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优咪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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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我打算趁还没忘记的时候,把过去的事情记录下来。

  我得事先声明,这是有个失败结局的故事。

  这是在历经艰难的过程与痛苦的决定后,什么也保护不了的故事。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其实很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正巧亚雷克给了我新制的纸张,希望我能告诉他使用的感觉。

  既然有这个机会,我想用他制成的纸张,写出关于他的故事。

  他既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大哥──他的名字是亚雷克山达。

  至于在旅店修行的客人,则大多把他当成了怪物。

  现在的他在各方面的表现确实和怪物没有两样……我忽然闪过一个空虚的念头。

  「如果他打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怪物,说不定会有不同的未来。」就是这样的念头。

  也许我们不会经营旅店,而是会成为犯罪者。

  也许我的父亲与两位母亲还会在身边。

  我会想写下过去发生的事,一方面也是为了将心中这些空虚的「如果」做个了结。

  我知道前言最好别拖太长,只是就算想马上进入正题,一旦要起头却意外困难,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

  所以,我想仿效自己也很熟知的故事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个名为「光辉的灰狐团」的组织。

  ○

  回想起当时的季节,首先想起的是酷寒的气候。

  我讨厌寒冷。

  在「光辉的灰狐团」这个组织里面,我当时主要的工作是负责团员的衣物清洗以及提供伙食。

  组织这种团体依团长、团员与设立过程的不同,拥有各种不同的形式。

  我从懂事的时候就待在「光辉的灰狐团」,那是个近似旅队的团体。

  组织会随场合在各地移动,或许也可以用生活共同体来形容。

  那不是单纯为了探险而聚集在一起的团体,交情要来得更加深入,就像是一个大家族。

  真要说起来,大家聚集在这个组织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冒险。

  「光辉的灰狐团」是由犯罪者与类犯罪者的人组成的集团。

  孤儿、逃亡的奴隶、无家可归的人与最主要的成员──犯罪者。

  那是个不容于社会的人们互相协助的场所。

  话说回来,组织的中心人物就是犯罪者。

  首领「灰客」,是一位刺客。

  副首领「狐」,是一位盗贼。

  另外,虽然没有职位,有个叫「辉芒」的人专门负责提供意见。

  在组织成员心中,这三个人的地位如同父母与大姊。

  除了他们以外,每个人都是儿子女儿,或是弟弟妹妹。

  我是集团中心人物的亲生子,但是和其他孩子相比并没有得到特殊待遇,经常需要负责洗衣服或是准备伙食这些杂事。

  寒冷季节的水有多么冰冷,我记得很清楚。衣物湿透的重量、娇小的身体奋力晒着床单、晒衣绳断裂害得我必须重洗一次衣物,这些事我都记得……充满这些回忆的日子过得相当平稳。

  不过,现在的我知道,状况总是在水面下产生变化。

  状况出现连我也察觉得到的显著变动,大概是在他入团的时候。

  「喂,我捡了新团员回来啦。」

  我想起了「灰客」粗哑的嗓音。

  现在回想起来,我父亲的长相与声音格格不入,甚至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灰客」是一位魔族男性。

  纯白的头发、白皙的肌肤,右眼是红色瞳孔,左眼则是戴着眼罩。

  他的样貌年轻,有着中性化的长相。

  他总是穿着银毛的毛皮斗篷,虽然是实用的防具,穿在他身上却像是流行的时尚打扮。

  在小时候的我心里,帅气的父亲让我很自豪,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就是世上最棒的父亲,我还记得自己有过这些失礼的想法。

  当时的「光辉的灰狐团」,根据地位于一个废弃的大型酒馆。

  那里位于远离城市的郊外,是栋没有屋顶的两层楼建筑物。

  没有工作的成员总是聚集在那里,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详细的室内装潢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杂乱的桌子、随意丢弃的木材和「灰客」坐在中间那张桌子上的身影彷佛历历在目。

  「就是这家伙。喂,小子起来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插图009)

  父亲对捡来的少年很粗鲁。

  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很落魄,但是他的身上没有流血,衣服虽然破破烂烂,身上却没有伤势,露在外面的肌肤也不见殴打的瘀痕。

  冷静想想,诡异的少年──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仍然鲜明地留在我的耳中。

  「我、我没睡着!我只是稍微离开一下而已!」

  虽然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不过我只记得自己在那瞬间,在心中把他归类为「怪人」。

  他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行为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光辉的灰狐团」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组织,有怪人出现并不稀奇。他大概也是那类型的人吧,我的思考异常冷静。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根本是个不像小孩子的孩子。

  那个样子不知道该说是豁达还是成熟,总之就是冷漠无情又傲慢。

  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说起来父亲「灰客」恐怕需要负起最大的责任。

  父亲总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个性轻浮,和小孩子没两样。或许是因为他那副模样,让我在心里产生了自己必须坚强的想法。

  「哈哈!有趣的小伙子!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介、介绍自己……?」

  「你没有名字吗?」

  「有是有……唔,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好好,我来解释。你打算杀了我,结果反而让我打倒了,可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所以我把你带来这里,让你成为我们组织的一员。这就是事情经过,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能说是问题……只是实在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首先,你怎么会想让试图杀死自己的人加入组织!?」

  「哦,你到了会在乎这种小事的年纪啦?」

  「这不是小事!」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是相互厮杀的交情吧?你不是对我掏心掏肺了吗!既然我们裸裎相见过,那不就和亲人一样了吗?」

  那是他常见的歪理。

  少年默不吭声,那张尴尬的表情我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

  没多久之前,我在少年面前模仿了他当时的表情,「我没露出那种表情」结果遭到他的否认……他绝对露出了那样的表情,那张既悲惨又困惑的表情。

  总之,只要在「灰客」面前说不出话,那就没戏唱了。

  那也许称不上是交涉手法,但是之后他只能任由「灰客」摆布。

  「所以你是我们的团员,来成为我们的团员吧,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赶快自我介绍,不然我就要擅自帮你取名字啰。」

  「……」

  「好吧……因为你这个人杀了也杀不死,不如就叫『不死者』怎么样?」

  「……亚雷克山达。」

  「大声点。」

  「亚雷克山达!我的名字是亚雷克山达!」

  「哈哈!亚雷克山达小弟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组织的一员!你们要叫他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都行!」

  「……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形?」

  亚雷克那张不甘心的神情,我依然记得很清楚。

  我每次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因为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就这样,父亲让亚雷克加入了「光辉的灰狐团」。

  既然有新成员加入,这时候就要举行惯例的仪式。

  父亲让一旁的成员拿酒来,高举起了酒杯。

  接着,他和平常一样下达号令。

  「为新家族成员干杯!」

  说完,他一口气灌下那杯酒。

  其他成员也同样把酒干了。

  新成员加入「光辉的灰狐团」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在之后约莫两个月的时间,直到结束的那天到来为止,我内心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回忆。

  ○

  「我注意到一件事,你该不会想杀了我吧?」

  某一天,「灰客」如此嘟囔着,像是现在才察觉这件事。

  那是大家在废弃酒馆吃午餐的时候。

  亚雷克想要打倒「灰客」结果反被撂倒,以四肢着地的姿势让人坐在背上──简单来说就是被当成了椅子。

  「亚雷克攻击灰客」这件事本身并不罕见,父亲回击了无数次,但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生命危险。

  在亚雷克听来,这句话似乎是种「挑衅」。

  「我从一开始就想打倒你了!」

  「哈哈,原来你一直想打倒我,这种事情早说嘛,那样我就能做出适当的对应了。真是抱歉,因为你太弱了,我还以为你这么做只是在闹着玩。」

  「有谁会挥刀闹着玩啊!再说了,我每次都说要『杀了你』吧!?」

  「是啊,所以我才以为你在闹着玩。」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要杀了你』这种话不可能对真正想杀死的人说吧,如果真的有杀人的意思,自然会在放话之前杀死对方。特地把『我要杀了你』这种话挂在嘴边,不就等于是在宣言『我不会杀死你』吗?」

  「……」

  「你怎么会想杀了我?是工作吗?」

  「……理由有很多,像是打倒恶名昭彰的坏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你这个有名的刺客就是我的头号目标……」

  「你的笑话实在很难笑。」

  「这不是笑话!我必须打倒魔王,可是这个世界没有魔王,所以我……」

  「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你还好吗?药吃完了吗?」

  「我没疯!」

  「嗯嗯……你没疯啊,没疯就更可悲了。你不只动不了我半根寒毛,还被我当成了人肉椅子,这样你还想杀了我吗?咦,真的吗?大叔我都要落下同情的眼泪了。不要讲这种令人伤心的事,我年纪大了,泪腺很脆弱。」

  「你要是同情我,就从我身上滚开!」

  「好,我知道了,我来训练你。」

  「……什么?」

  「嗯,这主意不错。虽然必须有人继承『灰客』这个名号,不过毕竟是刺客,修行总是免不了『把对方操得半死不活,让接受修行的人死命努力,真的死了再找下一个人』这样的方向。」

  「…………」

  「我在继承『灰客』这个名号的时候,一起修行的伙伴死了一堆。原本我们有八个人,最后剩下的只有我。你不觉得死太多人了吗?超好笑。」

  「……一、一点也不好笑。」

  「至于你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反正你根本死不了。好,就这么决定了,拍板定案,我要训练你成为『灰客』。」

  「等、等、等一下!慢着!我可是想杀了你喔?要是你替我修行,让我变得更强,你的命也就不保了吧!?」

  「哈哈,这样你更能放心吧,因为刺客修行的最后一课就是杀了师父。」

  「……」

  「最有可能丧命的是修行时期,再来就是修行结束要杀死师父的时候了。你在修行的时候死也死不了,修行到最后也不会因为动情而下不了手……不会吧?不会对吧?」

  「…………当、当然不会。」

  「所以说,我要帮你修行,目标是成为下一任『灰客』!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得要栽培自己的孩子成为『灰客』,你真是救世主,太让人崇拜了,请受我一拜──毕竟没有人想让自己的孩子面临生命危险嘛。」

  「…………」

  「你救了我的小孩,这可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啊啊,对了,我还没介绍我的孩子。优咪,向我屁股底下这家伙问好。」

  「你先滚开再说!」

  「灰客」没有滚开。

  父亲当时开心的模样彷佛历历在目──没错,亚雷克的袭击让父亲乐在其中。

  因为没有人正面挑战「灰客」,像亚雷克这样的团员在父亲心中应该是既新鲜也很有意思。

  犯罪组织──这种集团是「由实力坚强的人当老大,经常发生暴力斗争,野蛮又落伍的组织」,或许有人这么认为。

  也许实际上确实有这样的犯罪组织,只是「光辉的灰狐团」不一样。

  弱者的集团──要这么形容也可以,真要说起来这个组织更像是以「灰客」为主的中心人物,保护生活有困难或是除了犯罪以外穷途末路的人。

  所以说,绝不会有人找「灰客」的麻烦──父亲因此失去了嬉闹的对象。

  虽然说是嬉闹的对象,但亚雷克当时的待遇就像个「玩物」……

  总而言之──父亲既然要我问好,我也就照做了。

  「……我是优咪,初次见面你好。」

  现在回想起来,这实在是讥讽意味非常浓厚的一声招呼。

  至于原因的话,亚雷克来到「光辉的灰狐团」已经有好几天了。

  尽管亚雷克早就来了,我却说是「初次见面」,那种语气简直就像「我之前根本当你这个人不存在」……遗憾的是,事实上我也真的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这话听来像是借口,不过当时的我除了某一件事,的确缺乏对各种事物的兴趣。

  我这句话惹得当时的亚雷克很不高兴。

  不过,他大概认为对还是个小孩子的我生气未免过于稚气,所以他只是露出恶狠狠的目光,没有理我。

  「……大叔,修行要做什么?」

  「我会教你杀戮的方式,你要全部记起来。」

  「……具体来说呢?」

  「步骤一,由我来示范。步骤二,由你来模仿我的行为。就这样。」

  「什么!?不成不成不成不成!这种教法太随便了吧!?如果光看就学得会,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所以我会反覆示范到你学起来为止。对了,我杀的东西基本上是生物,没杀死的话会遭到反击喔。」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办不到啊!」

  「首先是野生动物,然后是地下城的怪物,最后是我,难度像这样不断提高。万一杀不死对方,死的就会是你。另外,在杀死我指定的目标之前,不准吃饭也不准睡觉。」

  「…………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用不着担心,这是八个人里面会有一个人存活下来的修行,虽然你看起来和死掉的那七个人是同一边,不过你就算死了还是会复活吧?啊,难道复活有次数限制,还是『你以为杀死我了吗?很遗憾,那是幻影。』这一类的情形吗?──不管是哪一种情形,你都要修行。」

  「…………」

  「要是杀不死你是种诡计还是手段,劝你最好早点说出来才是聪明的做法。我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你先向我解释是什么机关,我会在斟酌过后不留情面地下手。」

  「…………」

  「你觉得辛苦的话可以走,反正你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没问题,我答应你。」

  「什么?你要溜吗?」

  「我的意思是要接受修行!听好了,你一定会后悔帮我修行,因为明天我就会杀了你。」

  「喔喔,我也爱你。」

  「牛头不对马嘴!」

  「我说啊,特地声明要『杀死』一个人,等于是表明自己绝对不会杀死对方,和『爱』是一样的意思。」

  「……」

  「如果你认真想杀死一个人,那就别每次都声明要『杀人』,而是要默不吭声地杀死对方。你的理想和目标很崇高,可惜决心和觉悟都不够,虽然最不够的就是实力了。」

  「……可恶。」

  「我会用两个月的时间提升你的实力,反过来说,你的精神撑不过两个月。我会好好训练你,就像我以前经历过的那样。」

  「放马过来。」

  「很好,那股志气值得嘉奖。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这个人,但是我挺喜欢你这种叛逆的小伙子,喜欢到想『杀了你』。」

  「……恶心死了,别说这种话。」

  「哈哈!很好!你马上就学到一课了。」

  「灰客」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回忆中的父亲总是嘻皮笑脸,一脸轻浮,但是──在我的印象里面,父亲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这个时期了。

  从这天起,父亲与亚雷克出了门,有好一阵子没有回来。

  我下次再见到他们,已经是一个星期过后。

  ○

  「优咪!爸爸好想你喔!我好想你!」

  许久没回来的父亲一踏进废弃酒馆,马上敞开双臂往我抱了过来。

  因为父亲的个子高,在当时的我眼中看来,敞开双臂逼近的身影散发出犹如怪物的魄力,于是我避开了他的怀抱。

  ……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总觉得让他抱一下好像也无所谓。

  事实上,在逃避他的怀抱后,「这么久没见面了,应该对他好一点」我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身为女儿,我正值思忖该与父亲保持什么距离的年纪。

  不过,看见在父亲背后的亚雷克后,我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亚雷克简直变了个人,连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我也不禁感受到剧烈的冲击。

  他的衣衫褴褛,手脚沾满了脏污的血与泥土,目光异常锐利,随时对周围提高警觉。他的脸颊消瘦,整个人骨瘦如柴──一眼就看得出他处在极限状态。

  在现在的我和亚雷克的旅店里面,偶尔也会出现接近这种状态的客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的状态像他这么惨不忍睹。

  由此可见,亚雷克接受了比现在帮客人进行的修行还要严格的训练。

  亚雷克没有清楚解释过「灰客」的修行。

  不过,亚雷克会以「温和」形容自己现在的修行,绝对是受到「灰客」当时的修行影响,我是这么判断的。

  看见亚雷克这个样子,我实在无法再继续漠不关心。

  我寻求起「灰客」的意见。

  然而,父亲的反应很冷淡。

  「啊,对了对了,亚雷克需要休息,你照顾他一下。只要让他吃个饭、睡个觉,他就会平静下来了吧。」

  他实在不像是这样就能恢复正常的状态。

  可是,父亲离开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许是去找「狐」或是「辉芒」那些女人了吧。

  ……真要说起来,现在的我还有一种感觉,他总是把麻烦的事情推给我处理。虽然没有受到父母的特殊待遇,但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使唤的对象。

  这种状况实在让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总之──我决定先让亚雷克饱餐一顿。

  尽管有像是没有需要优先处理的事情等各种理由,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当时的我已经开始喜欢上料理。

  正确来说,我喜欢的不是料理,而是以便宜的食材,尽可能做出多道美味菜肴的过程──以亚雷克的方式来说,或许我爱上的是这种「游戏」。

  所以,我为他准备了简单的食物。

  我准备的是三明治,而且我记得自己好像把三明治摆在桌上,可是──他连动也没动。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灰客」的修行导致了这样的行为。

  父亲明言修行中禁止饮食与睡眠,要是他暗自违规,说不定会遭受某种惩罚。

  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惩罚的内容,只知道亚雷克虽然有进食的意思,却警戒着周围,在伸手就要取过食物的时候又放弃──不断反覆这样的过程。

  对于亚雷克这样的行为,当时我这个既冷漠又不可爱的小孩子采取的行动是──「把他压制在地,硬是把食物塞进他的嘴巴」。

  我实在太冲动了。

  我甚至还想着万一他把食物吐出来,我就把他揍昏过去,让他先睡一觉──

  到头来,我并未使出这种暴力手段。

  他吞下三明治──在我的压制下哭了出来。

  因为他哭得太突如其来,我还记得自己一头雾水。

  「……我好弱。」

  这大概是他在喃喃自语吧。

  不过,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反应。

  如果我是想安慰他就算了……

  「很弱,比我还弱。」

  「就算经历了那么严厉的修行,我还是比这种小孩子弱……人果然没有那么轻易改变,前世就没用的家伙,即使投胎转世也不会有长进。」

  「?」

  「……我是从其他世界转生来到这个地方,我带着之前那段人生的记忆,甚至拥有之前的人生中没有的能力……就算这样,我还是一样弱。」

  「……」

  「我连过普通的生活都没办法,所以我必须服从神交给我的使命,打倒坏人,我却受到『坏人』的训练,而且照样动不了对方一根寒毛……或许我是个怪人,没有人比我更不适合活下去了。」

  「有什么好稀奇的,『光辉的灰狐团』里面都是你这种人。」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总是在打击亚雷克,我简直想踹飞那个刻薄的自己。

  不过──

  他以正面的意义,把我的批评听了进去。

  「……这样啊,原来我没有那么奇怪,或许我也不是那么弱小到无可救药的人。」

  「真正奇怪的是『灰客』和『狐』他们,我的爸妈都是怪人。」

  「那个叫『狐』的人是你的妈妈吗?」

  「对,她是我其中一个妈妈。」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形。」

  「?」

  「不,没什么。」

  「你还是快吃东西吧。」

  「老实说,我肚子很饿,只是没有什么食欲,身体好像还在无法接受食物的状态……」

  「我都特地帮你准备食物了,而且我还特地做了一人份的食物。」

  「……好好,我吃,我吃就是了,虽然说这种时候如果来碗稀饭或是乌龙面更好……」

  「乌龙面?」

  「……这个世界没有乌龙面啊,至于稀饭……这么说来这里有豆粥。」

  「乌龙面。」

  「啊啊,乌龙面啊,在我的世界,正确说来是国家,那是很普遍的食物……软Q的粗义大利面?简单来说就是面类。那是用面粉、盐巴和水制成的食物,详细作法必须查网路才知道……」

  「那是在没有食欲的时候也吃得下的食物吗?」

  「这个嘛,如果只有面条还是很难下咽,大多会搭配汤汁……不过,这个世界应该煮不出鲣鱼高汤……虽然说不定会有味道类似的食物。」

  「教我。」

  「教什么?」

  「教我怎么做。」

  「……真伤脑筋,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些食材。还有,我们讨论的明明是『现在想吃什么东西』……」

  「我很有兴趣,教我作法。」

  「……好吧,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喜欢料理的男孩子,真让人佩服。」

  「…………?」

  「不,这算是偏见吧。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会对料理的话题这么感兴趣,因为你总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料理和清洗衣物是我的工作。」

  「嗯,你对自己的职责这么有热诚啊,很好。」

  「是吗?」

  「是啊,倒是在告诉你食谱之前,我有句话要说。」

  「?」

  「从我身上滚开,难不成你们父子都喜欢坐在别人身上吗?」

  (插图010)

  亚雷克依然被压在我的身体下。

  一提到料理的话题,我就顾不得其他事情──其实亚雷克在这个时候搞错了我的性别,但是我也没订正他的错误。

  就算是小孩子,但我认为自己的打扮还算女性化。

  后来我问亚雷克,「毕竟这里是异世界,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也有可能是男生,再说你讲起话来就像个男孩子」他给了我这样的解释。

  我是个女生。

  不过,我也明白有时候很难分辨其他种族的性别。遇上不论男女的外表都一样美丽的魔族或是精灵时,我也常会搞错。

  在亚雷克这个人类眼中,或许也分不出来兽人的孩子性别。

  总之,我乖乖离开了亚雷克身上。

  为了瞭解未知的料理,我尽了各种努力。对其他事物没有兴趣的我一旦遇上感兴趣的事情,就容易埋头猛冲。

  「我会教你乌龙面的作法,只是……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真的做出来,知道吗?除了小麦以外都是这个世界没有的食材,再说我的记忆也很模糊。」

  「需要的食材我会叫『灰客』拿来。」

  「……他可是你的父亲哦,你居然叫他『灰客』。」

  「对。」

  「要叫他把食材拿来已经够惊人了,但用『灰客』称呼自己的父亲也很惊人。那说起来只是个代号而已吧?啊啊,还是为了不让人知道他的本名,平常他就要大家这么称呼,毕竟他是个刺客嘛。」

  「……?」

  「有什么好纳闷的吗?」

  「『灰客』不是『灰客』的名字吗?」

  「这么嘛……我也不知道。也许这个世界有一部分的人把这当成常识,只是我不太清楚。」

  「……?」

  「用不着放在心上,是我失言了,我们还是来讨论乌龙面的作法吧。」

  「好。」

  他在那个时候告诉我的食谱,我会另外抄写在食谱集里面。

  经过大幅的改良后──真要说起来,亚雷克在前世似乎很少下厨,当时教我的作法要不是有所遗漏就是弄错重要的步骤或食材,简直是乱七八糟。要呈现出他原本那个世界的味道,实在费了我很大的工夫。

  当时的我在经过「学习未知料理的作法」这样的经验后,总算瞭解亚雷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一般人」升级成「亚雷克山达」──我实在是个很没礼貌的小孩子。

  「……这就是乌龙面的作法。虽然做不出日式高汤,但要在这个世界重现法式清汤乌龙面,我想是没问题……还有,别轻信我的料理知识,我想应该是错误百出。」

  「我知道。」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种暧昧的知识,我有空的时候都可以教你。」

  「我很高兴。」

  「那就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啊……面无表情说这种话实在感觉不出你有多高兴。」

  「『灰客』要我别太常笑。」

  「为什么?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捉弄小孩子的大叔。」

  「他说我要是笑的话会被人绑架,因为我太可爱了。」

  「…………从你的数据看来,一般的绑匪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用不着担心。」

  「数据?」

  「那是我的世界的用语,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实力。我只要用看的,就能知道那个人有什么能力,以及实力有多坚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挑战『灰客』?你明显比『灰客』弱很多。」

  「…………我以为说不定可以碰巧打倒他……另外,这也算是种消极的自杀方式吧。」

  「?」

  「我在这个世界也是个没用的人,没有去处也没有工作,一心只想完成在这里诞生的时候从神那里得到的使命。虽然我因为怕死,到头来还是用存档的方式在挑战这个任务。」

  「存档?」

  「……反正『灰客』已经从我的口中问出来,再隐瞒也没有意义。」

  亚雷克那张死心的表情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叫出「储存点」。

  那是个轻盈地飘浮在空中,散发出微弱光芒的球体。

  那种梦幻般的美丽景象,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

  「只要向这个东西说『储存』,就算死了也能重来。我试过用重来的方式攻略地下城……结果还是徒劳无功。我的实力太弱,不管试几次都无法攻略。我无计可施,打算使出最后的手段成为勇者……杀死你的父亲。」

  「…………」

  「……原来那个大叔也有家人,有你的那些母亲,还有你。」

  「嗯。」

  「如果我杀了你父亲,你会怎么想?」

  我还记得自己答不出这个问题,因为我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在我心中,父亲的死亡是个不切实际的假设。当时的我认为父亲是无敌的生物,父亲要是死了,其他生物也活不下去,他就是这样绝对的存在。

  以冒险者等级换算,他的实力大约是八十级,现在的亚雷克这么告诉过我。这个世界的平均实力是三十级,就算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他的实力也算是非常「强悍」。

  尽管我保持沉默,但亚雷克代替我解释了这阵沉默的意思。

  「……这问题很难回答吧。」

  「……」

  「我不该拿这种问题问一个小孩子,怎么……我说啊,我一点也不恨『灰客』,虽然修行很辛苦,我也有好几次想杀了他,那个……我不是很会解释,不过你用不着担心。」

  「担心什么?」

  「……虽然我的实力还比不上你,但是在经过『灰客』的训练后,我感觉自己的确变得更强了,这就是RPG最有意思的地方吧。在升级之后,原先很难应付的怪物就会变成小怪,打起来特别爽快。」

  「?」

  「啊,总之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了『灰客』。就算我的实力强到可以杀死他,我也不会夺走你父亲的性命,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即使他这么向我保证,我依然难以想像「灰客」遭到杀害的场面。

  毕竟父亲实在太强了,他可以独自打倒别人打不倒的强大怪物,也做到了很多「没有人做得到」的事。

  但是,亚雷克知道──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追上对方的实力。

  这样的想法来自于他是用数值呈现出经验值。

  一般人无法认为「打倒一只强大的怪物」和「打倒很多只弱小的怪物」得到的是相同的经验值,但是亚雷克做得到。

  他基于经验值这样的概念,毫不怀疑自己透过修行,总有一天实力会超越「灰客」──

  事实上,他很快就追上了「灰客」。

  不过在那之前,「灰客」的一个念头,不对,是好几个突发奇想在他的人生掀起轩然大波。

  亚雷克在「灰客」底下修行了几天后──

  「狐」结束工作,回到了根据地的废弃酒馆。

  ○

  「决定了,我要让你变成怪物,就这么决定了。」

  那是白天在废弃的酒馆用餐的时候。

  在亚雷克修行满两个星期的那一天,「灰客」又突如其来地提出了这个主意。

  同桌的人只有亚雷克和我,其他成员都在远方观望这里的情形。

  只有我们三个人同桌,自然有种种原因。

  我可以毫不讳言地说,原因是「灰客」和亚雷克早就成了怪物。

  我会这么认为,是因为这个时候的亚雷克已经开始习惯「灰客」的修行。

  地下城的攻略一直不是很顺利,不过「灰客」的修行他很快就驾轻就熟。

  后来我问他,他的回答是「之前的自己不够拼命」。

  他现在在旅店进行的修行之所以会那么重视拼命,或许原因就出在这里。

  言归正传,当时的亚雷克开始崭露头角,似乎已有一脚踏进了怪物的领域。

  都这样了还要让他成为怪物──「灰客」的话让我不禁纳闷。

  另一方面,亚雷克像是习以为常了。

  他嗤笑着,游刃有余地问起「灰客」。

  「要我变成怪物?这是指修行会更难吗?」

  「修行的难度当然会不断提升,可是我要做的不只是这样。你的成长速度超乎我的预期,不管难度再怎么提升,但你只要一天死五十次就习惯了吧?」

  「我逐渐掌握到诀窍了。修行时如果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只能更快学得技能,也能轻易提升数值。只要别认为自己是活着的人,而是当成游戏里的角色,修行自然是轻而易举。」

  「哈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让我亲一下吧?」

  「小心我杀了你。」

  「我也很喜欢你哦,所以说呢,这件事实在是很难启齿,其实我并不是个完美的人。」

  「我知道,你这人爱讲黄色笑话,轻浮又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所谓的不完美,是指我不是个全能的师父。」

  「什么意思?」

  「我懂的只有怎么杀死生物。」

  「……」

  「可是啊,杀戮这种手段可以避免就最好避免。一般人大多会用一辈子的时间钻研杀戮的方法,不过身为天才师父的我要栽培你这个可以大量消耗生命的徒弟,时间就绰绰有余。」

  「明明是天才却不完美吗……」

  「哈哈,所谓的天才只会专精于一件事。所以说,我打算再帮你增加两位师父。」

  「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你处理。除了你以外的那两位师父要教我什么呢?」

  「窃盗和交涉。」

  「……这个组织里面有窃贼也不稀奇,那么交涉呢?」

  「交涉是指,啊,对了,应该要这么说,是指让人坦承一切并且说出真相的方法吧。」

  「我问的不是交涉这个词的意思。」

  「听好了,亚雷克,我是天才,是个帅气而且理想的成熟男性。」

  「这是个人主观认定。」

  「……即使是众人眼中无懈可击的我也有害怕的东西,那就是小鬼的眼泪和生气的女人。」

  「你究竟要讲什么?」

  「我不想惹女人生气。」

  「…………讲重点。」

  「哈哈,简单来说,我要为你介绍的两位师父都是女人,只是交涉的师父一生起气就没完没了,很可怕,所以我只能用『交涉』来形容她的行为。如果我用其他方式形容,她就又要说教了。」

  「你这样的年龄还会怕说教吗?」

  「我只能用说教来形容。」

  「……这意思是说,那其实不是说教?」

  「不,是说教没错,只是我只能说那是说教。」

  「……唉,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件事我明白了。所以呢,你什么时候会介绍那两位师父给我?」

  「其中一位师父就在这里,我马上介绍给你认识──她就在你背后。」

  亚雷克这时候的表情我记得很清楚。

  那和现在住在旅店的客人发现亚雷克在背后的表情一样,非常震惊。

  当时那个人的出现也常吓到我,我很能理解亚雷克的心情。

  她和我一样属于狐狸兽人,也拥有和我一样的金色毛发。

  她的个子很高,身材丰满,总是穿着漆黑的贴身服装。

  在我三位父母之中,她应该是对孩提时期的我影响最深的一位。

  悄无声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的人直盯着亚雷克。

  (插图011)

  亚雷克这时候的内心似乎充满了恐惧。

  背后忽然站了一个人,也难怪他会害怕,不过亚雷克解释自己的反应是因为「对方太漂亮,吓了一跳,而且不常有和女性说话的机会」。

  另一方面,那是我很熟悉的女性。

  虽然亚雷克在那个当下吓了一跳,但我知道其实她也很害怕亚雷克──她怕生又不擅言词,是个笨拙的人。

  所以,我记得那个时候是「灰客」代替沉默不语的她,向亚雷克介绍了她的身分。

  「她是『狐』。」

  「……那不是和外表一样吗?不像你。」

  「我的名号是继承来的,如果要我自己取个名号,我想会是『纯白』吧?话说回来,我也很中意『灰客』这个名字,介于白天与夜晚,光明与黑影之间,感觉很帅气吧?虽然我不管用的是什么名字都会很帅气。」

  「……所以这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她是『狐』。」

  「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要教我什么,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负责教你窃盗的师父,可能是优咪的母亲。」

  「……可能?」

  「她和另一位师父的其中一个人是优咪的母亲,可是她们不肯告诉我谁是优咪的亲生母亲。有一天,她们忽然消失了,一年后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婴儿回来。」

  「……优咪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辉芒』还有可能,但是她不是会说谎的人。再说了,就算明知对方说谎也要认这个孩子,这样才有男子气概吧?」

  「专情才是男子气概的表现吧……既然你不知道谁是优咪的母亲,那就表示你觉得优咪不管是她们谁的孩子都有可能吧?所以她们才会向你报复,让你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孩子不是吗?」

  「混帐家伙,婴孩是从田里生出来的,而我是土壤的探索者。撒下种子并栽培出优良的作物是我的工作,这样你懂了吗?」

  「最好有人听得懂,别把大人污秽的行为用寓言的方式美化。你这个人还是死了比较造福社会……」

  「哈哈,你的言论总是充满愉快又新鲜的惊奇趣味。所以说,『狐』,麻烦你教这家伙窃盗的技巧,拜托你了。」

  「狐」并未对「灰客」的话做出反应。

  虽然面无表情,但突如其来的事态肯定让她陷入了混乱。

  我清楚记得「狐」在这时候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

  日常对话当中,我很少帮「灰客」或是「辉芒」说话,倒是常会协助「狐」。

  遗憾的是,我也不是能言善道的人。

  「他是亚雷克。」

  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替她解围了。

  不过,「狐」点了下头……其实她的心里千头万绪,但是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亚雷克,我是『狐』,是这个组织的创始成员之一。」

  「喔……好正经……您、您好……」

  「虽然忽然要成为你的师父这件事吓了我一跳,但我可以当你是希望成为窃贼的新成员吧?一般我会拒绝劈头就说要成为窃贼的人,不过既然是『灰客』介绍……」

  「事实不是这样……我莫名其妙成为『灰客』大叔的继承人,但是他自觉能力不够,又替我追加了两位师父。」

  「…………」

  「『狐』师父?」

  「……我不清楚状况,之后我会再拷问『灰客』。总之,要我帮忙修行是没问题,只是我的修行很严厉,随时都有失去性命的危险,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我的命要几条有几条,没问题。」

  「……什么意思?」

  「我有储存&读取的能力……」

  「……『灰客』,你待会儿得解释清楚。」

  我还记得「灰客」这时候浮现的那张厌烦的表情,让我非常恼怒。

  能让不是当事人的我这么恼火,只能说他那个表情实在太机车。就是因为他那样的反应,才让我很难尊敬他。

  相反的,「狐」的对应很成熟。

  说不定那单纯是因为她和「灰客」来往的时间很长,已经很习惯应付父亲了。

  她的语气轻柔,从「灰客」口中套出他避而不谈的情报,现在当亚雷克的口风很紧的时候,我也会借用她这个方式。

  「……『灰客』,我愿意遵从你的命令,不过你可以至少向我解释一下状况吗?」

  「嗯…………这个嘛,我只是觉得如果学到我的杀戮手段,再加上你的隐匿技术和『辉芒』的交涉术,他就能变成人人闻风丧胆的怪物了,你不这样觉得吗?」

  「……我不知道你想这么做的理由,不过我明白你想做的是什么事,这样就够了。」

  「这样啊!你能这么快理解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反对让『辉芒』当他的师父,他的精神不可能撑得住。」

  「用不着担心他,对吧,亚雷克?」

  「没错,我撑过了『灰客』大叔的修行,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吓得了我。」

  尽管亚雷克当时还不认识「辉芒」,但这样的言论也太草率了。

  然而,不可能有比「灰客」更艰苦的修行──他就算这么判断,也不该责怪他掉以轻心,毕竟人的想像力是有限的。

  亚雷克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这件事,多了两位新的师父。

  ……从未来冷静回想当时的情形,我的三位父母都不适合栽培人才。

  「灰客」缺乏常识。

  「辉芒」缺乏慈悲。

  「狐」不知道节制。

  当时的我应该事先警告亚雷克这些事。

  不过,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亚雷克接受了修行的过去并不会因此改变。

  ○

  即使是我在的地方,「狐」的修行也在进行着。

  她的修行内容非常单纯。

  行走时不能发出脚步声。

  这就是「狐」一开始给亚雷克的训练课题。

  这个课题听起来很单纯也很简单,不过后来我听亚雷克说,差点逼得他精神崩溃的就是这个修行。

  我懂他的心情──这个修行没有「终点」。

  我想起「狐」与亚雷克在废弃酒馆的对话。

  「听好了,行动时不发出声音的方法、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持续屏除气息的方法、即使进入他人的视野也不会进入意识的方法,我的修行教的就是这三种方法。只要把这三种方法练得和呼吸一样自然,那么不管潜入什么地方都不会曝露行踪。」

  「你说得很有道理,要是做得到就轻松了……」

  「我会教到你学会,首先是消除脚步声的修行,至于气息我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先在走路的时候消除脚步声。」

  「就这样吗?」

  「对。」

  「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开始。」

  「今天都要进行这个训练吗?」

  「不是。」

  「……?只要消除脚步声走一定的步数就行了吗?」

  「不是。」

  「不然这个训练什么时候会结束?」

  亚雷克纳闷的神情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而「狐」接着说出口的那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永远。」

  「……永远?永远是?」

  「就是永远。不管是今天、明天、后天还是今后的每一天,不管是在用餐、休息还是清洗身体,随时都得持续下去。」

  「……这种事办不到吧。」

  「放心,如果你发出脚步声,我就会纠正你。」

  「这教人怎么放心……根本没办法放心……」

  「你必须练到能够在无意识中消除脚步声,等到练会后,接着是练习消除气息。」

  「在消除气息的练习开始前,都必须消除脚步声吗……」

  「不对。」

  「……不对?」

  「要是发出脚步声,怎么可能消除气息。」

  「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合理到让人不明所以。」

  「就普通的情形来说,等到不会发出脚步声之后,接着就是要练习在不发出脚步声的状态下消除气息,一般人练到这种程度需要三年的时间,说起来就是基础训练。」

  「基础训练居然要三年……这还是普通的情形吗?」

  「没错。最后是学习如何运用技巧不进入人类的意识,这个方法可以只在有需要的时候使用。如果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运用自如,那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存在。」

  「我想也是……」

  「没错,就是这样,那么这就开始练习吧。」

  「受不了,你们的修行实在是莫名其妙……」

  亚雷克这时候的动作很漫不经心。

  他垂下双肩,脚往前跨出半步,大概是无意识中做出的动作。

  尽管如此,我还记得「狐」面无表情说出的话。

  「亚雷克。」

  「什么事?」

  「脚步声。」

  「…………什么?」

  「你刚才动的时候发出声音,所以我纠正了你的动作。」

  「……唔,我没有走路,只是脚在无意中动了一下而已。」

  「是吗?可是,你发出脚步声了。万一在潜入目的地的时候让对方听见脚步声,『这只是我不经意的动作,你就当没听见吧』不能把这当成是借口。所以说,就算是无意间的动作,我也会指正。」

  「……」

  「又发出脚步声了。」

  「……呃,这个。」

  「脚步声。」

  「…………」

  「修行刚开始的时候,我会不厌其烦地指出你的脚步声。就算你没看见我,也要当成我随时竖起耳朵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我这人很有耐心,在你可以行走不发出脚步声前,我都会持续纠正。」

  「……」

  「每当你发出脚步声,『脚步声』我就会这么提醒你。你瞧,你又在无意间退后半步了吧?无意间的动作更要注意。」

  「无意间做出来的动作要怎么注意?」

  「只要在活着的时候,随时注意自己的动作就行了。」

  「……」

  「你又退后半步了,我可以听见你的脚步声,注意一点。」

  「有不会发出脚步声的方法吗……」

  「你可以反向思考。」

  「什么意思?」

  「我的确比较清楚不会发出脚步声的方法,但是照理来说,你比较知道怎么发出脚步声,因为你自然就发出了脚步声。」

  「话、话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所以你只需要一个个戒掉自己熟知的『发出脚步声的方法』,很简单吧?」

  「……」

  「与其向别人学习,经由自行思考得到的才是属于自己的知识。再说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思考方式,所以我不进行『教育』,只会让人实行到学会为止。」

  「……」

  「你又退后半步,而且发出脚步声了。稍微注意一下声音,你实在发出太多脚步声了。」

  「我的前世今生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让人纠正『发出太多脚步声』。你们的修行实在太猛了……总觉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脚步声。」

  「讲话的时候发出一点脚步声不要紧吧?」

  「是没关系,不过我不擅长和人对话。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和优咪发生了什么事吗?」

  简直是出人意料的问题。

  亚雷克纳闷的神情让我印象很深刻。

  「没发生什么事啊……啊啊,我教了他一些料理的作法。」

  「这样啊,脚步声。」

  「我刚才动了吗!?」

  「动了,你真是个静不下来的男人。」

  「原来人无意中一直在动啊……」

  「倒是你和优咪怎么了?」

  「我只是教了他料理的作法。」

  「脚步声。」

  「听我说话!」

  「我是想听你说话,可惜你的脚步声让我听不见。怎么了?你整个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点也不冷静。冷静下来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吧?」

  「你的每句话都很正确,但是实在让人很难接。」

  「很难接?」

  「啊啊,这个世界没有这种说法吗?意思是──」

  「脚步声。」

  「……你真的很难聊!」

  「我也希望这段对话可以有所进展,怪就怪你发出脚步声。我才叫你别再那么坐立不安,为什么你就是改不掉呢?」

  「如果可以说改就改,那就不用费力了。」

  「你不像有想改的意思。总之,你正在往全身施力,干脆让呼吸停下来,想像自己是杵在地面的一根木棍。只要不走路就不会有脚步声,这是常识。」

  「虽然是常识没错,但从你嘴里讲出来就让人想反驳。」

  「我想聊你和优咪之间的事。」

  「……我说过了,我只是教他我待过的那个世界的料理而已。」

  「你待过的世界?」

  「……我是带着异世界的记忆转世过来的。」

  「我懂了,这就是你缺乏定性的理由吧。」

  「什么理由?」

  「有种植物会让人产生幻觉与依赖性,你是瘾君子吧?这种人在组织里面很常见,也有更生的修行。」

  「你和『灰客』都把我当成了怪人,不要这么说我!」

  「谁教你的话实在太奇怪了。异世界?那是童话故事还是神话吗?虽然听说过这个世界在乱世时出现了从异世界来的救世主,不过『辉芒』比较清楚详细状况。」

  「那个救世主也就是勇者的人疑似是我。」

  「是吗?你的脚步──」

  「脚步声是吧!对不起!」

  「我是要指出你的脚步声没错,不过用不着向我道歉。与其向我道歉,不如拿出成果。」

  「我会努力……」

  「受不了,和你的对话一直在原地打转……」

  「是我的错吗……?」

  「只要你不发出脚步声,我们就能聊下去了。」

  「和你聊天的难度实在太高了。」

  「总而言之,在我看来,优咪和你很亲近,所以我有点在意,毕竟这孩子和我一样怕生。」

  「他怕生……?他第一次和我讲话的时候,把我压倒在地……怕生的人会忽然把人压倒在地吗……?」

  「怕生和把人压倒没有关系。」

  「不,我觉得有关系,虽然我不太会解释……」

  亚雷克那张苦闷的脸让我印象深刻。

  现在旅店里的客人和亚雷克说话时,也会露出相同的表情。

  「不过……嗯,我想问你,你喜欢小孩子吗?」

  「什么?如果只能选喜欢或不喜欢,算是喜欢吧……?老实说,我对小孩子称不上喜不喜欢,主要还是要看小孩子的个性,我就不喜欢任性的小鬼。」

  「你喜欢优咪吗?」

  「如果要说喜欢还是不喜欢,算是喜欢吧。虽然他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又冷淡,可是不会烦人。另外,他认真料理的模样也让人欣慰。」

  「我明白了。」

  「这些问题有什么用意吗?」

  「这些问题是在评估你的危险度。」

  「我的危险度?」

  「没错。对于『喜不喜欢小孩子』这个问题,『我最喜欢小孩子了,看见他们我就兴奋』如果你果断地这么回答,我会马上在这里杀了你。」

  「那是这么重要的问题吗!?」

  「我身为她的其中一位父母,必须保护她远离奇怪的男人。」

  「你未免太担心了吧……」

  「不过,这个世上也有一看见小孩子就兴奋的变态,我以前也被这种家伙缠上过,所以后来我开始装成男人过活。」

  「你的讲话方式就是受到当时的影响吗?」

  「对,现在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因为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很担心你对优咪冒出奇怪的念头。」

  「为人父母自然会担心孩子,只是你实在过于担心了,再说我和优咪都是男生……」

  「嗯?」

  「怎么了?」

  「不,你这么想正好。亚雷克,脚步声。」

  「正好是什么意思,我很想知道。」

  「你还是认真修行吧。你只要稍微松懈,就会失去冷静。你可以把这里想像成宪兵大队长官邸,万一不小心发出声音,马上就会引警卫过来,一被逮到就死定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就是因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才好,修行要是不比现场的状况严苛也没有意义。正式上场的时候常会因为紧张或是突发事态发生,无法充分发挥实力。不过只要在修行时习惯严峻的状况,大多数情形都能迎刃而解。」

  「你说得很对!虽然你说得对极了!」

  「对就没问题了。」

  「……」

  「现在就开始实践,我会一直听着你的脚步声。不论何时,只要你发出脚步声,我就会指出『脚步声』脚步声。」

  「不能等说完再开始吗!?你好像把那句话当成语尾助词了!」

  「可以让我说完吗?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半步半步地拉开距离,不对,拉开距离不重要,别发出脚步声。」

  「到底要怎么消除脚步声啦!」

  「你先试着更努力点消除脚步声,之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对了,你不用接受『灰客』的脚步声修行吗?」

  「不要在讲话里面混入纠正,我差点就漏听了。不过,说的也是,大叔的修行也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没错,师父增加表示修行也跟着增加。老实说,我的修行就算了,接受『灰客』和『辉芒』的修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就我目前接受的修行,你的修行比起『灰客』更会逼疯我。我已经开始出现从你的话里面听到『脚步声』这三个字的幻觉了。」

  「很不错的倾向,以后每当你发出脚步声,就要出现听见我声音的幻觉。」

  「惨遭邪恶组织进行人体改造的英雄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

  「今天的修行内容是什么?我想他不会告诉我。」

  「唔,我记得是……我们要在外面会合,今天好像要挑战地下城魔王。据说地下城难度是三十级,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是如何。」

  「这样啊,那么我跟你们一起去。」

  「为什么?」

  「我说过这一阵子都会跟在你身边,随时纠正你吧?」

  「什么?」

  亚雷克这时候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他摆出了这种脸。

  亚雷克心里肯定以为在接受「灰客」的修行时,「狐」的修行会间断。

  不过,我很熟知「狐」的个性──她说会「永远」持续下去,那就真的是「永远」。

  所以这个时候,我和「狐」反而是对亚雷克的反应感到不解。

  「……真是的,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听好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得小心别发出脚步声。不论是吃饭、休息、洗澡还是睡觉都一样。」

  「睡觉的时候就放过我吧。」

  「接受『灰客』修行的时候,消除脚步声的修行也在继续。」

  「……那个,我今天要挑战地下城魔王喔,您知道地下城魔王吗?那可是很强的家伙喔。」

  「我知道。」

  「那是我本来就很难战胜的对手,如果还需要同时注意脚步声,那还打得赢吗?」

  「你不是说自己可以一死再死吗?」

  「……」

  「没办法死上无数次的人也能修行,所以你不会有问题。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灰客』打包票说没问题,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有大问题吧。」

  「你们不会太不重视我的性命了吗?」

  「生命没有轻重之分,所有人都是一样重要。我和『灰客』还有其他成员,大家都是拼了命在过活。你也是拼了命地过活,和其他人没有两样。」

  「完全不一样!」

  「你平常没有拼命过活吗?」

  「不,最近是还满拼命的……!」

  「这样啊,那就是和大家一样。」

  「……」

  「你会去吧?」

  「死后的世界吗?」

  「没想到你的信仰这么虔诚。死后的世界?你是指宗教家常挂在嘴上的那个『一律平等的灵魂故乡』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宗教。」

  「这样啊,所以你会去吧?」

  「『所以』是什么意思?是从哪里接过来的话题?源头都不见啦。」

  「亚雷克,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很没耐心。」

  「你刚刚才说过自己很有耐心!」

  「我有时候很有耐心,不过现在的我没有耐心。」

  「你只是个反覆无常的人而已嘛!」

  「走吧,『灰客』在等我们。要是让他等太久,他不知道会溜到哪里去。」

  「…………知道了,我就下定决心过去吧。」

  「亚雷克。」

  「什么事?」

  「脚步声。」

  「我才刚下定决心,不要马上打击我!」

  看在我这个旁人眼里,亚雷克和「狐」聊得很开心。尤其是──「狐」难得对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敞开心房,当时的我这么觉得。

  「那时候实在是很难熬,我现在也能听到提醒着脚步声的幻觉。」亚雷克笑着说道,不过旁人看着只觉得他乐在其中。

  亚雷克接受了「灰客」与「狐」的修行。

  接下来七天对亚雷克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后来这么描述那段时间。

  ○

  「灰客」加上「狐」的修行开始后几天。

  亚雷克的成长速度相当惊人,我私下从「狐」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因为太开心了,不知不觉要求得比平常还要严厉,她也这么表示。

  亚雷克现在的修行之所以会毫不宽容,想必他心中是把「狐」与「灰客」这时候的无理要求当成了标准。

  亚雷克的师父都是些不知节制的人。

  经过各种尝试后,「在一发出脚步声就会死亡的状况下修行,最能够提升实力」有了这样的发现。从这时候开始,亚雷克受到的修行变成了以死亡为前提。

  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最让我惊讶的就是之前的修行并未以死亡为前提。

  我的父母说不定是所谓的天才,他们的标准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高不可攀,现在的我不禁这么认为。

  渐渐的,亚雷克在组织成员当中打响了名声。

  成员们一开始大多抱着嫉妒的心态,把他视为有幸直接接受「灰客」修行的幸运儿。

  后来,大家开始怀疑他该不会是接受过某种奇妙仪式的活死人。

  接着出现许多犹如怪谈的话题,最后亚雷克在「光辉的灰狐团」奠定了「领袖继承人」的地位。

  会有这样的转变,当然是因为亚雷克在经过「灰客」他们的修行后,增强了实力。

  然而,亚雷克并未独善其身,他也推荐身边的人可以使用「储存&读取」的能力修行。

  可是,大家都怕得不敢这么做……光是听他的叙述,能知道进行的都是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修行,周遭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况且,就算不修行,他们照样能够糊口。

  只要能够有口饭吃,那就不需要硬逼自己变得更强──这在「光辉的灰狐团」中是非常普遍的想法。其实不只是我们的组织,一般社会大众也是这样的想法。

  总而言之,亚雷克逐渐受到众人的尊敬与敬畏。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同样的情形也可以套用在「灰客」与「狐」身上,一旦受到某种程度的尊敬,其他人通常不敢贸然靠近。

  入团仅仅一个月,大家称呼亚雷克时便加上了「先生」两个字,莫名多了一种距离感。

  所有人都和亚雷克还有我拉开距离,我们常常两个人一起待在废弃酒馆的厨房。

  我们只要聊得久一点,必定都是在请亚雷克教我他以前那个世界的料理。

  「优咪,说起来我还有另一位师父,名字好像是『辉芒』吧?她在什么地方呢?」

  那个时候,他正在教我马铃薯炖肉的作法。

  当时的我掌握不到酱油的味道,经过各种尝试后,「这根本是卤肉嘛」我还记得他的态度很不耐烦。

  至于「辉芒」的所在地,我答不出来。

  真要说起来,我直到现在依然不清楚「辉芒」当时在从事什么样的活动。

  我知道「灰客」是以暗杀的方式赚钱。

  「狐」是窃贼。

  然而,我压根不知道「辉芒」具体的活动。

  她既然是这个组织的创始成员,想必在某个领域是相当知名的罪犯。可是具体来说,她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犯罪行为,我完全不知道──「辉芒」就是这样的人。

  回想起来,我没有什么和她说话的印象。

  她总是在外面,不常待在组织的根据地。

  所以我无法回答亚雷克的问题,只觉得困惑。

  亚雷克察觉到了我内心的困惑。

  当时的我面无表情,他究竟是怎么注意到我内心的情感,我实在很纳闷。

  「抱歉,你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吧。」

  「……对。」

  「『辉芒』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不是要问她在哪里,我想知道的是她的个性或是人种这些事。我记得她是其中一位可能是你母亲的人,所以我只知道她是位女性。」

  「…………」

  「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吗?」

  「……她应该是狐兽人。」

  「应该?她的种族不明吗?难不成是混血?我在这个世界还没见过混血的人……」

  「应该是狐兽人,因为是我妈妈。」

  「……看来直接见她一面最清楚了。」

  「我也这么觉得。亚雷克哥哥。」

  「什么事?」

  「把我举起来。」

  当时的我只要想拿放在高处的东西,就会请亚雷克把我举起来。

  现在我可以坦白地说,其实我喜欢被他抱住的感觉。

  我大概是喜欢视野变高,以及被强而有力的手臂支撑的感觉吧。

  「嘿咻。你想拿什么?」

  「锅子。」

  「……我拿比较快吧。」

  「不行。」

  「你讨厌别人碰自己的器具吗?简直是匠人了。」

  「匠人。」

  「对,匠人,你将来想成为厨师吗?」

  「刺客。」

  「……那是我要继承的吧,还是你真正想成为的是刺客吗?」

  「还好。」

  「你没有想要从事的职业或是想做的事吗?像是将来要成为狮子之类的。」

  「狮子?」

  「那虽然是动物,可是是用来形容小孩子不以为意地朝着人们认为『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前进。以前也有小孩子把概念当成了目标,另外还有一阵子小孩子在作文里面写将来的梦想是成为『神』,我好像看过这样的新闻报导……总之,小孩子就是要有梦想。」

  「亚雷克哥哥有什么目标吗?」

  「我?我……没有吧。」

  「没有目标的人却劝别人要有梦想,实在太奇怪了。」

  「是……您说的没错。」

  「我只想维持现状,在『光辉的灰狐团』里面负责料理。」

  「……这个空间就是你的梦想吗?」

  「这不是梦想,是现实。」

  「……」

  「因为『灰客』太没用了,我必须振作起来。」

  「你真不像小孩子……明明个子这么小一只。」

  「……拿到了,放我下来。」

  「好。」

  「动作慢一点。」

  「是是。」

  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却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原因也许是出在紧接着发生的事。

  我和亚雷克做料理的时候,有人进到了厨房里面。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状况,平常我只会瞥个一眼,接着就让注意力回到料理上面。

  然而,那个人的外表相当引人注意。

  那是个有银色体毛的狐兽人。

  她的样貌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不只是在当时,肯定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她穿着和长袍一样、我从没看过的服装──亚雷克说与「和服」很类似。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有九条尾巴。

  这种人从视线一角经过,不管谁都会忍不住看第二眼吧──实在太奇特了。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目光看向她,她总会摆出自豪而且睥睨的不可思议笑容。

  「『灰客』说的亚雷克山达就是汝吗?」

  (插图012)

  那种自大而且古朴的说话方式,我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

  一般人要是这么说话,肯定会遭到嘲笑,不过这个人莫名适合这种说话方式,语气十分自然。

  我注意到身旁的亚雷克顿时绷紧了神经。

  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流露出杀气,看得出某种凶狠的情感,所以我不自觉地从他身边走开。

  「……你就是『辉芒』吗?」

  「汝那奇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吾就是『辉芒』,有什么问题吗?」

  「这该怎么说……」

  「嗯?汝好像有什么隐情,说来听听。」

  「我的母亲也是九尾狐兽人。」

  「喔。」

  「不过,她抛下我离开是十年以上的事了。如果你是我母亲,改变未免也太少了。我一时以为你是我的母亲,不过正常来说不会是你。」

  「汝叫亚雷克山达吧?」

  「对。」

  「那么汝很有可能是吾的孩子,吾不管是儿子或弟子必定取名为亚雷克山达……慢着。」

  「辉芒」从宽大的袖口掏出某个东西。

  那是一本小本子。

  「人类男子……嗯,汝还记得父亲的名字吗?」

  「……菲力浦斯,他是人类贵族,十年前死了。」

  「这样啊、这样啊,嗯…………好。」

  「怎么了?」

  「…………吾儿!吾好想念汝!」

  「辉芒」突如其来地抱住了亚雷克。

  那种夸张的动作与古怪的行动,我到现在依然觉得反常。

  无论如何,他们好像真的是亲生母子。

  至于他们对于重逢有没有期待,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

  「太假惺惺了吧!」

  亚雷克踹倒「辉芒」。

  这幅戏剧化的光景,我只能默默在一旁观看。

  「怎么,汝到这个犯罪组织来,不是来找吾吗?」

  「我才没有在找你!我早就忘记你这个人了!」

  「无聊。啊,没关系、没关系,汝是在难为情吧?汝一直想见到母亲吧?来吧,汝可以尽情向吾撒娇。」

  「没有那回事!再说了,为什么你一点都没变……?」

  「在汝还是婴儿的时候,吾就离开了,为什么汝会知道吾的样貌?婴孩的记忆一般不会留下吧?」

  「我……我有一点特别。我连上一个世界的记忆都还留着……『灰客』没有向你解释过我的情形吗?」

  「『灰客』怎么可能向别人解释事情。懒散是那男人的优点也是缺点,总之是个随便的家伙。度量大是很好,只是未免太豁达了……倒是汝说了很让人在意的话。」

  「……?」

  「汝说到上一个世界。」

  「……我是这么说了。」

  「原来汝是成功作品。」

  「成功作品?」

  「没什么、没什么。吾一直很想见到汝。话说回来,菲力浦斯亡逝了吗?十年前就过世了?以人类的寿命来说,他的年龄距离死亡应当还很遥远。」

  「他是病死的,那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叫什么病,总之忽然就走了。」

  「原来是这样……吾以为那个男人只有活命还算擅长,是个无聊的凡人,看来这是天命。」

  「……那可是你的前夫死啰?你没有其他感想吗?」

  「很遗憾,他不是吾前夫。吾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进入宅邸,他另有妻室。」

  「…………难不成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吗?」

  「嗯……算是吧。不过,吾回去看过情形,菲力浦斯的嫡妻似乎在吾离开后很快就过世了。那个家族实在发生了很多不在吾计画之内的事。」

  「……总之,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父亲过世,之后家道中落。说不定那不是家道中落,其实是遭到篡夺,遗憾的是我对权力机构不是很瞭解。不过至少在我被迫离家直到最近,身上的钱都够我不需要工作也能活下去。」

  「喔,所以汝是钱用光了,活不下去只好犯罪吗?」

  「不是……我没有犯罪,我甚至是来打倒罪犯……听说这里有个有名的刺客,我觉得必须打倒这种坏人……」

  「哈哈哈,汝居然是来取『灰客』性命的吗!虽然是吾子,但不得不说汝真是愚蠢!」

  「啰嗦。」

  「亚雷克山达。」

  「什么事?」

  「汝记得『之前的世界』是吧。」

  我还记得,「辉芒」那时候整个人的气氛都变了。

  她的神情和语气没变,只有气氛变得紧绷,我强烈地感受到这样的变化。

  不过,亚雷克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

  难道这是男生感觉不出来的变化吗?

  「对,我还记得『上一个世界』,我有在那里活了二、三十年的记忆,虽然是行尸走肉的人生……」

  「这件事汝还向谁说过?」

  「我没有隐瞒这件事,组织成员大多都知道。『灰客』和『狐』都当我是脑袋有问题。」

  「这也不奇怪……嗯,汝是所谓的勇者吧。」

  「我的印象很模糊,不过神好像这么告诉过我。」

  「勇者的传说……五百年前,击退地下城冒出来的怪物,建设人类国家的英雄也知道这类异世界的知识……既然这样,汝应该有『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

  「好像是叫『开外挂』……」

  没听过这个词,我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感想。

  如果是从亚雷克的嘴巴说出来,我不会有这么深刻的记忆。

  不过,像「辉芒」这种这个世界的人说出这种话,感觉就很不自然。

  「『灰客』大叔也太懒得解释了……修行当中我一直都在使用外挂能力,甚至连组织里面也传出了很多风声,我反而怀疑为什么要帮我修行的你会不知道这件事。」

  「……这个嘛,吾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再说以『灰客』那种懒散的个性,是不会向吾解释的。」

  「『开外挂』啊,随时随地可以任意储存,这在游戏方面算是严重开外挂的行为吗?给我这个能力的神好像不是用这个词来形容。」

  「喔,神怎么说?听起来是什么声音?长什么样子?」

  「……老实说,我对于与神对话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得到的能力和『勇者』的使命,长什么样子我实在记不得了。」

  「印象呢?」

  「我只记得是个让人很不爽的家伙。」

  「嗯……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所以汝得到了什么样的能力?」

  「『储存&读取』的能力,正确来说是『储存点生成能力』。简单解释的话就是,只要事先储存,死了也能复活。」

  「……吾明白了,难怪『灰客』和『狐』会那么兴奋。受他们全力指导也坏不了的玩具,的确是很贵重。」

  「『灰客』随时都很兴奋,『狐』看不出来兴奋的样子。」

  「哈哈哈,汝还不懂掌握人心的技巧……不过,这方面好像似乎是由吾负责指导。」

  「『灰客』说你会教我交涉。」

  「是没错,话说……吾等聊得很顺利呢。」

  「……什么意思?」

  「汝对抛弃自己的母亲一点想法也没有吗?母亲忽然出现在面前,而且还摆出一副人师的样子,汝内心没有不满吗?」

  「你也是有苦衷的吧?再说了,我现在的兴趣在于提升自己的数值以及学习技能。老实说,我已经不在乎过去了。」

  「哦,这样啊……」

  「辉芒」这时候脸上浮现的表情,实在不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现在我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的神情像是看着自己的爱人,从亚雷克的话里看见自己心爱的人,现在的我有这种感觉。

  「汝坏掉了呢。」

  「辉芒」的语气显然是喜不自胜,相反的,亚雷克露出一脸厌恶。

  「『坏掉』是什么意思,这可不是用来形容人的话。」

  「不,吾是在赞赏汝啊。吾懂了,这是价值观的差异,过去的人们也将建设人类国家的英雄当成了怪人。虽然经历导致个性扭曲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以前那位勇者本身就是个奇怪的人,吾从汝身上也感觉到相同的气氛。」

  「……你从刚才就说得好像亲眼见过『勇者』,『勇者』是五百年前的人了吧?」

  「吾很有兴趣,所以做过一番研究。吾表面上可是一位『历史研究家』。」

  「这个世界有那种职业吗?」

  「天晓得。吾只是擅自这么命名罢了……对了,吾来解释一下交涉术的修行吧。」

  「好。」

  「吾的修行主要是学习瞭解人心的方式。」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正常的修行。」

  「那是汝的运气太差。汝一开始是接受『灰客』,然后是『狐』的修行吧?那两个人是这个组织里数一数二的怪人,如果一开始帮汝修行的是吾这个正常人,汝也不用受那么多苦。」

  「正常人……?你那种讲话方式吗?」

  「这证明吾的教养好……唔,人心说起来也是各有不同。」

  「是。」

  「所以说,汝首先要成为能够理解他人痛苦的人。」

  「超正常……」

  「吾要问汝,『储存&读取』是什么样的能力?万一死了,身上受的伤会怎么样?」

  「伤势会痊愈,会以体力完全恢复的状态复活。话说回来,我没让『好几年前就断了一只手臂』这种人储存过……如果是储存没多久前受的伤,已经确认过可以治好。」

  「那么,如果在没有手指的状态……『储存』?的话,手指会长回来吗?」

  「这个比喻好可怕,听起来好恶心……要是储存前没多久失去的部位,照理来说会长回来。如果可以在受伤前储存,那是最安全的。」

  「很好,这样吾就放心了。」

  「很高兴可以让你放心,不过你要教的是交涉术吧?为什么要问死亡或是失去手指这类的情形?」

  「那当然是因为有可能丧命或是失去手指啰。」

  「你教的是交涉吧?」

  「嗯,是交涉没错。」

  「那样的话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手指会不见?交涉不是用话语引诱对方让步的手段吗?」

  「汝好像误会了,不对,真要说起来,是没有看出真正的目的。」

  「什么意思?」

  「所谓的『交涉』,是指『让对方听从自己的方法』。需要交涉的情形,通常是我方有所要求,或是对方提出要求的时候吧?」

  「对。」

  「换句话说,交涉是让对方接受我方的要求,或是不接受对方要求的一场胜负。」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不,一点也不奇怪。为了在交涉的时候占有优势该怎么做,你明白吧?」

  「不明白。」

  「在物理或是精神方面支配对方。」

  「……」

  「物理方面的支配有很多种,像是以蛮力威胁、让军队随行,或是金钱也可以成为力量。不过,这类单纯的力量汝可以从『灰客』的修行里面学习,吾不擅长那种野蛮的手段。」

  「没有那种不是用支配的方式,而是以更柔软的手段让对方接受,接着找出妥协方案的交涉术吗?」

  「什么?这可是修行,为什么要以妥协为前提?修行的目的是为了在实际场合获得胜利,虽然现实中也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强敌。不过要是碰上这种对手,到时候再寻找妥协方案也不迟。」

  「……」

  「谁要进行那种一开始就没有输赢的修行,无聊,去死。」

  「不要那么自然地说出『去死』!你不是讨厌野蛮吗!?」

  「吾是讨厌野蛮,像是打打杀杀,吾最讨厌那种场合了。」

  「那就别说出『去死』这种话!」

  「不过,吾并不讨厌单方面的杀戮或是暴力行为。因为和胜负无关,那样不算野蛮。以压倒性的优势凌虐对方,那才是高贵人士的嗜好,是优雅的行为。」

  「……」

  「所以说,吾要教的是『在精神方面占有优势的方法』。」

  「话题跳太快了吧。」

  「为了威胁对方,汝必须记住带给对方的痛苦程度。交涉的目的不是杀死对方,用身体记住濒死的感觉,就是吾的修行方式。」

  「你还是别说了。」

  「只要瞭解对方的痛苦,不就能以让对方最痛的方式进行交涉了吗?就是这个道理。」

  「这听起来简直是拷问嘛!」

  「小子,这句话是禁语,不许再把吾的『交涉』说成是『拷问』。」

  「可是、可是……!太奇怪了!这实在太奇怪了!」

  「听好了,小子,『交涉』到最后会是双方笑着结束,换句话说,双方都会活着。不过,拷问是要夺去对方的性命,也就是对方会死亡。」

  「以你那种交涉方式,对方绝对笑不出来。」

  「笑不出来?汝太天真了,只要吾要对方『笑』,交涉对手就有笑的义务。」

  「很难笑!」

  「听好了,亚雷克山达,交涉是拷问的高等技巧。」

  「终于承认了!」

  「不许将吾的交涉和低等的拷问混为一谈,实在令人不快。」

  「……」

  「顺带一提,交涉将会与礼仪和算术的修行同时进行。『灰客』是战斗,『狐』是隐匿,吾教的是日常生活中用得上的各种技巧,听说这是要将汝变成怪物的计画。」

  「……」

  「包在母亲身上,吾会改变汝的价值观。」

  「我不要,我绝对不要……」

  「看来首先要从附和的方式开始教起。吾子,十年没见,说说汝经历过了什么样的生活吧。」

  「辉芒」拉起亚雷克的手臂,带他离开。

  亚雷克这时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大概是在向我求救吧,遗憾的是我无能为力。

  不过,我在内心发誓,等他回来后要对他好一点。

  ○

  季节逐渐变得暖和。

  亚雷克接受三位师父的指导,修行愈来愈严厉。

  「灰客」的战斗技术,「狐」的隐匿技术,再加上「辉芒」很难说是交涉的技术,亚雷克以惊人的速度吸收这些技巧。

  「死亡」似乎在进行超越人类极限的死命修行时,最能够发挥作用。

  当我向他问起当时的事,「虽然现在笑得出来,但那个时候真的很苦」他开心地说道。

  现在笑得出来,他是说真的吗?

  像这样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实在不觉得可以当成笑话来讲。

  不过,既然本人说能够笑谈这些事,这就是笑话了吧。

  这么说来,有一件事让当时的组织成员很不解。

  「亚雷克为什么要接受那么艰苦的修行」就是这件事。

  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根本不需要「灰客」那么坚强的实力,「狐」的隐密性,以及「辉芒」的交涉手段。

  然而,亚雷克非常努力钻研这些技巧。

  照亚雷克的说法,「我要把等级提升到最高,尽可能把可以学到的技巧全部学会,不然就亏大了」,照样是不明所以的理由。

  虽然我不怎么在意他的情形,但心里还是有个疑问。

  那就是「灰客」的目的。

  他为什么要对亚雷克进行严厉的修行──「让亚雷克变成怪物」是什么意思?

  在亚雷克随着「辉芒」外出修行的时候,我有了拜托「灰客」与「狐」的机会。

  白天的废弃酒馆,那一天刚好大多数的组织成员都在场。

  当时有些同情亚雷克的我拜托父母别太刁难他。

  「刁难?哈哈,优咪,你迷上亚雷克了吗?」

  我讨厌父亲马上就讲起这种男女的话题。

  如果要问我当时有没有真的迷上他,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不,有还是没有呢?我也搞不懂。

  总而言之,我只记得父亲的话惹得我很不开心。

  因为「狐」出面缓颊,升高了我对母亲的好感度。

  「『灰客』,我也想知道详细的原因。」

  「毕竟是攸关女儿的感情路嘛。」

  「和那无关,我想知道的是你刁难亚雷克的理由。」

  「错了错了,我可没有刁难他,刁难他的是你们才对吧?亚雷克在进行我的修行时常问我『你刚说了脚步声这几个字吗?』,那绝对是你害的。」

  「……既然你说这种话,我也有话要说。亚雷克在我的修行时说『可以不要站在我背后吗?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到攻击,没办法集中注意力』,那绝对是你害的。」

  「不不不,之前在修行的时候,『我总觉得视线一角出现人影,还以为是狐,不过好像是我误会了』,他看见了不存在的幻觉,那是你害的吧?」

  「……『你这次要协助我一起修行?骗人,你绝对是假装要帮我,其实是要趁机偷袭杀了我对吧,我就知道』,他的猜疑心导致我们迟迟无法开始修行,那绝对是你害的。」

  「……」

  「……」

  「哈哈!看来我们两个都很刁难他!」

  「……没错,不能再以为只有自己没那么做了。」

  「我倒是想问问,为什么你要刁难亚雷克?」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刁难他。」

  「啊啊,你是说『脚步声』吧?你平常就在进行那样的修行……你知道吗?有一部分的组织成员把『脚步声』当成了禁语。」

  「不想和你一起去探险的成员更多,因为你总是用自己的标准决定探险路线,听说在地下城里面的状况很惨烈。」

  「怎么,只有接受『辉芒』修行的人没有不满吗?」

  「接受『辉芒』修行的人与其说是没有不满,我看是不敢有意见。」

  「这意思是说,不只是亚雷克,接受修行的成员也常受到刁难啰。」

  「那些人大多修行到一半就退出,或是被迫退出,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只有亚雷克。」

  「…………受不了,今天的逼问真是严厉啊。」

  「我们玩得太过火了。」

  「……喂喂,我可是认真的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甚至没想过亚雷克在修行变得更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很开心看到他的实力愈来愈坚强。」

  「……嗯。」

  「换句话说,亚雷克的成长速度超乎预期,照这速度来看,再过几天就会结束修行……修行结束就表示……」

  「他要杀了我。」

  「灰客」笑了。

  回想起来,我好像很少看见父亲不笑的样子。

  他有时轻浮,有时愉悦,有时开心,总之他的脸上随时都挂着笑容。

  相对之下,我还记得总是面无表情的「狐」一脸僵硬。

  虽然是很细微的变化,或许是不为所动的父亲让她动摇了吧。

  「……你打算让他杀了自己吗?」

  「是啊,我一开始就这么说过了吧?」

  「…………我无法想像你会『死』,这次我也以为你在开玩笑,亚雷克的实力不可能提升到那种程度……」

  「什么?因为亚雷克的实力就快要逼近我,所以你害怕了吗?」

  「……对。」

  「你错了,他的实力不只是快要逼近我,而是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了。」

  「……」

  「我的修行其实早就结束了,迟迟没有展开师徒最后的对决是因为……他的成长速度超乎我的预料。他有死亡这个长处,因此就连我这个天才也不知道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嗯……一般人死了就没命了,不过既然进行的是『拼上性命的修行』,一开始就是抱着即使牺牲弟子也要提升完成度的想法……」

  「没错,所以在经过『拼命的修行』后,只有最优秀的人能存活下来。想要存活下来需要许多因素配合,像是处在极限状态依然能够保持镇定的心智、能够迅速吸收教学内容的学习能力,还有体力与毅力,最重要的是运气。」

  「……这些因素亚雷克都没有。」

  「是啊,没有人可以表现得比那家伙更差劲了,但是他熬过了修行。强烈的个人客观意志补足了精神上的软弱,学习能力、体力、毅力和运气全部都用『储存』的方式撑了过去。哈哈!有意思!没想到还有这种方式!」

  「强烈的个人客观意志是指……」

  「照他的说法就是『第三者视角』,自我俯瞰……那好像是他在另一个世界养成的心态,以我们这里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天眼』吧?」

  「……要说才能的话,『那』可以说是他最大的才能。」

  「实在是个乱七八糟的弟子。一般来说,拼命的修行需要的不是实力就是人生无路可走,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成为『灰客』的话根本连名字也没有的我这样。」

  「……我也是一样。我追求的不是名字,但是如果不学会窃盗的技巧,就活不下去。」

  「唉,我们这种人已经落伍了吗?我们拼了死命活下去,背负了同胞的性命,不过还是历经一次次失败,好不容易撑到现在……所以说,我想时代差不多该改变了。」

  「……这就是你想让他杀死自己的原因吗?」

  「没错,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很多准备,这件事还会再拖一阵子……」

  「什么准备?」

  「我想让『光辉的灰狐团』成为正当的冒险者组织,所以有很多事要做。」

  「…………什么意思?」

  「虽然这里收容了没有操守的逃亡奴隶、生活有困难的小偷还有无法更生的罪犯,不过这里也不全是大人,小鬼头也增加了很多。为孩子创造将来,不正是先驱的工作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别在意。」

  「……你要做什么事情随便你,不过你要是因为这样丧命,我可不会帮忙。」

  「喂喂,亚雷克要杀我的时候怎么办?」

  「……你用不着死。你只要把『灰客』这个名字过继给他,自己再用新的名字展开新的人生就好,到时候我也会和你一起展开新人生。」

  「…………唉。」

  父亲这时候浮现出的那张孱弱的神情,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现在回想起来,对当时的父亲来说,「狐」的发言十分残酷。

  父亲的心里想必充满了迷惘吧。

  不过,他马上露出了笑容。

  回想起来,他实在是个坚强的人。

  「你真的是很迷恋我啊。」

  「……我不喜欢被人敷衍,再说是在女儿面前。」

  「哈哈!父母这么亲热,对小孩子来说是件好事吧?……所以说,优咪到底是你还是『辉芒』生的小孩?」

  「……这是秘密。」

  「为什么是秘密!告诉我嘛。」

  「……我和『辉芒』之间有协定。在知道有孩子的当下,我们便决定要一起扶养,所以优咪是我们的孩子,她是我生的小孩,也是『辉芒』生的小孩。」

  「……你刚才说她是『你们的孩子』吧?可以不要随便把我当成外人吗?」

  「这得怪你同时和太多女性交往。」

  「亚雷克也这样念过我,不过别这么说我,这种否定男生欲望的说法有害教育……」

  「……你的想法才是真的有害教育。」

  「喂,各位男性!这个组织里面没有赞同我的人吗!」

  「……不要情势一对自己不利就把周围的人卷进来。」

  「哈哈,放心吧,大家都怕你和『辉芒』,不会有人站在我这边……我可以哭吗?」

  「在孩子面前不行。」

  「好吧,之后我再扑在你的怀里哭。」

  之后他们还在继续闲聊,但是当时的我只觉得「又来了」,马上转移了注意力。

  现在回头想想,双亲感情融洽是件好事,只是当时的我并不这么觉得……也许是我不甘心变成了局外人吧。

  包括我的坏脾气在内,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之前我也稍微提到过,「光辉的灰狐团」不像是一般的犯罪组织,气氛相当闲适。

  除了实际从事冒险者以外工作的成员,至少我们小孩子经常忘记这个组织不健全的一面。

  现在回想起来,「灰客」的顾虑的确相当合理。

  ……我想,我们一定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亚雷克回来了。

  看见匆匆忙忙回来的亚雷克,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这时候的我已经和他相当熟稔,每次他回来,我都会上前迎接。

  然而,亚雷克像是要冲破酒馆半毁的门板,他看也没看我一眼,直往「灰客」与「狐」冲过去。

  我记得他的表情非常可怕。

  接着,他道出比脸上的表情更骇人的事实。

  「『辉芒』被宪兵带走了。」

  从简短的报告中,听得出他内心的慌乱。

  听见他的话后,我整个人愣住了。

  不过,「灰客」和「狐」想必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父亲的态度沉着,哀伤但是扬起嘴角的脸庞与话语,我到现在依然无法忘记。

  「……啊啊,这个时候终于来了。」

  父亲笑了。

  没有戴上眼罩的那只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彷佛本来有什么东西握在他的手中。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看着掌心,像是弄丢了那个东西。

  ○

  「光辉的灰狐团」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组织中心人物遭到逮捕,有人认为该把她救回来。相反的,也有人认为该放弃她,并且转移阵地逃亡。

  「灰客」阖上双眼,听着组织成员的争辩。即便有人向他寻求意见,他也只是保持沉默,没有回应。

  在询问亚雷克详细的事情经过后,他一再重覆相同的解释。

  他们与宪兵队错身时,忽然遭到包围。宪兵队似乎不是针对「辉芒」个人,他们的目标是「光辉的灰狐团」成员。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辉芒」就遭到逮捕了。

  亚雷克原本想出手,但是「辉芒」阻止了他,指示他向「灰客」报告这件事。

  所以他甩开追兵,回到这里──

  这就是亚雷克叙述的事情经过。

  「狐」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我不清楚。

  在我的记忆里,她始终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不过,身为女儿的我平时总能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只是这个时候的「狐」是什么心情,就连我也捉摸不到。

  在那之后,经过了一段称不上讨论或是怒吼、双方人马拉大了嗓门的激烈争执,组织里面分成了「夺回派」与「逃亡派」两大派别。

  讨论正逐渐演变成拳脚相向,要是再慢个一秒钟,组织成员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灰客」终于睁开双眼。

  「我们要抢回『辉芒』。」

  这就是「灰客」下的决定。

  主张夺回的组织成员高声应和,主张逃亡的组织成员则是发出不满的声音。

  然而,没有人正面反对「灰客」的意见。

  就这样,展开了夺回「辉芒」的作战计画。

  「灰客」向组织成员下达指示,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任务,负责找出「辉芒」所在地的是「狐」。

  这时候的「狐」看不出情绪起伏,她只是默默点头同意父亲的安排。

  然后,父亲在亚雷克耳边窃窃私语。

  虽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不过亚雷克看似十分惊讶。

  接着,亚雷克平静而且用力地点了下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我只知道他接下了某个任务。

  后来我问过亚雷克他那时候接到什么任务,可惜他好像忘记了。

  「现在想想,他只是把没有意义的任务推给我而已。」他苦笑着说道。

  「灰客」将任务交代给实力在组织内首屈一指的成员后,就兀自离开了。

  在讨论重大问题时,「灰客」通常不会特地说出意见,因此组织里面没有人特别在意。

  不过,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在自己的妻子遭宪兵逮捕并且决定将她救回来的时候,依然维持寻常的态度不会很不自然吗?

  总之,最后决定等到「狐」得到情报后再行讨论,便结束了会议。

  由于尚未有准确的情报,这一天作战会议的气氛不像会议,倒是比较像宣誓大会。所有人都是斗志高昂,期望能够顺利救出「辉芒」。

  为了替会议做个总结,组织成员找起了「灰客」。

  然而,父亲不在现场,他兀自离开后,没有再回来。

  在我的印象中,讨论虽然结束,却莫名有种没完结的感觉。

  父亲自有打算,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察觉到这一点,说不定整件事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就算那个时候知道父亲在打什么主意,我想自己也不会追问。

  至于原因的话,父亲擅自行动的时候,总是为了帮助「光辉的灰狐团」。

  他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次也不例外吧。

  ──我想致命性的错误就潜藏在这样的心理。

  父亲的行动总是为了「光辉的灰狐团」,这一点不会有错。

  父亲在乎的不是组织,他总是在为组织的成员着想。

  一阵子过后,我才明白这一点微小的不同其实是天大的差异。

  除了「灰客」,这个时候的我们一心只想救回「辉芒」。

  直到我们明白父亲的真正用意,是在眼前的目标消失后──「辉芒」在「地方领主」的城里遭到公开处决之后。

  ○

  回想起来,亚雷克当时已经得到了圣剑。

  他似乎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从「辉芒」那里拿到的。

  所谓的圣剑是他平时带在身上,看起来不像剑的一把朴实的短剑。

  那疑似是「辉芒」的收藏品之一,她在修行过程中托付给他。

  换句话说,「辉芒」是在给他圣剑后遭到逮捕……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在各方面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辉芒」的处决迅速得令我们措手不及,我记得是在逮捕当天就进行处决。

  公开处决一般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领民知道「做坏事的下场」所判的刑罚。

  按照惯例,犯人遭到逮捕后,会对外公告处决的日子,然后召集民众进行准备,接着再执行处决,因此效率不管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在逮捕的当天处决。

  听说「辉芒」遭到处决时,只有三三两两的民众在场。

  我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形。

  眼看着「辉芒」死去的人有「灰客」与他的随从、亚雷克,还有「狐」与几名窃盗团的成员。

  观看处决的那些人实力坚强,理应可以硬是把人救出来。

  也许「灰客」是为了不让一同前往的成员们擅自救出「辉芒」,所以把他们带在身边监视,我忍不住这么认为。

  「灰客」这时候没有前往救人的理由,在后来真相大白。

  然而,「大家明明有实力,为什么不去救她」──组织成员里出现了忿忿不平的声音。

  事实上,「灰客」将血气方刚的成员召集到废弃酒馆──这些「血气方刚」的成员里面的中心人物正是亚雷克。

  「为什么不去救她!」

  他的情绪激昂,看在我眼里相当意外。

  他与「辉芒」之间有过许多过节,不过在重逢后相处得不错,或许他会那么激动就是这个原因。

  相对之下,「灰客」的态度一如往常得令人错愕。

  妻子丧命,他却完全没有动摇。

  父亲在母亲死后那再寻常不过的态度,同样引起了我的质疑与不满。

  「哦,真火爆啊,稍微冷静一点吧。」

  「你这个人……你的老婆死了,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怎么可能没感觉,我只是叫你冷静一点。」

  「……」

  「首先,我要声明一件事。刑场上,执政官明显将攻击目标锁定了我们组织,原本的目的是逮捕所有『光辉的灰狐团』组织成员,并且当场处决。」

  现场议论纷纷。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我早该做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心理准备。

  毕竟我们是奉刺客「灰客」为首的犯罪组织。

  「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中一个当然就是逃亡,抛下根据地逃走。过去只要风向一不对,我们就会这么做,大家应该都习以为常了。」

  这句话引来了不满的声浪。

  对于处决「辉芒」的地方领主,众人的怒气无法平息。

  所以说,组织成员此时都在期待另一个选择,也就是「复仇」。

  攻入领主官邸,击退贵族军队,夺下领地,说不定也有人抱持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这种事并非做不到。

  「灰客」的战斗技巧高超,秘密行动方面有「狐」与其率领的盗贼团,另外还有集双方能力于一身的亚雷克。

  他甚至还有「储存&读取」这项特殊能力。

  视行动方式,的确可能夺下地方领主的领地。

  不过,「灰客」提出的选项出乎众人的意料。

  「另一个选项是『解散犯罪组织』。」

  这时候的议论声比起先前更加激烈。

  如果做得到,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

  惊讶与困惑支配了现场的气氛。

  率先提出质疑的是亚雷克,他似乎习惯了「灰客」荒谬的举动。

  「喂,大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很简单。亚雷克,组织是什么?」

  「……组织是……利害一致的团体……像团队那样……」

  「这也是其中一项特征,但不是本质。」

  「不然你说是什么?」

  「是『由谁设立的团体』。」

  「……虽然这么说也是。」

  「『光辉的灰狐团』由我、『辉芒』和『狐』创立,不过中心人物当然是我,所有人都很崇拜我。」

  「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听好了,你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我犯的罪行,我杀太多人了,而且都是些有名望的人。『光辉的灰狐团』被视为危险组织的原因就出在我身上──所以只要交出我的首级,就能解决这件事。」

  「……你怎么有办法保证?」

  「你瞧,誓约书,我从这里的领主那边拿来的。」

  「灰客」把某个东西丢到桌上。

  所有人看向在桌上摊开来的那张纸。

  我的个子小,又被人墙挡住,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之后我问亚雷克,他说那上面的确写着只要交出「灰客」的首级,并且解散「光辉的灰狐团」,就对其他成员既往不咎。

  「……你什么时候拿到了这个东西?」

  「『辉芒』遭到逮捕的时候进行了交涉。」

  「……」

  「老实说,为了救出『辉芒』,我个人也采取了行动。后来我在处决前见到本人,稍微讨论了一下。」

  「…………讨论的结果就是『辉芒』人头落地吗?」

  「我不是在大家面前说过要救回『辉芒』吗?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打算救她出来……老实说,我很早以前就在为组织成员的未来烦恼,这是个好机会,为了让大家不再是个罪犯,我决定交出自己的性命。」

  「凭你的实力,在那个时候就能救出『辉芒』了吧?」

  「废话,我可是天才喔。」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没救她出来?」

  「那是因为一个人的能力终究还是有限。」

  「……你的话前后矛盾。」

  「你仔细想想,救出『辉芒』后要怎么办?逃走吗?」

  「当然要逃,或是攻入领地……」

  「夺下领地?不错喔,很有男人的浪漫,然后呢?」

  「……然后。」

  「地方领主的领地遭到犯罪组织篡夺,这种危险人物不能放着不管,王都接着会派军队来吧?假设不小心赢了王都的军队,虽然王都是人类的王都,但其他种族都会把我们视为危险人物。」

  「……」

  「永不结束的战争就此展开,假设不小心终结了这场不会结束的战争,之后还剩下什么?」

  「…………打倒领主,打倒国王,打倒其他民族……然后。」

  「什么也不会剩下。」

  「……」

  「就普通情形来说,组织在遇上王国军的阶段就会被歼灭了,但是以你的能力,只要有心,就没有人会丧命,也不是不可能拼到最后吧?」

  「…………」

  「所以说,战斗或是逃走我都反对,最好是彻底清算一次。」

  「……你口中的『清算』值得赔上你和『辉芒』的性命吗?」

  「当然,这可是攸关小鬼们的未来。」

  「……」

  亚雷克看了我一眼。

  我记得他的表情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我在这里。

  当时「光辉的灰狐团」里有许多孤儿。孤儿不全是犯罪者──但是可以想见的是,只要他们在这个组织里面,那就会被当成罪犯。

  「灰客」与「辉芒」时常在烦恼孩子们的将来。

  他们想必也讨论过这件事,说不定他们也谈到万一有一方遭到逮捕处决,到时候就解散组织。

  不过,「狐」似乎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

  这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用凶狠的眼神瞪着父亲。

  「……『灰客』,我反对这个决定。我们逃吧,一切再重新来过。」

  「咦?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那样的未来孩子们撑不下去,我可是在为他们着想啊。」

  「小孩需要父亲,这些孩子的年纪还小,不能失去父母。」

  「……这话也有道理。」

  「总之,我不赞成你交出自己的性命这个选择。」

  「你就是这种个性,所以我才会只和『辉芒』讨论。」

  「……我被排除在外了吗?」

  「我们没有排挤你,主要是个性不同。『辉芒』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和人命看成棋子,所以我们能够达成共识。」

  「……我办不到。」

  「是啊,你的个性太温柔了,今后『光辉的灰狐团』需要你的带领。」

  「……」

  「那不再是讲求实力的犯罪组织,协助弱者的组织需要一位贴心的领导者。」

  「解散组织应该是不再追究『灰客』以外的犯罪者的其中一项条件。」

  「反正只要随便换个名字,就能继续活动了。」

  「……」

  「你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头脑太硬。好,新的组织由我来命名,就叫『银狐团』怎么样?」

  「…………银狐的意思是?」

  「一个是指『辉芒』,为了不忘记她是银色的狐兽人。」

  「……」

  「另一个意思是将『辉芒』与『灰客』合而为一,辉煌的灰色就是银色。」

  「……」

  「然后是最后一个意思,我希望你可以秉持我和『辉芒』的理念,继承我们遗志的『狐』可以永远存在,这是我的心愿。」

  「…………」

  「所以是银狐,将只能生存在漆黑暗夜的这个组织带向白日,让这些处在非白非黑的灰色地带的家伙能够走进光明……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死不足惜。」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哈哈,真伤脑筋。」

  「你可以说我任性,也许你判断孩子们不再需要父亲了,但是我需要丈夫。」

  「…………虽然我早就料到会有反对意见了。」

  「灰客」的神情显得很困扰。

  他摆出了既困惑又欣喜的神情。

  然而,那样的神情稍闪即逝。

  他马上恢复平常那张嘻皮笑脸,接着看向亚雷克。

  「喂,亚雷克。」

  「干嘛?」

  「所以说,我的修行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

  「什么?」

  「嗯?怎么?你也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的人吗?」

  「我也不是把你的话当成耳边风……我以为现在是选择你要『活下去』,还是你用性命让我们『逃亡』的时候。」

  「不不,选择的人不是我。」

  「不然由谁来选择?这可是你的性命、你的组织。」

  「是你。」

  「…………什么意思?」

  「你专心听我说话啊,我说要结束修行了吧。」

  「……难不成。」

  亚雷克睁大了双眼,眼神里面充满惊讶,我记得很清楚。

  对于知道「灰客」的修行是以什么方式结束的那些人,想必都是类似的反应。

  父亲的修行,继承刺客的地位──父亲解释起话里的意思。

  「我们要拿出真本事厮杀。」

  「……」

  「如果我活下去,就照『狐』的意见逃亡。如果你活下去……就和『狐』一起照应这个组织。你可以靠称霸地下城的方式赚钱,在小鬼头长大成人前,那些钱应该够养活他们。」

  「可是……」

  「用实力决定这件事,应该是大家最能接受的方式。哈哈!毕竟这是个讲究实力的组织。」

  「……可是!」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放马过来吧。一开始不就决定要这么做了吗?你在那个时候也说过自己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

  「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想和你捉对厮杀,但我也不想死……这场对决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嗯……没办法。」

  父亲这时候并不是故意叹气,结果却让亚雷克误以为这是「不对决」的意思。

  因此接下来的事情发展,等于是在亚雷克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趁虚而入。

  「我们就在这里对决吧。」

  父亲说完,直接杀向亚雷克。

  我没有亲眼见识过「灰客」的工作现场,因为年纪还小,也没有跟他同行冒险过,因此这时候我才第一次看见他的武器。

  那是把造型朴实、像刀一样长的金属块。

  那把剑的名称似乎是断裂的圣剑,是「辉芒」的收藏品。

  父亲拿着与亚雷克类似的武器,杀向亚雷克。

  ○

  亚雷克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表示自己其实也可以选择逃跑。

  「灰客」的袭击的确来得很突然。

  不过,凭亚雷克当时的实力,只要他坚持逃跑,也不是逃不开攻势。

  然而他没有逃,他的说法是「我觉得自己不该逃」。

  亚雷克如果逃走──「灰客」就不会失去性命,而是会进入逃亡的生活。

  不过,要是他这么做,「光辉的灰狐团」在改名为「银狐团」后将会留下遗憾。

  亚雷克胜出或是「灰客」胜出,结果将决定组织的未来。从先前的对话演变出这个局面,「灰客」想必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展开这场对决。

  对决开始了。

  剑与剑相互斩击,响起激烈的声响。

  他们举剑迎击,在酒馆的每个角落移动。

  他们踹开桌椅,抓起酒瓶就丢,把菜肴连同盘子一起砸向对方。

  组织成员害怕卷入这场打斗,畏惧地抱头鼠窜,最后躲到酒馆的墙边……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

  「彼此厮杀有什么意义!你死了究竟有什么好处!」

  亚雷克拉大了嗓门提出质疑。

  他会采取一昧的守势,肯定是试图想办法说服「灰客」。

  另一方面,「灰客」不断使出只要对方稍有闪神就会丧命的攻击。

  尽管行动中明显表现出杀意,「灰客」依然回答了亚雷克的问题。

  「我这条命可以买到你们的未来!」

  「一定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一定有不需要有人丧命的方式……!」

  「也许吧!」

  「你为什么不思考那样的方式?在我看来,你只是在找死而已!」

  「哈哈!一开始完全没办法对我出手的小子可以放大话了!」

  「别开玩笑!」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短剑交锋。

  「灰客」笑着说道。

  「你真的以为我没想过吗?其实我随时随地都在思考,思考要怎么安置这些不务正业的家伙。能够以冒险者的身分活下去的人,就去当冒险者,小鬼们在学习偷窃和杀人前,要先学会家事。为了让大家能一点一点洗白,为了让所有人都能走在阳光底下,我用尽了各种方法。」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中途放弃?」

  「一开始就错了……组织的创始者不能是犯罪者,错就错在我是个刺客。不管再怎么想帮助人,就算想走向光明,我也无法选择除了杀人以外的方法。」

  「只要活着,就能重新来过。」

  「这句话不对,人生不能重来。」

  「……」

  「也许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不过人生不能重来。人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贫民出身、只知道偷窃过活的人没有其他生存方式。自懂事的时候起就在不知名的深山里面,受栽培成刺客的家伙,不会知道刺客以外的生存方式。」

  「……可是。」

  「我为了自己的家人,杀了太多陌生人的家人。」

  「……既然你那么重视家人,为什么要继续下去?你还有暗杀以外的路可以走。」

  「你的想法经常是能力取向。比方说既然实力强得能够杀人,也可以用来打倒怪物,或是消除气息的方式也可以用来保护重要人士,你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你不必成为刺客,你也可以当个冒险者。」

  「这样的话,我的罪该由谁偿还?」

  「……」

  「自身的能力可以选择如何去使用,未来也可以由自己选择。这么说不对,是一定要选择。可是,只有过去改变不了。失败与罪行一再累积,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

  「你明白吗?我的罪孽不该由你们偿还。就算我今天放弃成为刺客,昨天以前的我依然是刺客。只要我活着的一天,你们就会是刺客手下的犯罪者和即将成为犯罪者的人,是我挡住了照亮你们的光芒。」

  「……」

  「真希望我知道除了暗杀以外的生存方式……真希望我能更早注意到这件事。伤脑筋,人生就是无法尽如人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灰客」与亚雷克拉开距离。

  虽然不像亚雷克那样受过严厉的训练,但接受过他战斗训练的我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他想必是想在下一击决定是自己丧命,还是杀死对方。

  亚雷克也明白他的用意,所以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不需要让你丧命的方法!所以说,不要放弃!现在结束太快了!」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那是……可是……!」

  「现在状况危急,虽然我从不懈怠,但还是不足以解决当前的危机。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你也认清楚现实吧。」

  「可是……!」

  「如果你讨厌必须有人丧命才能让别人获得幸福的社会,那就由你来改变。」

  「……」

  「由你继承我的名号,继承我的志向。你拥有我没有的观点,所以你不会像我只是收容无处可去的小鬼们,说不定可以以更有益的方式,让这世上不再有无处可去的小鬼们。」

  「……」

  「出生的环境决定人生,你要尽可能减少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你办不到,就交给你的弟子,如果你的弟子办不到,就由弟子的弟子继续努力下去,只要慢慢改善世界,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重了。」

  「是啊,的确是很沉重的负担。我一直背负着这样的重担,不过我的年纪也大了。」

  「……」

  「你能接下这份重担吗?」

  「……!」

  我注意到亚雷克用力咬紧了牙。

  从他持剑的动作看来,他想必是下定了决心。

  或许那时候「灰客」的外表看起来和年龄一样老迈,所以亚雷克打算让他解脱。

  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

  亚雷克与「灰客」错身,接着从「灰客」的脖颈处喷出了鲜血。

  即使如此,父亲并没有倒下。

  我赶向父亲身边──他不再是「灰客」,只是我的父亲。

  父亲照样是笑容满面,俯视着我。

  我让他的手摸着我的头,沉默地仰望父亲。

  「……真是悲惨的人生,我最害怕的就是小孩子的哭脸和女人生气的脸了。」

  「……」

  「居然在生命的最后让我同时看到这两种表情,啊啊,受不了──杀人魔的人生末路这么幸福好吗?」

  父亲依然笑着,站着停止了呼吸。

  亚雷克望着父亲的尸骸久久无法动弹。

  他不发一语,只是严肃地看着。

  ○

  「……真奸诈,在死前的那瞬间还是不让我有出手的机会。」

  总是面无表情的「狐」让父亲的尸骸躺在地上,一脸伤脑筋的样子。

  母亲的手中握着一把刀,也许她是想助父亲一臂之力。

  遗憾的是,到头来她还是没有机会。

  「狐」望着父亲,向我说了起来,那是我与母亲最后的对话。

  「……优咪,我会带他的尸骸去见领主。不只是『灰客』与『辉芒』,我也是创始成员。如果献上我的首级,更能确保你们的安全。」

  「……妈妈,你要离开吗?」

  「我是想这么做……不过,身为你其中一位母亲,我有件事想问你。」

  「……?」

  「你能原谅我不是以母亲,而是以妻子的身分活下去吗?」

  以妻子的身分活下去,指的是追随父亲的脚步死去。

  那不会是无意义的追随。

  「狐」的确是组织创始成员之一,也是知名的罪犯。为了达成「灰客」的夙愿,有「狐」的首级更稳当──这我也明白。

  不过,当时的我回答不出来。

  我想完成母亲的心愿,但是我又无法忍受再失去母亲。

  我记得自己的内心不断在挣扎,不知道要反抗,还是要当个乖孩子。

  亚雷克替我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他同样在父亲身边蹲了下来。

  「『灰客』……前任『灰客』的遗言怎么办?他指名要你领导『银狐团』。」

  「……是啊,这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该按照丈夫的遗言行事,他也是相信我会这么做,才会选择死在你的手下。」

  「……」

  「我始终梦想着他揭示的未来……我小时候做坏事让他逮个正着,后来便一直追逐着他眼中的那道光芒。」

  「……」

  「我一点也不温柔,其实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为了心爱的人而活,与心爱的人一起走在人生路上……我想与心爱的人一起死去。」

  「这样啊。」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不明白,但我不会阻止你……我也没有立场阻止。」

  「不,你别责怪自己,你实现了外子的心愿……我无法实现他的心愿。我最重视的是伴随着他,相较之下,他的心愿在我的心中没有那么重要的地位。」

  「……」

  「他在行动的时候几乎不会向我解释,因为他认为我会听他的话吧……我是会听话,不过我也有无法听从的指示……我要他不许死,为什么他可以擅自决定自己的人生?」

  我很喜欢母亲。

  我尤其和「狐」最是亲近,也受到她很深的影响。

  时至今日,她依然深深影响着我。

  所以说,当时的我希望哀伤的母亲可以破涕为笑。

  虽然也有人认为她的行为没有意义或是愚蠢……事实上,我到现在依然无法理解。

  不过,我认为她的想法也很合理。

  现在回想起来,「狐」是个看似冷静,其实内心热情如火的女性。

  我不想看见她的热情就此熄灭。

  「妈妈。」

  「……什么事?」

  「没关系,你去吧。」

  「……」

  「你和爸爸一起去吧。」

  这时候的我已经是泪流满面,所以我说起话不是很流利。我还记得自己是呜咽着,花了很长的时间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出来。

  母亲笑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鲜少有表情变化的母亲面露笑容。

  她说起话来一副幸福的模样。

  「谢谢你……你也要找到自己的幸福。」

  这句话成了我现在的行动方针。

  「光辉的灰狐团」至此正式消灭。

  最后,我想稍微纪录一下之后发生的事。

  ○

  我们离开过去充当根据地的郊外,前往王都。

  以前由于犯罪组织的污名,我们尽可能远离权力中心,不过现在我们下定决心要走在阳光底下,于是决定移动到最大的城市。

  然而,就算改变名称,依然不可能完全洗清「光辉的灰狐团」时代的恶名。

  我们受到公会的监视,组织险些解散,也曾经被迫解散。

  我们也曾救出遭到绑架的女王陛下,也就是当时的公主殿下。

  在这段期间,为了养活还没有工作能力的组织成员,能够战斗的成员称霸了一座座地下城。

  除此之外,组织成员也没有全部留下来。

  无处可去的人和孩子们留在组织,但是那些因为「灰客」的威名或是「狐」的传说而来到组织的人们,或是没有更生打算的人们离开了组织,组织的规模因此只剩全盛期的一半不到。

  现在的规模不只超过全盛期的一倍,如果包括所有相关人士在内,正确人数连我都无法掌握。

  有些事至今依然成谜,「辉芒」的意图是最大的谜团。

  当时,「辉芒」忽然遭到逮捕与处决,那些行动会是她的安排吗?

  她有什么目的,又有什么盘算,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

  不过,搜查范围已经逐渐缩小,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总而言之,这就是关于「光辉的灰狐团」的故事。

  往后当我的记忆消失时,希望能借由重读这份回忆录,补足失去的记忆。

  那些现在光是回想起来仍然会忍不住流泪的回忆,说不定到时候我能够笑着接受。

  这是有个失败结局的故事。

  这是在历经艰难的过程与痛苦的决定后,什么也保护不了的故事。

  但是,在历经失败后的现在,我不禁思考起自己是否守住了父亲的理念与母亲的心愿。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不过我知道自己其实很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尽快有个幸福的结局。

  文章的最后,我衷心祈祷亚雷克与我的努力能够开花结果,就此搁笔。

  ○

  「纸张写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寝室。

  在只有一张大床铺的的简陋房间里面,优咪哄睡了双胞胎女儿。

  时间已是深夜,住宿的客人也已安静入睡,让这家人能有短暂的相处时间。

  亚雷克进房后,在脱下围裙的同时问起了她。

  优咪有些烦恼──

  「有个东西我想让你读一读。」

  她将趁空闲时一点一点写下来的回忆录拿给亚雷克。

  她递出厚厚的一大叠纸,收下的亚雷克尽管纳闷,依然翻起了纸张。

  然后,他笑了出来。

  「……你在写这种东西吗?」

  「嗯,我想趁着还没忘记的时候写下来。」

  「要是忘得了还好…………喔喔喔……」

  「怎么了?」

  「以前的我占了好多页面,真难为情。」

  「哈哈哈。」

  优咪笑了。

  亚雷克尽管不好意思,还是读起了回忆录。

  读完后,他大大吁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

  「……真年轻啊。」

  「哈哈,是啊,我那个时候也很年轻,真要说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这件事要是讨论下去恐怕不会有好下场,就先不说了……内容大致上和我的记忆相符,虽然有很多『我说过这种话吗』或是『我没说过那种话吧』的描述。」

  「你真的说过。」

  「……这好像会演变成没有结论的争辩。」

  亚雷克笑着说道。

  优咪也笑了──然后她稍微板起脸孔,这么问他:

  「……亚雷克,你为什么想继承『灰客』的名号?」

  「在那样的气氛底下,没办法选择逃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太会解释,总之是更根本的因素。」

  「像是持续修行的理由吗?」

  「也许吧?」

  「……其中一个理由我以前也讲过,我想学会所有可以学习的技能。另外还有一个我没说过的理由……」

  「什么理由?」

  「……当时的我没有具体的梦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没有一件事做得到,所以……我想自己也许是受到『灰客』大叔的梦想吸引,就像『狐』那样。」

  「……」

  「这样的想法让我继承了『灰客』的名号,不过这个名字现在承担了许多责任。『灰客』的梦想不再是大叔个人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我也不年轻了,不能再借着他人的梦想活下去。」

  「是啊。」

  「呐……我杀了你的父母。」

  「……怎么了?忽然提起这件事。」

  「我直接杀死『灰客』,间接杀死了『狐』。『辉芒』好像还活着,当时我就在她身边,却眼睁睁看着她遭到逮捕,这件事一直让我很自责。」

  「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件事你无能为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心里的确是在谴责自己,不过这种自责的念头也是打造出现在的我的其中一个关键……与继承的名字一同塑造出我这个人的要素。」

  「……」

  「所以说,你不需要为了我的烦恼而烦恼……至少让我感觉自己需要负起责任吧。不论是从你身上夺走的事物、我给你的和从你身上得到的事物,这些全部都是创造出现在的我的珍贵动力。」

  「……嗯。」

  「好啦,我们也差不多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亚雷克钻进了被窝。

  优咪也正准备就寝──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们入睡时,中间总是隔着两位女儿。不过,她今天钻到了亚雷克怀里。

  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想起了往事。」

  「你撰写回忆录的那个时期,我们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过吧。」

  「嗯,可是啊……这样也不错。」

  「……随便你。」

  亚雷克叹了口气。

  优咪笑着,把棉被拉到了脸上。

  一觉醒来后,又要面对新的现实。

  最爱的现实世界,和平的日常生活。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与他生活的现实如同一场梦境,优咪不禁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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