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O 2 爱丽丝的摇篮曲 承前-Hello World Ⅱ

  在我所居住的破烂公寓中,房间虽然都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但每间房内都设置了厕所及浴室。它们当然是个人卫浴的型式,而且讲到浴缸的尺寸,小到一般男子大学生都必须采取屈膝弯腰蹲坐的姿势才能勉强塞得进去。不只如此,它更是彻底击破浴缸是长方形的刻板印象,而是设计成深不见底的洞穴陷阱般的正方形。

  即使如此,或许还是该对这种狭隘的房间内,居然能设置个人卫浴设备感到赞叹吧!屋龄当然比我的人生还要古老,据说似乎是昭和初期所兴建的——住在一楼的周三老爷爷(八十七岁)如此说道。顺带一提,他有点老人痴呆的征兆——这间公寓在最初厕所当然是公用的,要洗澡则是去附近的公共澡堂,不过在附近人口突然增加的泡沫经济时期,似乎是因应基本需求,在数次的改建中为了招揽住户,而决定于各房内设置厕所及浴室。

  只不过,这里自从泡沫经济崩坏后就没有再进行过任何的改装。换句话说,现在的样子从那个时代以来就没有再改变过了。这便是拥有从公寓走到车站仅需五分钟的优越条件,但仍空着许多房间租不出去的原因。最近的年轻人是不可能住进这种地方的。

  只是,这一点房东似乎也有所了解,老实说这间公寓已经没有在招募新房客了,倒不如说房东希望住在里面的人快点滚出去。虽然不太知道详情,但房东似乎有拆掉这里,将它与附近的土地合并后盖新大楼的计划。

  的确,从车站徒步只需花费五分钟的距离——这里所指的五分钟并不是房屋仲介业者在传单上,所写的那种略为夸张的形容,而是实际上五分钟就能走到的意思——的土地,让这种无法期待能赚什么大钱的破烂公寓,就这样使用实在是太浪费了,我非常能够体会房东想要卖掉这里的心情。

  更进一步说下去,从车站到大阪市中心——也就是梅田只需四十五分钟左右。如果是难波,最快也只要十五分钟。因此会想在这里盖一幢让通勤家庭使用的大楼,可说是非常天经地义的想法。在通勤圈已扩大至搭特急电车需一小时的现在,像这里这么好的地段实在难找。再说地价也不会很贵,旁边也有百圆停车场,可说是万事皆备。

  我之所以能够住进这种地方,只是因为认识房东而已。在报考这里的大学时,我便拜托房东如果考上就让我住进公寓。虽然是很过分的要求,但最后仍是取得了房东的首肯。而且房东表示「反正早晚都要拆掉」,因此连押金与礼金都省下来了。不过房东附加了我只能住到所有的房客都搬走为止的条件,因此能否住在这里直到大学毕业都只能碰运气。话虽如此,这仍是一件不可多求的好事。

  距离车站很近,通勤到大学也不用花费一小时的优越地理位置,再加上是从小住惯的街道。撇开夏天热得要命,而即将来访的冬天恐怕也会冷得要死的事情除外,这里的环境可以说是跟天堂没什么两样。

  所以,就算个人卫浴设备破旧不堪,我也没办法对它有太多怨言。甚至说,我应该要对这种难得的居住条件心存感激才行。

  即使如此,人类这种生物。

  应该说是日本人吧。

  有时还是会想躺在能尽情伸展四肢的浴缸里,一边浸泡在满满的热水中,一边享受悠闲的时光,也就是所谓的洗澎澎。泡完热水澡后再进入冷水里,然后进入蒸气室烤完后再跳进冷水中,因为我不喜欢电疗泡澡所以跳过这一项,直接洗个泡泡浴放松身心。当身体热到血气上涌时再回到更衣室擦干身体,将浴巾缠在腰际,然后一口气喝完咖啡牛奶。当然,这个时候手一定要叉在腰上才行。

  使用个人卫浴这种狭窄空间洗澡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念起这种闲适光阴。

  所以我——不,我们大概一星期左右就会去公共澡堂一次。

  「啊,你出来了啊!身体有没有泡暖和呢?」

  眺望着仅有黄色月亮,而没有半点神秘气息的夜空约五分钟,连体内深处也被泡暖和的身躯,在这个季节里温暖的气温下仍然保持暖呼呼的。我就这样一边感受着不时吹来的徐风,一边迎接着她。

  门口布帘没有摇晃——因为身高还不够——她走了出来。

  支仓志乃。

  与我同样红通通的脸庞转向这边。平常如同病态般雪白的肌肤微微地泛红,证明她的身躯已经得到充分的温暖。身形明明不到我的胸膛,却拥有及腰长度的黑发上仍残留着水气。它有如乌鸦湿羽般的漆黑色彩,令人怀疑这句话不只是比喻而已。

  也许是有些血气上涌吧,仿佛能将光芒尽数吞没的漆黑眼瞳中滚动着粼粼水光,而盈满水气的双唇也散发着湿润的光泽。虽然这种词汇并不适合用在这种年纪的少女身上,但不知怎地这副姿态竟有些煽情。

  「没有东西忘记拿吧?」

  问完后,她点了点头。双手抱着的黄色塑胶桶也随着动作摇晃,放在里面的盥洗用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简直跟机械玩偶一样的精密动作。

  用冷淡来形容比冷淡还更冷淡的单一动作。

  然而,她的这种表现并非出自恶意。

  我了解这件事。

  支仓志乃。

  就是她的名字。

  是住在附近的小学五年级生。

  曾度过相同时光的青梅竹马。

  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过着日常生活的家人,虽然是冒牌的。

  对我而言,就像是我妹妹一般的存在。

  而这样的志乃,看起来似乎很讨厌公共澡堂。

  虽然说讨厌,但跟她对最讨厌的青豌豆所抱持的负面感情并不相同。她对那个绿色恶魔——替志乃的心情代言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的「讨厌」,是无法允许它存在的感情。事实上,她连家里的冰箱里放有那种物体都会露骨地表现出不悦神情。当然,那并非是我想让她克服偏食毛病而买回来的东西。说起来它本来就不属于我,而是隔两间房的邻居——中间的房间是空房——铁腕变态厨师田代先生为了整理冰箱,而托我暂时保管的数种食材之一。即使如此,似乎仍无法取得她的谅解。唉,谁叫我有前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相较于这种情况,虽然讨厌公共澡堂,但是志乃却不会因为厌恶它的存在本身,而不想靠近公共澡堂。

  志乃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喜欢洗澡。我虽然没有实际接收过「我最喜欢洗澡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告白,但如果平时洗澡就要花费一小时以上,不论是谁都不难明白这种事情。

  对身为男儿身的我而言,在浴室里花上一小时是件颇为异常的事。虽然我以前应该跟她一起洗过澡,但可惜我对那时的她并没有残留多少记忆,所以对她的习惯一无所知。因此,开始现在的生活后,当志乃初次在我家洗澡时,在浴室里一直没出来的事实让我慌了手脚,过度恐慌的我居然做出了不得了的举动。与其说我做了什么好事,倒不如说不难想像发生了什么事。这甚至让我有一阵子陷入了自我嫌恶的情绪中,虽然志乃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总而言之,这么喜欢洗澡的志乃之所以会不喜欢去公共澡堂,其理由大概是因为那里是公众浴室吧!

  她就是像这样有着很严重的洁癖。

  不,不对。

  就她的情况来说,这并不叫作洁癖。大概——是的,如果不怕猜错而换上另一种说法,应该就是讨厌人类了。

  并非拒绝周遭之人。

  然而,却在意识上疏离周遭之人。

  明明不害怕与他人有所接触。

  然而,却不愿寻求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排除与人们之间的联系,以最低限度的礼节动作结束一切。

  就像现在一样,做出这个简短的动作已是她最大的让步。

  这就是她。

  名唤支仓志乃的少女。

  「……」

  但是这样的志乃,却无言沉默地——走在我的身旁。

  自然地。

  极其理所当然的。

  就像从不曾改变似地。

  偶然我会想到,为什么这样的她会一直待在我身旁的疑问。她应该不会认为小孩子一定要跟大人待在一起吧。虽然这对我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想像,但她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生存下去。当然,这里指的并不是经济上的意思,而是精神上的状态。

  明明是这样,那为何她会存在于这个场所呢?

  我想发问。

  却也觉得不能问出口。

  哪一边才是正确解答,我不知道。

  所以,我选择等待。

  直到她说出一切的那一天。

  大概用不了多久吧!

  「那么,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我与志乃同时迈开步伐。

  在静谧夜晚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00/

  三泽鼎就读的学校是有名的私立小学,而且也是有名的升学学校。

  升学率百分之百……因为是小学,就现在的时局而言虽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在这所小学里,几乎没有人会去选择普通公立中学。半数以上的学生都会直升至附属中学,剩下的人则会进入其余的私立中学就读。当然,他们去念的也都是升学学校。这些人的未来归属,便是名副其实的一流大学。

  在以最大限度活用私立学校权限的教学课程里,一天七节课的授课内容与寒暑假中的课业辅导,让人深刻地体认到快乐学习这个名词是多么地徒具形式。这就是一所单纯只是为了念书而存在的学校。

  然而,就算是这种升学学校,仍然存在着小学中常会流传的鬼故事。平时因学校以及补习班繁重课业而忙碌的孩子们,对这些不可思议——也可以说是荒诞无稽——的话题一时产生好奇的瞬间虽然不长,但确实存在。当然,与其他公立学校的孩子们相比,这须臾一瞬的刹那太过短暂,甚至短到了下个瞬间,意识就转换到准备考试的程度。但是,这些不可思议的怪谈能让心灵产生极其细微的空档。就这层意义来说,它仍旧是发挥了十二分的存在价值。

  这就是鼎目前的烦恼。

  「惨杀爱丽丝」——光就字面上而言,也有着十二分诡异要素的存在,是这所学校特有的产物。一般说来,所谓的校园鬼故事都大同小异。例如,到了晚上楼梯会多一阶、音乐教室的作曲家画像会动起来、钢琴本身会发出声音,或者是自然科学教室的人体模型会自行走动,大概都是这种别所学校的学生也听过的怪谈。实际上,在鼎的学校中所流传的许多鬼故事也都没有例外。

  但是,只有「惨杀爱丽丝」不同。这个怪谈只流传在她的小学,在补习班认识的别校学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故事。

  这也是增加她心中不安的重要因素之一。虽然不知起因为何,但鼎却陷入了这个怪谈之中而无法自拔。走在校内时会看见它的幻影,而回家睡觉后也会梦到它的残酷行为。就算不断地跟自己说这只是错觉,却也无法消除因此而产生的恐惧。

  可是,就算对父母亲讲明这种事,他们也不会认真的放在心上。鼎的双亲虽然不是那种整日要小孩念书的唠叨之人,但那也只是她先行把书念完的关系。如果他们知道鼎沉迷在这种鬼故事中,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实在是好猜到令人厌烦。双亲关心的只有鼎的成绩,除了考试分数之外,对她本身精神层面的发育状况可说是毫不在意。

  因此,她与一名认识的大学生谈了这些事。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那名大学生曾当过她的家庭教师。话虽如此,那时并非是面临升学考试的阶段,只是为了预习与复习学校课程所进行的每周一次的简单家教。即使如此,原本就活泼外向、善于与他人交际的鼎没一会儿就跟那名大学生变得很亲近,就连对方辞掉家教后还是会以电子邮件维系彼此的友谊。

  许久不曾联络,让鼎有一点紧张。虽然她很清楚那名大学生的个性,但仍是担心会受到对方的取笑。

  然而,鼎这种如同杞人忧天般的担心仿佛遭到讪笑似地,那名大学生透过电话以明朗、可靠的语调说道:

  「放心啦,我会彻底帮你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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