该礼赞何方之神。

  “因为我是个杀人凶手。”

  “沙子。”

  “我是个大恶人。冷酷无情的尸鬼首领。注定要被消灭的角色。幸存的村民势必会将我的尸体丢下悬崖,以慰牺牲者的在天之灵。我的灵魂——如果我有灵魂——将坠入地狱,永世受到众人的咒骂……可是。为什么?”

  秒针马不停蹄的往前转动。长针每动一格,短针就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将时问往前推进。

  “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待遇?摄食有什么不对吗?不吃东西的话,我可是会饿死的。难道不想饿死也是一种罪过吗?室井先生,请你回答我。”

  “这……”

  沙子斜靠在静信的脚边。依偎着温暖的身躯。她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冷血动物。

  “我不想饿死,所以就得接受木桩穿心的惩罚吗?你们人类也是靠着进食而活、以其他生物的性命换取饱足感,为什么人类可以尸鬼就不行?为什么?”

  静信似乎想说什么。考虑了一会还是作罢。

  “如果其他东西可以取代人血,我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猎杀人类?偏偏就是非人类不可,不准尸鬼猎杀人类,无疑是逼我们活活饿死。为什么我不能活下去?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种罪过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沙子热切的凝视着静信,却只换来无言的同情与哀悼。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变成这样的。”

  “……嗯。”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早知道会变成这种见不得光的生物。我还宁愿当时就死了干净。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苏醒了,难道这是我的错吗?我不想挨饿,也不想死,难道我连这种基本的权利也没有?非得逼得我活活饿死、或是被刺眼的阳光活活烧死,才能洗清一身的罪孽?”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说嘛。可以选择的话,我一点也不想成为尸鬼。现在的我必须靠杀人而活、必须依赖危险的狩猎来填饱肚子,而且只能在夜里活动,对人类的威胁束手无策。人类至少在白天或是夜里都能行动,也能以护身符或是幸运物保护自己,尸鬼可就办不到了。我打从心底厌恶这种脆弱的生物。”

  “……嗯。”

  “为什么我们如此脆弱,还得背负那么大的风险?人类对我们绝对没什么好感,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团结在憎恨以及正义大旗之下的人类更强悍的生物了,偏偏我们除了自杀之外,根本没有不被人类憎恨的可能性。”

  静信点点头。

  “为什么?尸鬼没有神吗?只要肯施展奇迹,我就会视之为神。即使是恶魔也不在乎;可是没有人愿意怜悯我们、接纳我们。尸鬼没有站得住脚的正义,我们的生命没有任何保证,这绝对不是逻辑学或是价值观的问题。少了人血,我们就无法存活,这绝对是再迫切、再现实也不过的课题。”

  如果不必袭击人类就能存活,那不知道该有多好。沙子不希望受到人类的憎恨。也不愿与人类敌对,这样子她才能高枕无忧,免除猎人带来的威胁。可惜沙子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不愿敌对就无法存活,敌对是尸鬼存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尸鬼籍着袭击人类而活,没有人能违抗大自然冷酷无情的丛林法则。

  “室井先生。”啜泣不已的沙子紧扣静信的膝头。“这才叫做见弃于神……”

  时间一分一秒无情的过去,静信默默听着俯卧膝头的沙子断断续续的啜泣。即使接受了辰巳的紧急处置,身体还是十分倦怠。好像整个人被浸在麻醉药里面似的;可是肉体深处那种若有似无的疼痛。

  却让静信感到说不出的焦虑,身体表面和肉体深处,仿佛被区分为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非但肉体如此,意识也是如此,形之于外的喜怒哀乐逐渐麻痹。脑筋却十分清楚,静信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海阔天空。

  沙子的哭声逐渐微弱,只见她紧抓着静信的膝头。

  “我不想睡……”

  “没事,我跟辰巳都在这里。”

  沙子摇摇头。

  “我不想睡,我好怕。”

  “不会有事的。”

  沙子再度摇头。

  “天亮之后,村民一定会闯进屋子里。到时我们就死定了。”

  “尽管放心吧。”辰巳开口。“放心的睡吧,我会想办法带着大家逃出去。”

  “我一闭上眼睛,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沙子抬起头来。

  “我可能会死,辰巳和室井先生也可能会死。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没希望了。”

  “尽管放心吧。”辰巳又重复了一次,还不忘补上一个微笑。看到笑容满面的辰巳,静信不禁对他的说谎功力大感敬佩。

  “你骗人。我不相信。”

  “沙子。”

  “为什么不让我醒着?为什么不让我保持清醒迎接最后一刻?我要睁着眼睛跟你们道别,别让我在睡梦中孤独的死去……。

  辰巳叹了口气,看着静信摇摇头,静信却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意。

  沙子的顾虑是正确的。大屋早已被村民团团围住,他们迟早会发现地下室的存在。等到村民一涌而入,就算静信想要保护沙子,恐怕也是使不上力。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尸鬼的同路人,惨遭村民的虐杀。

  辰巳呢,他能抱着沙子逃离此地吗?双拳难敌四手。即使辰巳有通天的本领,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沙子说的没错,她的入睡的确象征着诀别。偏偏她又无法逃离睡魔的召唤。因此静信只能向天祈祷,希望沙子安然入睡,不受到任何打扰。

  犹自啜泣的沙子拼命摇头,试图抵抗浓浓的睡意。

  “……沙子,你让我对自己有些更深入的了解。”

  沙子抬起头来。

  “……是吗?”

  “嗯。”

  “既然如此,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静信叹了口气。

  “……因为我感到绝望。”

  “这种答案大笼统了。”

  沙子再度枕着静信的膝头。乌黑的秀发无力的倾泻而下,直接落在栏着地板上的双手。静信勉力将手掌一翻,刚好接住润泽亮丽的发丝。

  “……嗯。不过这就是我的答案。”

  山丘是一个“完美的秩序”。

  他深爱着山丘的秩序,也景仰秩序的创造者。

  这里是天神一手建立起来的美丽乐园。他深爱着绿色的山丘、苍郁的树林、耸立丘顶的市街,以及安贫知足、慈悲待人的邻人。邻人小小的懊恼、悲叹,抑或是小小的欢喜,他不但能够感同身受。而且也深信这些喜怒哀乐都是天神赐予山丘子民的奇迹。

  他打从心底敬爱山丘,这也是他不幸的开始。

  “不幸的开始?”

  “是的,这是一场悲剧。”

  因为山丘要的只是“敬爱的演技”。

  山丘是流放之地,他是遭到流放的罪人,无论是天神或是秩序,打从一开姐就不相信他的心中存在着信仰以及崇敬。

  他敬爱山丘,山丘要的却只是“敬爱的演技”。他没有否定山丘的权利,当然也没有否定的意思;然而山丘却吝于赐予他肯定的权利。

  山丘根本不在乎他的内心。籍着对演技的要求。山丘将他的一片赤诚伤害得体无完肤,彻底的拒绝了他。

  他不可能受到秩序的宠爱。为了表达最真诚的信仰,他将最珍贵的祭品奉献天神,却违背了天神所订下的规矩。于是他的祭品遭到丢弃,天神只接受弟弟献上的祭品。为了博得天神的欢心,他再度准备了更珍贵的祭品,也再一次的违背天神的规矩。

  藉着诉诸内心的真实。他盼望获得秩序的宠爱,却总是落得失望而归。天神要的只是秩序赋予他的义务,除了履行义务之外,其他都是多余的。

  失望的情绪遂逐渐累积,孕育出绝望的种子。赤诚的敬爱无法见容于神的绝望,牢牢的占据他的心头。

  同时。他知道弟弟憎恨着山丘的秩序。他明白弟弟一直隐匿内心的憎恨,也明白无法逃脱秩序的弟弟心中的无奈与厌恶;然而心口不一的弟弟反而为秩序、为天神、为邻人所接纳,这个残酷的事实更让他悲叹不已。孟妒弟弟的同时,他才领悟对自己的真心完全不屑一顾的天神,根本不可能将他纳为秩序的一份子。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受到秩序的宠爱……”

  天神不可能宠爱居住于流放之地的罪人后裔。

  “他的信仰毫无意义。弟弟虽然得到秩序的宠爱,这份宠爱却只是针对模范受刑人的施舍。失望在他内心萌芽,最后结成名为绝望的种子。”

  绝望感让他杀了弟弟。

  即使杀了弟弟也无法融入秩序,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无论是巧取或是豪夺,他都不能占据秩序的宠爱,这不是绝望又是什么?他杀了深受宠爱的弟弟。绝望迫使他非做些什么不可,如同举起的双拳一定要寻找挥下的目标。

  弟弟是他与世界的接点,同时也是他与绝望的交集。藉由杀害弟弟的行为,他希望永远逃离绝望的煎熬。

  “所以,”静信低语。“他一点也不憎恨弟弟。”

  “……嗑……”

  沙子的声音腻得化不开,似乎早已降伏于睡魔的诱惑。

  没有憎恨、也没有忌妒。他在口中喃喃自语。

  你骗人,围绕身旁的恶灵讪笑不已。

  你识破了弟弟身为造反者的本质,憎恨弟弟的存在,同时又忌妒受到秩序肯定的弟弟。是的。他知道弟弟的本质。

  不,他大声分辩。是的。他知道弟弟的本质,却依然深爱着弟弟,对弟弟的遭遇感到无比的同情。他只是感到绝望罢了。

  我并不恨你,他凝视着眼神空洞的尸鬼。

  我知道,弟弟回答。尸鬼终于开口说话。

  你并不恨我,更无法憎恨他人。即使内心产生憎恨之芽,你也会无法原谅自己。对他人的憎恨会转化成对自己的嫌恶,进而升华为自我约喜鬈篆器鼍燃慧察觉自己与弟

  既然如此。为何苦苦相逼?他还来不及開口,突然察覺自己與弟弟伫立荒野的身影。恶灵诅咒之夜,两条人影孤零零的站在荒芜的大一弟弟从未指责过他,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从黄昏直到黎明陪伴着地漫无目的的流浪。

  他终于了解弟弟的心情了。这是一种慈爱的表现,而非诅咒。除去畏怖、抛棄迷惘,只剩下弟弟一路相伴的旅程。將他排除在外的秩序已經遠去,弟弟再也無法讓他絕望,他也不再讓弟弟感到絕望。秩序已經不能分化他們,他終於得以牽起弟弟的手浪迹天涯。

  狂喜涌上心头。他跟弟弟肩并着肩漫步荒野。內心不再受到煎熬,良知不再受到谴责,山丘所无法赐予的,全都在这片荒野。

  “于是他终于明白,这就是弟弟一直跟着他的原因。”

  “为了拯救兄长?真伟大,简直跟天使没什么两样。”

  半梦半醒的沙子表达出内心的不满。静信听到之后,只是默默的的搖頭。

  “不是基于慈悲,也不是怜悯。弟弟只是想与他长相左右,所以才一路跟到荒野。”

  秩序将他们一分为二,直到冷酷的凶器闪动。才让他们有了交集。痛下杀手的那一瞬间,让山丘上两个永远平行的灵魂得到了唯一的结论。

  抱着这样的体悟,他看着身旁的弟弟。弟弟也看着地,然后就消失了。

  夜晚才刚开始,黎明的曙光尚远,世界被覆盖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现在还不是尸鬼回到墓穴的时候,弟弟却留下他消失无踪。他呼唤着弟弟,向着呼啸而过的冷风大声呼喊弟弟的名字。

  声音乘着夜风,又回到他的耳中。

  这是在呼唤他的声音。

  荒芜的冻原、崎岖的大地,他的声音由虚空中返回地面,进入他的耳中,呼唤着自己。

  于是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的名字。他根本没有弟弟。

  他孤独的诞生在这个世界,没有同胞。放逐的罪名不是伤害弟弟。而是伤害自己。

  被害人是他。加害者也是他。弟弟是绝望中的产物,如今这份绝望伤害了弟弟,也伤害了他。

  他环视眼前的荒野,回头看着远远的山丘。山顶的光辉冷冷的照在他的身上,毫不犹豫的穿透两条腿。在脚边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他试着举起右手挡在眼前,却无法遮蔽绿色的山丘以及冷冽的光辉。

  光线贯穿他的手掌、贯穿他的双眼,照亮了他身后的大地。于是他终于明白了。

  他已经成为游荡荒野的亡灵。

  他放下右手,欣然接受这个结果。

  因为光辉再也无法将他一分为二。

  “……这就是你的答案?”

  沙子呢喃,语气充满了睡意。静信以指尖抚摸掌中的秀发。

  “……或许吧。”

  6

  监牢中的律子抱膝而坐,阿彻也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对面。睡魔逐渐来袭,黎明即将降临,不知道安代如今人在何处。

  律子希望安代平安无事,却又不想看到猎人闯进这里。只要安代回到村子,明天就会有大批村民拿着武器一涌而人。律子直到现在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说不定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从现在开始直到入睡的这段短短的时间,说不定就是律子之所以是律子的最后时刻。再过半小小时,或许再过二十分钟、甚至是十五分钟之后,难以抗拒的睡魔就会彻底的占据律子。

  (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一旦睡着了,就得等到惨遭杀害的那一瞬间才会醒来。如果明天就是死期,律子的“生命”真的没剩下多少时间。

  这个结果是自己造成的,如今律子却全身颤抖不已。浓浓的睡意袭上眼皮,一旦屈服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对不起。”

  听到律子的声音,整张脸埋在双腿之间的阿彻抬起头来。

  “可以跟你坐在一起吗?”

  阿彻凝视着律子,默默的点点头。律子说了一声谢谢,便往阿彻的方向移动,然后紧紧的贴在阿彻身上。阿彻似乎也在发抖。律子伸手握住阿彻的手,却得不到半点温暖。我们真是可悲的生物,律子心想。

  “……我好怕。”

  阿彻点点头,也紧紧的握住律子的手。

  依存阿彻的身边,律子缓缓的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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