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O 2 爱丽丝的摇篮曲 断罪-Bad days,Good bye! Ⅱ

  01/

  过了傍晚,被学姊找出来的我与志乃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餐厅。

  话虽如此,这回却不是有麻烦事要拜托我,而是学姊为了答谢先前的帮忙请吃晚餐。

  我们坐在广阔大厅窗边的包厢座位。因为一楼是停车场,所以在二楼的大厅里,可以隔着窗户看到下面的马路。这条马路的交通流量很大,行人跟脚踏车也很多,所以虽然只坐在这里五分钟,我已经听到了好几次的喇叭声。真希望店家能够注意一下隔音啊!

  一边茫然的想着这种事情,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某事。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跟志乃一起到餐厅吃饭呢!至少,在我的脑海中,没有残留任何的相关记忆。

  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常上餐厅的人。

  餐厅与速食店不同,出餐速度很慢,而且每种餐点都相当昂贵。如果是套餐,大概也都要一千圆左右吧!如果是晚餐就算了,这种金额根本不符合午餐或下午茶的价位。虽然种类丰富,可以吃到各种东西,但高中生或是贫穷大学生,还是比较会去速食店用餐吧!

  「今天我请客,要吃什么尽量点吧!」

  学姊对着志乃,将略显大张的菜单咚的一声摊在桌面上。顺带一提,虽然学姊的脸很明显的只对着志乃,但我也有包含在请客的范围里吧?应该有包含,对吧?因为我也有帮忙啊!至于被问到有没有帮上忙,那就很微妙了。

  鸿池学姊是一个手头挺宽裕的人。她明明只是一名大学生,但名下却有车子。从这一点来看,应该不难想像吧!

  我之前陪她去买过东西——当然是被强行带走的——不过,学姊去的每一家店都跟我常去的量贩店完全不同,价位甚至贵到我觉得店员可能笔误,在标价牌上多写了一个零的程度。

  可是,学姊却有如选购日用品似地买着那些高价物品,而且还没有看价钱。我第一次看见那副姿态时,甚至恐惧到只能躲在店内角落不断发抖的程度……不,当然这是玩笑话啦!可是,就心理层面而言,我就是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顺道一提,志乃也是一个满有钱的中产阶级。她双亲的工作态度相当认真,虽然待的公司不同,但都是里面的高层人物。即使,两人的公司都无法称作大企业,但社员人数也有一定的程度,而且营业额也不赖,虽然我不知道股价有多少就是了。在这里顺便讲一下,或许有人会认为经济系的学生应该要知道这种事,但不巧的我只是一名念普通中小学,高中也是普通科的寻常大学生。不只是股票,我连簿记也是一窍不通。现状已是如此,更何况一年级几乎都是通识课程而没有专业课程,不懂这些也是无何奈何的事吧!

  总之,她的双亲是精英社员。纵使或多或少有牺牲到私生活的地方,但热心工作到那种程度,收入当然也会提高。虽然,我们家曾经住在相同的高级住宅区中,但那仅仅只是继承祖父母的土地而已。志乃的双亲与父母只是非常平凡的上班族与家庭主妇的我家,是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

  身为他们独生女的志乃,当然不可能贫穷。即使不能让小学生身怀巨款的走来走去,但她的皮夹里总是插着金卡。当然所谓的金卡,指的并非是某个地方的会员证或提款卡,而是如假包换的信用卡。虽然我觉得没必要特意解说,但还是顺便说一下好了。我身上并没有信用卡。

  嗯——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由得觉得悲从中来。

  年长的鸿池学姊也就算了,连小学生都比不过的我,究竟是……

  唉,事到如今抱怨这些也没用吧!

  快速切换思维后,我对着坐在旁边埋首在菜单里的志乃问道:

  「志乃要吃些什么呢?」

  「小乃乃还是要点儿童午餐吧?」

  「呃,学姊……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啦!」

  「什么啊——儿童午餐不是很好吗?正好适合小乃乃啊!嗯,这当然是指好的方面啦!话说回来,这里似乎没有的样子呢!这个,C套餐有那种感觉就是了。」

  「有插旗子呢!」

  果然,说到儿童餐,就一定要在上面插旗子才行。如果还附赠无意义的玩具,就真的像得没话说了。虽然,不能对这件事有所期待啦!

  「啊……不过,这个不行呢!你看,里面有加青豌豆。」

  摆放汉堡肉与香肠的盘子中央,盛满插着旗子的鸡肉炒饭,像是加入可疑鸡肉的诡异红色炒饭,但里面有鲜艳到像是有毒的绿色球状物体。而且还是一大堆,像是刻意在炫耀似地。

  「连青豌豆也不吃,是不行的哟!以前的人说啊……女人如果不吃青豌豆,就不能变成一个好女人哦!」

  「又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谎话……」

  「有什么关系嘛!每个小孩都是这样克服讨厌的食物啊!我也是因为大人说,不吃青椒屁股就会长尾巴,才边哭边克服的耶!」

  「啊,学姊讨厌吃青椒啊?话说回来,为什么不吃青椒就会长尾巴?有什么典故吗?」

  「不,之后我有问过,似乎什么典故都没有的样子。妈妈笑着说,那只是随便想出来的理由而已。」

  不知道该不该说,不愧是鸿池学姊的母亲……虽然对心里留下阴影而表情阴郁的学姊不太好意思,但这个故事还真的有点好笑。

  「我点三明治套餐。」

  完全无视在一旁大声喧闹的我们,志乃点了只盛有四个正统三明治,看起来份量有点少,价格也还好的轻食。

  「什么啊?不用跟我客气啊?不然点这个期间限定的特制牛排套餐也行哦?」

  「不行啦,学姊。志乃的食量很小呢!」

  学姊手比的特制牛排套餐,是两百五十克的和牛里肌肉排加上餐包跟米饭,还附上生菜沙拉与浓汤,份量明显过重的餐点。

  如果是男大学生——而且还很穷困——的我,或是平常就会大吃大喝的学姊倒也还好,对身材比普通小学女生更加娇小的志乃来说,吃下这些东西就算会消化不良也不足为奇。果不其然,志乃只瞄了一眼就说「我不要」表示拒绝。

  志乃的这种表现,让学姊有点无聊的——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啊——耸耸肩,之后就没再劝她点别的东西了。

  「大姊!可以点餐了吧——?」

  学姊以有如在居酒屋里喝酒的大叔口气叫住女服务生。

  呃,学姊,按钤叫人吧。铃声装置就好好的放在桌上呢!

  ***

  结果,学姊点了B套餐。那是一份和风料理,食物细分成好几区的重箱里面,装满幕之内便当(注:在一个区分成好几个格子的盒子里面,精致地摆放拌菜、烤菜、煮菜、米饭等传统日本怀石菜系饭菜的盒饭)菜色般的各式鲜艳料理,而且还附加了酱菜与味噌汤。每样菜的份量虽然不多,但加在一起看起来也满多的。

  我点的是奶油培根蛋汁意大利面。会这样点,是因为不喜欢冒险的个性使然。请不要用可怜虫之类的话来挖苦我,因为学姊早就用过这招了。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餐点都到齐,并且各自吃了一口的时候……

  「深山老师……看到我们的时候,好像很害怕呢?」

  学姊突然说道。

  由于话题起头的过于唐突,在那瞬间,我还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啊……嗯,大概吧!」

  虽然,我不确定那样叫不叫作害怕,但至少可以确定她很焦躁。

  「可是,在知道我们是来学校参观的人之后,她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们只是来学校参观的话,她就会觉得放心了呢?说真的,如果不是的话又怎样?那个老师原先到底以为我们是谁?」

  「那个嘛……应该以为我们是可疑分子吧?你看,就像深山老师所说的,最近学校里面不太平静。更何况,事实上有可疑分子侵入校园,她会提高警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的确,就算把我们误认为是可疑分子也不奇怪。不过,那仅限只有我跟你在现场的情况。那时,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小乃乃与高屋敷大姊在哦!小乃乃可是确确实实穿着制服,而身材高挑、外表最显眼的高屋敷大姊可是那所学校的老师。不管怎么想,这两个人都不会是『可疑人物』吧?」

  「…………」

  这样说,或许也对。

  没看到两人的存在——这种事绝无可能。室内的确很暗,但也有三支手电筒的光线在照射。再说时间也是白天,亮度要辨认脸孔绰绰有余吧!

  更不用说,最显眼的高屋敷小姐就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如果有人从外面看进来的话,一定会先看到她的身影才对。

  「那个老师不认为我们是可疑人物。可是,她还是感到很害怕。那是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对某人进入那个地方的事实感到恐惧。」

  「进入仓库的事……?」

  「应该说,在那里调查的事。」

  ……学姊到底想说什么?身为教师会想隐瞒自己学校所发生的不名誉事件,所以才对有人进入仓库的事情感到吃惊。是这个意思吗?我说出了这个看法,学姊笑着开口说道:「一半对,一半不对。」

  「老实说,当时深山也被当成是嫌疑犯之一。」

  「为什么……」

  「因为,深山雾正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学姊竖起一根手指头,一边说:「怀疑第一个发现的人,是调查案件的基本原则。」

  「第一个发现的人?呃,可是,学姊你不是说过,是好几个老师一起发现遗体的吗?」

  「正确地确认受害者死亡,并且报警的是别人——一个叫明智学,现在已经不在这所学校任教的国语老师,可是第一个在仓库发现木下的人却是深山。呃,按照先后顺序说明嘛,原本在事件发生前,正好要举行教职员会议。当然,地点就是教职员办公室啰但是,应该全员出席的会议里,木下却始终没有出现。大概就在会议预定开始的三十分钟后左右吧,这个时候深山说木下实在太慢了,并主动表示自己要去找他。反正木下一定在体育馆或仓库那边,所以她拿了几把钥匙就离开了。然而——连深山在经过十五分钟后,也没有回来。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实在太可疑了,所以包括明智学等三名老师便一起出去找人。但是,当他们来到仓库前方时,却发现深山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从处于错乱状态的她口中,听了断断续续的证言后走进仓库,才在那边知道有事件发生的事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学姊一边转着筷子一边解说。她的礼节实在太差了,如果志乃模仿的话该怎么办?嗯,她不会做这种事吧,因为她是一个不管做什么都很有教养的好孩子。此时,我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志乃,只见她连半点参与会话的样子也没有——如果突然加入,我会觉得很困扰——只是咬着对自己来说,显得略大的三明治——不,并不是用咬的。因为嘴巴不大,所以她没办法大口咬三明治。相对的,她以小口小口啃食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吃着三明治。总觉得这种姿态,仿佛像是仓鼠在吃东西的样子。

  「啊——我也觉得小乃乃像小动物般吃东西的样子确实可爱,也了解你想就这样一直凝视下去的心情啦!不过,如果你现在能暂时听我讲一下话,姊姊我会非常高兴的哟!」

  「我有在听,有在听啦!没错,当然有听进去!」

  「是吗?」呜呜,打从心底怀疑的眼神。「哎,也没关系啦!说真的,你听完这番话后,有什么想法?」

  「想法吗?嗯——虽然不晓得原因,但深山小姐果然可疑呢!」

  从深山离开职员室,到其他老师出来找人之间一共有十五分钟。可是,尸体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发现。这里明显有古怪之处。找寻被害者或许就是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吧,不过深山小姐打从最初,就已经预料对方会在体育仓库了。就算是先去其他的地方寻找,应该也用不着花费那么多的时间。

  「她也有拿体育馆的钥匙吧?有没有可能先去那边找人?」

  「没有。本人说要先去距离最近的仓库。」

  这么一来,果然多出了空档。

  十五分钟的空白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她究竟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呢?

  「深山的理由是,寻找木下前,先去了厕所。」

  「去了厕所吗?」

  「嗯,这种理由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女生上厕所要花费的时间,远比男生想的要多出许多。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理由也具有无法证明的优点。既然没有证明的方法,当然也就没有证明的必要。就是这么回事。」

  「我怎么觉得,这个理论非常乱七八槽……」

  「没办法。不论何时,证明义务都是在怀疑者那一方。」

  嗯,是这样说没错啦!

  「然后,还有一个问题。在她发现疑似遗体——因为,没有确认是否已经死亡——之后,好像还呕吐了。顺带一提,这件事可以被证明。仓库内的入口处附近,就有证据——说得清楚一点,就是发现了呕吐物。」

  「学姊,现在在吃饭——」

  「不可以在意,因为去想才会在意。只要不去想,就不会在意了。所以,小乃乃也不行在意哦!」

  「我没关系。」

  哎呀,志乃。没关系……我说你啊,这样真的好吗?

  学姊也一样。不要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下,夸奖小乃乃真乖~好吗!

  「总之,种种迹象都显示深山雾相当可疑。虽然比其他老师早出去十五分钟,然而发现尸体的时间却那么慢。至于这段时间内的行动除了本人的证词外,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去上厕所的证词无法证明,另一方面来说,也称不上是充分的证词。因为,上厕所这种事,可以凭自己的意思随时去上。那么,即使把她当作犯人,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吧?如果有那么充分的时间,要杀害一个人,然后再把尸体吊起来并非不可能。」

  「说得没错。条件齐全到这种程度,不怀疑深山小姐还比较不自然呢!」

  「没错。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想。当时,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到现在,深山仍未被逮捕。不,不只是这样,她甚至没有被当成重要关系人,强制带回警局过。证据就是深山至今都还在这所学校堂堂正正地教着书,以一名未婚夫遭受突如其来的暴力,而死亡的可怜女性身份。」

  讲到这里,应该是说得有点累了吧,学姊休息了一会儿。她将漂漂亮亮堆满重箱的菜肴一一塞入口中,将各自品尝虽然美味但混合在一起后,因化学变化所产生的复杂诡异味道以白饭加以中和,接着连品尝味道都没有地将味噌汤灌入胃里。热衷教育的妈妈看到,肯定会大声斥喝「要细嚼慢咽!」的了不起吃法与志乃完全相反,那幅光景简直像是巨大怪兽在吃东西一样。即使如此,这种吃相或许可说是有一种微妙的可爱感觉。

  最后将店家端出来的热茶——在谈话期间,多少冷掉了些——当成是盛夏太阳天游玩回来后,所喝的冰麦茶一样咕噜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接着用力发出呼哈~的吐气声。

  其实,她是披着女大学生人皮的某处欧吉桑吧!这种妄想慢慢地从我的脑海处冒了上来。

  「嗯,当时的警察并没有不务正业。他们试着想将深山俯首认罪,但最后不管怎样,都无法成功。那么,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嘛……」

  「因为有不在场证明。」

  此时,回答问题的既不是我也不是鸿池学姊,当然也不会是经过的女服务生或是灵界通信,而是志乃本人。

  转头望过去时,也许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吧,只见她露出极不悦的神情并将脸别开,盘子上以扔出去的形式所放置的三明治也只咬了几口而已。

  「小乃乃,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就目前为止所听到的情报来判断,如果有无法断定深山是犯人的理由,除了她不可能是犯人的确切证据,或是证词外,别无其他可能。说到有什么事情能证明嫌疑极大的她不可能犯案,答案仅有一项。那就是在推定的死亡时间内,不在犯罪现场的不在场证明。」

  呃……嗯?因为,她说得实在是太快了,我有点听不懂。

  可是,学姊却点点头说:「正确答案。」

  「其实,推定的死亡时间,是在深山发现尸体的三十分钟前。」

  「三十分钟前……也就是说——」

  「没错。也就是教职员会议刚开始举行的时候。深山在会议开始前十分钟,就在教职员办公室,当然在开始之后一次也没有离开过座位。这一点可以被完美的证明,因为在场的三十四名教职员都是证人。这个不在场证明的完美程度,早已超越能否被打破的次元了。」

  这样……的确可以称为完美。

  只要没有三十四名老师全是共犯的惊人发展,这个不在场证明就绝无可能产生动摇。与其这样讲,倒不如说这种结果太令人讨厌,又极为不公平吧!

  可是,即便其他教职员的证词无误,仍不代表毫无逆转的机会。

  「请等一等。话说回来,那个死亡时间的推定结果真的准确吗?」

  因为是十年前的技术,所以不能期待它具有现在的精准度吧!就算有十分钟或二十分钟的误差,也不足为奇。而且只要有这一点差距产生,就有可能性出现。

  「啊~……说到这个嘛~」

  学姊却难以置信的耸了耸肩:

  「确实,这十年来警方的科学搜证能力大为提升,当时的技术的确也没有现在的准确性。在推定死亡时间这项技术上,以前与现在的正确度可说足处于完全不同的次元吧!然而,这毕竟只限于经过长时间后才发现尸体的状况。」

  「啥……?」

  「人死后尸体会僵硬,你知道吧?」

  「这种事,我当然晓得。」

  「死后僵硬这种现象,会在死亡后以分钟为单位不断地变化。这种变化过程,早在以前就已经确定了。除此之外,还有血液凝固的情形,或是尸斑的色泽形状等现象。总之,尸体在经过长时间的放置后,确实必须经过现代科学技术来鉴定,可是在短时间内就发现尸体的情况下,现在的鉴定方式与十年前并无不同,结果是一样。」

  「可是,我记得死后僵硬的时间可以动手脚吧?好像是……利用温度变化吧!」

  我以前读过的悬疑推理小说里,就有这个把戏。就是为了影响死亡时间的推定,故意将尸体保存于低温场所的手法。

  可是,这点也被学姊轻易地否定了:

  「在没有空调与暖炉的仓库内,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室温?你觉得那里看起来,是隔热效果很好的地方吗?」

  「这……这个嘛……」

  看起来当然不像。

  「哎,那不过就是个水泥箱子,而且似乎也不容易散热。此外,警察也没有笨到,不会将自然现象所造成的温度变化考虑进去的程度吧?」

  「这么说,就表示推定的死亡时间绝对无法动摇啰?」

  「可以这样讲吧!正因为如此,警方才无法进一步调查。但是,如同我最初所讲的,深山不希望有人调查那座仓库。如果进行调查,说不定会出现某些对那个人不利的证据,然后也许就能攻破只能以完美来形容的不在场证明。」

  学姊在说这番话时,脸上表情有如发现猎物的豹般锐利。不,嗯……虽然锐利,还是像猫一样可爱就是了。因为这个人长得就是一副娃娃脸,外表一点也不可怕。只不过,对知道这个人本性的我而言,这样就足以产生十分恐怖的感觉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嘛……」

  「当然啰!因为,说不定有机会可以解决十年来的悬案嘛!这样还不有趣的话,什么东西你才觉得好玩?」

  学姊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我可是一点也不乐在其中哦——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就算说了也没用,而且本人如果很开心的话——哎,这样也没关系吧!

  「唉……请请请,就随便你搞吧!可是,你可不要忘记最重要的小鼎哦!因为,这件事情才是原先的重点。」

  「这种事,我知道啦!我也有想办法要解决小鼎的问题。因为还要花一点时间准备,所以在这段期间内,岔题一下也没有问题吧!」

  我觉得岔题本身就是问题耶!

  哎,既然学姊说有办法可以解决,就应该没错吧!

  关于这种事情,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她。

  所以我说完话后,便将视线从学姊身上栘开,然后望向独自沉默不语的她。

  「对了,志乃你不吃吗?」

  「吃饱了……」

  仍然把脸别开的志乃,更加简洁地回答了问题。

  真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不会已经吃饱了吧!志乃的食量虽小,但平常也都跟我一起吃饭。只不过是四个三明治,应该不会吃不完才对。那么,她是因为先前「呕吐物」的发言才失去食欲的吗?不,还是三明治里面放了讨厌的东西?

  就在此时,我发现了一件事。在残留下来的一份三明治里,夹了常见的蛋与火腿,但是在蛋黄的中央却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物体。那是一个太过鲜艳、又圆又小的——豆子。

  「里面有放……青豌豆吗?」

  「……借由单一视点所取得的情报有其界限。只要采取主观论点,其中必然会发生误解。人既然生而为人,便无法从这个命题中逃脱,所以一切问题均会汇聚于此。」

  「也就是说,菜单照片上面根本看不出来有青豌豆啰!」

  我们不约而同发出苦笑。

  02/

  如同往常,无机质的教室里,无机质的授课开始。

  在这种教室里,鼎努力的撑着身体上课。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身体有如灌满铅般的沉重。

  简直就像只有这一带的重力倍增般的难受。拼命凝视着黑板的双瞳不断摇晃,头也自然而然地被桌子的表面吸附过去。就好像,额头与桌子中间埋有磁铁似的。

  既然如此,埋入的是同一极的磁铁就好了。

  鼎这样想着勉强地支撑身体。如果不以意志控制身体坐直,自己就会立刻朝桌面倒下去。

  脑中充满杂讯,连自己现在在上什么课都无法确定。

  应该是数学课没错。咦?不是吗?是英文课吧?

  鼎连这是第几节课都不晓得。虽然觉得是上午的课,但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时间感。

  老师传进耳朵中的声音暧昧不清,无法从里面获得任何情报。

  话说回来,老师到底在讲什么东西啊?

  简直就像是外星人的语言。

  身子倏地一震。

  下个瞬间,整个世界回转了九十度。

  为什么大家都站在墙壁上呢?

  无法运转的头脑如此思考着,但脸颊感受到的坚硬冰冷触戚,让鼎终于理解了一件事。

  啊啊……原来自己晕倒了。

  ***

  三泽鼎晕倒的事情让教室内顿时乱成一团,因为,她没有任何前兆地突然就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唐突到如果是在普通学校里,说不定还会被误认为是上课打瞌睡。然而在这所学校里,没有学生会在上课时睡觉,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是生了什么严重的病。

  可是,这件事真的发生在一瞬间而已。

  教师快速地跑向鼎确认她有无意识,得到鼎模糊的回应后,就将她抱起前往保健室。期间经过五分钟。老师回来后只说:「三泽同学只是贫血而已,请大家不用担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继续上课。学生们看起来虽然有些微动摇,但仍若无其事的将精神集中在课堂上。

  在这种状态下——志乃站了起来。

  椅子发出喀啦声响,不知发生何事而转头望过来的在场所有人,都陷入紧张情绪。

  那个支仓志乃,居然会因除了被老师点到以外的理由站了起来。

  会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而感到不安,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在这种氛围下,志乃的声音小小地响了起来:

  「我不舒服,要去保健室休息。」

  ……语调平静的像是在开玩笑似地。

  然而,任谁也无法阻止这样的她。

  ***

  「支仓……同学?」

  「不要紧吧?」

  「呃?啊,嗯?咦……?」

  志乃意想不到的来访,让鼎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不,或许是因为无法掌握自己的状况,才会变成这样。

  摆放在保健室中的三张床的最里面那一张,鼎有如被纯白色被单掩埋似地躺在上面。她的气色不佳。一副睡眼惺忪、全身无力的样子。看样子老师说她贫血,并非是错误的判断。

  「你现在很疲惫,最好多休息。」

  「啊,咦……?」

  「你的脑部也无法正常运作。不管怎么说,在这种状态下回去上课一点意义也没有。」

  「嗯,嗯……」

  「当精神疲劳时,肉体同样也会陷入疲劳状态。心这种东西虽然不存在,但它却以某种概念存在于现实中,而受到此种意识形态所支配的人类也会受到影响。举例来说,圣痕便是一例。过去救世主所承受的创伤,会在狂热信奉的基督教徒身上,完全相同的部位再现。虽然这种现象多是源自于主动或是无意识下的自残行为,但也有一部分是自然发生的。」

  「伤痕会自己跑出来吗……?」

  「是的。这不是骗人的事情。如果让接受深层催眠的人相信普通棒子是烧红的铁棒,并让他们触摸,在那个部位就会出现烫伤。精神本来是依附于肉体之上,但这并非是不可逆的过程。肉体受到精神影响的案例,在其他方面也都发现了不少。」

  「呃……也就是说,病由心生的意思吗?」

  对意外多话的志乃感到困惑的鼎如此说道,而志乃点头说了句:「跟这个差不多。」或者也像是火灾时所爆发出来的怪力吧!人类这种生物,远比本人所认为的更能欺骗自己。

  「那个……」

  「什么事?」

  「支仓同学,也知道……我的事情吧?」

  志乃沉默不语,但鼎理解这就是她表示肯定的方式。

  「唉,你觉得很荒谬吧?都到了这种年纪,还会相信鬼故事。」

  「…………」

  「真是可笑呢!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悲了。因为,明明没有这种东西。『惨杀爱丽丝』这种东西,明明不可能存在。」

  「…………」

  「绮罗拉虽然轻易接受了这件事,但平常大家都会这么想吧!」

  说完,鼎做了一个自虐式的笑容。

  她本人恐怕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丢脸、可悲、又难看。这就是她的感受。这种情绪,正是她发自内心的自然情感。是在假面具另一侧的幼小心灵。

  因此,志乃答道:

  「主观意识下的现实与客观意识下的现实是不相同的。」

  「不相同……?」

  「客观,抑或是社会意识形态下的『现实』仅存在于媒体之中。例如,在你面前发生了杀人事件,对你来说那就是现实。然而,只要那件事没有经过媒体报导,就无法成为与周遭之人所共有的现实。而且,就算成为共有的现实,源自相同情报来源的可能性肯定不高。你还是不要太相信看得见的东西,或是亲眼所见的事物比较好。有看见UFO的人,也有看到幽灵的人。更或者,有能看见未来命运的人与能看见神明的人。你所看到的东西与他人所看到的东西不一定相同。所谓现实,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事物。」

  「……也就是说,我害怕的东西很荒诞啰?」

  「你所感受到的现实,对任何人来说都无法成为共同认知的现实。换言之,你的问题根源,仅存在于你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认知差异。」

  说完这番话后,志乃就像对鼎已经失去兴趣似地保持沉默。她并不是真的对鼎失去兴趣。因为,打从最初志乃就对鼎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会保持缄默,只是因为已经给了对方必要——就大众认知而言——的情报。

  「我不懂……」

  然而,鼎却没有接受到这些讯息。

  她用着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是吗……」

  「不过……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的感觉。我一定会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死在现实中。」

  断断续续低声说着这些话的鼎,脸上……

  有着放弃某物——某种重要事物的表情。

  然而,志乃已不再说任何话语。

  已经没有必要说任何话了。

  如果她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现实,那么对她而言那就是现实。志乃不想加以否定,就算那对自己来说并非现实。她只要按照自己相信的事物活下去就够了。

  已经给了线索。

  事先铺好路了。

  接下来的事——「他」们应该会想办法吧!

  ***

  「那么,之后,小鼎怎么样了?」

  『母亲接她回去了。』

  平常的声音与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着微妙的差距。是因为转换成数位讯号的声音被削去许多情报,抑或是看不见对方表情的缘故?

  即使如此,志乃的声音仍是与平常有点不太一样。

  该怎么说呢……虽然,她平常就用这种不带感情的方式讲话,但我总觉得透过电话,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而且,还是用手机拨的电话。因为是从外面打来的关系,四周杂音让声音更难辨认清楚。

  顺带一提,现在使用的手机不是我自己的东西。说起来,我连手机都没有,因为那种东西实在太昂贵了。对穷学生来说,就算花费不到一万圆也很吃力。哎,虽然我知道有手机非常方便。这回,我也特地向鸿池学姊借了手机。顺便讲一下,学姊的手机是一只接近二万圆的最新机种,而且上面还有一堆花俏的手机吊饰,拿起来微妙地吃力。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谢谢,你帮了不少忙。」

  『……是吗。』

  「啊,对了。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不过今天是『约定之日』哦!」

  『别担、心,我记得。』

  「你就算记得,有时候还是会故意忽视呢!」

  『我会看时间跟场合。我今天一定会早一点回去。』

  「是吗……那就好好用功吧!」

  我一边苦笑一边挂了电话。此时,学姊不知何故露出了狡猾笑容。

  「那个表情是怎样?」

  「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什么意思都没有,对吧?」

  「就算你反问,我也……」

  我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本人都说没有别的意思,我会听不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嗯,就这么想吧,想太多是不行的。

  「总之,小鼎好像昏倒了呢!」

  「似乎是这样没错。看来请小乃乃帮忙,果然是明智之举。」

  说的也是,我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回之所以把志乃卷进小鼎的问题里,就是因为她能帮上某些忙的缘故。那个忙就是,如果小鼎在学校有什么异状时,志乃可以立刻以电话回报。因为我们既非学生也不是老师,所以无法在上课的日子里进入学校。关于此点,对志乃而言完全不是问题。总之,她的角色就像是告密者或是间谍之类的感觉。

  「可是,也不用发生什么事,都从学校里打电话吧!」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对大学生来说,是第三节课刚开始的时候,对志乃上的小学而言,也是第五节课刚结束的时间。换句话说,她特地在休息时间,打电话过来通知我这件事。

  「这也表示,发生的事情是多么重大吧!」

  「嗯。小鼎的精神面似乎已经不行了。先前,缩写涂鸦事件的影响果然很大。」

  我们也从志乃告知的内部情报里,听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事件。在职员室前方,有以红色油漆潦草书写的「K·M」希腊字母。这两个字母与小鼎名字的缩写相同。而看见那幅光景的她,则是露出了明显动摇与半错乱的状态。

  「可是,这件事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以偶发事件而言,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吧……」

  「如果是偶然就好了。」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知道比较好啦!那样子比较幸福,也不会闷闷不乐。真是的,都不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有多么地烦恼。甚至到了整晚熬夜思考,如果真的变成这样该怎么办的程度。但你却如此轻松的——」

  学姊以无奈的语气嘀咕,声调中又带着微妙的怒意。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算了啦!总而言之,不论真实为何,唯一的事实,就是鼎深信那事件与自己有关。而且,她正为了那件事受苦。」

  「说的也是。突然昏倒这种事可是非常异常呢!」

  这回是在学校上课时发生的还算好,万一在野外,而且还是危险场所或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昏倒的话,就不得不预想最坏的可能性了。她的问题已经超越小学生烦恼的领域,演变成可能会致命的危机。

  「处理不当的话,鼎也许会拒绝睡眠哦!因为太过害怕作梦的关系。」

  「说的没错。这下子,这边的准备应该要加快脚步啰!」

  加快脚步……?

  啊啊,是那个「准备」哦!

  「之前我就问过了,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嗯,要怎么说才好呢?话说回来,当你是小学生的时候,会那么相信怪谈吗?」

  「咦……?不,我当然不会相信啊!」

  「我想也是。我也一样。可是,鼎的情况又是如何?她真的真心相信那种事吗?」

  她当然相信吧!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害怕。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梦到那些东西,也不会害怕这种逼真的梦境。

  然而,学姊却否定了这些想法:

  「我不这么认为。那孩子不可能会相信那种东西。我觉得鼎只是——想要相信而已。」

  「想要相信?」

  「没错,想要相信。她虽然认为『惨杀爱丽丝』这种玩意儿不可能存在,却又同时希望它存在。所以,她才会深信那个怪谈到这种程度。不管是谁都一样吧?科技明明发达到连小孩子都知道幽灵不存在,但至今怪谈还是能取得市民权,不就是因为大伙希望它存在的关系吗?」

  学姊的推理,让我哑口无言。

  因为,这样实在太奇怪了。

  鼎害怕「惨杀爱丽丝」,害怕它会出现在每晚的梦境中。所以,她才找鸿池学姊商量这件事,我才被卷入了这个事件。

  然而,如果她希望它存在的话,根本没必要害怕,应该也不会找学姊商量才对。

  这个理论不管怎么想都自相矛盾。

  「不过,人心就是会矛盾吧?」

  「呃,是这样讲没错啦!」

  可是,我觉得这似乎是两码子的事。

  「我觉得,鼎似乎有破灭愿望。」

  「破灭……?」

  「没错。就是想破坏现在的自己的愿望。为了打破僵局,鼎寻求着『惨杀爱丽丝』。她相信,那个存在能够毁坏已步入绝境的自己。她需要能够改变自己的『他人』。可是,她并没有完全从破灭衍生出来的恐怖感中解放出来。现在的自己与现在的价值观,对于现在的生活要改变的事产生抵制。渴求改变的希望与对改变的恐惧同时共存,这也正是恶梦的真面目。」

  「也就是,本性与理性的冲突吗?」

  学姊点了头:

  「鼎害怕的不是『惨杀爱丽丝』。那孩子害怕的是自己应该只存在于梦中的破灭愿望,对现实产生作用的幻想。实际上,鼎一直到最近才跟我联络,但她自己明明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作恶梦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到现在才要求助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选择了这条路?答案就是她察觉可疑分子在一、两个月前,突然变激烈的犯罪行为与自己的梦境有所重叠。那个时候,鼎才渐渐感到恐惧,然后便联络了我。」

  回想起来,她不是有说过这种话吗——

  『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

  她已经作恶梦作到习惯的程度了。不断地重复、被逼迫、被折磨。即使如此——她仍然没有挥开这一切,没有对重复到早已习惯的恶梦采取任何对策。

  这是为什么?

  也许,正如学姊所言一般,恶梦本身就是她自身的愿望。

  「那么,为什么鼎想要破坏现在的自我呢?你应该也知道理由吧?」

  「因为讨厌念书吗?」

  「不,有些不太一样。那孩子喜欢念书,也知道解开问题时的快乐。因此,她的问题只不过是忘却了那种快乐而已。然后,让她遗忘这件事的,就是那孩子的母亲。鼎的破灭愿望换句话说,就是源自于母亲。既然如此,也就知道解决的方法了。」

  也就是说,让两人和解就行了吗?

  「你想说服鼎的母亲吗?」

  「能说服我早就做了,因为那个人是有自己一套信念的教育妈妈。嗯……哎,就这层意义来讲,她也不是坏人啦!虽然,我怎么样也无法喜欢她,却也不会因此而讨厌她。」

  学姊讲完后,有如确认似地继续说道:

  「嗯,我并不讨厌。她身上有很多我看不顺眼的地方,而且对任何的小事都很啰嗦,又很明显瞧不起我的学历。哎,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这样吧,一定没错。」

  到底是哪一边啊?

  意思是说,她们不合到这种程度吗?

  「总之,因为如此,如果要做的话,只能从鼎身上下手才行。」

  「你果然有一些想法吧?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啦!而且,你似乎也在准备一些事情,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忙的。」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我想这样讲,但很遗憾这一次没有你出场的机会。因为,要上场的人是小乃乃。」

  「是志乃……?」

  为什么她要在这种时刻登场?难道学姊打算让志乃去说服小鼎吗?该怎么讲呢,就种种层面来说,我认为这是一件绝无希望的事。虽然,某些时候讲话头头是道的志乃,会让人对她能顺利完成任务这件事有所期待,但对于不以任何人都能轻松理解的方式,来说出想说的话的她而言,担任说服者大概是我所能想到最差劲的角色分配。

  「哎,先把这件事搁置一旁!」学姊边说边做出将某种隐形物体移至一旁的动作,仿佛真的有东西存在似的。她的演技还真细致呢!「其实,我已经知道『惨杀爱丽丝』的真面目。」

  「……啥?」

  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我哑然失声。知道真面目了?什么跟什么啊?是所谓的疑心生暗鬼吗?

  「是相似的东西,但不是暗鬼就是了。」

  「意思是说?」

  「在怪谈中登场的『惨杀爱丽丝』——也就是爱丽丝娃娃,是当时学生的所有物。而主人的名字叫宫前加奈,是念六年级的女学生。」

  「它是学生的所有物吗?」

  「没错。哎呀,调查这件事可辛苦的咧!当时的警察完全不知道有『惨杀爱丽丝』这种事,所以完全没有调查掉落在外面的红鞋。所以我才拜托高屋敷大姊,从她那边借来一堆可以成为当时资料的东西。然后,在那些资料中,有那间学校的介绍手册。里面关于文化学习方面也投注了不少心力呢!上头刊载了各种照片,有电影监赏、绘画展与参观某处历史文物馆等照片。里头有一张照片,是在校内举办人偶展示会时拍的。从西洋人偶到日本的市松人形,展出了各式各样的人偶。在里面,有一尊被拍到的人偶——」

  「就是爱丽丝娃娃吧!」

  「对。进一步调查后发现,那是从学生家里拿来的东西,也知道了谁是它的主人。」

  此时,学姊拿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将它摊开后,出现的是三名少女的身影。与被害者木下浩二的相片一样,是用照片去影印出来的图片。

  三名少女以某座山与木造小屋为背景,靠在一起开心的比着胜利手势。

  「这是事件发生约一年前,在补习班举办强化合宿——当然是念书吧?——的时候,与两名朋友合照的照片。左侧的女生就是宫前加奈。」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咦?啊……嗯,没什么,该怎么讲呢,稍微用了一点关系啦!」

  学姊发出装傻的笑声,然而我并没有漏看她额头上冒出的细微汗珠。与其这样讲,不如说就算漏看也绝对会有所察觉。因为她的笑声干哑,实在是太可疑了。

  「总而言之!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问。」

  「真是的——不要再提了。」

  「是是是。呃——嗯,老实说……她长得还满可爱的。」

  照片中露出微笑,名叫宫前加奈的少女以世俗眼光来判断,可以说是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活泼俏丽的短发与灵活的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她给人一种小大人的印象。到了这个年纪,女生在精神与肉体上往往都比男生要来得成熟,虽然不能拿我当标准就是了。那么说到要以谁为标准,因为我身边的小学生只有志乃一人,如果跟她比较,不管是谁看起来都会是一副成熟——这里指的仅仅是外貌——的样子。

  可是,她的身材却是非常娇小。如果跟站在一起合照的少女们相比,更可以明显的看出差距。这十年来,小学生的平均身高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动,即使以这个角度来判断,现在的她,身材也许跟志乃相同。另外,以这个层面而言,她给人一种肉体的成熟还在遥远未来的印象。

  「可是,这孩子……其实在事件发生后,就立刻转学了。」

  「转校?事件发生后?」

  「是的……而且,还不只这样——」

  ***

  「那就好好用功吧!」

  虽然对方这样说,其实支仓志乃早就从学校早退了。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当成理由——追在鼎身后,前往保健室的志乃,就这样放弃了下午的课程。她并不打算上课,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志乃就这样在原本不应该的时间带跑出校园,但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周围徘徊。她像是在散步似的,缓缓地在学校附近来回查探。午后的街道十分安静,因为附近原本就是住宅区。午餐时间早已结束,而下午外出的时间仍过早的这个时候,几乎没有行人在路上走动。

  多亏这样,志乃才能自由走动。如果在大白天穿着制服走出校园,任谁也会感到可疑。其中或许还会有人多管闲事,直接搭话倒也还好,如果跟学校联络的话就麻烦了。

  终于,绕了几圈之后,视线前方出现一名男子的身影,志乃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真是太好了。因为今天有特别的约定,而表示自己会早点回去,所以不能反悔。如果没有发现那名男子的话,就必须等到后天了。

  然而,这种担心似乎只是杞人忧天。

  志乃慢慢地接近那名男性,然后向他搭话:

  「午安。」

  初次见面的少女意外发出的招呼声,令男子感到非常困惑。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少女为何跟自己搭话,因此就算觉得讶异也不足为奇。而在作贼心虚的情况下,结果更是如此。

  然而,志乃没有等全身僵硬的男子重新复活,迳自发出了质问。

  质问——或者可以说是责问。

  「之前的涂鸦——『K·M』指的是三泽鼎吗?」

  「啥……?」

  「还是指……宫前加奈?」

  光是这一句话。

  就让男子变了脸色:

  「为什么?」

  为什么会晓得?为什么会知道宫前的事?这个极为合理的疑问,恐怕包括了这两种意思在里面吧!

  但志乃并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就算说明那些事情,结果仍是毫无意义。因为真要说起来,会在此地以这种形式相会,这件事本身仅仅只是偶然罢了。

  志乃心中毫无肯定的依据。她只是假设可疑分子是校外人士,若想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侵入校园,比起启动警报装置的夜间,开关被关掉的白天还比较确实。这是一个连逆向思考都称不上的简单结论。犯人也是这样想吧!在不断误触警报装置的过程中,必然察觉了这个事实。

  所以,志乃才早退在附近查探:

  「你为什么要将宫前加奈的缩写写在墙上?不——你的目的究竟为何?」

  志乃就这样对「可疑分子」提出问题。为什么要不断重复这种可说是无意义的行为?

  「……你调查过『惨杀爱丽丝』了吧?所以,才会知道宫前的事情。」

  「是的。」

  「原来如此——」男子满足的点点头:「那么,你也知道『惨杀爱丽丝』诞生的原因,也就是那只红鞋的事情啰?」

  「是掉落在第二体育仓库后面的东西吧?」

  「是的,没错。把那个东西丢在那种场所的人——其实是我。」

  男子如此说道:

  「我与宫前是同班同学,座号也连在一起。那家伙叫宫前,我则是叫三木矢。姓名的头一个发音是『MI』的只有我跟那家伙两个人,所以在换新班级的时候,那家伙理所当然就坐在我正后方的座位。那时,我们稍微讲了一些话,然后——感情也稍微变好了些。」

  当然,感情好并不表示是恋人关系。双方之间的交情程度,不过是常说到话的异性罢了,比起来与同性友人聊天的时间要压倒性地多出许多。

  即使如此,对他来说这也足够了。

  「我喜欢宫前。当然,那时的我是不会承认这种心情,因为当时我还只是小孩子。我认为喜欢异性是一种丢脸的事,而无法坦率面对。所以,我看到宫前把家里的爱丽丝娃娃拿到学校展示,并且被老师称赞时,心里感到有一点生气。我明明喜欢她。不,就因为喜欢她,才会这样吧!所以我把公开展示的爱丽丝娃娃拿走,就这样将它藏在学校里面。」

  鞋子就在那时弄掉的吧!由于紧张与亢奋而没有好好确认人偶的状态,所以他无法确定是否真有此事。事实上,他穿过那座仓库的后面,而他也知道,那条路径本来就很难被人发现。

  「我没有将它拿回家的勇气。不,也许我认为没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吧!因为我觉得,光是这样就足以引起一场大骚动了。不管怎么说,那个娃娃可是学生的私有物品,而且还不是便宜货。如果在学校弄丢的话,教师们应该会全体出动去找寻吧!」

  「然后,你打算在这场骚动中,自己将它找出来。」

  面对志乃的指摘——

  「……正是如此,很白痴吧!因为爱丽丝娃娃不见而发生骚动,等宫前知道这件事后,我再英勇的将它找出来。我觉得只要这么做,就能引起那家伙的注意。」

  三木矢自嘲的笑道。一切只是为了让喜欢的少女注意自己,是一种既幼稚又愚笨,却绝对不含半点污秽的行为。

  然而,那副表情却立刻消失了。

  「可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爱丽丝娃娃弄丢这件事,根本没有引起任何小骚动。因为,发生了比那件事更加严重的事件。」

  「是在仓库中发生的杀人事件。爱丽丝娃娃被窃的事情,就这样被那个事件盖了过去。」

  「没错。而且还不只如此,竟然还跟那个事件扯上了关系。」

  掉落在仓库外的红鞋。三木矢因一时的不注意所制造出来的产物,在与不可解事件重叠的过程中,奠定了「惨杀爱丽丝」怪谈的基础。事情既然演变到这个地步,已无法再次将爱丽丝娃娃找出来了。因为一旦被追问到,是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发现的问题,就不得不将自己把娃娃藏起来的事情全盘托出。这么一来,自己也会被怀疑与那个事件有关。

  所以,他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在这段期间,宫前转学了。因为事发突然,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老师们对宫前都很冷淡。关于那家伙的话题变成了一种禁忌,当老师告诉我们这件事的时候,也只说明她是因为双亲的关系才转学。就算询问她转去哪一所学校,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对待她的方式,简直跟烫手山芋没什么两样。」

  「你……晓得宫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但当我长大之后,总算渐渐明白整件事,明白她为何非转学不可。」

  如果一辈子都不要察觉的话就好了。如果一生都不知情,说不定就能因此而得到救赎。可是,这却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只要变成大人,就算不愿意也会发现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就是这类型的事实。

  「宫前到现在都还在住院。她好像从十年前,就一直这样重复住院、出院。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她。」

  「宫前加奈吗?」

  「嗯。其实我没什么才能,却也在攻读心理学。我的目标是当心理谘询人员。不,当然,为了见到患有精神病的宫前,我才一直努力到现在。半年前,这份心愿终于实现。」

  正好课程中,有到现场实习的机会。他隶属的研究室的老师是那个领域的着名权威,所以能够自由选择实习场所,因此他无条件地选择了宫前加奈入住的医院。

  当然,他无法直接与宫前见面。经过半年毫不问断的拜访,在取得信任及不断地恳求下,才终于能跟她进行会面。

  「那时,我所看到的她,样子真的很狼狈。她过去的容颜已完全消失,一点也看不到过去的影子。因为每天都拒绝睡眠,所以平常就有在使用安眠药。不,是被迫使用。她不会特别害怕人,所以我也可以与她见面。可是,这只限于她病况好的时候。她有时候还是会发病,就像害怕某物一样,如同恐惧着『惨杀爱丽丝』的无聊幻想似的。」

  回忆起当时的光景,三木矢因憎恶而颤抖。会面时间虽然仅有十分钟,但光是这样就足够了解她所承受的痛苦有多大。

  「可是,你无法替她报仇雪恨。就算解决事件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做那种事,对你、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不但如此,对宫前加奈来说,只是将痛苦再度重现的行为罢了。」

  「这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就算是我,也明白事到如今,犯人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并不想知道犯人是谁。即使知道这种事,我也什么事都做不到。即使现在找出那家伙跟他面对面,我又该说些什么才好?应该生气的对他说,你居然敢制造出『惨杀爱丽丝』的怪谈吗?还是应该感谢他杀掉木下?这种话,不管是哪一边都很愚蠢。这种话,不管是哪一边都不应该说出。我的目的不是这些。」

  「那么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你明明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将她从痛苦中解放出来。」

  「为什么?这太简单了。已经过了十年了。十年了哦!你不觉得这段时间很漫长吗?那是在你连站立都还不会的时候哦!经过的时间就是这么漫长。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变了。即便是这所学校也一样,比我在这里念书的时候要漂亮太多了。学校的保全加强了,偏差值也提升了,入校的学生也跟以前不同,变得富足多了。」

  三木矢的口气,仿佛是在诉说世上最丑陋的罪恶似的。

  「世界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而变动。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不允许在这种变化中,有事物因此被遗忘、埋没。十年,我绝对无法认同,宫前加奈的存在在这段岁月中渐渐消失。如果要谈论『惨杀爱丽丝』的谣言,故事里面就一定要有宫前的名字出现。因为,那家伙就是那个故事的核心。然而,却没有人记得那家伙的名字。学生们,甚至老师们都一样。每个人都渐渐地遗忘了宫前加奈的存在,而且这种情况只会愈来愈严重。如果以后那座体育仓库被拆掉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这实在太好预测了。大家都会想不起来那里曾经出过事。这个事实会被遗忘。只有『惨杀爱丽丝』这个幻想会独自前进,而身为故事根源的宫前的痛苦则会消失。」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无法充许。

  因时间流逝。

  导致真实劣化。

  不能让宫前加奈所承受的苦楚被遗忘。

  「所以——我才引发这些事件。我想借着这些举动,唤醒大家对宫前的记忆。缩写的涂鸦也是这样,全都是为了那家伙的必要行为。」

  这所学校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宫前加奈的痛苦又有多少。

  为了想将这些事物确实的流传下去。

  三木矢的目的,仅是如此罢了。

  只能——看到这里。

  志乃感到自己的情感不断冷却,这真是一个难听的故事。

  「人类的眼睛只能看见现在的事物,但思考却只能回顾过去。思考绝对无法追上现在。能捕捉现在,或是可以超越现在的思考,已经进入了超能力的领域。那是被称作预测未来或是第六感的能力。然而,普通人并不具备这种能力。一般而言,思考总是朝向过去,而且愈久远的事物存在感愈大。」

  「你说什么……?」

  「你是一个被过去囚禁的可怜之人。你所寻求的事物只存在于过去,而你自己本身也只能活在过去。时代在改变、世界在改变,一切的一切都不断在变质。在这种状况下,你却与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你的思考,至今仍停留在十年前与宫前加奈在一起的时候。然而,这却是一件愚蠢的行为。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你的行为到头来,只不过是在重复那个你本身已无法挽回的过去。」

  志乃冷冷地撂下了这番话:

  「回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人生了。」

  「你……你懂什么!」

  三木矢的双手紧抓住志乃纤细的肩膀。男人因过度亢奋而失去理智的握力,让小学生的肉体发出了疼痛悲鸣。

  但是,即使如此志乃仍然面不改色。

  「你明白宫前的痛苦吗?你了解那家伙的悲伤——与绝望吗?」

  很不巧,支仓志乃无法体会那个素末谋面的宫前加奈的心情。虽然她能够推敲个大概,但那与三木矢所相信的解答并不一致。如同自己体认到的现实与他人所理解的现实不同,两人的答案差异大到了残酷的程度。而且孰是孰非,只有宫前自己知道。

  即便如此,志乃仍然了解三木矢的心情。童稚初恋以最糟糕的形式,而且没有结局就这样残留在心中,让他无法逃出这道咒缚。志乃能够掌握到他的心态,还有他真正寻求的事物。

  可是到头来,他的这种心情,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换言之——他也错了。

  不管是谁,都没有弄懂过。

  没有发现自己扣错了扣子。

  没有察觉真正重要的事物,就这样徘徊在恶梦中。

  所以,志乃将双瞳对准三木矢。

  直勾勾地,以漆黑色眼瞳捕捉他的一切。

  让他的恶梦结束。

  解放他。

  同时,三木矢也有非偿还不可的罪业。

  即使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但绝不能放过那个罪过。

  所以,支仓志乃开了口。

  以仅有的一个问题,让他坠入破灭之道。

  「你说自己跟宫前加奈见过面。那时,她——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短短一句话,就让三木矢身子一软双膝跪地。

  他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不可能会记得的。对宫前加奈而言,她不会跟他商量自己心中的苦恼,也不会寻求这种帮助。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罢了。座号相邻这种微不足道的联系,就这样被掩埋在事件之中。就像他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将爱丽丝娃娃藏起来却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一样。他的存在对宫前加奈而言——对她所受的苦而言——实在是太渺小了。

  但是,他无法承认这些事吧!对于执着于过去,又深信未来是错误的他而言,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是刻意忽视抑或是随意解释,不管他心中的想法为何,宫前加奈都没有叫唤过他的名字。她根本记不得他的任何一件事。

  记得整件事的人,只有他一人而已。在所有人都渐渐遗忘——正如他所言——的世界中,只有他仍顽固地抱着过去不放。

  他的行为,只是过于迟来的报复。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独自被留在舞台上的可悲少年。在理解情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他登场的机会了。他无法帮助宫前加奈,也没办法找出事件的真凶。就像是被杀人事件这种大骚动所掩埋的爱丽丝娃娃,被所有人、事、物遗弃。

  只要将这个事实硬生生地摆在他面前。只要这么做,他的故事就落幕了。因为靠着紧抓着过去而活的三木矢,并没有拥有在失去与宫前加奈之间的联系后还能生存的力量。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是的——等你成为大人后。」

  留下面如死灰的三木矢一人,志乃离开了现场。现在的步伐要比平时快了些。有如要将心中涌起混合着怒意与讶异的暧昧情绪抛去似地,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

  真是的,实在是太荒诞了。

  每个人都还在凝视着十年前持续至今的恶梦。

  不只是三泽鼎。

  所有人都看不见梦与现实的界线。

  「惨杀爱丽丝」——说不定,它就是靠着那种怪谈所拥有的魔力而生。

  让它结束吧!

  志乃这么想。

  已经对这种无聊的幻想感到厌倦。

  不愿再跟这件事有任何关系。

  拼图全部到齐。

  十年前的事件之谜全部解开,恶梦——结束了。

  03/

  「爱丽丝追过来了……」

  我想起鸿池学姊所说的有关宫前加奈的事情,以及好像是她所说出的话语。

  那段讯息透过某人——恐怕是透过教师传进志乃她们学校,然后渐渐传开来的吧!十年的漫长岁月,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

  就这样,「惨杀爱丽丝」诞生了。

  只不过,即使如此,仍是不知道红鞋掉落在体育仓库后面的原因。鸿池学姊似乎也没办法调查这件事,除此之外尚有一堆谜团。

  事件……十年前的谋杀事件、宫前加奈,还有爱丽丝娃娃。这些人、事、物之间究竟有多少关联?为什么鞋子会掉落,为什么少女会突然转学,而为什么又会害怕爱丽丝娃娃呢?为什么有人在体育仓库被杀,又为什么被吊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嗯,实在搞不懂。

  果然还是不行。我不擅长做这种事。说起来,我压根儿就没兴趣解决十年前的悬案。我无法对杀人犯至今仍逍遥法外一事置之不理,更不用提志乃还在那间学校上课。老实说,我觉得感觉很差。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事情现在就能立刻解决。

  可是这些不是我的工作,也不是鸿池学姊的工作,更加不是志乃的工作。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

  只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学姊与志乃都不这么想。

  说不定,我正一点一滴地被她们影响?

  抱着这种不着边际的恐惧感,我重新下定要适时阻止她们的决心,同时也有这种事是不可能办到的微妙豁达想法。一边看着时钟,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啊……糟了。已经这么晚了!」

  我慌张的套上从衣柜取出的西装。

  高中毕业后就不用穿制服,所以双亲就送了这套西装给我,并表示从今以后,西装就是正式服装要我好好珍惜。虽说是礼物,也不过就是一般大众的商品罢了。那件西装是某间有名的量贩店,一套只要一万圆出头的便宜货。

  以这种理由得到西装虽然不错,但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几乎都没有派上用场。不管怎么讲,还不是四年级生的我,穿西装的机会有限。不巧,这几个月我没有出席丧礼或是结婚典礼,只有在大学的入学典礼上穿过一次——再来,就是像现在这种场合吧!

  「穿好啰!」

  以笨拙的动作好不容易将领带打好后,再将领口整理好。这副打扮比平常的便服还要拘谨,活动起来也很不方便。但是一定要忍耐,因为总有一天要天天穿着它。趁现在,先习惯穿西装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那么,为何我要换上这种穿不惯的衣服呢?如果要解释这件事,就得先说明志乃的现况。

  志乃的双亲几乎都不在家里,从以前就是这样。他们是那种唯有不断工作,才会觉得生命有意义的人种,不分周末假日,即使天地发生异变——事实上,发生那场大地震时也是这样——仍日复一日从早工作到晚。他们常睡在公司或出差,因此年纪尚幼的她就被寄放在我家。当时的她待在我家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还要多,我们几乎就像是兄妹似的被养大。

  之后,我搬了家,再次搬回来时已经过了四年。在这段期间内,他们家失去可以放心将志乃寄放的场所,也因此发生了许多事。但志乃也已经成长到某种程度,而且她本来就十分乖巧、不会要任性,以极正面的讲法来形容,可说是一个很成熟的孩子。因此,将她寄放在小学、补习班中,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问题。就算独自过夜,她也不会有任何抗拒感。就这层意义来说,她是一个很棒的小孩。

  关于现况——根本用不着再次说明。

  可是,如果把话说到这里就停止,听起来似乎让人觉得伯父他们并不重视志乃的存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不,虽然我认为确实有这一面存在,也觉得正因为是志乃,才能维持这种如同走钢索般的家庭关系,但伯父他们也不是全然没考虑过她的事。

  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认真思考着志乃的事情。他们非常爱志乃,也很重视她的存在。他们充分的传达出这种情感,我想志乃自己大概也能感受到吧!虽然过着几乎碰不到面的生活,但她们仍然可以成为一个家族。

  因为上述所言,所以有时候——极少、极少、极少的时候,他们家会在双亲都能一起早归的日子里,照例边吃着晚餐边联系家人的感情。而这个外人无法介入的日子,就是今天。

  那么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我要穿着正式服装呢?因为某种不知名因素,我也受到邀请了。

  这似乎是我平常照顾志乃的谢礼。

  明明用不着这么见外的,虽然我拒绝过无数次,但伯父他们却不肯接受,甚至还说出「没理由不邀请家人一起用餐」的话。

  老实说,他们的热情让我很高兴。

  把我当作自家人的事实,真的让我十分感激。

  但是——

  问题就出在,用餐场所。

  虽然不会老是去同一个地方吃饭,但去的每一处店家都是有义务——或是礼貌上——要穿着西装这种正式服装的高级餐厅。「难得来外面吃饭,不稍微奢侈一下是不行的。」伯父总是这样讲,但我完全不认为那种排场只是「稍微」的程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即使到了餐厅里,也看不到菜单——伯父他们会点好所有的菜。再说,就算看了菜单,上面写的反正也是我看不懂的外文——付帐时,当然是用信用卡,收银台也不会显示餐点的总额,因此我压根儿就不晓得花了多少钱。这大概是他们两人不想让我介意的体贴吧!不过我还是想要说,我已经成长到能猜出大概价位的程度了啦!

  端出来的各式料理当然非常美味,然而却有一种无法单纯享受的压迫感。餐桌礼仪这种看不见的压力,至今仍让我的胃部感到刺痛。对平民派大学生而言,还不如去价位梢高的吃到饱烤肉店还比较好呢!

  想到之后的数小时要绷紧神经,我就忍不住叹气。此时,叭叭叭的喇叭声传进耳中。

  与往常相同的信号。

  走出房间后,可以看见在下面的狭窄马路上,停了一辆有如昨天才刚出厂的闪亮亮纯白色的皇冠轿车(注:丰田TOYOTA于一九五五年推出的气派型(Crown轿车。)它跟这栋破烂公寓实在是太不相称了。如果它是黑色的话,说不定我还会以为是某处的讨债公司前来要钱了呢!

  最后确认有没有穿皮鞋——有一次,事后才发现忘了穿——后,上好了锁,然后跑下楼。

  我就这样慌张的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晚安。」

  「哎呀,让你久等了吗?」

  坐在驾驶座的男性,面露爽朗的笑容迎接我。那真的是一张很和善的脸庞。男子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外在年龄也是如此。看起来不年轻,却也没有老态。他是一名漂亮地增长年纪到连男性也会为之钦羡的帅气中年人。身高只比我略高一点,但良好的体格却很适合穿西装。

  这名男性,正是志乃的父亲。他总是面带微笑,是一名待人相当亲切的人。不管是内在或外表,都跟志乃不太相像。

  跟她相像的,是另外一人——

  「唉。」

  此时,一只手腕从副驾驶座那边伸了过来,并以食指弯了几下示意「过来这边」。我从座位上靠过去时,驾驶座中间突然出现一名女性。她以极不合理的姿势从反方向伸出手,一把揪住我的领口,不,是领带。

  「领带歪了哦!」

  冰冷语气、冰冷气质与冰冷的手。

  可是,却有柔和的双瞳与柔和的动作。

  这就是,志乃的母亲。

  略微细长的眼睛与精明的脸庞,还有给人活力十足印象的短发。头发略带茶色,似乎有染过的样子。我记得她应该比伯父小四岁而已,但她却年轻到让人感觉不出有那种年纪。这不应该只是化妆的效果吧!她当然有化妆,但只是那种点到为止,极其自然的淡妆。志乃的肌肤也很漂亮,这大概就是支仓家的遗传吧!

  与伯父不同,隐隐带着严肃气息的女性与志乃有说不出的相似之处。她果然像母亲。

  我确定车门关紧后,伯父说:「那我们走吧!」便踩下油门。车子圆滑且安静地启动。

  然后,我再次将视线朝向坐在邻座的她。朝向以带有些微睡意的双瞳,凝视窗外飞逝景色的她——支仓志乃。

  「咦?志乃,这是新衣服吧!」

  「没错。」

  志乃如同往常一般,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她身上穿的衣服,与平时的风格相差甚远。淡粉红色的连身洋装再套上白色羊毛杉。两者均为淡色系给人一种成熟的印象,而连身洋装的胸口几乎没有打开,裙摆部分也绣有蕾丝。羊毛衫上缝有花草图案的布标,很明显的是做给小孩子穿的衣服——就尺寸来判断,应该是订制的吧!胸口虽然没有敞开也没有挂项链,但脖子上却围了颈链。黑色布料上头,体积虽小却是如假包换的钻石正闪闪发亮。

  看样子她似乎也画了淡妆,唇色比平常要来的嫣红。膝盖上放着名牌包,然后将双掌叠在上面并端坐在座位上的姿态,不论用何种角度来看,都像是某处的千金大小姐。呃,当然,她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啦!

  「很适合你呢,真可爱。」

  「是吗?」

  她的回应仍是极为冷淡。然而,在冷淡回应的深处,却可略为窥见她的情感。微妙上扬的疑问语气,也就是代表她本人也有一点在乎的证据。

  平时的志乃,虽然像这个年纪的少女一样,对自己或他人的流行打扮完全不感兴趣,然而她还是会有在意的时候。特别是在今天,这种与平常穿着习惯不同的场合下,本人似乎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不自然。或者,也有可能是单纯地觉得这种衣服不好活动吧!

  「我并不特别讨厌这种衣服,只是觉得怪而已。」

  「一点也不怪哦!我刚才就说了,这种打扮很适合你呢!嗯,果然是因为平常老是穿那套黑色水手服的关系吧!虽然给人的印象有一点改变,但我觉得这种明亮色系也不错哦!」

  这并不是谎言。

  确实,她的黑色眼瞳、黑色秀发与明亮的颜色有着相反的性质,就如同她所感受到的一样,有着微妙的不自然感。比起明亮色系,略暗的颜色比较适合她吧!

  即使如此,也绝对没有不适合的这种事。

  「因为,志乃本来就很可爱,不管穿什么都很合适哦!」

  「……是吗。」

  唔……这次的「是吗」有什么含意在里面,我有点不明白。虽然我觉得是高兴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太一厢情愿了。因为,她平常就是那种即使外貌被夸奖,也不会特别感到开心的孩子。或许在她的心里,并不存在对自己或他人容貌的执着,抑或是讲究之类的情感吧!

  我将视线转过去试图探索她的真意,她却一直看着窗外,那张侧脸上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不得已,我换了别的话题:

  「对了,志乃,你知道今天要去哪里吗?」

  「不晓得。」

  她一边眺望窗外一边回答。

  伯父代替她回答道:

  「今天是吃和食哦,因为之前的法式料理好像不太合志乃的口味。」

  「啊啊……这么说也是呢!」

  先前去的地方,是座落于大阪市中心梅田的某饭店,最高层的高级餐厅。在那家看起来既漂亮又昂贵的餐厅里,我们享用了不管怎么想都很贵的全套料理。松露鹅肝、鱼子酱,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些超有名的食材。就某种意义而言,那里可以说是值得纪念的场所,而且味道当然也非常美味。

  可是,这些料理对志乃来说,却略嫌不足。一一端上来的每道料理,几乎都只有吃一口,剩下的连动也没动。到最后,唯一吃完的只有甜点。我们虽然担心她身体不适,但看样子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是单纯不合胃口罢了。

  这让我非常意外,因为志乃明明是个什么都吃的孩子。虽然有绝对不吃的食物,但除了那个东西以外,她并不会挑食。哎,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吃什么,不过至少平常在我家一起吃晚饭时,除了已经吃饱外,她不会把菜剩下。

  顺便提一件不相千的事。回家后,我骂志乃说:「不可以把难得的料理剩下,不然浪费妖怪会跑出来哦!」但她却毫不考虑的反驳:「如果这是事实,那种东西早就超过现在的人口数了。」她就是这样,一个能若无其事说出严酷真理的小学五年级生。

  「也许法式料理有些油腻。关于这一点,和食应该没问题了吧!」

  「哦,是和食吗……」

  如果是伯父他们带领的地方,保证是怀石料理。说不定,可以吃到高级又新鲜的鱼呢!

  我对志乃说:「真令人期待耶!」

  「期待……?」

  「今天一定能吃到很多超美味的料理。啊……所以,这一次不可以剩下哦!已经吃饱或是身体不舒服也就算了,如果只是因为不合胃口就不吃,对煮料理的人而言很失礼哦!」

  与「努力」这种字汇完全无缘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用着跟「努力」相去甚远的语调回答:「我会努力的。」哎呀,该怎么讲呢……虽然我并没有抱着多大的期望,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尽力做到这件事。

  此时,耳热能详的轻快旋律在车内流泄而出。这并不是汽车收音机的声音,当然也不是音响之类的东西,而是从我隔壁传来的声音。

  对这个声音产生反应,志乃说了句:「是我的……」之后,便从包包中取出手机。会觉得耳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是志乃的手机铃声。没用歌曲当铃声这点也很像她的风格。

  志乃以单手打开折叠手机,将视线对准发出萤光的萤幕。然后,略微僵硬了一下。

  「志乃,怎么了吗?」

  伯母虽然提出询问,但志乃却没有回答。

  相对的,她将荧幕转到我的方向。

  「咦?是找我的吗?是谁?」

  我定睛一望,只见上头浮现「鸿池绮罗拉」的字样。

  啊,原来如此。

  鸿池学姊拨志乃的手机,这种事虽然不稀奇,但几乎都不是有事要找她,而是打来找我。知道我们平常都会在一起的学姊,会先打家里的电话,如果没接通再拨志乃的手机。这么一来,就算在外面也可以跟我取得联系。

  我接过手机: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说完后,我按下通话键:

  「喂?」

  『咦——?为什么你会接小乃乃的电话?』

  「你是明知故问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还真是无聊呢!果然,一开始没有小乃乃用可爱的声音「喂」一声,就有点提不起劲耶!』

  在电话里,起劲要干嘛,我立刻讽刺回去。

  『你现在在哪里?周围好像有杂音,听起来不像在家里。』

  「我在车子里面。」

  『车子里?计程车吗?到底怎么了!你居然会搭计程车?难道是天地异变的前兆吗?』

  真想用力把手机扔出去。

  唉,不过确实如此。我只有在非常紧急的时候,才会搭计程车。

  「不对啦!其实——我现在跟志乃的双亲在一起。」

  『啥?啊……啊,这么一说,你之前就提过这件事了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不过,这么一来就……哎呀——这下不妙了。想不到会这么不凑巧啊!』

  学姊的声音十分慌乱又尴尬异常。

  「咦?学姊你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嗯……不,稍微有一点事。不过……今天就算了。事情有先后缓急之先,就以你那边的事为优先吧!毕竟,很久没聚餐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我答完后,忽然察觉某事:「该不会是小鼎的事吧?」

  『……你啊,为什么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敏锐啊!』

  耳边传来学姊阴郁的声音。她还外加一句——敏锐就一直敏锐,迟钝就一直迟钝,好好选一边站吧!这种意义不明的责骂。

  呃,就算你这样讲,我也……

  可是,会有这种反应,就表示我想得没错。她的事情应该有某些进展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又昏倒了吧?」

  『不,是没有这样啦……』

  「不是这样的话……」我稍微想了一下,便发现了答案:「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你为什么只有在这种时候……』

  意义不明的抱怨嘀咕声传入耳中,但我却不在意。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是的……确实如她所言,事情实在是太不凑巧了。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我不由得想这样发牢骚。

  学姊正在准备某项计划帮助小鼎,而且到时候还需要志乃的帮忙。

  我没出口抱怨,反而问道:

  「无论如何非志乃不可吗?如果只有我的话,我马上就可以过去。」

  高级怀石料理的魅力虽然强大,却还不足以放到天秤上衡量。

  可是,学姊的答案却是NO:

  『如果不是志乃的话,会有一点……那个啦!不过,这也没办法啰!明天再——』

  「地点在哪里?」

  「志乃?」

  我以惊讶的眼神看着突然插话的志乃。

  她漆黑色的眼瞳看着这边,微微地却十分明确的点了头:

  「没关系,因为那边的事情比较重要。」

  是这样说没错啦!就算早个一天也好,小鼎的事情应该要尽快做个了结。对于失去梦与现实界线而陷入混乱状态的她而言,就算尚有一分一秒的余裕,也绝无一天两天的从容。之前也曾经提过,她身体状况不佳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拒绝作梦——换言之,就是拒绝睡眠所致。我绝对无法对这样的她置之不理。

  可是,即使如此,这样仿真的好吗?

  因为,今天是久违的家族聚会。要等到下次的机会来临,说不定已经是一、两个月后的事了。如果工作进度无法配合,也许还会超过一年。这边的事情也非常重要,这两件事情实在太不适合拿来比较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那么——」

  此时,伯父的声音传进陷入苦恼的我耳中。

  「要把你们送到哪里比较好呢?送到哪里都可以,因为我可是免费的计程车哦!」

  「可是,这样的话……」

  「你们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吧?」这次换成是伯母开口说话:「而且,还很重要。那么,还是以你们的事情为优先吧!嗯,不过,我希望你们能稍微说明一下,要去哪边做什么事情。」

  「没什么。只是要去结束恶梦而已。」志乃答道。

  「结束恶梦?」

  「是的。」

  「原来如此,这的确很重要。」

  虽然回答过于简洁,但伯父却点了头表示同意。伯母也是一样,同意以这种理由取消许久不曾有过——真的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家庭聚餐。

  他们两人绝对不讨厌志乃。虽然总是以工作为优先,但这两人却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打从心底爱着志乃。

  或许,这也是一种爱情的象征。

  「那么,要去哪里呢?」

  「……她的……学校。」

  虽然感到迷惘,我仍是回答了再次询问的伯父。「我知道了。」说罢,满面微笑的伯父便转动了方向盘。

  我将视线移回志乃身上,并以眼神提出问题——这样真的好吗?面对我的提问,志乃并没有任何的回复。只是,当我向鸿池学姊表示现在就过去,然后结束通话并将手机交还给志乃时,她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

  「让一切真相大白。」

  「咦——?」

  我反问她怎么了,但果然还是没有回应。志乃只是保持沉默,不断玩弄掌中的手机。

  ***

  『你的烦恼解决了。』

  被这种电话叫到这里啊……

  虽然认为反正校门没开根本进不去,但不知为何校门竟是敞开的。是鸿池绮罗拉打开的吧?可是,不是校方人员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怀抱着疑问,鼎战战兢兢地步入校园。

  讨厌晚上的学校。

  白天时明亮又美观的校舍,现在也涂上一片黑,过度庞大的体积让压迫感更加强大。

  鼎有如逃亡似地快速步入校舍,但那儿的氛围果然也与白天有着明显的不同。仅有月色照耀的走廊光线昏暗,愈往深处前进黑暗愈是增加,直到一切渐渐消失在漆黑色的黑暗之中。简直像是被黑暗所吞噬,在那里路径就被切断似地。前方不是走廊,鼎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接近的话,也会遭受吞噬而坠落不知名的深渊。

  鼎朝四周张望一边前进,目的地是她的教室。因为早就走习惯了,所以就算很暗身体也记得路该怎么定。爬上楼梯,朝顶楼走去。可是,为什么要约在自己的教室?在那儿有什么东西吗?名唤鸿池绮罗拉的女性究竟打着什么主意,鼎全然不知。从以前就是这样了。为了来到此处,而使用的秘密通道——瞒着试图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母亲,经由窗户离开家里的脱逃路径也是她发现的。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不懂为何有必要找出这种脱逃路径,但绮罗拉只是暧昧地答道:「为了小心起见。」事实上,这条秘密通道,这回就派上了用场。

  这么一来,叫自己出来的这通电话,说不定也是她所谓的「为了小心起见」。只是,自己一点也不懂是为了什么而「小心」。一边想着这些事情,鼎试着抹去心底涌上的另一股不安。

  想要快点结束,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这里是——「那个」出现的地方。

  四处张望擅自搜寻「那个」的视线令人生厌。

  忽然,在视线前端,有某物在移动。

  某种物体——不对,某人正在接近。

  缓缓地,朝向这边。

  从月光深处浮现的,姿态。

  「咦……?」

  鼎觉得自己像在作梦。

  因为,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可是,这不是梦。

  是现实。

  即便如同梦境般稀薄,它也不是梦。

  认为它不应该存在。

  明白它不可能存在。

  即使如此,仍是害怕那个影子。

  因为,深信它有可能会存在。

  因为,希望它存在。

  然而,它——就在眼前。

  金色的头发。轻盈的摇曳着,有如仿制品般的鲜艳发丝。

  蓝色眼瞳。没有光泽的深蓝色。

  娇小躯体。比玩偶大,却比人娇小的身体。

  与纤细手腕极不相称的,厚重菜刀。那不是料理道具,在现在的这一瞬间,是杀人凶器。

  再来是——只有一脚的血红色鞋子。

  「啊……啊……」

  无法发出惨叫声。因为头脑过于混乱,连发出惨叫这种反射动作都忘却了。

  在头脑的一角,尚有认为这不过是场玩笑的自己。

  可是,眼前的现实却将鼎如此的心愿视若无睹。

  慢慢地,那只脚踏了出来,是穿着红色鞋子的那一脚。然后,穿着白色鞋子的那一只脚也跟着踏向前方。

  它在走路——可是,这一定是骗人的。

  它不应该会走路。因为它是玩偶,不是人。

  玩偶会自己走路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

  不过。

  与梦境中见到的相同。

  它有如自己是人类般理所当然的步行着。

  仿佛拥有意志似地,朝这边接近。

  不会错的。

  那东西,朝着鼎前进。

  为什么?

  它打算接近自己做什么?

  答案十分明显,连想都不用想。

  惨杀、爱丽丝。

  终于——过度愚蠢的思考结束后——鼎跑了起来。

  她朝后方奔跑。朝反方向跑,尽可能的离那个怪物愈远愈好。

  跑了几步路,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虽然,在一瞬间缩起身子减少冲击,但受到强烈碰撞的手掌仍是热呼呼地发疼。可是,鼎连意识到痛楚的余裕都没有。她慌张地从地上爬起,再次跌跌撞撞的奔跑起来。

  她边跑边回头,因为不安、因为恐惧。终于,她确认了对方的存在。

  但这却是失败之举。她不应该回头。回头直视现实的行动,让精神衰弱的她更加濒临崩溃的极限。

  不,即便如此——也许这根本谈不上是失败之举。或许这种断言对她来说太过严苛。

  至于,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遭遇它的那一刻起,不论怎么做都无法脱逃了。

  「!」

  回过头的视线前端,果然还是惨杀爱丽丝。

  单手拿着菜刀神情木然,也没有其他表情的它,追了过来。

  距离不远。

  甚至可以说,渐渐缩短中。

  鼎并没有跑得特别快。她们的学校是升学学校,为了准备考试而牺牲体育课是常有的事。无谓的奔跑、跳跃,她没有闲暇时间去做这种事。特别是游泳课之类的课程,甚至会有家长来学校抗议,不要为了那种无聊事而浪费体力。

  因此,与全国小学相较之下,体能低落的学生很多。鼎也是其中一名。

  可是,就算这样——还是太荒唐了。

  它也未免跑太快了。

  鼎有了觉悟。

  自己无法逃掉的觉悟。

  只是,对方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从后方追来的爱丽丝其脸上的表情——因为是玩偶,所以这也是想当然尔的事情——没有任何变化。

  它一边紧追着全力奔跑的鼎,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这个事实已经超越恐怖,直入滑稽的境界了。

  当然,愚笨的是自己这一方。

  明明不管怎么逃都逃不掉,自己却仍是死命的逃跑。让自己跑在前方却随时可以追上来的对手,与相信到最后一定逃得掉的自己,这种情况实在荒谬到让人哑口无言。

  鼎绊倒在地上。这回,她来不及采取防御姿势。

  她直接扑倒在地。比起撞击产生的疼痛,冰冷合成地板所带来的舒适感还比较强烈。

  在这个时间点上,鼎连站都不想站起来了。虽然她还有一点体力,却已经没有——意志力了。站起来之后,应该要怎么做才好,她不晓得。

  她反转身躯。

  抬起视线,只见金色发丝垂在眼帘前方。

  它,就站在跌倒的鼎的正上方。

  终于被追上了。

  鼎,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截至目前为止,自己一直在逃跑。

  可是,她有一种预感。

  一种一定逃不掉的冰冷预感。

  存在于某处,极为冷酷的另一个自己。

  说不定,自己出乎意料地在——期待这种结局。

  没错——一定是这样。

  梦与现实之间,根本没有差异。

  所以,鼎存在于现实般的幻梦中,存在于幻梦般的现实中。

  想以这种形式,让一切的一切都划下句点。

  鼎忍不住想笑,爱丽丝的手腕伸向她的脖子。那是一对纤细白晰,有如艺术品般的手腕。撑至极限的手指有如以水晶雕刻而成的天使羽翼,同时也像是异形蜘蛛。

  它,飘到了鼎的脖子上。

  轻柔地碰触,比地板更加冰冷的感触。

  轻抚的指尖。

  连指纹的凹凸都能加以感受的,缓慢接触。

  稚嫩性感带受到柔和手势的刺激,喘息声由鼎的口中流泄而出。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爱丽丝的眼瞳突然变暗,碧蓝色的眼眸浮现黑暗。比夜之黑更浓烈,是吞噬一切的黑。

  当鼎有所察觉时,爱丽丝的手腕已充满一股异样力道。

  「呃……咕……!」

  那是先前的温和已不复存的恐怖暴力,压迫的力道强大到让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力量是怎么蕴藏在这对细致手腕中的疑惑。这不是因体重所产生的负荷,而是单纯的握力。手指深陷她白皙的肌肤,这不是在开玩笑。就像是无视皮肤与肌肉张力似地,连内部都要一起捏碎。

  「……!」

  气管瞬间遭受闭锁,连发出悲鸣声的行为都不被允许。不只如此,光是这样就让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比恐怖还要恐怖,比战栗更加战栗,连魂魄都被掌握的错觉油然而生。

  超越常轨的肌力完美地避开主要血管,只正确地绞住了气管。

  这项事实,比任何事都可怕。

  如果以这种力道掐住血管,就能确实阻止血液流动,脑部也会因血液流动停滞而瞬间紧急停止运作。然后,在血液供给不足的状态下,大脑为了保全整体,会切除所有不必要的机能。换句话说,就是会失去意识。

  可是,如果换另外一种说法的话,这种死法实在太安乐了。

  不会感受到痛楚。在失去意识的期间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所知觉。

  不管遭受何种惨杀,都不会察觉。

  但是,爱丽丝却——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先前所感受到的安乐,在一瞬间如雾般消散。

  等在前方的——仅有充满痛苦的死亡。

  白浊视线的一角,可以看见爱丽丝正高举着菜刀。

  金属光泽过于刺眼的刀刃,反射着月光。

  因为,对方能毫不在乎地做出不伤害血管只掐碎气管的行为。

  想必它一定很清楚,刺杀什么地方会成为致命伤,而什么地方不会成为致命伤。

  鼎无法思考这些,但她能轻易想像,接下来要进行的行为,将带来多大的恐怖与痛苦。

  名副其实的惨杀之死。

  自己,将要被惨杀。

  不会给予致命伤,却也不会因求饶而停手,就算逃走也会不断追来,无止尽的折磨,直到在痛楚中叹息而死,持续被伤害。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这就是自己希望的结局?

  每晚梦境的下一幕?

  不要——

  恐怖感唐突地沸腾。

  这不是作恶梦的恐怖感。

  真实的恐怖感,满溢而出。

  救命!

  我不要!

  我不要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事。

  无法动弹的手足,狂乱地暴舞起来。

  虽然,几乎都是在虚空中挥动而徒劳无功,却有一小部分的动作碰触到爱丽丝的身躯。

  瞬间,爱丽丝的力量减弱了。

  被压抑的气管一口气流入氧气,肺部疼痛异常。

  即使如此,鼎仍不在乎,放声地大叫了起来。

  不去想下一件事。

  忘掉之后会发生的事。

  只是不顾一切的尖叫:

  「救救我——」

  自己似乎叫唤了某人的名字。因为是无意识下做出的行为,所以鼎不知道自己叫了谁的名字。她只是自然地唤出那个名字。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练习似的。没有停顿、没有失误、没有踌躇,叫喊着那个人。明知道吼叫根本毫无意义,却又克制不住想大叫出声的欲望。

  这声叫唤——

  「鼎!」

  有人回应了。

  不应该会出现的答复传了回来。

  鼎将视线栘向那边。

  只见幽暗走廊的对侧,有某人冲了过来。

  但是,那张脸孔却是如此模糊而不可辨。

  那人扑向爱丽丝。

  脖子上的压力顿时消失。

  痛苦渐渐远去。

  回过神时,冰冷的合成地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某种极为温暖的东西正包覆自己。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鼎不晓得。

  只是——不知为何,感到非常安心。

  「鼎……」

  抬起视线,在那儿是母亲哭泣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她哭得非常悲伤,却又像是喜极而泣。鼎搞不太清楚,这不是她所熟知的母亲姿态,一定是——很久以前所见过的,某物。

  但是,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她明明对自己的事毫不关心。

  她在乎的事情只有成绩,只有自己有没有在用功读书。在自己痛苦与悲伤的时候、受伤的时候、感冒的时候、初经来临的时候,明明对这些事浑然不觉。

  然而,为什么?自己所熟知的母亲,不应该是这种人才对。为什么她会突然改变?是看到自己被袭击,才突然痛改前非?不,还是——

  鼎突然想起支仓志乃说过的话。

  「你所感受到的现实,对任何人来说,都无法成为共同认知的现实。」

  当时,自己并不了解话中含意。

  只是觉得,见到的事物遭受否定而已。

  然而,这种说法正确无误,搞错的也许是自己。

  啊啊……原来如此。

  鼎差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这不是自嘲,而是源自快乐与高兴的笑声。

  有如解开难题时的兴奋感。

  就这样,鼎总算理解了。

  她认知自己被伤害的现实,与母亲所认知的现实,其实并不相同——这是个非常……非常简单的答案。

  ***

  「志乃……不管怎么讲,刚才你实在是做得太过火了哦!」

  我小声斥喝满脸不耐摘去金色假发,一边看着小镜子拆掉蓝色隐形眼睛的志乃。

  鸿池学姊的计划很单纯,总之就是蛮干。首先,把小鼎叫到夜间的学校,晚一点再把她的母亲也叫出来。当小鼎来到教室时,让躲起来的志乃所假扮的「惨杀爱丽丝」登场,接着袭击她。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随后赶来的母亲登场帮助她,就这样再度确认母女间的亲情。

  这个不叫蛮干要叫作什么啊!真是的,实在是太乱来了。

  两人不一定会听从指示出门,而且母亲在小鼎被袭击之时,恰好出现的可能性也很低。真要说起来,志乃的变装如果被看穿,在那个时间点计划便已结束。以一次决胜负的计划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话虽如此,如果一切进行顺利,就可以确定小鼎的问题能得到解决。到头来,她的问题只是源自于母亲不关心自己所产生的不信任感而已。至于其余的因素,只是与这个原因纠结在一起罢了。只要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之后其他事情也会自动解决。

  结果看起来似乎很顺利。互相拥抱的母女姿态让我松了口气,真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即使如此,这部分的工作还是太危险了。就算只是做做戏,但要让她杀伤某人这种事,实在是太超乎想像了。我明明知道这种行为有多危险,却因为学姊坚持只有身材娇小的她能够假扮「惨杀爱丽丝」,所以我才会屈服。但也许我还是应该阻止这个计划才对。如果鸿池学姊没有制止我的话,就算让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乌有,我也会冲出去吧!

  只是,即使我冲出去,或许仍无法阻止一切。

  在那个节骨眼上,只要志乃有一点点那种想法——那我……不,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在她认真起来的情况下,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类已无法加以阻止。

  幸好,志乃并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正因如此,当小鼎的母亲飞扑而出时,才能轻易地将她撞开。看样子在最后关头,她仍是确实地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顺利将隐形眼镜取出的志乃,以恢复原状的漆黑色眼瞳抬头看向这边。当我凝望回去时,只见黑色眼眸瞬间眨了一下,然后就这样移开了视线。

  极短的眼神交会。在这个动作里,我已经了解她有自己的理由。

  可是,只有这个问题无法就这样置之不理。

  我想让她再次面向我,却被学姊挡了下来:

  「不要说得太过分了。的确,我也觉得有点演过头了,但就结果来说,只要一切顺利就没问题啰!只要有好的结局,过程不重要啦!我拼命找来的假发也很有效哦!哎呀,真的啦!彩色隐形眼镜虽然很好准备,但要找来长度能掩盖小乃乃的秀发,而且质感又跟真发一模一样的假发,可不轻松耶!到头来,我还是找认识的人重新做了一顶,十分昂贵呢!」

  说完,她又笑道:「如果能帮小乃乃染发,当然更高兴啰!」

  「再怎么说也不能这样吧,这可是违反校规耶!」

  「校规这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啦,可是连我也不想弄坏这头漂亮秀发呢!」

  「我有同感。虽然我也有留长发,但发质明显比她差了许多。实在漂亮的让人羡慕!」

  说这句话的人是高屋敷小姐。

  至于为何她会在现场呢?不用说,当然是来帮忙的。光靠我们是绝对无法实行这项计划。因为我们必须在未经允许下使用校园。之所以化不可能为可能,全是因为有她的协助。

  我将视线转过去。

  紧紧相拥的母女姿态。

  宛如画作般美丽。

  「因为喜欢,才会去伤害对方。因为喜欢,才会不懂对方的感受。因为,大家都希望喜欢的人,能够变成自己更喜欢的模样。因为喜欢,才会希望对方幸福。因为喜欢,才会希望对方能用功上好的大学。正因为是真心喜欢,不管现在多么冷淡,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变坚强。」

  「不过,这就是傲慢耶!」

  「是吧!那个人只是倾注自己的幻想罢了。相信对方必定会有所回应,相信对方不会因过大的压力而崩溃。不过,正如你所言,这就叫作傲慢。」

  可是,即便明了这就是傲慢,人还是会将自己的理想强行施压在某个人的身上。因为喜欢,所以希望对方能更上一层楼。因为喜欢,才希望对方能完成自己的目标。这绝非错误。小鼎的母亲也许忽视了她的想法,但蕴含在这种举止里面的,却是如假包换的真心。

  希望对方成为理想形象的心愿,是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丢脸的真实。

  正因为是这样,那股想法应该也能传至小鼎的心中吧!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也可以吧!」

  高屋敷小姐如此说道。学姊点了点头:

  「或许吧!其实,我觉得一个拥抱就能解决一切。只要紧紧抱着小鼎,摸摸她的头,然后再说一句『没关系,不要紧的』就够了。」

  「可是……有些场合,就是会让这种原本应该很容易的事情变得因难,不是吗?」

  被母亲拥抱的少女。

  窝在母亲怀中哭泣的少女。

  终于,她找到了失落在某处,非常非常重要的「红鞋」。

  惨杀爱丽丝的故事,就这样静静地迎向终点。

  04/

  「那么,这下子事情就完结了吧!」

  「说得也是,应该是没问题了。」

  「有问题,我就头大了。」

  三个人乐观的放下了心中大石。

  志乃独自一人,从这三人身边悄悄离开。

  在昏暗走廊上前进,一层又一层朝楼下走去。

  志乃对发生在三泽鼎身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根本没兴趣。

  对于这类问题,她一点兴致也没有。

  既然已经给予对方企求的线索,接下来就是三泽鼎自己的问题了。

  不管那名少女在那之后想得到什么、想失去什么、想被解放、想迈向破灭,一切结果均应由少女自身来背负,他人无法加以干涉。至于彼岸那儿有什么事物,对志乃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是,她却以奇怪的形式被卷了进去。

  卷入一出无聊闹剧。

  正是如此。鼎的故事,不过是一场戏。

  剧中剧。

  只是真正故事里所发生的,琐碎插曲。

  构成整体的一项因素。

  所以,志乃走向的,是它的根源。

  而非打上马赛克的诡异事物。

  面前仅有的,是丑恶的现实。

  这么一说,先前「他」曾问过。

  会不会害怕。

  真是愚蠢至极的问题。

  恐怖之类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

  打从最初。

  然后——志乃踏进了那个场所。

  与这个事件的「犯人」面对面。

  为了宣告一切的终止。

  ***

  电灯坏掉,月光无法照射。

  说到光源,只有绮罗拉带来的手电筒灯光。而且与白天来访时不同,输给深沉黑暗势力的光线,有种无法言喻的不可靠感。当然,光线的强度并不足以照亮仓库内的所有物品,仅能在四周墙上制造出朦胧的影子世界。

  浮现出诡异影像的玩偶们。

  抑或是,将要开启另一个怪谈的氛围。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志乃当然没有开口。

  从现在起,要开始进行的不是怪谈或其他事物,而是唯一的真实。

  「晚安——深山雾老师。」

  在体育仓库里的人是深山雾。她独自在那里,没有持任何光源伫立不动。为何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场所?答案很简单,是志乃叫她过来的。她寄了电子邮件到深山的手机里。

  「我刚才好像听到校舍那边有声音传出,是你们吧?」

  「不,那是『惨杀爱丽丝』临死前的惨叫声。」

  「惨杀……啊,就是那个孩子们口耳相传的鬼故事。对了,你在调查那件事,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吧!」

  深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愚蠢!」

  「愚蠢吗?」

  「嗯,居然会沉迷于那种无聊的怪谈。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如果,那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对你而言就没有比它还重要的事了。」

  「对我而言……?」

  反正,她也无法主动察觉这句话的含意。果不其然,深山只能歪着头露出困惑的神态。

  深山也误会了。

  「将那成为怪谈的起源——爱丽丝娃娃带来学校的学生是……?」

  「那……那是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

  「宫前加奈。是在十年前发生杀人事件后,就立刻转学的女学生吧!」

  吸气声传出。

  深山的表情僵住了。

  可是,现在才有这种反应已经太迟了。志乃叫她出来时,就已经明确表示过。

  「你将接受审判。」

  所以,志乃毫不在乎的开了口。

  为了终止一切。

  「为什么,木下浩二会死在这里——」

  「木下是体育教师。他负责保管这间仓库的钥匙,所以能够自由将它取出。另外,这里存放的物品都是体育课才会使用到的东西。其他人会用到这些物品的机会不多,就算要用,也需要木下的协助。因此,就某种意义而言,这里可以说是木下一个人的城堡。再者,这里跟校舍并没有连在一起。虽然距离仅有十公尺左右,但校舍南边原本就没什么人在走动,所以这里可以称得上是隐蔽性极佳的场所。而且,这里也没有窗户,只有唯一一个做为空气出入口的通风孔。以水泥覆盖的墙壁厚达十公分,声音无法轻易传出。就算在里面从事某种行为也一样。」

  志乃在最后一句话上,加强了语气。深山的身躯微微颤抖,话虽如此,志乃并没有停止口中话语。而深山也没有试图阻止她的意思。或许这是她自尊心的表现吧!

  「他会在这里做什么事不难想像,却很难加以证明。在他死亡的同一时期转学的少女,与过度隐蔽的单纯杀人事件。不管是谁都能大致猜到他做了什么事,但大家绝口不提那个事实。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发生的谋杀事件本身。这些状况都指向同一个可能。正因为如此,可以说是毫无证据。从『真正的被害者』口中取得证词并不容易,因为这个事件已经遭受封印了。」

  「那样的话……」

  「可是,我就大胆地说出那件事吧!木下浩二就在这里——侵犯了一名少女。」

  「不对!」

  头一次,深山的口气变差了:

  「他才没有做那种事情!他只是——在戏弄她而已!」

  「这种话到底能骗得了谁呢?即使在言词上作假,也无法掩饰真实。就算实情真如你所言一般,对方在现实上所承受的痛苦,仍然不会改变。不管那层不起眼的膜有没有破,结果并无任何差别。」

  这种过分的说法,招来深山锐利的视线,但最后她并没有提出任何反驳。她无法否定。正因为她自己也是女性,只能承认这两者之间——性侵与戏弄——并没有产生太大差异的事实。

  因此,志乃毫不犹豫地说了下去:

  「杀害木下的人,是那名少女——宫前加奈。事件发生的那一天,被叫来此处的她拒绝让截至那时为止,不断承受的行为继续下去,因而反抗了木下。因为事出突然,所以她应该是随手拿起放在仓库的金属球棒作为抵抗吧!对方虽然只是少女,但只要拿着又硬又重的金属球棒,不顾一切地疯狂挥舞,就算是大人也会感到胆怯。金属球棒留下数道自卫的伤口,最后则是命中企图逃出去的木下的后脑勺,而他也就这样倒卧在地。精神呈现错乱状态的少女再次补上好几击,而其中一发击中了额头——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杀害木下后,她就这样经由通风孔离开了现场。宫前加奈与志乃相同,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即使是那个小洞,只要硬挤也不是钻不过去。从那边通过的话,就不需要使用钥匙,也就完成了密室状态。不,在这种情形下,不算是密室吧!志乃稍微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要这样讲才对,但她立刻做出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的结论。

  之所以不从大门出去,大概是她不想被看见所下的判断吧!又或者是当深山接近仓库时,宫前还在里面,所以她只是没有其他的路径可以逃跑罢了。不过,事实真相只有宫前本人才晓得。总之这名少女,就是以这种方式从仓库中逃了出去。

  「等等。可是,这个推理不可能成立。你知道吧?木下可是被吊起来了哦!我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到现在还记得相当清楚。他的手脚被排球网缠住,身体就这样被吊了起来。小学生做得到这种事情吗?」

  「…………」

  「做不到,对吧?不然的话,支仓同学可以自己试试看。你应该晓得,要将一个人吊起需要耗费多少体力。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能理解宫前同学不可能是犯人吧?」

  志乃摇摇头,表示没那个必要。

  根本用不着去试。

  这种事不可能做到。

  小孩子无法吊起大人的身体。

  没错——如果是小孩子的话。

  「从尸体的状态可以了解,这是一个身材矮小、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做出的犯罪行为。因为后脑勺上的创伤位置很低,这就是被他人从下方殴打的证据。而且,木下在那里做什么也很容易推测。因此,如果让尸体就这样维持原状,要锁定犯人就很容易了。犯人就是被木下强暴的少女——很有可能不只一人——不论是谁都能猜想得到。」

  「我就说过不可能了啊!」

  「正如你所言。」志乃毫无感情地承受了深山的反驳:「即使借着滑轮的力量,区区一名小学生也无法抬起成年男性的躯体。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事。因为里面也许有力气非常大的男生。不过,至少对一名少女而言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是让原本单纯明快的杀人事件,演变得错综复杂的主因。只要解决这个关键,事件本身也会迎刃而解。犯人不言自明,学校方面会难以应对,但警方会立刻保护犯人的安全吧!

  然后,正因为如此,这个部分无论如何都得确实理清才行。

  「宫前加奈无法吊起被害人。可是,杀害木下的人就是她无误。除她之外,没有任何的可能性。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再弄出另一个杀人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换言之,就是除了宫前之外的某人,将已死亡的木下给吊了起来。」

  「啊……」

  「犯人是小孩。可是小孩无法把被害者吊起来。既然如此,当然可以将杀人犯与把尸体吊起来的犯人当作是两个人吧!只不过,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为什么第二名犯人要将被害者吊起来呢?这一点尚有可疑之处。因为这么做,对该名犯人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明明不是自己杀了人,就常理而言没有必要刻意背负这种风险。当然,无视风险的价值观也许存在。我了解要在这种过剩的表演形式里,找出价值的疯狂确实存在,就某种意义而言应该给予高度评价。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艺术。以这种方式来思考的话,这种行为并非无法理解。然而——我却认为,犯人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理由。说不定,这是为了让警方锁定第一名犯人所做出的举动,而且还是误导。」

  少女无法吊起木下的遗体。

  因此,犯人不是少女。

  为了让警方做出如此结论。

  「然后,做出这种事的第二名犯人。就是你这名共犯,深山雾老师。」

  「…………」

  「你在这里发现木下的尸体。从现场状况判断,你应该不难想像他是为何被杀,而犯人又是谁吧!正因为如此,你无法让一切就这样保持原状。因为这么一来,事件就会被解决。」

  深山的肩头倏地一震。

  仿佛在恐惧某物似地。

  志乃看见这一幕,微微露出无聊的表情。漆黑色眼瞳中,浮现夹杂着无奈与放弃的情感。

  但这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在现场「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志乃继续说道:

  「不能让事件曝光。因为,如果事情变成那样,那连木下对宫前加奈所做的事,也就是你所谓的『戏弄』也会在同一时间真相大白。这么一来,她就无法继续扮演当时的自己了。虽然,大部分的人会对身为真正受害者的她表示同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其中也会有对她所承受的痛苦,感到极大兴趣的人出现。即使,她从原本的加害者魔掌中得到解脱,却也会被无意识的加害者们持续伤害着。」

  面对志乃的话,深山一句「没错」表示了肯定。没有任何踌躇,有如觉悟似地:

  「十年……明明维持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但还是被发现了呢!」

  她一边叹息一边说道。语调中,藏有些微放松下来的心情。

  志乃察觉此事,因此开口说道: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

  「事件已经结束了。事到如今就算真相大白,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报警抓我吗?这不是你调查这件事的目的吗?」

  面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深山,志乃只回答:「并不是。」

  「可是,我明明犯了罪啊!」

  「有没有犯罪,不是重点所在。就算追诉期还没过,但现在活着的我们并没有权利去控诉你的罪行。因为,会因此受到责罚的,不只是已经有所觉悟的你一人。」

  「那是……」

  「事件真相大白的话,接受处罚的不只你一人。你希望宫前加奈受到更严厉的处罚吗?」

  深山摇摇头:

  「……不,我不希望这样。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因为她也是被害者。她的确杀了人,但那是不可抗力所造成的结果,所以没有再去伤害她的必要。因为她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这恐怕是在指她转学后,所发生的事吧!深山当然知道,宫前加奈在事件之后的情形。

  「罪业就是罪业。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有轻重之别,但绝非是以法律的角度来做判断。杀人罪与业务过失致死,在法律上被当成完全不同次元的罪行,在量刑上也有很大的差距,然而让人死亡的事实却没有不同。正因如此,宫前加奈就在没有被任何人追诉罪责的情况下,以自身认知的现实来接受处罚,承受她相信自己应有的惩罚。就因为那样,所以问题的重点是——你对自己的罪行有无自觉。」

  「你是说,我对自己的罪行没有自觉啰?」

  「你没有自觉。宫前加奈发现了自己的罪,也接受了处罚。然而,你到现在仍末察觉自己所犯下的罪业。」

  「没有这种事。我很清楚自己犯了什么罪。我擅自移动尸体、擅自在上面留下伤口,做出混淆犯人真面目的举动。我欺骗警方、欺骗社会大众,犯下法律禁止的行为。我没有接受法律制裁,但我明白自己的罪行。像这样继续当老师关心许多学生,就有赎罪的意味在里面啊!」

  深山如此诉说着自己的罪业。

  可是,志乃却冷酷的问道:

  「只有这样吗?」

  「咦……?」

  「你应该还要对另一件事,感到罪恶感才对。」

  「另一项——罪?」

  「那就是,你的行动就结果而论,制造出了『惨杀爱丽丝』的幻想。」

  「我……制造出那个怪谈?」

  「没错,是你制造的。因为,你并没有向宫前加奈传达自己把尸体吊起来的事实。也许你认为这是正确的选择,但她也因此不得不强烈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人』的力量。这是想当然尔的结论吧!她可是亲眼确认了木下的尸体以及现场的状况。可是,尸体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她始料未及的姿态。不会对这个事实感到不安的人,这世上应该不多见。接着事件展开后,发生了一个偶然,就是红色鞋子。这种想法实在愚昧至极,但她却产生了娃娃把尸体吊起来的想法。」

  「那个……」

  「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指责你的罪行吧!问题是,你在制造出那个怪谈后的行为。你拥有消灭那个怪谈的能力。你明白怪谈之源爱丽丝娃娃的真相,与红鞋掉落的理由。你可以在那些谣言扩散前,就消灭谣言本身。然而,你却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在这十年间对它置之不理,进而让谣言升华为怪谈。」

  她觉得怪谈这种东西十分荒谬可笑吧!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种想法正确无误。她会有这种感觉,倒不如说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管是谁都会这样想,不管是谁都不会相信,不管是谁都不会在意。就算她持续对这个怪谈视而不见,要以此来论定她的罪责也太过严苛了。

  可是——

  「如果,有孩子因为你制造出来的怪谈,而对现实感到痛苦呢?」

  支仓志乃,做出了这种宣告。

  如果,有少女相信这种任谁都会觉得荒诞不经的怪谈。

  如果,她把绝不可能存在的怪奇当成了自己的现实。

  如果,她还因此对那种恐怖感到胆怯。

  如果,她因为梦魇而受到折磨。

  「那个责任,到底谁要来负责?」

  每个人都误会了。

  每个人都被囚禁在十年前的过去。

  所以,每个人都只注意到十年前的被害者,而忽视了现在。

  最重要的事物,明明就在那儿。

  明明那才是每个人都必须守护的事物。

  简单的事实。

  现在的少女所承受的苦楚,比起十年前的少女所感受到的痛苦要沉重的太多了。不是无法挽回的过去,而是向前方不断延伸展开的现在才更为重要。

  然而,谁也没察觉到这件事。

  每个人都搞错了。

  因为,人的思考无法超越现在。

  因为,过去的事物总是会被放大。

  啊……啊。

  总算了解一切的叹息。

  「是,是的。这是……我的责任。」

  深山深深地点了头:

  「——是我的罪业。」

  ***

  然后,我以笑脸迎接步出仓库的志乃:

  「你辛苦了。」

  「一点也不累。」

  「是吗……不过没关系啦!像这种时候,本来就是要先说一声你辛苦了嘛!」

  虽然,我发现志乃在小鼎的事件告一段落之后独自消失时,着实慌了手脚,但仔细想想她会去的场所有限,果不其然就在这个地方。如同预料的,她在我不在的场所,解开了真实。

  只不过,她似乎察觉到我们也在现场。从她能以如此冷静的态度,面对这个原本应该吃惊的场面来看,这个想法不会有误。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带我们过来嘛!我打从心底这样想。

  「话说回来,那个话题很忧郁呢!听了,好像就会肩膀僵硬还是怎么样的耶!」

  「……你』羊苦了?」

  「呃,小乃乃,有点不对……」

  失去平时活力的鸿池学姊被志乃说得哑口无言。这个画面真稀奇。

  可是,我也不是不了解她的心情。

  十年前发生的杀人事件,成为「惨杀爱丽丝」的根源。

  身为被害者的加害者,与身为加害者的被害者所构成的事件。

  非常悲伤的事件。

  我认为,深山小姐没有做错事。

  也许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一样,那是犯罪行为,但那并非是为了私利与欲望所犯下的罪业。不惜主动承担风险也要得到的事物,是无法得到挽救的少女的名誉与人生。我相信,她可以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骄傲。

  可是——即使如此,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错了吧!也会自觉犯了罪而感到恐惧吧!

  同时,她也会有自己不能有错的想法吧!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守护学生,深信这种行为正确无误,而且非得是正确的行为不可。

  相反的心态。

  虽然自觉有罪,却又不能承认自己有罪——的不幸。

  不过,她总算可以承认罪行了。

  折磨一名少女的事实。

  因此,她才终于打从心底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

  终于,被允许可以有这种想法。

  仓库里,深山小姐有如全身虚脱似地伫立不动。

  那副姿态中,感受不到任何以往凛凛生威的氛围。

  只是微微地昂首,有如回想某事的姿势。

  那是拼了命想守护学生的一名教育者极为悲伤——却又带着莫名清爽气息的忏悔之姿。

  05/

  关于之后所发生的事。

  支仓志乃,不是那么清楚。

  据「他」所言,三泽鼎似乎不再作恶梦了,可是这不过是枝微末节的小事罢了。在那之后,「他」们跟鼎的母亲道歉,并且说明一切,然后被骂得狗血淋头,又因为鼎的求情才得到谅解。这种事其实也无关紧要。隔天,鼎在学校虽然露出了比至今为止还稍微愉快的表情,但志乃对这种心情变化一点兴趣也没有。偶尔,鼎会投射含带某种意味的视线,但志乃却不当一回事。她恐怕是想跟参与这次事件的志乃好好相处吧,然而这是不必要的情感。今后她将要经历自己的故事,但里头并没有志乃的戏分。志乃的故事里同样没有她的戏分,也不应该会有。这两人的人生,应该不会再度有所交集。

  另一方面,说到深山雾。

  她,辞掉了教职。

  突如其来的事。

  以个人因素为理由突然离开学校的她,让老师们慌了手脚,但余波并没有波及到学生。她很优秀,却不是无法取代的存在。她没有担任六年级的导师,所以大多数的孩子们并没有被影响到,也因此学生们在一瞬间所产生的惊讶情绪,立刻被接下来的考试预习给击溃抹去。教师们的动摇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也会平稳下来,到时候又会恢复以往一成不变的日子吧!

  只是,在她离开后的第三天。

  志乃收到了一封信。

  是深山雾寄来的。

  『一开始,我想先道个歉。

  对不起,我突然辞掉了学校的工作。造成各位同学的麻烦,我感到相当遗憾。

  我辞掉教职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被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而是因为,我发觉自己失落了身为教师最重要的事物。

  你当时的推理只有一个重大的错误,那就是我把木下的尸体吊起来的理由。

  你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守护宫前同学,其实是错的。当我发现尸体时,根本没有想到宫前同学的事。我所思考的,只有木下的名声,还有我自己的名誉。

  如果尸体就这样被发现,而宫前同学也因为此事遭到逮捕,那么木下做出的行为也会因此曝光。这么一来,木下当然会受到批判,而矛头甚至可能会转向身为未婚妻的我。不,不是可能,而是必然。我会因此而不得不辞掉教职吧!校长先生不可能会放过身为犯罪者未婚妻的我,而我也会被迫接受社会制裁。所以,我把尸体吊了起来,制造出让宫前不会被逮捕的假象。因为,我认为借由这种事,能让我的地位得到保障。结果,木下的犯行既没有被调查到也没有被社会大众知悉,身为未婚妻的我反倒成了受害者而平安无事。

  可是,被你指正后,我发现了自己的愚蠢、无知。没错,其实应该思考的不是其他事物,而是宫前同学本人。她明明是我重要的学生,但我在那时却连一秒也没考虑过她的事。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所承受的苦痛,就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

  这个结果制造出「惨杀爱丽丝」这个不该有的存在。不,不只是制造了这个怪谈,我甚至对它置之不理了十年。我一点也没想过,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个鬼故事而受苦。我只考虑到自己的名誉,进而掩盖了事件的真相。

  最后,我践踏了两次孩子们的感情。明明是我重要的孩子们。我明明是因为重视他们才选择了这个职业。我实在没有资格当老师。

  因为被你指正了自己的过错,我总算发觉了这件事,并且能够去面对它。我终于可以确实理解,自己究竟错到什么程度。

  谢谢你。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但还是让我致谢吧!谢谢你。因为有你,我总算从苦恼的日子中得到解脱,感觉就像是从一场恶梦里清醒似地。

  今后我会回到家乡,在那里以当老师为目标再次努力。我会正视被你指出的过错,回到当初以老师为志业的初衷重新开始。这回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一名能守护孩子们的教育者。』

  简单的书信内容,字迹却相当秀丽。

  邮戳是志乃所不知道的地方,这恐怕是在电车抑或是在巴士上写好,到了她的家乡再寄出来的信吧!

  志乃读完后,走向厨房。点起瓦斯炉的火,仔细地将便宜的信纸烧去。在小文具店购入的便宜信纸,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烧完了。确认已经无法再度还原后,她轻轻地,以轻到只有「他」会注意到的程度,叹了一口气。

  深山,误会了一件事。

  志乃的推理并没有错。

  志乃是故意弄错推理的。

  她也能够想像,深山为何会将尸体吊起的理由。

  最初的确只是想像,而不是肯定。在深山赶在其他教师之前,独自一人去找木下的时间点上,志乃就明白她优先考虑的事。她恐怕知道在体育仓库里,正在进行何种行为。所以,为了不让其他的教师知情,为了在发生万一的情况下也不会被发现,她率先展开了行动。光靠这点就足以窥见,比起学生本人,她更重视木下的名声与自己的名誉。

  可是,光是这样仍无法肯定一切。

  那一天,当志乃准备说出吊起尸体的理由时,她才确定了一切——因为,深山的肩膀发着抖,就像惧怕某物似地。

  如果,深山的动机是志乃那时说出的理由,那她根本没必要感到胆怯。

  她只要挺起胸膛接受那个事实就行了。身为守护一名少女的教师,根本没什么好丢脸。

  但是,她却试图在真实被揭开前逃开。

  这全都是因为,她心虚内疚。

  她是为了自己才吊起尸体,伪造了犯罪现场。

  志乃并没有揭穿这些事。她没有想过要揭穿深山为何要将尸体吊起的动机,以及连深山本人也没有察觉的另一个真实。

  宫前加奈——是依照自己的意愿杀人的。

  最基本的问题便是,为何木下会在体育仓库。

  的确,他在那里犯了罪。对他而言,那里是自己的城堡,是自己的地盘。可是,话虽如此,他也没有理由要经常待在那里吧!即使,十年前的仓库并不像现在这么脏乱,但仍与时常清扫的校舍不同,布满了尘埃与霉菌。

  而且,即便拥有喜欢那种特殊环境的极为不正常的人格,但在那种地方也无法进行事务性的工作。即使是体育老师,只要是教师,就必须从事体力劳动以外的工作。因为他担任了班级导师,理所当然要这么做。

  或许有奇人异士能在仓库内完成那些事务性的工作,也能忍受在那边所产生的一切不便与痛苦,但这种事还是不可能发生。因为,这种行为会让那个空间失去原本的隐匿性。

  如果,他时常待在那边的话,对想找他的人而言非常便利,但相对的也会让平时谁也不会靠近的体育仓库,大幅增加访客来临的机率。

  谁也不会靠近的场所,不该为了意义不明的个人嗜好,而让这种优势消失。

  可是——正因为如此。

  可以肯定的如此说道。

  他在那天,那个时间。

  并没有在那里戏弄少女。

  他被杀害的时候,教职员会议正在进行中。那个会议,所有的教职员都必须出席。这不是突然被告知的讯息,而是事先就已经决定好的事项。

  在这种日子里,木下真的会把少女带进仓库里吗?

  或许他打算在会议开始前,结束对少女的戏弄。这种可能性无法完全否定。

  然而,志乃仍确信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

  因为打从最初,他就没有必要去背负这种风险。

  光是迟到这件事就足以成为麻烦,因为会被问到刚才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纵使这个问题不难加以回避,却会确实地留下疑点。而那种怀疑,早晚会绞住他自己的脖子。

  如果迟到太久,可以预料会有某人出来寻找自己,就像事件发生的当天一样。既然要找体育老师,仓库就是无法排除的候补选项。只要有个万一,就会被人发现决定性瞬间的可能性。

  根本没有必要特地选在那天。如果只是要带少女进仓库,任何时间都行。他可以依照自己独有的方式慎选时机,不过这种机会未必很多吧。可是,他确实准备好了「下次」的机会。对木下来说,不惜承担风险,也要在那天前往仓库的理由并不存在。

  被某人带过去的可能性是零。这种可能性一开始就排除也无所谓。

  可是,他自愿前往的可能性也是零。

  既然如此,只剩唯一一个答案。

  就是被某人约了出来。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但是,究竟是被谁?

  谁才能把他约出来?

  在之后要举行教职员会议而没有空档的状态下。

  即使如此,能确实将木下约出来见面的方法是?

  即使如此,能让他接受要求出来见面的方法是?

  方法,只有一个。

  他在仓库里,做出了不可告人的事。

  只要以此作为威胁,他就一定会来。

  无法逃避也无法拖延。

  一旦某人将此事说出去,他的地位将会破灭。

  这种情况下,能执行此举的人,只有一人。

  就是应该也在现场的,宫前加奈。

  然后——她把木下约出来见面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不可能自己主动进行那种行为,也不想藉由谈判来解决一切。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她没有理由把木下约去那个场所。打从最初,她就不认为他是会接受那种交涉的对象。

  那么,为何要约在那种没有人会接近的地方呢?

  答案不言自明。

  那时,志乃所说的杀害方式全是谎言。不管深山的意愿为何,志乃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宫前加奈的杀人过程曝光。因为,那件事情已经终结了。已经没有任何角色留给志乃扮演。

  所以,她说了谎。

  即使是少女,只要挥舞着金属球棒,就算是大人也会胆怯。这一点不会有错。宫前扑杀木下的可能性很高,这一点也没有错。可是——要让对方一击毙命,实际做起来并不容易。金属球棒固然沉重,但顶多也只有几公斤而已,而且表面又是圆的。人类的头部也是圆的,因此打击的力量会确实受到分散。也就因为如此,所以宫前事先准备好了金属球棒,等待木下先行进入体育仓库后,再从后方殴打。证据就是木下倒在仓库内部。遭受金属球棒袭击,任谁都会想要逃跑吧!这是为了跟对方拉开更大的距离。但是,如果是瞬间遭受反击,那不倒在门边就太奇怪了。既然倒在里面,就表示被害者是在门边受到攻击。而且在门边受到袭击后,所能逃跑的路径,是仅开着一个小小通风孔的死路。她,就是计算到了这种程度。

  或许,连密室状态都在她最初的考量范围中。体育仓库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被反锁的体育仓库里,另一把则是在教职员办公室里,只有教师才可以把它拿出来。因此,犯人会是教师。她认为可以用这种方式误导调查吧!理论基础虽然脆弱,却不能说是不可解的想法。

  总而言之,她就这样计划杀了人。她恐怕对自己遭受的苦痛有了正确的认知,也因为正确的认知了一切才无法忍耐。最后,选择杀人作为解决方案。

  可是,她的精神并没有强韧到足以承受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冲击。自己杀了人的事实让她胆怯。殴打对方时的感触,恐怕会一直残留在手中吧!飞溅的鲜血色泽,会鲜明地烙印在视网膜上吧!痛苦的呻吟,以及自己将人殴打至死的事实,如同诅咒般侵蚀着她。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杀人这种事不论是谁都能轻易办到,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自己杀了人的事实。志乃并不认为她特别脆弱。

  然后,「惨杀爱丽丝」更是对这样的她雪上加霜。

  她将自己的罪恶感,投射在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幻想上。

  「爱丽丝追过来了。」

  这就是她绝对不被允许逃避的罪业。

  可是……事到如今,就算真相大白又能如何?真正该接受处罚的人已经死亡,愚蠢杀人者则因内心制造的幻想,而失去截至那时为止的人生,傲慢共犯在经过十年后接受了审判,而令人困扰的迟来复仇者总算察觉了事实。

  志乃认为,与事件有关的人们分别遵从各自的现实,得到了自己应当接受的处罚。

  既然如此,志乃也不想再去划开那道伤口。

  就算这么做也没有意义。

  事已至此,即便解开真相,对谁来说都不存有任何意义。

  恶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之后留下来的仅有和煦的阳光——与成为那道影而不会再被人们眼光所触及的真实。她们不知道这些事,不会察觉也不会接触到,就这样在崭新的梦境中生存下去。这样就够了。在这里,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在这里,她们无法生存下去。所以,这样就够了。

  虽然,从未希望她们能有个好梦,但不论是谁,都拥有安心入眠的权利吧!

  给予她们的未来光芒,给予「惨杀爱丽丝」永远的摇篮曲。

  那么,接下来,给予支仓志乃——

  ***

  关于之后发生的事。

  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

  虽然,从鸿池学姊那边听说了小鼎的近况与深山小姐辞去教师一职的事,但我并没有深入追问。并非没有兴趣,但我认为像我这种与她们毫无瓜葛的人,不该涉入之后的事。小鼎重新取回与母亲之间的羁绊,以后也会为了进入好的大学而继续用功念书吧!至于深山小姐,也应该会在某处,重新发现自己应该前进的道路。在这里,我没有登场的机会。唉,我在这回的故事里,戏分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说得更直接点,我平常似乎就没有任何的用途。话虽如此,我与她们毕竟是各自生存在不同的故事里。从今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任何的关联吧!

  好不容易回到家,志乃正在那里睡觉。瞬间,我感到惊讶。并不是因为她在家里的缘故。平时,我就告诉她可以随意进入并自由地使用我的房间,此外我也帮她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而她也忠实的做到了这些事,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使用。因此,当我像现在这样回到家时,志乃出来迎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觉得稀奇的是,她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睡觉。现在,才晚上六点多而已。要睡觉还太早,睡午觉又太晚。她通常会在这个时间做功课,或是保持清醒发着呆。

  今天做了什么辛苦的事吗?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小心地不要发出声音。难得她在睡觉,至少让她睡到晚饭做好为止吧!

  可是,仔细一瞧那副睡像实在是太有趣了。她横躺在惯用的特等席的房间角落里,将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以胎儿般的姿态漂浮在自己铺散一地的黑色长发上。仿佛生了一对黑色羽翼似的。顺带一提,她总是以这种姿势静止好几个小时。一旦入眠,就这样连动也不动。这孩子,真的很像人偶。

  话虽如此,她的睡脸却很安祥。

  突然,我想起了与鸿池学姊之间的对话。那是今天早晨在咖啡厅里所发生的事。

  「如果,小鼎在恶梦中被追到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大概——她会成为人们口中常说的『偏执狂小学生』吧!」

  面对我忽然涌上心头的疑问,鸿池学姊如此说道:

  「一般认为,小孩做出脱轨的行为前,必定会有某种前兆。当然,或许这只是事后强加上去的理由。就像举行求雨祭典后隔天下雨,因此得出会下雨是因为举行了求雨祭典的结论。先有某个事件存在,然后再去寻找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接着想像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这是人类的智慧,也是业障。人类就是要找出因果关系,才能得到安心的生物。可是,我觉得前兆也许出乎意料之外真的存在。小孩子,不,不只是小孩,所有的人类在有烦恼并且想要他人帮助的瞬间,都会发送出某种讯息。就鼎的情况来说是作恶梦,举其他例子的话,像是说自己头痛或肚子痛,突然变得沉默,或是反其道而行变得过度开朗,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独有的行为。可是,如果发出这些讯息,却没有人帮助自己的话呢?那么残留下来的情绪会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留下来的只有为什么没有人要帮助我的怒意与憎恨。接下来便是放弃一切的绝望。这也算是一种傲慢。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迁怒也要有其限度。而且对接受讯息的对象而言,也会有一种你这样讲我也……的感觉。不过,这种逻辑对发送讯息的人来说却是绝对的理论。当他遭受背叛时,就会有某种东西发狂。陷入绝望深渊的人往往会失去社会性。而失去社会性的人,所能前往的场所——当然,仅有一处。」

  「原来如此,更何况憎恨的情绪还是根源呢!实在是太危险了!」

  「是吧,能顺利解决鼎的问题真是太好了。不过,哎,我觉得有你在应该没问题了。」

  「我吗……?」

  「对。因为,你不是那种会对这种事视而不见的人。」

  「什么意思啊……?」

  「你大概在最想帮助人的时候,就能做到最想帮助对方的事。而且可怕的是,这些全部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到的。嗯,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我跟小乃乃才会在你的身边吧!」

  「呃,虽然你好像自己想通了一切,可是我一点也不懂意思耶!而且,为什么连鸿池学姊也会出现呢?如果是志乃的话,我还隐约能够体会一些,可是学姊——」

  「啰嗦啦,你这个花心男!」

  说完,便是一发强烈低踢,直击我的腿陉。就这样,会话结束了。

  虽然,最后的部分非常难以理解。总而言之,学姊的答案我大部分都听得懂。

  世界上,遍布着善性与恶性。不论是谁,都无法成为完美的圣人,也无法成为完美的恶人。打从最初,百分之百纯粹的正确就不存在于世上。所以不管怎么做,无论多么地小心,都无法避开错误。

  因此,只要身而为人,谁都会有偏向发狂的时候。这种事不见得只会发生在童年时期,就算长大后也是一样。我在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也曾强烈地厌恶过某人,憎恨到想杀死对方。即使是现在,甚至是未来,这种负面的情绪还是会产生。因为,这就是人类。与自己不同的他人相处时,必然会产生摩擦。

  可是,不能从那儿再向前方推进。不会前进。

  因为,那里有界线存在。

  是一道极大极大的,断绝。

  无法飞越。

  不会想要去飞越。

  无法碰触。

  不会想要去碰触。

  遥远的彼岸。

  我们不论何时,都在那道界线旁,漫无目标、危险地蠢动,梦想着绝对无法抵达的对岸,然后终于如梦初醒般地离开。虽然在那边作了一时的恶梦,但终究还是会回到原点。这大概便是鸿池学姊所说的社会性,也就是人类的理性。

  只是,其中也有回不来的人存在。以恶梦将自己逼入绝境,最终被梦魇追上而伤害他人。就像大多数的犯者罪并非是为了犯罪而诞生似的,他们在那道界线上来回徘徊,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支持,到头来终于遭受恶梦囚禁而堕落。

  名为宫前加奈的少女也一样,如果有谁早点发现、如果有谁早点帮助她的话,一定用不着杀人吧!她不会成为杀人犯,也不会失去任何事物。

  小鼎也是,如果置之不理,说不定她也会越过那道边界线。或许会变成不良少女、或许会深深伤害某人、或许会被憎恨所囚禁,抑或是犯下杀人罪行。而在小鼎的情况下,被杀的人也许就是她的母亲。

  「惨杀爱丽丝」——小鼎没有越过那道边界线,并且回到了原点。因为,她在这里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事物。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是一件很棒很棒的事。就像是没有比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幸福的人更幸福了,能在边界线这一侧找到栖身之所,对她而言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而且,如果她能注意到这点的话,就真的是一件美事了。

  然后,正因为如此,我有一种想法。

  名唤支仓志乃的少女,一定没有这种边界线吧!如果此事为真,她就没有难以飞越的断绝存在。不晓得那道难以穿越与回归的界线。因此,她才能一脸理所当然的前往对侧,然后再一脸理所当然的走回来。

  这便是高屋敷小姐所说的「恐怖」吧!

  志乃可以前往任何地方。我们本来就因为理性以及人类的情感,而无法飞越的那道界线,她可以轻易地超越。她不会对存在于那里的事实感到胆怯,宛如天经地义似地接受那里的一切。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光芒中黑影的存在。

  可以成为任何一侧。

  可以成为任何事物。

  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不管去那里,她依然能保持本性。

  这就是她的特质。

  但是,对我们而言,这却是极为恐怖的事。就像校方不公开杀人事件而隐瞒真相似地,身边可能会有危险分子存在的不安,会衍生出无法摆脱的恐惧。

  所以——会害怕。

  潜伏在假面具后方的东西,太可怕了。

  我看着志乃的睡脸。

  平时面无表情的脸庞,只有在睡觉时才会些微地松懈,回到与年龄相称的童稚表情。

  她平时究竟戴了多少层假面具,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志乃。你一定可以看见我们所看不到的存在,知道我们所不晓得的事物吧!我们在情感上所否定的许多事物,你都会接受吧!

  或许这就是你所拥有,你自身独特的个性。

  因此,我不会否定那样的你。

  我发誓。

  我不会否定你作为自己时,所活着的时间。

  但是,话虽如此——我却一点也不打算放弃。

  是的,放弃之类的举动,我绝对不做。

  不论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管那张假面具下,隐藏了什么。

  我绝对不会在只有害怕、恐惧的情绪下,结束一切。

  我是这么想的。

  打从心底。

  希望你也能够找到。

  在这里。

  眩目耀眼的光芒中。

  如果可能的话,就在我的身边。

  希望你能得到。

  希望你能紧紧抱住。

  对你来说重要的,某物。

  属于你自己的红鞋。

  会让你打从心底觉得,待在这里真好的一切。

  支仓志乃,我重要的女孩,

  愿你的梦境,成为世上最美丽的事物。

  我就这样——温柔地,轻抚正睡着香甜的她的头。

  "Baddays,Goodbye!"is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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