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还是一样不习惯穿西装呢!
我又弄了一下领口,然后在心中发出这样的叹息。
虽然脖子没被勒得多紧,但我却感受到说不出的气闷。
我相信,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只是装饰品,而不是真的要拿来扣的东西。
我就读的高中要穿学生服,所以开朝会时当然要把扣子全部扣好。不过除了这种场合之外,第一颗扣子都是呈现没扣上的状态。
会这么做的人不只是我,而是全校的男学生。不只如此,除了我们学校之外,其他地方也都会这么做吧!
不过,就算我在心里如此抱怨,也绝对无法在现场做出这种行为。
因为不管望向哪里,周围都站满了身穿正式服装的绅士淑女。
“唉……”
“…………”
“我来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我十分钟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嗯,是这样没错。
正如同站在身边的她——支仓志乃所言,她已经表示过自己的见解了。
她说……我不介意,也“没有人”会在意。
这是一个既简洁又有力的解答。如果答案只是“我不介意”的话,就我个人的角度而言虽然高兴,却多少感到一些不安。不过,如果丢出来的答案是“不只是我,其他人也不会在意”的话,那我就能理解了。
这个答案就各种意义来说虽然可悲,但却明确地描述了事实。
的确,现场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他们都依照各自的目的行动着,根本没有把身为局外人的我放在眼里。就算我在现在这个瞬间做出“开高叉”的低级动作,也没有人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吧!
可是……就算问问题会让这种氛围变得更加恐怖,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稍微理解一下我的想法。
我瞪视着这名天才少女。
支仓志乃,就读某所有名升学学校的小学五年级生。少女拥有长及腰际的乌黑秀发、能够吸进所有光线的漆黑眼瞳,以及完全呈现对比、令人感到目眩的白皙肌肤。而且,她今天还穿上了纯白的连身洋装。
志乃跟我不同,就所有意义来说,她都融入了现场的气氛之中。
她本来就是一个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会产生动摇的少女,所以在这种大场面下更显得威风凛凛。不,说得更正确一点,应该是以惊人的气势完全不在乎现场发生的任何事吧!仿佛她与会场里的独特热气无关,只是以习惯的模样静静旁观这一切。
而且,她的打扮也很适合这个场所。
身穿纯白洋装的她,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公主一样。
志乃平常总是穿着设计简单的水手服,不然就是枯燥无味又毫不在意流行感的服装,所以她偶尔这样打扮一番时,就会像是灰姑娘被施上魔法般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如果她再大一点,并且穿上同样的服装站在这里的话,男人们一定会蜂拥而至拜倒在她的裙下。
“…………”
“……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光是想象一下就很火大呢!”
志乃露出了搞不清楚状况的神情。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懂这种事啊!
“话说回来,你真的很适合这种打扮喔!很可爱呢!”
“……是吗?”
志乃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不,虽然她没有否定,但是表情中却微微地掺杂了不服气的情绪。
虽然这只是不注意似乎就会漏看的极细微变化,但却跟我平常夸奖她外表时所产生的反应截然不同。
嗯~我的表达方式有误吧!
与其说是可爱,用漂亮来形容比较好吗?
不,可是,她也还没有大到要用漂亮来形容啊!
或许是对了无新意的赞美感到厌倦吧!不过对“仿佛能打动女人心般的好听词汇”词穷的我而言,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台词可用。至少,这不是虚情假意的谎言,而是真心的赞美。
拿少女没辙的我移开了视线,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环视周围。
这里是位于某饭店三楼,空间跟体育馆一样大的大厅会场。
这里聚集着就算不在语气上加以修饰,也称得上是耀眼动人的男男女女。
男性大多穿着笔挺西装。
不过,他们穿的一定不是我身上这种量贩店的便宜货,而是特别量身订制的名牌吧!光就外观来看,也能看出两者用的布料完全不同。
女性就更厉害了。身穿五颜六色的晚礼服或是和服的淑女熟女们,在会场来回穿梭着。
随便算一算也有两百人左右。
考虑到会场的规模,人数应该更多吧!
以等距排列在会场中间一带的圆桌上摆着料理,因此派对采用的是让参加者自行取用餐点站着吃的形式。摆在桌上的全是高级料理,一看就知道一人份再便宜也要五千元吧!
说到站着用餐,我脑海中只浮现出派对结束时,零食、两公升装塑料瓶,还有白色纸杯排在桌上的画面。对这样的我而言,眼前的光景看起来就像是异次元一样。等一下该不会有现场演奏的交际舞吧?
不过,虽然有这么丰盛的料理,却几乎没有人动手取用。
上桌将近一小时的料理鲜度开始快速下降,却没有人拿起来吃。料理就这样几乎没有减少地摆在桌面。
啊啊,真是浪费。
实在太浪费了!!
“…………”
“喂,不要用这种无奈的眼神看我啦!”
“最好想办法改掉这种穷酸的性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我真的很穷啊!”
“自己选择贫穷的人无药可救。”
“你也伶牙俐齿起来了呢!”
“这是鸿池绮罗拉说的话。”
“不过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跟父母亲都一直这样讲。”
毫不留情的语气虽然令我的脸颊抽搐,但就如同往常一样,她的发言总是能够神准地命中红心。
这一回也不例外。
我也觉得这种小市民心态很可悲。
不,她批评的应该是我不想脱离这种状态的做法吧——不过,靠着半吊子自尊心撑场面的男人确实没药医吧!
从小就认识志乃的我,代替她忙于工作的双亲,替志乃做饭并且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不过对一个只靠打工赚钱的大学生而言,两人份的伙食费实在是太吃紧了。
更何况,为了不让小学女生孤伶伶地独处,我空出了许多时间,所以打工班表比平常轻松,收入也相对减少了。多亏了这种状况,我几乎没有交际玩乐的费用。
伯父他们知道这种情形后,经常想塞钱给我当作照顾志乃的“谢礼”,但我都婉拒了。
我总觉得这样好像怪怪的呢!
我自己明白——
这就是可悲的自尊心。
无论以后医药科技有多进步,都没办法做出能根治这种病症的药吧!
“不过,浪费的行为终究是浪费吧!不,我当然知道理由啦!”
这个派对本来就是只有邀请创业家,或者是已经创业的青壮年社长与高阶管理人员的圣诞派对。
当然,一个极普通大学的一年级生,是不可能被邀请来这种场所的。顺带一提,还在念小学五年级的志乃也是一样。
受邀的人是志乃的母亲。她是某女性内衣公司的社长——头衔好像是CEO(企业集团的执行长)。在大学时,她跟一群朋友为了开发自己喜欢而且安心又安全的内衣,半好玩性质地创了业;经过数十年的岁月后,却不知不觉变成了一间规模虽小,但却有着完整体制的公司——就时代上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前卫吧!最近女性创业的例子虽然不再稀奇,但据我所知,对当时的女性而言还是非常辛苦的。
即使与伯父结婚又生下了志乃,伯母还是忙碌得没办法照顾她。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像这样努力的结果,让伯母以先驱者的身份受到同为创业者的女性注目,也因此受邀参加了这种派对。
可是,伯母现在却不在我们身旁。
理由很简单,她早就把我们丢在一旁,四处去跟别人打招呼了。
真是的,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先把这种无聊的怨言搁置一旁,说到没受邀的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嘛……在人数不多的前提下,受邀者能以介绍的形式带自己认识的人过来。带伴侣参加的宾客虽不在少数,但大部分的人都照着这场派对拓展人脉的宗旨,带了能让自己开创新基业,或是让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朋友与熟人。
就是因为这样,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用餐,而是拼了命地想好好利用这个宝贵机会。在有可能与有力人士建立关系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被豪华料理吸引目光。
“可是,就算不带我来也没关系吧!先不提志乃,请伯父过来不就好了吗?”
“没办法,他要工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伯父自己也忙于工作,甚至忙到了隔天才能回家,说不定连隔天也回不了家的地步。正因为如此,伯母无法把志乃一个人丢在会场,所以身为保护者又闲着没事做的我,就这样雀屏中选了。
然而,既然如此,干脆连志乃也不要带来不就好了吗?我并不是冷淡,不过伯母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跟往常一样、在我那间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破烂公寓里享用简陋的晚餐。
“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经验。”
这是伯母的意见,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过这种上流社会的生活。
我的人生观并不是特别豁达,只不过是当了大学生之后,对自己的器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我非常清楚,独自创业或是飞黄腾达之类的路,并不适合自己的个性。
“啊,这么一说,志乃要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呃,我的意思是,你将来想做什么啦!”
这大概是明白问题的含意所说出的“不做什么”吧!
“你说不定会继承伯母的事业吧?”
“没有人特别希望我这样做。我想,那个人不会抱持着这种期望。因为她明白只有自己能决定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很介意‘那个人’这种莫名疏远的说法耶!”
“我没有恶意。”
如此说道的志乃,脸上确实没有恶意。
因双亲忙碌,志乃只能过着半独居的生活,然而她并不憎恨伯母他们。
被关心、被照顾,一起相处的时间——这些行为就是爱情的浓度。然而这对小孩来说是理所当然的错觉,并不存在于她的内心。
志乃很明白即使忙于工作,伯父他们还是爱着自己。
呼,真是一个让人头大的孩子。
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普通的女孩子呢!
明明可以稍微闹个别扭的,就算是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也好啊!
“可是,原来如此……伯母他们很替你着想嘛!”
所谓的父母亲这种存在,是一种不把“我希望你这么做”的愿望强制加诸在小孩身上,就会觉得很难过的生物。
我的双亲虽然早就懒得理我、让我自生自灭,但这个世上还是有许多家长自小孩年幼就给予严格的教育,希望他们继承家业,或者想让他们从事跟自己一样的工作。
在这种状况下,不是毫无责任感地抛开小孩,而是让他们自由选择未来的做法,应该很了不起吧!
“那么,先不提具体内容,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嗯,将来的梦想。”
在有名的升学学校里,总是保持第一名的天才少女。
绝对的记忆力与绝对的思考力。
同时兼具这两种能力的志乃,想做什么工作都行吧!不管做什么工作,她一定都能出人头地的吧!
不,应该不能说什么工作都行吧!
这名可爱却态度冷淡的少女,怎么想都不适合从事服务业。想象志乃在小餐厅里穿着漂亮的制服,但却用压抑感情的沉闷语气迎接客人的模样,我不禁在内心发出苦笑。
应该完全舍弃从事服务业这一行的可能性吧!
“……跟之前回答的一样,没特别想做的事情。”
“没特别想做的事啊……唉,你在学校里没写过跟将来的梦想有关的作文吗?”
“没有。就算写这种作文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只会得到上一流大学、进入一流企业工作,或是自己开公司之类的文章。”
“唔……唔。”
不愧是升学学校,我稍微认真地佩服了起来。
我并不期待能听见当蛋糕师傅或是开花店,或是对现在的小孩来说,可算是丢脸至极的回答——也就是“新娘”这一类的可爱答案。不过在志乃生存的高阶层世界里,这种孩子气的理想似乎一丁点也不存在。
“而且,我觉得你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呜!”
志乃说出了一针见血的意见。
这是我尽可能不去思考的重要问题。
不只是我,只要是变成大学生,或是上了高中三年级的人,都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然而这也是大多数人无法拿出明确答案,最后只能一直拖延下去的究极命题。
我……会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在大学虽然主修经济,但却没对这门学问特别感兴趣。大学里没有普通科这种科别存在,所以我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择了最容易进入的科系。
真要说起来,就连我念大学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大家都有念大学”这种无聊的理由。
高中同学里,有人一毕业就出社会工作了。有家长自己在当老板,因此决定不升学的人;有压根儿没想过要上大学的人;也有几个没念大学而是进入专科学校就读的人。专科学校是两年制或是三年制,所以他们会比我早出社会吧。
不过,我并没有这种选择权。
我上了四年制的大学——根本没考虑过其他的出路。
因为,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道路。
所以,虽然我自然而然地升了学,可是却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明确的将来。就像在当地的小学毕业后进入当地的中学就读一样,没多想什么的我,最后会随波逐流地进入某间公司上班吧!
我想,自己大概会变成业务员吧。事到如今,我当然没办法成为技术人员,而且我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先不管会进入哪种业界,我想自己的成就,大概不会超越一般人印象中的上班族吧!
“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我的梦想是什么呢?”
真的是败给她了。
就像志乃问的一样,小时候我有很多梦想。
还记得的梦想有新闻记者、相扑力士、歌手,还有其他一直在改变的许多梦想。
不过,那些目标在日复一日的过程中一个个消失,到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我到底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呢——不,说得更正确一点,我完全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样的工作”。
发现自己模糊的将来是那么不明确后,我不禁感到愕然。
这个场所充满希望与愿望的耀眼光辉,更是让我感到沉重,也有一点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
“咦?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啊?”
“咦……咦咦!?”
突然从旁边传过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地产生了反应——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的我,忍不住发出了尖叫声。冷淡视线虽然从周围射了过来,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不,应该不能说是无所谓,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是鸿池学姐!?”
“什么不会啊!”
以无奈语气如此说道的声音,的确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的四年级生——鸿池绮罗拉学姐,不过我的头却被足以撼动脑袋的强烈不自然感折磨着。因为,站在这里的她,跟我认识的她实在差太多了。
我眼中的鸿池绮罗拉学姐这名女性,在没有跳级制度的日本念大学四年级,所以可以知道她的年纪比我大。她比我年长的事实不会有错。不过,鸿池学姐却拥有一张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大学生的高中生娃娃脸,搞不好还有可能被误认为初中学生。
话虽如此,她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真的连一丁点也没有——童稚外表所附带的孱弱气质。脸上总是充满开朗笑颜的她,给人一种恶作剧小鬼头般的印象,也像是嚣张却无法讨厌的野猫。学姐的身材虽然娇小,却很结实又有弹性,看起来就像是格斗家一样。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鸿池绮罗拉学姐。
然而,站在我眼前的女性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最先发现的明显差异就是——她没有戴眼镜。鸿池学姐总是戴着眼镜。那不是什么流行的款式,只是一副极普通的眼镜而已。这副眼镜现在不在学姐脸上,她应该戴了隐形眼镜吧。
而且,她身上的服装也不一样。讲起来虽然天经地义,但她身上却穿着很适合这个场合的晚礼服。以红色布料做成的洋装散发着光泽,而且还露出了整个肩膀。描绘出健康曲线的身段让我微微心动,不过还是把这件事当成是我与各位的秘密吧!
说到平常的学姐,她虽然比臭男生的我更注重流行,但却不会选择太过女性化的服饰。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用男孩子气来形容,但基本上那不是女性的打扮。我有好久没看过学姐穿裙子了。
而且,造成强烈不自然感的来源,果然还是那些妆吧!
令人惊讶的是,学姐平常是不化妆的呢!
我有看过学姐涂唇膏,却没见她抹过其他东西。可是,现在的学姐又是如何?她的唇上有着不会过度浓艳的红色口红,连眼睛都有画上眼影。当然,她的头发也弄得很有型。
“什么呀?你干吗露出那么痴呆的表情啊!”
“啊啊,听到这个声音让我好安心喔!”
“……这句话听起来让人很火大呢!你有什么不满吗?”
那我就抱怨一下吧,打扮成公主风的志乃当然也是这样,所有的男人应该都对女人变身前后的差异度有很多想法吧!
任谁恐怕都有被宛如魔法般的妆扮技巧迷惑,并且在解开魔法后大吃一惊的经验吧!
不过,把这种事实以具体的方式说出,只能说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话虽如此……这还是太厉害了。
鸿池学姐平常看起来年纪就很小,应该说她很像小孩子才对。正因为这种反差,现在的她看起来非常成熟。
差别大到这种地步,真的已经进入魔法的领域了吧!
她在哪里捡到什么奇怪的手杖了吗?
“哈哈哈~难道你迷上我了啊?”
“请不要说这种恐怖的事。”
“害羞也没什么不好嘛,姐姐我很清楚的啦!”
露出狡猾笑容拍拍我肩头——关节痛到快脱臼般——的学姐,脸上涌现出叛逆的表情。“迷上我了”的说法虽然不太适当,但我瞬间悸动的男人心还是生出了一句话:
“猴子穿——”
“铁拳制裁!”
我没办法把话说完,强烈的身体攻击让我闭上了嘴。
“嗯~不过啊……我还是赢不过小乃乃呢!你实在太适合穿晚礼服了。”
“……谢谢你。”
“我很期待五年、十年后的情况呢!不,你会觉得不安吧?”
这个人会使用读心术吗?
在腹部流窜的沉重疼痛虽然令我流出冷汗,但我还是做出了回答:
“我当然也很期待啊!我又没有觉得不安的理由。”
“呜哇,小乃乃有没有听见。他说‘很期待’耶,好色喔!”
“你是怎么听的啊!?”
真是的……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是,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们……”
愉快神情顿时一变,学姐不知为何用着既无奈又困扰的表情如此说道。
“怎么了吗?”
“唉,这场派对有一点内情存在呢!”
“你说内情,是某种诅咒吗?”
“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真的好像可以看见种种欲念形成的巨大漩涡呢!”
学姐以遥远的眼神眺望着会场。
的确,充满野心的创业家与企业家在会场来回穿梭,为了扩大私利拼命交涉的模样,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奇异力场。
身为一介小市民的我,几乎要因为这种浓厚气氛而醉倒了。
虽然跟诅咒不同,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会场充斥着近似这种能量的强烈欲念。
“你也稍微学学这群家伙,换一个燃烧热情的生活方式如何?”
“说得我好像是一个快挂掉的干瘪老人一样。对一名健康又洋溢着热情的优秀青年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说对吧,志乃?”
“…………唉!”
“你干吗叹气啊!?”
“哎~跟毫无自觉的废材在一起,就已经很辛苦了呢!”
太失礼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很没用啊!
“那么,言归正传。一个星期前,在岐阜县深山里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
“噗!一开口就是这种事啊……”
陌生环境与不习惯的晚礼服扮相让我完全忘了这一回事,鸿池学姐带来的话题,大部分都有着极不健全的内容。
我很后悔听了这件事,但只听一半的现状反而让我更在意了起来:
“身份不明吗?”
“没错。她被塞进汽油桶,又被淋上汽油烧掉了。而且那个汽油桶还经过稍微的改装,变成了简易型的焚化炉。利用压力产生超高温,再经过长时间燃烧后,整具骨骸都被烧透了。从残留下来的骨盆形状,好不容易才判断出死者是女性,不过年龄就一无所知了。只知道她是成人,而且也没有留下任何衣物与随身物品。只有这些线索的话,根本无法从众多失踪者中进行比对。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失踪者有那么多吗?”
“多到让人心痛呢!”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话题。那么,这场派对跟那个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嗯~其实啊,在遗体的旁边——”
“大小姐,你在这里啊!”
粗犷的男性嗓音响起,打断了学姐的话。
朝这边发出声音的男性——虽然如此批评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失礼——实在不适合穿西装到了壮烈的地步。
至于不适合度有多少嘛,已经远远凌驾我的等级了。
当这名身高一百九十公分,说不定身高高达两米的男子站到面前时,我顿时产生了整座山迎面压下来的错觉。
这绝对不只是身高差距带来的印象。与其说是透过西装也能感觉到,倒不如说是把深蓝色布料高高撑起的主张存在感的厚实肌肉。他的肩宽是志乃的两倍有余,胸围、身体,还有双手双脚全都有棱有角地膨胀着。我想他一定超过一百公斤吧!如果眼前出现这种人物的话,会感受到压迫感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除了壮硕体格之外,还加上剃短的五分头与肉食兽锁定猎物般的锐利眼神——这叫作三白眼吧!如果用动物打比方的话,一百人当中有一百个人会说出“熊”这个答案吧!像这样的他,适合穿的服装肯定是迷彩服。我能轻松想象他涂上迷彩妆,手中架着AK47的模样。
“大小姐,请你不要到处乱晃好吗?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找你呢!”
“这个啊……我已经不是小鬼了耶?与其担心我,阿虎还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可是,如果大小姐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一直说这种过度保护的话,是会被讨厌的喔!”
“……唔!”
跟熊一样顽强的男性被娇小学姐这么一说,只能像个孩子似地发出丧气的呻吟。我眼前出现了这幅不可思议的光景。
“这一招果然对你最有用呢!”
学姐咧嘴一笑,然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我们这边:
“我来介绍一下。这家伙叫作阿虎——富樫虎之助。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
“啊……呃,是的,初次见面。”
“啊啊……嗯?”
“呃,那个……”
目不转睛地瞪着这里的巨人,让我差点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压迫感啊……魄力简直足以匹敌野生动物嘛!
不过,学姐却毫不留情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啊什么啊?给我好好打招呼。”
“……请多指教。”
有如孩童被母亲叱责的表情,让我差一点笑了出来。
这名男子看起来虽然恐怖,却好像被学姐吃得死死的样子。不过,如果有人吐槽我“你有资格这样笑别人吗?”,那我也只能用“不予置评”应付到底了。
“阿虎,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很平凡的男生,就是我的学弟——”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说“一看就知道很平凡”好吗?“还有,站在旁边的可爱女孩,就是我经常提到的那个女孩。”
志乃点头行了个礼。
“……难以置信,居然是这种小孩。”
“你不相信我?”
“不,没这回事。只是……老实说我还是难以相信。”
富樫先生一边说,一边将困惑的视线移向志乃。虽然我不知道内容,但两人之间似乎很常讲到我们——特别是志乃的存在——的话题。
……是什么样的话题呢?
我脑海中只浮现了一个可能性。
“那么,回到刚才所说的话题吧?在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旁边——”
“大小姐,请等一等。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虎,给我住口。”
这声叱喝,让有如巨熊般的富樫先生“唔……”地静了下来。
他完全被学姐压制住了。这一瞬间,我心中涌现一股澎湃的亲切感。
“有东西掉在那具尸体的旁边。”
“是什么东西?”
“那个啊,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你应该晓得才对吧?当然是这场派对的邀请卡啊!”
“啊啊,原来如此。可是,如果派对的邀请卡掉在旁边的话,应该能从里面知道被害者的身份吧?”
“嗯?不,这是因为……对了,这么一说,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场所呢?小乃乃就算了,你很明显是跑错了地方。”
虽然心里有数,但被别人讲得这么白,我还是感到很受伤。
体会着粗大木桩刺进内心深处的痛楚,我还是姑且对现况做出了说明。
“啊,原来如此。也难怪你不晓得了。”
学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指对富樫先生做了一个信号。
虽然露出困扰表情,却无法反抗学姐的他,从绷得紧紧的西装内袋里取出了某种纸片。
那是一张名片。
不,应该不能称作名片吧!
就尺寸而言,它的确是一张名片没错,但是名片上面却没有写上任何姓名。相对地,上面只印了‘Welcome to the Party’的文字,背面也只有会场名称与联络处,还有简单的地图与开场时间。
“那张名片就是这场派对的邀请卡,与问候函一起被放入信封送出。”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不晓得身份了呢!”
如果信封还在的话就另当别论,至少光靠这张名片,无法发现任何能证实身份的情报。
“志乃家也有收到这种东西吗?”
“……我没看到,所以不知道。”
“因为邀请卡几乎都是寄到公司那边,而不是寄到家里。”
就算不是如此,我跟志乃本来就没有要来这里的打算了。
对派对毫无兴趣的志乃,当然不会知道邀请卡的存在。
“可是……”志乃小声地说道:“只要对寄出邀请卡的人提出帮忙的请求,向所有收件者进行确认就行了。”
“当然,我们确认过了。结果……我们和所有人都联络上了。”
“所有人吗?”
“啊啊,虽然有的是本人,有的是代理人。至少所有收到邀请卡的人,到昨天为止的行踪都确认过了。”
收到邀请卡的人都活着。也就是说,掉在犯罪现场的邀请卡持有者也没有死亡。
这么一来,答案就很简单了。
“邀请卡是在两个礼拜前寄出的。不出席的人不需要回信,所以一直到最近才寄出。而且,这场派对本身……呃,从五年前开始就是用名片型的邀请卡,不过上面会确实写下日期与星期几,而且每年都会改变格式,因此可以确定发现的名片是今年的邀请卡。”
事实上,那张邀请卡掉在地上后,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
摸上去的触感虽然不是便宜货,却是一张极普通的纸。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经过一年就会风化;如果是掉在地面的话,整张名片变烂也不足为奇。
“可是,邀请卡只有一点点脏而已喔!”
“原来如此,那就是发现尸体前的一星期内掉落的啰!”
“而且,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岐阜县的深山。从马路走到那边,要将近一小时喔!就连当地人平常也不会去那种地方——而且还是刚好有人前来赏鸟,才会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发现尸体。线索齐全到这种地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就算学姐不提,这件事也几乎是铁的事实了。
也就是说,弄丢邀请卡的人,与杀人犯——至少是涉案人——是同一人。
“是在犯罪时弄掉的吧?”
“大概就是这样啰!”
一想到杀人犯就在这个会场,我突然害怕起来。
我并不是害怕可能会发生事件。不,我的确讨厌这种事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充满整个会场的欲念漩涡。
举例来说——这只是个例子罢了——为了得到一亿圆的利益,人一定可以轻易杀死另一个人吧!一般来说,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这些不把豪华料理放在眼里,只是拼命拓展关系的人们是如此地认真,所以我能从他们的背后感受到某种可怕的气息。
“不过,等一等。犯人当然会发现自己弄丢了邀请卡吧?”
而且,也预测到了邀请卡会被警方发现的结果。
“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呢?”
“唉,一般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只要从来访名册里找出受到邀请,却没有出席的人进行调查就行了。为了保险起见,警方派了以阿虎为首的警察过来这里收集情报。”
“原来如此……所以富樫先生是警察啰?”
“请你不要讲得这么大声。万一犯人在附近的话,我会被发现的。”
“啊,对不起。”
“你在装个什么劲啊!你壮成那样,早就穿帮了啦!”
学姐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失礼,不过我也赞成她的意见。
富樫先生的存在,明显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管看起来是像警察或是自卫队,还是从事危险工作的人,犯人都一定会在瞬间注意到他的吧!
“以后叫这家伙阿虎就行了。富樫先生这个称呼根本不适合他。”
“呃,这会不会太……”
不管怎么看,富樫先生都比我年长——大概是三十岁左右吧——而且我们今天才初次见面而已。
“这种失礼的称呼我叫不出口啦!”
“听到富樫先生这种称呼,我就寒毛直竖呢!阿虎,你OK吧?”
“我不介意。”
我用眼睛确认了一下,在他脸上并没有出现负面情感。
说不定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外号呢!
“阿虎,我会待在这边,你好好做事吧。”
有些犹豫的阿虎来来回回看着学姐跟我们,最后他终于输给学姐的眼神,留下一句“请大小姐小心一点”后就离开了。
“真是的,就算从小就是朋友,也不用这么担心吧……”
“学姐跟阿虎认识很久了吗?”
“嗯~认识很久了呢!我比小乃乃还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记得应该是在他刚入门的时候吧!”
“入门……?”
“是家里开的道场——咦,难道我没说过这件事吗?”
我完全没听过。
“我家从以前就是剑道道场,应该可以追溯到明治初期吧!”
“明治吗?从那时候就流传下来的话,不就是很有名的道场了吗?”
“不,以前只是一间默默无闻的小道场。我家的穷酸道场只是刚好历史悠久,又拥有土地罢了……不过,我的曾祖父与祖父是很有名的剑士喔!我们家的道场就是在那个时候出名的。关西附近的警察署中,有不少人都听过我们家的道场。”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认识当警察的阿虎啰!
警察之中,有许多人都拥有柔道或是剑道的段位。
因为逮捕犯人时,无论如何都有习得武技的必要。所以警官之中有人拥有柔道几段,或是剑道几段的实力,也有许多在全国大会得到优胜的强者。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我家的道场修炼?我们会好好锻炼你喔!”
“饶了我吧!剑道这种东西,我只有在高中体育课上过,根本无法跟别人对打啦!”
“也是啦,武道实在不适合你,而且小乃乃比你强多了。你们看起来虽然像是公主与仆人,但被守护的却不晓得是谁呢?”
觉得好像被狠狠损了一番的我,为了证明没这回事而把视线移向志乃那边。不过她那副凛凛生威的站姿,却让我用来反驳的话语顿时烟消雾散。志乃的体格虽然不适合修炼剑道,却比我要结实多了。
“志乃,拜托你不要学武术喔?”
“……我没这个计划。”
“就算不学这种东西,跟小孩打架时,你还是能瞬间击退对方吧!”
“啊~……或许吧!”
我笑了几声敷衍学姐的意见。
虽然可悲,但她说的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
结果,我们跟学姐闲聊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半,会场内的热烈氛围已渐渐冷却。
当然,在这段时间内没发生任何事件,一切都很和平。
“什么嘛,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学姐的口气为什么这么遗憾?”
“呃,因为小乃乃在这里,所以我以为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件……”
“这不对吧?问题不是出在志乃身上。不管怎么想,把麻烦带过来的人都是学姐才对。”
志乃身边的确发生过种种事件,不过大部分都是学姐的责任。
我总是说学姐这个人有个坏习惯,只要一有什么有趣——这是学姐自己的感觉,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的事件,她就会很兴奋地告诉志乃,并且希望志乃帮忙解决。
“是这样吗?就算没有我,小乃乃也会跟奇怪的事件扯上关系吧?”
“这……”
我无法在第一时间想出否定的话。
正如同鸿池学姐所言,志乃会主动接近事件——特别是那些连学姐也觉得不有趣的凶恶事件。她甚至会半积极地触碰人性中最污秽、最恐怖的部分。
所以,虽然大部分的原因都出在学姐身上,但却不是全部。
“哎呀,这样不是很好吗?没有事件发生是再好也不过啰!人家不是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吗?”
“口气真像个老头。”
“请你说是健全好吗?”
“唉……既然如此,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反正再待下去也很无聊。而且,等一下正式散场时会挤得要命,还是快点闪人比较轻松。”
“说的也是,再待下去也没有用。志乃没关系吧?”
“…………”
看到她无言地点头后,我们迈开了步伐。穿过会场的豪华大门,我们来到了窗边排着无数桌子与沙发的大厅。窗户的另一侧被黑暗与光明的色彩分成了两边。可惜这里是三楼,只能看到对面大楼而已;如果是上面的楼层,一定能眺望到美丽的夜景吧!
“对了,等一下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绕一绕?”
学姐转着套在手指上的车钥匙。
其实在三十分钟前,伯母就因为公司发生状况而匆忙离开了。
伯母的公司是以网络与杂志邮购为销售主力,所以不论清晨或是深夜都会有麻烦事发生。处理这些事情也是伯母这个CEO的工作,所谓的创业家还真是辛苦呢!
当然,话虽如此,她也不是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就迳自回去公司那边。带我们过来的人是伯母,所以她不会做出要我们自己搭电车回去这种没人性的行为。
虽然急着处理事情,但伯母还是说要送我们回家。不过,我们拒绝了她的提议。
这当然也是因为学姐说要送我们一程的关系。
“你们没吃什么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呢?”
“说的也是,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站着用餐形式的派对实在太麻烦了。难得有堆积如山的美味料理,想大快朵颐却必须要有过人的勇气。更何况这是以聊天谈话为主的派对,要对那些美食下手又更困难了。而且随随便便走过去拿食物却被叫住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困扰。
正因为如此,我就像是在进行潜入任务一样,费尽千辛万苦才在最近的桌子那边偷偷拿到了果汁跟小蛋糕。除此之外,就只有在出门前塞进肚子里的面包卷了。对一个健康的男性大学生而言,已经忍到不能再忍了。
“啊,可是……志乃没关系吗?会不会想睡觉?”
“……我没问题。”
直截了当地做出回答的志乃脸上,的确看不到想睡觉的表情。
哎,反正她也经常为了某些事情熬夜,这种程度的时间应该不成问题才对。不,不只是志乃,现在的小学生大概都是这样吧!上完补习班后已经是八、九点了,又要坐一小时左右的电车回家。如果在便利商店跟朋友一起吃东西聊天的话,十点左右才回到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上很多的补习班时,也是过着这种生活。
“你有让她熬夜吧?”
“啊,不,是这样讲没错……”
“要让她睡眠充足才可以喔!我知道你还年轻,又因为种种因素而精力过剩,不过小乃乃还小,所以你得手下留情才行。”
“咦?咦咦?我们之间能进行沟通吗?”
我甚至觉得,能不能用同一种语言进行交流都是问题。
对大学生的我来说,实在很难在十点钟就寝。如果隔天下午才有课的话,就算过了十二点没睡也是家常便饭。
志乃来我家过夜时,我会尽可能注意不要晚睡。可是我再怎么样也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打开桌灯看书。
所以,我有时候会不小心把睡着的志乃吵醒,或是让她睡不着觉……我所谓的“让她熬夜”,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嘛,真无聊!”
“你到底想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带到什么地方啊……你要让身为女孩的我说这种事吗?”
“不,你不用说也行。你还是发誓一辈子不要提起这种事吧!”
特别是志乃在场的地方。
我狠狠地瞪视着学姐,但她却对我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既然如此,这些事情等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再好好说吧。回去之前,我要先去一下洗手间。”
“啊,那我也顺便去一趟好了。志乃呢?”
“……我也去。”
带着点头同意的志乃,我们三人朝洗手间走去。
三楼,这一层楼的中央是我们刚才待过的会场——我记得它取了一个很夸张的名字,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周围则是回旋走廊。
走进会场旁的通道应该就能看见洗手间,方向刚好跟大厅相反。洗手间位于中间的位置,所以不管从左边还是从右边的通道进入,距离都是一样。
“志乃想吃什么?”
“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那还是找那种什么都有的家庭餐厅比较好啰!”
我们一边说着这种对话,一边朝里面走去。
走廊外侧有几道门,但这次的派对似乎没用到这些房间。
“那边是休息室之类的房间吗?”
“大概吧,说不定里面能举办宴会喔!”
“只有艺人之类的人,才有办法在这种宽广的会场里举行宴会呢!”
“你也好好努力,立志成为能进入那个会场的大人物吧!”
居然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明明晓得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嘛!
就在我想如此抱怨的瞬间。
尖叫声盖过了从会场传来的嘈杂声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恐怕是女性的惨叫声吧,我的大脑以缓慢的动作下达了判断。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果然是志乃。
志乃几乎在瞬间冲出去的身影,让搞不清楚状况的我惊觉自己该采取的行动,于是我慌张地和学姐从后面追了过去。
悲鸣声似乎是从女洗手间传出的样子。
如果是平常的话,这里可是男人绝对无法踏入的禁忌领域。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我没有停下步伐,冲了进去。
洗手间内的空间非常宽敞。到尽头为止约有十五米左右的空间;笔直地走进去之后,左边是一间间的厕所,右边则是一整排的大镜子与桌面颇宽的化妆台。不只如此,在最里边还有两排厕所。
有一个人瘫坐在最里面。因为恐惧而张大嘴巴与眼睛的她,不可能没发现跑过来的我们,但她的眼瞳却紧紧盯着其中一间厕所。以等距间隔排列的门扉全都紧紧关上,但只有一扇是开启的。
“发生什么事了!?”
女子总算因学姐的声音而转移了视线。
颤抖的眼球中,明显映照着名为恐惧的情感。
女子紧紧抓住撑起她身体的学姐,然后伸出了手指头:
“有……有……有人!”
女子手指指着的厕所里,有另一名女性坐在马桶上。话虽如此,她并没有在上厕所,而且衣着也很整齐——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成为不用再上厕所的存在了。
那名女子已经死了,不会有错。
02/
听到骚动赶过来的阿虎,让饭店工作人员把看热闹的人赶出了会场。事情明明发生得很突然,但他却能够冷静、迅速又确实地处理现场状况,不愧是警官。
也许是因为安心吧,成为第一目击者的可怜女性在人群聚集后就昏倒了。她现在被移到了附近的房间里休息。打开厕所的门却发现里面有一具尸体的状况,的确会对她造成一些心灵上的创伤。
“后援警力十分钟左右就会抵达。在那之前,叫其他工作人员不要放任何人出去。”
我听见颤抖的男性嗓音说:“是……是的!”
“没错——当然,说不定犯人早就逃走了。”
“我也有准备监视摄影机的画面,应该能掌握先行离去的人。”
“看被害者的模样,应该还没有经过多少时间吧!动作越快就越能确实抓到凶手,赶快行动吧!”
我一边听着从洗手间入口传来的这种会话,一边在心中叹气。
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件啦!
尸体是穿着蓝色套装的三十岁后半女性。由于头部低垂着,所以看不见她的脸孔。死掉的她与其说是坐在放下马桶盖的马桶上,倒不如说是整个人靠在上面。
她虽然已经死亡,却不可能是病死或是因意外事故而死。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能做出如此断定,答案简单明了——因为她的胸部流出了大量的血液,而且那些鲜血几乎把整件套装染成黑色,也从马桶上滴落形成一条红色河川。
地板上有铺地毯,所以血液并没有扩散至这边。然而鲜血既粘稠又腥臭的特性,还是带给人十分强烈的存在感。
更具有决定性的原因是——凶器的存在。
“那是真枪吧?”
拥有宽敞空间的厕所角落,在垃圾桶旁边——掉了一把枪。
铁锈色的把手与黑色的金属滑套。
我也看过真枪,或者应该说,我有确确实实挨过子弹的经验。
想起这件事之后,我那早已痊愈的伤口好像又抽痛了起来。
不过,掉在地上的枪,比我当时看见的还要小把。
跟电影里常见的枪支不同,是一把可以藏在手掌中的枪。
而且,枪口还接了一个细长物体。
我记得那东西是——
“光靠目测很难做出判定,不过我想几乎不会有错。”
“啊啊……嗯,说的也是。”
正如同志乃所言,光从外观来看,无法判断它到底是不是真枪。世界上有许多因嗜好而产生的商品,而模型枪就是其中之一。一把从数千元到数万元都有的模型枪虽然只是仿制品,可是却有很多都制作得相当精美。它们是以真枪的比例所制造出来的东西,因此像我这样的外行人很难分辨出真假。
话虽如此,我却几乎能确定那就是真枪。
因为,地板上有弹壳掉落。
模型枪是利用压缩空气或瓦斯的压力,从枪管中击出又小又轻的塑料弹的道具。
因为没有使用到火药,所以模型枪不会退出弹壳。以现场状况否定这两者间的关联,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被血弄湿的套装变得又黑又粘,让人难以正视;不过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见上面有一个空洞。不会错的,这是使用手枪的谋杀事件。
“你们什么地方也没碰吧?”
“啊,是的,请不用担心。我们也没有触碰尸体的任何一处。”
我从后方抓住志乃的肩膀,有如抱过来似地让她离开了现场。志乃虽然顺从地退下没有抵抗,眼瞳却直视着那具尸体。
对工作人员做完指示的阿虎与鸿池学姐,有如换班似地把头探进了厕所内部。
“正面,极近距离开了三枪……几乎是当场毙命吧!”
“外观看来,好像是PPK{注:德国开发,缩短枪管的小型手枪}!它的口径蛮小的呢!”
“而且,还细心地装上了Suppressor。这下子完全是预谋杀人了。”
啊啊,果然没错。装在枪口的圆柱形物体,似乎就是消音器。
手枪是使用火药的武器,所以开枪时的声音当然会很大声。把它发出的巨响想成比运动会上所使用的信号枪还大声的话,基本上几乎不会有错。
不过,只要把Suppressor——一般的说法是消音器——装在枪口,就能将火药爆裂声抑制到某种程度以下。当然,消音器不可能完全消去枪声。但小口径的手枪所发出的枪声,如果不是很接近现场的话,是不会发现的。至少枪声绝对无法从最里面的这间厕所传到外面的通道,更不用提是闹哄哄的会场了。
“……最好尽快确认被害者的身份。”
说这句话的人是志乃。
“这种事用不着你提醒,我也——”
“小乃乃为什么这么想呢?”
阿虎正要发作,却被学姐打断了。
她知道,志乃在这种情况下发言的重要性。
“被害者很有可能认识犯人。”
“这是什么意思?”
“被害者不是在上厕所时,从门外遭受枪击。真要说起来,她来这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上厕所。”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没打开马桶盖,是没办法上厕所的吧?”
“她也有可能一进厕所就被攻击了啊!”
“不可能,因为这里是最里面的厕所。在自己进入厕所的瞬间就会被攻击的距离内,如果有陌生人跟在后面的话,一般而言都会产生戒心。”
的确,从走进厕所到锁上门为止的时间,只有一瞬间而已。
公共场所的厕所构造,差不多都是内开式的门。
所以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必须先推开门走进厕所,接着面向里面,并且用背后的手带上门扉,然后才会转身面对门的方向——这是锁上门后才会做的动作。
从被害者的状况来思考,她应该是从正面被击中的没错,所以枪击的机会只有那一瞬间。不过,为了要在那一瞬间挤进门里面,必须跟被害者保持一、两米的极近距离。
如果洗手间很挤那就另当别论,但在一般的情况下,如果有人跟在自己正后方的话,一定会认为发生了什么事而提高警觉。
“原来如此,所以熟人加害是唯一的可能性吧!不,就算是熟人也不太可能。我念的是女子高中,所以看过有些家伙会两个人挤一间厕所……不过,那毕竟有点奇怪就是了。”
男生也会一起去上小号,但两个人上同一间厕所实在太异常了。排除这种不可能的状况应该无所谓吧!
“而且,如果是在进入厕所的瞬间遭到枪击,就不可能像这样坐在马桶上面。当然,我的推论不是百分之百正确,但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我认为应该这样思考才对。厕所里的被害者坐在马桶上等着某人,然后在打开门锁让对方进入时遭到了枪击。”
就算坐在马桶上,也有办法打开门锁。
坐着开门距离多少有一点远,所以站起来开门当然轻松多了。不过就算真是如此,由于厕所是内开式的设计,因此一定要后退才能够让对方进入——也就是说,被害者有必要重新坐回马桶。
“不过,她在这里等谁呢?就见面地点而言,这里实在太差劲了吧!更何况这里可是近两百人有可能会使用到的场所喔!在这边杀人——不,说不定是突然起意的犯罪行为?”
“依现场状况考虑,这肯定是预谋杀人没错。刚才你自己也这样讲过。”
“唔……是这样没错啦!”
“我们应该这样思考才对。被害者有在这边等人的理由,犯人也有选择这里的根据。”
“理由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就是接下来要调查的事。”
太过一针见血的言论有时会让人感到焦躁。这是一个无法光靠道理走遍天下的世界,更何况说出这些话的人还是一个小孩。
看见阿虎的眉毛抽动了几下,我改变了话题:
“请……请问,这起事件该不会跟刚才所说的杀人事件有某种关联吧?”
“啊啊,说的也是。没错,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毫无关联……不过,杀害的手法完全不同呢……你怎么想?”
“我不晓得,这也是接下来要调查的事。”
阿虎以带有不满的口气重复了志乃的话。
“不要闹别扭了。怎么样,阿虎,这孩子如同我所说的一样很有趣吧?”
学姐不知为何仿佛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感到很开心,阿虎却不服气地露出严肃表情。也许是输给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庞吧,阿虎发出了如同低吼般的叹气声:
“她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大小姐……即使如此,小学生终究是小学生。把她卷进这种事件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应该要立刻让她回家才对。不,真要说起来的话,应该要请临床心理治疗师过来,并且让她接受心理咨询才对。按照规定,目击犯罪现场或尸体的儿童必须接受心理咨询。”
毅然的正确评论,让我在心中拍手叫好。
有可以说出这种正常见解的人在现场,实在是太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是小乃乃自己的意愿,所以我也没办法啊!”
“大小姐,可是……!”
“阿虎——?”
“…………哎,先不提这件事。”
“什么啊,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见风转舵吗!?”
真弱!
这个人实在太弱了!
“反……反正……在支援警力赶过来之前,我们什么事也没办法做。总之,我替大小姐你们准备了休息室,请各位在那边等候。”
*
我们在特地准备好的休息室里等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就在我也忍不住想睡的时候——
“大小姐,让你久等了。”
开门走进来的阿虎点头行了个礼。
他这一个半小时应该都忙着工作,看起来却比我们还有精神。
“状况如何了?有什么进展吗?”
“是的,有很大的进展呢!多亏了这样,我们总算能放大部分的宾客回去了。那些宾客闹成一团,就警方的立场而言,能让他们离开实在是太好了。”
从沉重的叹息中可以窥见阿虎的辛劳。
集合近两百人的群众,并且让他们安安份份地配合调查,一定非常辛苦吧!
“让大部分宾客回去的意思是……不是所有人啰?”
“嗯,包括第一目击者在内,被留下来的人一共有五人。”
阿虎点点头,然后从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本手册——那不是警察手册。
“我按照顺序说明吧。首先,关于被害者的身份,她的名字是冰上花绪,三十六岁,是大阪市内某家小八卦杂志社的记者。”
身份的确认似乎不难。
因为,被害者穿着的套装内袋里放了名片。打了上面的电话与公司取得联系后,被害者的身份得到了证实。
被害者是单身,目前还没有联络到她的家人,不过警方已经让公司职员指认过照片了。
“总之,现在以验尸为第一优先。再过一个小时左右,结果就会出炉了吧!不过,被害者应该是被枪杀的,不会有错。从伤口形状分析,那是枪伤没错。而且从被害者后方墙壁上取出的弹头,也跟遗留在现场的手枪口径一致。不过,我们还没有做弹道比对。”
“那种口径的手枪能贯穿人体啊,真的是从极近距离开枪的呢!”
“另外,根据设置在各个地点的防盗监视器画面,我们也知道了冰上在事件发生前的行动。她在晚上八点过后抵达饭店,然后直接到了三楼……接着进入了这一楼的会场。过了约十五分钟后,她离开会场走到大厅,然后就这样直接进入了洗手间。”
“她是派对的客人吗?邀请卡呢?”
“不,她似乎没受到邀请,而且也没有被列在宾客名单上。不过,这并不是一场严格限制入场的派对。”
从邀请方式就能明白,这是一场为了拓展人脉的开放式集会。只要不穿着奇装异服或是行动鬼祟,几乎可以自由出入吧!
如果知道时间与地点,又有相当的勇气——能不被现场的上流氛围吓倒——或许连普通的上班族都能进入派对会场。
可是,才进入十五分钟就离开的行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冰上在会场跟谁见面了吗?”
“不知道。”阿虎干脆地摇了摇头:“因为会场内没有监视器。不过奇怪的是,受邀宾客中没有人认识她。让宾客离去时,我们还是让他们看名片做了确认,可是……”
阿虎表示,没有人对写在名片上的名字有印象,也没有人跟被害者交换过名片。
“也就是说,被害者明明没有受邀却前来参加派对,而且待在这里的十五分钟内没有跟任何人交谈?”
“这实在很奇怪吧?”
“……冰上花绪的随身物品中,有多少名片?”
“你指的是张数吗?呃……我并没有确实地数过……在常见的铁制名片盒内,有数十张名片吧!”
“既然如此,最多也只有五十张左右。如果要在这种规模的派对上与人积极交流,这个数量就有点少了。”志乃停顿了一拍之后开口说道:“冰上参加派对时,并没有遵照派对的宗旨——也就是以交流为目的。我认为应该把她参加派对的目的,想成是为了某个受邀的特定人士而来的才合理。她之所以会走进会场,应该是为了确认那个人有没有来到现场,或是要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吧!”
“说的也对,如果是为了拓展人脉,应该会到处发名片才对。”
“而且,她进入洗手间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四分。从那之后,到大小姐发现命案的九点二十九分为止,冰上都没有离开洗手间。”
“这么一来,小乃乃的推理几乎成立啰?”
“说得对,在厕所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呢!”
虽然我有狂拉肚子,一个小时都走不出厕所的经验就是了。
“关于这一点,只要确认胃部与肠道的内容物,就能得到补强。冰上在那个场所等待某人或是某种事物——我决定朝这个方向侦办。”
阿虎斩钉截铁地说道。
面对身为小学生的志乃的意见,他没有毫无根据地否定,也不是无条件地信奉,而是以各种情报为线索,自行思考并且做出结论。
感觉起来好酷啊!
虽然知道拿自己跟他比较很失礼,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另外,从监视器画面上,我们也知道了从冰上进入洗手间,到她被发现为止的这段时间内,包括第一目击者在内,一共有五个人使用过洗手间。”
冰上是用自己的脚走进洗手间的,所以犯行就是在那之后发生。从那一刻起,一直到我们听见惨叫声冲进洗手间为止,除了这段时间外,没有发生犯行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这段期间内使用过洗手间的五人——姑且把第一目击者也算进去——之中,有一人是凶手的推论应该很合理吧?
“五个人……在我们进入之前,一共有五个人已经进去过啰?可是除了第一目击者外,其他四个人都没有发现冰上吗?”
“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一样,这是一间很宽敞的洗手间。一般而言,不太会走到最里面吧?”
“嗯~是这么一回事啊!”
的确,急着上厕所时,会尽量选择近的地方啦……
“比起这件事,只有五个人使用过洗手间的事实,还比较让我感到意外。这里聚集了两百人左右耶,这种数目不会太少吗?”
“也许是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吧?”
“热衷做公关到了这种地步,让我感到有一点恶心呢!”
“不过,嫌疑犯也因为这样而变少了。”
“的确。阿虎,硝烟反应的检测做了没?”
使用枪械时,火药会四处飞散并且沾在手或是衣物上。硝烟反应就是利用这种特性的检测方式。只要不彻底洗净,就一定会有反应残留。
“当然确认过了,可是没有人身上有硝烟反应。”
“也就是说,开枪时有戴手套啰!凶手也有可能换掉衣服……”
“不,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性。监视器提供的画面,可以证明没有人换过衣服。”
“说不定凶手准备了同一套衣服啊?”
“那换下来的衣服到哪里去了?我们检查过所有人的随身物品,没有人带那种东西喔!”
“那种东西啊,只要剪成碎片丢进厕所就行啰!”
学姐干脆地说道,然后轻轻拎起自己身上晚礼服的裙子部分。
的确,晚礼服与男性穿的西装不同,布料薄到即使不是裁缝专用的剪刀也能轻松地剪开。如果是阿虎的话,甚至可以用手直接撕开吧。
“如果把它折到最小的话,应该可以塞进女用皮包里才对。该不会有空手前来参加派对的人吧?”
“啊……说的也对。大家都带了什么东西来呢?”
“正如大小姐所言,所有人都带了‘手提包’。”
“真是的,你讲话还是跟老头子一样。”
“用不着大小姐费心。而且,就算不做那么麻烦的事,那种小型手枪或许也不会在衣服上留下硝烟反应。我想只要戴手套就够了吧。”
学姐与志乃虽然没有戴手套,但身穿闪亮晚礼服的参加者中,有不少女性都戴上了长到手肘的薄手套。
“出现在监视器画面中的五个人之中,有人戴手套吗?”
“是有几个人。不过,大小姐刚才说的方法,正好可以用来解决手套的问题吧。”
“把手套藏在包包里,并且在开枪的时候戴上,开完枪之后再丢弃吗?原来如此,这样要实际多了。”
“哎呀,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不是使用了这个方法,不过要找到物证似乎会很辛苦呢!即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既然缩小了嫌疑犯的范围,破案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啊,那个~我有一个疑问。”
“怎么了?”
“有办法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进入现场吗?”
监视器画面虽然缩小了嫌疑犯的范围,但如果能从监视器照不到的死角出入犯罪现场的话,那刚才的前提不就被推翻了吗?
可是,阿虎一口气否决了我的意见:
“洗手间内没有窗户。虽然有几个通风口,却没有人爬过的痕迹……话说回来,你觉得我们会笨到连这种事都没有想过吗?”
“啊,不,我没这个意思……”
“阿虎,禁止威吓行为!”
“唔……我没有在威吓。”
阿虎虽然出言否定,但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的猛兽。
龇牙咧嘴的猛兽……还有以一条皮鞭令它服从的驯兽师,我眼前出现了这样的光景。
也许是我脸上出现了这种想法吧,意味着“臭家伙,给我到外面去”的无形压力从阿虎身上传了过来。三白眼从上方二十公分处散发出的魄力实在惊人。如果没有学姐这个驯兽师在旁压阵,我早就落荒而逃了。
“哎呀,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什么太神奇的伎俩,犯人应该就在这五个人之中啰!小乃乃,这个推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认为这样想没错。”
“OK,既然如此,就快点做好笔录吧?”
“我已经做好了简单的笔录。不过,没有人的言行有明显的可疑之处。不,应该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能套出情报。”
正因为犯罪现场是洗手间,即使被问到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也只要回答是去解决生理需求就行了。至于与被害者之间的关联,如果对方丢下一句“我不认识她”,那问题就问不下去了。只要皮包里没什么太怪异的物品,现阶段做的笔录几乎毫无意义。
“所以,我们只能像这样等待结果出炉。”
“咦,可是这样就行了吗?”
觉得应该更进一步调查的我感到不安,但以阿虎为首,学姐,甚至是志乃都对我射出了冷淡视线。
咦?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说这种话……好吗?”
学姐代表所有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洗手间并没有其他的出入口,而且在外面的通道上,又装设了能够确实知道时间的监视器喔!”
“啊,是的,学姐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只要推测出死亡时间,并且找出是谁在那个时候走进洗手间的话,犯人的身份就自动真相大白了。”
“啊……”
好不容易搞清楚状况后,我只觉得满脸通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根本没必要想那么多嘛!
根本用不着推理,“时间”会确实解决所有的问题。
“在案件解决之前当然不能鬼混,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说得对,抱歉。”
“不……哎呀,算了。事实上,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怪怪的呢!”
“怪怪的?什么啊,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是的。其实在冰上的衣服下面,发现了一张她亲手写的字条。”
说完之后,阿虎拿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给大家看。
里面放了一张可能是从笔记本中撕下来的纸片。
‘如果我被杀死的话,犯人就是梦路花。’
以漂亮字迹写下的文句,让我们屏住了呼吸。
“难……难道这是死前写的吗?”
“不,没这回事。因为冰上是当场毙命的——这点不会有错,所以她应该没有时间悠悠哉哉地写下字条。”
“这么说来,这是事前写下的啰?被害者预料到自己会被杀死吗……?”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就是遗书了吧!
冰上认为自己今天有在这里被杀的危险性,所以留下了指出犯人是谁的字条。
“那张字条是在哪里发现的呢?”
“这个……说来有点奇怪,它就藏在皮带内侧。”
“放在那种地方啊!”
用不着特别说明,我也知道皮带内侧没有收纳字条的空间。
在那种地方发现字条,就表示被害者是故意把它藏起来的啰?
“那张字条应该是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吧。字条被折了好几折,又被胶带贴了起来。而且还不是贴在皮带扣环附近,而是藏到了背后,刚好就在中央附近。如果不稍微脱下被害者身上的衣物,根本不可能发现那张字条。”
“这是为了不让犯人发现吧!不过,她却想让警方找到字条呢!”
“在笔迹鉴定完成之前,无法确定是不是本人遗留下来的字条,但我想应该不会错。”
“为什么你能下这种判断?”
“是刑警的直觉。”
“……原来如此。”
这句话虽然夸张,但从阿虎口中说出却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不、不,直觉是很重要的喔!特别是老手的直觉,更是有着很大的意义。”
“学姐拥有的是‘第六感’而不是直觉吧?”
“两者都差不多吧?”
我觉得完全不同。
“那么,五名嫌疑犯之中,有人叫作梦路花的吗?”
“没有。让宾客回去时,我们都确认过了姓名与通讯地址,不过在资料里并没有发现这个名字。”
“虽然确认了大部分宾客的身份,但在我们发现事件,一直到警方禁止任何人出入的这段时间内,也是有可能会有人逃走吧!”
就实质意义而言,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这场派对,所以确认所有参加者的手段等于不存在。虽然监视器有录下画面,但要从里面找出特定人物,必须花费大量的人力资源才行。
“这么说来,或许犯人已经……!”
“不,我想这个推论还是不可能成立吧!监视器录下的画面非常清楚,所以犯人一定在那五人之中。”
“画面有可能遭到篡改吗?”
至今为止沉默不语听着会话的志乃开了口。
“篡改画面的意思是……?”
“跟有没有其他出入方式的问题一样。如果录下来的画面被篡改过——例如,事实上有人进去洗手间,可是却用了没人进去的画面覆盖过去的话,如此一来就能够推翻嫌疑犯在这五人之中的前提。”
“啊啊,原来如此。就像电影情节中小偷使用的伎俩嘛!”
那是一个侵入监视器系统播放造假影像,然后利用这段空当完成犯罪行为的老套手法。
它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却相当有效。
透过机械的非肉眼视点,能让看到的人产生近似无条件的信任感。
因为许多人都有“机械不会出错”的错误观念。
的确,机械不会出错。
就理论上而言,有完美的系统,就能保证会有完美的表现。
不过,要让机械“出错”很简单。
不是刻意破坏,也不需要什么了不起的知识。市售电器的故障理由,有一大半都是使用者人为操作不当所造成。只要想想这个例子,自然就能明白这件事。
有时候电器会坏得毫无道理又巧合到极点,甚至让我想要相信某种故障定时器真的存在。不过,只要确实遵守正确的使用方式,在机械的内在寿命走到终点前,它都能正常运作。
当机械以被人类使用为前提设计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原本的使用年限会被人类缩短的命运。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画面是否有被篡改过,要经过调查才知道。”
“我会去确认看看……不过那种手法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与技术,并不像电影演的那么简单。犯人就在这五人之中,现在我们并没有发现能推翻这个前提的重要线索。虽然我很在意‘梦路花’这个不确定的要素,但就现阶段而言,我们无法判断这件事的重要性。”
看样子,阿虎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哎,志乃的意见只是一种想象上的可能性,实际上不太可能发生,阿虎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吧!
说出这番推论的本人也明白这件事,所以轻易地让步了。
不过,她心中还是在意着某件事。
“我觉得应该问问看那五个人关于梦路花的事。”
“嗯,我也是这么想。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中大奖,反正这边也没有其他情报可用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照着这个方向再询问一次。”
“啊,等一等。我们也能旁听吗?”
跟小学生一样举起手的学姐,让阿虎皱起了眉头:
“这个……只有大小姐的话,我是可以想办法啦……”
“阿虎也知道小乃乃的能力了吧?这孩子的力量很大,可以让事件尽快解决。而且,也只有他能让小乃乃发挥力量。”
他,指的就是我吧!
现场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就是了。只是我觉得不管自己在不在场,志乃的才能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当然,我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种地方,也不想让志乃一个人行动,所以我一定要跟大家一起过去。
“可是,我该怎么跟其他人解释呢?”
“有解释的必要吗?”
“因为有些部分会涉及个人隐私,所以不能让闲杂人等待在旁边。”
“我们并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吧!小乃乃他们虽然不是第一目击者,但却也是无可挑剔的发现者啊!”
“是这么说没错……啊,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啦!”
“好嘛?拜托啰,阿虎?”
“唔……我知道了。我会朝这个方向去准备。”
“谢谢~!我最喜欢阿虎了~☆”
学姐夸张地露出喜悦的表情,然后张开双手抱紧阿虎的手臂。
“大……大小姐!放……放……放……放开我啦!”
阿虎虽然试图保持冷静,但不管是谁都能看出他害羞得不得了。
啊啊,阿虎……你一定没有发现这件事吧!
你的额头上被清清楚楚地盖下了“已调教”的章呢!
*
说自己要去准备一下后,阿虎就走出去了。
这一次学姐似乎打算跟在旁边,所以也一起离开了。
依她的个性来说,刚才应该很想在旁边看警方调查案件跟做笔录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跟我们一起留在房间内。这只是因为她怕自己妨碍到警方办案,还是觉得不能丢下我们呢?
就先前学姐与阿虎的应对来看,我确定答案是后者。
她无法撇下我们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这个人就只有这一点有良心。
“不管梦路花是谁,从现有的情报来看,已经能够知道凶手选择洗手间作为犯罪现场的理由了。”
“咦,为什么?”
“从字条的存在可以看出,冰上觉得自己有被杀害的危险。但另一方面,她又想跟犯人面对面地谈话。从她等了将近一小时的事实中也能明白这件事。”
一个小时的等待是非常漫长的啊!
举例来说,搭乘平快电车时如果停了一个小时,一定会觉得很不耐烦。而且如果这是某个陌生人所造成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想要大喊“少开玩笑了”吧!
然而,如果是在等情人的话,就有办法忍受这种漫长的等待。虽然会担心或是不安,对方姗姗来迟时也有可能会生气,但还是有办法等一个小时。
换句话说,问题的重点在于等待的事物到底有多重要。
等待情人这件事即使不愉快,却是自己心甘情愿。正因为希望对方赴约,所以才会等待对方。然而,电车停下来的状况不但讨厌,而且还很不甘愿。因为自己明明不想等待,却必须要等待。
只要把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时的时间,与上午授课时的时间做一个比较,就能完全明白体感时间的意义。
冰上不是在被迫的情况下等待某人。
在被迫等待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一个小时。冰上应该会去拿饮料,不,她会采取更具体的行动,像是前往会场催促犯人。
冰上并没有做那些事,而是一直在厕所里等待。这就表示她是积极——就像等待恋人似地——等待想见面的那一方。只是一股劲地在狭窄的厕所里等待着。
“也就是说,是冰上把犯人约出来的啰?”
“不,不对。把她约来这里的人,肯定是犯人。”
志乃摇了摇头:
“为了杀害冰上,犯人才选择了这个场所。”
“你是说,犯人故意选择了这种地方吗?可是阿虎也这样说过,而且我觉得这里很不适合作为杀人场所耶……”
“冰上认为自己可能会被杀害。换个说法的话,就是犯人积极地想杀害冰上。不过,冰上的警戒心强到会留下字条的地步,因此犯人无法把这样的她约到人烟稀少的场所,或是自己家里这种没有目击者存在的地方。冰上可能不会赴约,而且就算赴约,也会事先做好某种保险措施。所以,犯人才选择了这个场所,选择了这个有两百个人聚集的场所。”
“原来如此,是为了减少冰上的警戒心啊!”
有两百个人聚集在附近,又会有很多人使用厕所。
想在这种地方犯下杀人案的犯罪者应该不多。
因为风险实在太高了。
对犯人来说风险很高,就表示对冰上而言这里很安全。
不——让我这样说吧,应该是很安全才对。
“冰上恐怕不了解这场派对的宗旨,所以才会误以为洗手间很安全。”
“学姐也这样说过呢!她说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参加者会忙到连上厕所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的地步。”
如果是普通的派对,冰上的想法就没有错了。
特别是女性需要补妆,洗手间的使用率应该会提高才对。
“可是,为什么要选在洗手间密会呢?举例来说,跟这间房间一样的休息室不行吗?”
“因为有监视器存在。毫无关系的外人,不会进入没开放使用的休息室。这么一来,就只有冰上与犯人才会进入房间,犯行也就无法完成了。”
“嗯,这样说是没错啦!可是约在厕所的话,小声交谈就不会被其他人听见吗?”
就算这里的洗手间比车站那边的宽敞干净,但厕所间的墙壁还是很薄。只要拉长耳朵——虽然不会有人做这种事——就能听见隔壁的人在呼吸吧!
“或许根本没必要交谈,也有可能只是要交给对方某种物品。而且,小声交谈的话,是有可能不被其他人听见内容。”
“……啊,对喔!只要一直冲水就行了。”
“就算不这么做,那个洗手间里也有拟音装置。只要使用它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可能。
男厕里基本上没有拟音装置这种东西,所以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
男人虽然不在意,可是女性却不愿意让他人听见自己上厕所的声音,就算对方是同性也一样,所以她们才会用冲水声盖掉那种声音。可是,这么做明显是浪费水的行为。为了防止这种浪费,所以女厕才开始装设能用电子音发出流水声的消音装置。
“如果使用那种装置的话,枪声就更难被听见了呢!不过,厕所里有装那种东西吗?”
“有。”
“你看得真仔细耶!我的视线都集中在尸体跟手枪上面,根本没注意到那种小地方。”
“……我没抱任何期待。”
如果我有带手帕或是面纸就好了。
对现在只想静静哭泣的我而言,那是绝对必要的东西。
“总……总之,如果要进行简单密会的话,这里就是适合双方见面的绝佳地点啰!”
“不能说是绝佳,但的确是一个好地点。”
两人应该都有更心仪的场所吧!
对冰上来说,像咖啡厅或家庭餐厅这种凶手绝对无法加害自己,且能彼此对话又不用两人独处的场所,可以说是最棒的见面地点。而对犯人来说,当然是目击者不易出现,风险又低的地方才是最佳的行凶场所。
在厕所密会这种不自然的状况,就是双方互有得失下产生的结果。
不过,犯人的预测还是略胜一筹。
说不定冰上再深思熟虑一点,这起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这只是结果论罢了。
“不过,这种状况也表现出犯人的自信。虽然无从得知犯人是否晓得监视器的存在,但做出通道有装监视器的推测并不困难。而且在两百个第三者存在的情况下,犯人几乎不可能完全隐藏出入过洗手间的事实。”
“说的也是,我也有这种感觉。该怎么说才好呢……总觉得犯人非常大胆呢!”
进行枪杀行为的洗手间外面有监视器,又有可能被许多人使用。
被他人目击,或是听见的风险都很大。
然而,这名犯人却——该怎么说才好呢……这名犯人身上没有隐藏证据或是模糊焦点之类的“弱点”。这个人既光明正大,又大胆地犯下了罪行。
“我想,犯人拥有即使被当作嫌疑犯,也不会被逮捕的自信。”
“你的意思是,或许很难找到证据吗?”
“至少对方有某种确信,知道就算警方查出死亡时间,自己也不会有事。”
“也就是说,犯人认为自己被锁定也无所谓?”
意思就是,凶手已事先做好防范,就算警方查明死亡时间,并且反向推导出犯人的身份,自己也不会被定罪啰!
可是,有可能做到这种事吗?
即使死亡推定的时间与犯人进入洗手间的时刻一致,所代表的只是环境证据罢了。那只是在进入洗手间一定会被监视器拍到的前提下,针对现场状况所做出的有罪推断。
只要没有直接录到行凶现场,那么就只能做出极可能有罪的“推测”,但却无法成为确实的证据。
说到在这起事件中有什么东西能成为证据嘛,那就是附着在衣物、肌肤,或是随身物品上的被害者的血痕;抑或者是指纹、开枪后残留的硝烟反应、与被害者联络过的通话记录,或是取得手枪的管道之类的事证。
除此之外,尚有很多证据存在。我觉得就现实面而言,不可能将它们全部隐藏起来。
更何况只要找出嫌犯,警方就会动员所有人手进行调查。
“别担心,志乃。”
我对她露出微笑:
“阿虎跟那些警察一定会想办法破案。”
“…………”
她的沉默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
不过,也不是毫不在乎。
虽然不能确定她的意思,但我却认为事情就如同阿虎所说的一样,用不着我们担心。
“对了,你差不多也想睡了吧?”
“……我还可以。”
“可是,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呢!如果不快点睡,明天会很累喔!”
日期已经快变成另一天了。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小学生应该醒着的时刻。
更何况她明天还要上课,如果因为熬夜而迟到,我就没办法向伯父他们解释了。
“你想回去吗?”
“咦?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直截了当的问句让我有点困惑。我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担心志乃的身体……不过被问到想不想回家的话,我的答案当然是“想”了。
我根本就不想跟这种事情——杀人案件的调查——扯上关系,而且我也没有力量涉入这种事。更重要的是,像这样待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次的案件不需要志乃啊!只要从死亡时间锁定犯人身份,之后就是警察的工作了。我们留在这里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我知道了。”
“咦?你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吓了一跳:
“我太惊讶了。我还以为你一定要待到事件解决为止呢……”
之前谈到志乃与重大事件之间的关联性时,我做出了都是学姐把她卷入事件的反论。而当时浮现心头的不自然感,就是现在的这种感觉。
当时的反驳意见一半正确,一半却是错误的。
志乃本来就是一名会擅自跳入事件漩涡的女孩,就算学姐不把她卷入事件也一样。
这一点让我十分担心。
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摇摇晃晃地靠向恐怖黑暗的她,是一名即使待在身旁,存在感也很薄弱,就好像随时会消失似的可怕少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已经感受不到那种恐怖了。
虽然我觉得是自己有所成长,也渐渐了解志乃的关系,但原因似乎不仅止于此。
志乃自己也减少与恐怖又骇人的事件接触的机会了吧。
如同幽灵般住在某处异世界的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接近“这边”了。她是不是开始变成现实世界的人了?
“并不是……大概如同你所说的一样,我想就算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喔,你这次蛮老实的嘛!”
我一边隐藏着持续冒出的不自然感,一边有如试探似地望向志乃,可是那对漆黑色眼瞳却没有显露出半点的情绪反应。
她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感情。
这让我感到更奇怪了。
她的变化本来应该是件好事。我虽然不是阿虎,但也认为小学生不能跟杀人事件这种凶恶犯罪扯上关系。就算运气不好碰到这种事情,也要让他们立刻离开现场,周围的大人也必须陪伴他们才行。
所以,她刚才的反应是正确的。
话虽如此……我心中的骚动声却没有消失。
有事情不对劲,这种妄想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不肯消失。
“久等了~准备好啰!”
“啊~学姐,你来得正好。其实——”
“哎呀哎呀,快点过来吧!你们不在的话,我们没办法开始耶!”
面露微笑的学姐向我们招着手。
你们会跟我一起解决事件吧!——充满这种信赖的表情,封住了我正要说出口的话。
这起事件一定没有志乃出场的必要吧,而且我也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学姐丢在这边,毫不关心地回去吧!
真是的,难道我头上也盖了一个“已调教”的章吗?
“真可惜,我们错过回去的时机了。”
志乃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瞳表示肯定。
她一定也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吧。
03/
做笔录的地方是休息室,格局跟我们刚才待的房间一样。
房间中央一带放着派对所使用的桌子,两边各别摆了一张不是折叠椅的椅子。阿虎坐在其中一边,我与志乃,还有鸿池学姐则是在稍远处等待。
“为了方便理解,我会按照时间顺序叫她们进来。首先是在冰上进入洗手间后,跟着走进去的川内由宇香,职业听说是平面偶像。”
阿虎说明完后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女性在制服警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的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不,或许还不满二十岁。妖艳的脸庞非常可爱,而且高高撑起轻薄小礼服的丰胸,该怎么说才好呢……只能用惊人来形容吧!她身上充满了男人的浪漫,而且好像随时会溢出似的。
诱人的魅力令我脸红心跳,但学姐与志乃的无言压力却让我立刻冷却了下来。我有如逃避似地望向阿虎,善于应对的他立刻把头别了过去。
我逃避似地开了口:
“啊,那……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呢!我记得她有上过杂志的泳装彩页吧?”
“喔~你也会看那种书啊!”
“…………”
两名女性射过来的绝对零度视线是如此难受。不过请让我替自己辩解几句吧。我只是在极普通的漫画周刊杂志上见过她而已,绝对不是在那种杂志上看到的啦!是我在便利商店站着看漫画时偶然瞥见的啦!
“是吗~你的记忆力有强到偶然瞥见就会记得的地步啊!该不会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让你‘特别注意’的部位?”
“…………………………”
已超越绝对零度的眼瞳变得更冰冷了。无法忍耐下去的我,求助似地望向阿虎。
阿虎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笨蛋,不要扯到我这边!”的氛围,不过也只有他能拯救现在的我了。
“呃……呃,请坐。”
温柔的阿虎结结巴巴地把话说下去。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川内一边用力摇晃着身上的某个特定部位,一边用难以言喻的性感动作坐上了椅子。
这很明显是刻意做出来的商业动作,不愧是职业艺人。
虽然心中明白……但这还是太“惊人”了。
“小乃乃,你那边有针线吗?我想替这家伙把人中缝起来{注:日语中,有用人中变长来形容好色模样的表现方式}。”
“……我去找一下。”
“不用找了啦!”
我半哭泣地阻止了展开恐怖对谈的两人。
真是的,这种事可不能乱开玩笑。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其他意思喔!
因为,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嘛!
“把你去势好了?”
……真过分!
阿虎无视我们演出的小短剧,开始问起了问题: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不,协助警方办案,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非常感谢。我想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请你配合调查到最后。”
“好~没问题。”
“啊啊,不过呢……”
“什么事?”
“现在案件还在调查中,所以在这里说过的话请你保密。媒体当然用不着提,也请你不要在Blog上写到这些事。”
“咦…………”
在那瞬间,她的妖艳表情顿时变了样。
她皱起眉头,脸庞也染上了明显的不悦色彩。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那么合作的理由吗?
她大概想利用这次的事件替自己打响知名度吧!
被卷入杀人事件——成为嫌疑犯本来应该是负面新闻才对,但从另一方面来想,肯定会有许多媒体想要采访她。如果把这件事情写在Blog上,点击数也会大幅增加吧!
而且,假使她以外的嫌疑犯遭到逮捕,所有的负面形象都会消失,被卷入事件的好处就会变得很醒目。
剩下的只会是许多人知道她名字的超强宣传效果。
想利用杀人事件当作宣传活动的延伸,这种肮脏想法一点也不适合那张可爱的脸蛋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学姐轻轻地拍了我的肩头:
“很丧气吧,青少年。”
用不着这么假好心啦!
而且,就算要假装同情,至少也请你收敛一下满脸贼笑的表情吧!
“那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情?我想,我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
也许是职业自尊使然吧,至今仍无法完全掩去不悦神情,却还是装回原先口气的川内提出了问题。
“这个嘛,其实有新的情报出现了。我就是想请教你这件事。”
“新的情报?”
“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川内小姐认识‘梦路花’吧?”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不是“认识吗”,而是“认识吧”。
这是志乃事前的指示。
不能提出“认识梦路花吗?”的问题。
因为这只会换来一句“我不认识”,然后问话就结束了。
不管是实话或是谎话,如果让对方一句话就结束问话,那么就失去了询问的意义。
不过,以“你应该认识”的形式提出问题,结果就另当别论了。
举例来说,在路边突然被两个陌生人搭讪。
一人是这样问的:
“你认识○○吗?”
而另一人则是这样问:
“是我、是我啦!我是你小学的同班同学,叫作○○!还记得我吧?”
这两个问题都是在询问记不记得“○○”这个人物,但是前者与后者却会引发截然不同的反应。
在后者的情况下,就算这种事实根本不存在,被问到的人也会拼了命地回想吧。有些人或许还会假装想起来的样子。因为,这是一个无法回答“不认识”的状况。
更何况,在这里提出问题的人是警察。
而且,还是在发生杀人案件的情况下。
如果说错话,说不定会被警方怀疑。有这种不安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被询问的对象绝对不会随便回答了事。
被问到的人,当然会拼了命地回想着“梦路花”这个名字。
“呃……呃,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川内陷入了混乱之中。
因为她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自己才不会被怀疑。
不过,这个反应却是让她嫌疑降低的重要原因。
就像之前提到过的两个问题一样,被问到后面那个问题时,会不由自主慌张起来的人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真的不记得了。
被问到的人如果记得这个事实,当然会做出明确的肯定答复。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警察已事先做过“这是重要情报”的声明,所以犯人无论如何都得表示否定。
这个提问,是要诱使犯人积极提出否定的坏心眼问题。
“呃,这个……”
“好,已经可以了。请你到另一间房间静候。”
“咦……咦?可是我——”
满脸困惑的川内被制服警官带了出去。
正如阿虎所言,她的目的地不是有其他嫌疑犯在的房间。
这是不让嫌疑犯事先知道问题内容的计策。
这个问题在突然丢出来时才有效果,如果事先知道的话,不管问几次都有可能避开它里面的陷阱。
接下来是第二人。
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女性。
应该说她是温和还是柔和好呢,如果用负面字眼来形容,就是毫无魄力吧……她身上的普通家庭主妇气息,刚好跟之前的川内完全相反。不知道在哪里买到的晚礼服配色有些低俗,实在不适合她到了惨烈的地步。
唉,这反而会给人很深的印象吧!
“河野时子,衣料品贩卖公司的社长。”
“衣料品贩卖?”
“是做网络销售的公司。”
这几年主妇创业的例子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定的数目。而她就是这里面的成功案例,而且也有名到被许多相关杂志介绍过。
“是无店面形式的网络销售公司啊!哎呀,对小乃乃的妈妈来说,就是如同竞争对手般的存在啰!”
“因为都是贩卖流行商品嘛!她就是因为这样而受到邀请。”
一脸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的河野,眼睛上扬,偷瞄着四周。
那是从社长的头街上无法想象到的小市民模样。
“引起你的共鸣了吧!”
“嗯嗯,当然啰!”
面对嘲讽,我用力地点着头。
没错,我就是会在警察面前发抖的小市民。
跟我同类的河野,也被问到跟川内一样的坏心眼问题。
“呃……这个嘛……那个,嗯……”
不出所料,河野果然慌乱到了让人忍不住同情的地步。
而且最后还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是吗?那这样就行了。请你在另一间房间等候。”
我朝她以不安步伐离去的背影送出了无言的声援。
河野是志乃母亲的竞争对手,所以我不能在工作面上替她打气。不过她同是小市民属性的人生,真的是引起了我的共鸣。
第三个人,年纪大概是五十多岁吧。
也许是历经了许多辛劳吧,她的脸庞刻划着很深的皱纹。话虽如此,容貌也不算丑陋。她脸上有一种既温柔又温暖的氛围,可以让见到的人平静下来。
“她的名字是雪野吠。原本是大公司的社长夫人,在丈夫退休之后,就搬到乡下过着隐居的生活,四年前丈夫死亡后就一个人独居。在这段日子里,没有跟公司有过任何联系。”
“那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最近公司出现了被并购的危机。为了不让敌手夺走她继承的大量股票,所以公司打算重新跟她建立关系。这次的派对邀请除了招待她之外,也是要向外界表现一下她与经营团队的合作关系。”
“公司安定时把她丢弃一旁,有危险时就抓过来利用吗?”
“光抱怨是没用的啦!出了社会后,这种程度的应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喔!”
我当然懂这个道理。
让外界看到大股东站在经营团队这一边的举动,具有向其他股东宣示并购成功率不高的意义。也就是说,这个行动会让股东产生“现在卖掉股票对吗”的疑问。既然并购案会失败,就没必要刻意卖掉股票了。
笼络大股东的策略,能有效地牵制敌对企业。
“辛苦你了,刑警先生。”
“不好意思,把你留下来这么久。”
“不会,这是为了抓到犯人,我会尽全力协助警方。”
“非常感谢你。”
礼貌的口吻加上柔和的嗓音。
跟攻击性这个词汇的印象相距甚远。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一名杀人犯。
“以貌取人很危险喔!”
“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学姐会觉得这个人是杀人犯吗?”
“这个嘛……是很难想象啦!”
看吧,就算是学姐也无法正面回答嘛!
“对了,我想请教你有关梦路花的问题——”
提出的方式虽然不同,却跟之前问那两人的问题一样。
这个人会怎么回答呢?
不过,我的所有猜想都跟她的反应不同。
“咦…………”
温柔的笑容瞬间崩溃了。
不,不是表情,垮下来的好像是五官本身。
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刚才的雪野吠,而是完全不同的其他存在。
“不知道。我不认识这种人!”
“啊……啊……”
“我什么都不晓得!”
“是……是这样吗?我知道了,那个……请你先下去休息吧。”
阿虎虽然只说了这些话,但我还是觉得他真的很厉害。
因为,哑口无言的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阿虎……刚才的反应是——”
“我懂,不过还是先问完所有人吧。”
即使如此,阿虎依然冷静。
雪野的那种反应的确异常。
可是,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异常,还是要先确认过剩下的两人才会知道。
说得极端一点,如果剩下的两个人其反应跟刚才的她一样,那先前那两个人的反应就变成少数派了。
阿虎一边说给我们听,一边叫了下一个人进来。
第四个人是新崛起的小说家,年龄大约是三十多岁吧。她的穿着打扮虽然得宜,但在这种场合,应该说在这场派对上,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站在别人面前谈生意或是进行交涉时,穿着是一项很重要的因素。
就像染金发穿唇环,衬衫不扣扣子敞开胸口,脖子上还挂着金项链的证券营业员完全不值得信任一样,穿西装打领带这种难以活动的穿着,也有它的意义存在。
只要穿上符合工作性质的服装,说服力也会截然不同。
自行创立公司的这些人,都很明白这一类的事情。
每个人都很注意自己的衣着是否高贵。
不过,这名女性似乎不懂这个道理。
这是因为她半年前才得到新人大奖,因而出道的缘故。
“她下个月要出书,所以出版社为了宣传而把她叫来这里。她报上的姓名是刻患四季,不过那是笔名,本名是常磐津凉。”
“是什么样的作品?”
“似乎是恋爱小说,不过我不晓得具体的内容。”
“啊~那我当然没听过了。这是我完全不会涉猎的范围嘛!”
“学姐看的小说,不是推理小说就是历史小说吧。”
我的大腿被狠狠地踹了一下。
不过,这却是以极粗暴又凶残的形式,表达正确答案的反应。
我完全无法想象鸿池学姐一边读着纯爱小说,一边流着泪水的模样。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坐在椅子上的常磐津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她的口气并不冲,只是脸上挂着混合了不安与不满的表情。
我想这大概是一般人的反应吧!
知道自己被警方怀疑后,当然会对接下来的发展——说不定会被逮捕——感到不安。而且被关了好几个小时,当然也会感到不耐烦。
“这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吗?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出一切了。”
“不,其实有新情报出现了。我想请教你有关梦路花的问题。”
“梦路花……?”
“是的,你知道这个人吧?”
阿虎的问题让常磐津皱起额头,嘴唇也噘了起来。
这大概是她想事情时的习惯吧!
“呃……是角色的名字吗?”
“角色?”
“咦,奇怪,不对吗?那是笔名吗?”
露出困惑表情的常磐津,应该不是在说谎或是装傻。她的话让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梦路花”也许不是真实姓名。
该不会是小说或电影的登场人物,还是某人的假名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为何被监视器拍下的五人中没有梦路花这个人了。
“常磐津小姐的小说里,有这样的角色存在吗?”
“不,我的作品中没有这个角色……”
“那你有其他的印象吗?”
“嗯——对不起,我想不太起来。”
“是吗?我知道了。如果你想起什么的话,请你告知身边的警官。”
“咦?那我还不能回去吗!?”
阿虎点头同意,常磐津垂着肩膀离开了房间。
等房门关上后,学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嗯,我一点也没想到那不见得是本名呢!”
接下来是最后一人。
最后进入洗手间的人,也就是第一目击者。
“她的名字是饭垣花织,职业是印刷公司的业务员。”
她大概快四十岁了吧!
或许是极憔悴的脸色让她看起来有点老吧!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坐上椅子的饭垣低垂着脸,然后有如连珠炮似地开始拼命说话:
“是真的!我只是进洗手间时刚好发现而已……我什么都没做,也没看见!”
“不要紧的,请你冷静。警方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有话想请教你而已。”
“可……可是我什么也……”
“我想问跟‘梦路花’有关的事。”
“我不认识!”
“真的吗?”
“我不知道,也不认识这个人。我真的什么也不晓得!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我知道了。这样就可以了,请你回房吧。”
“是真的啦!刑警先生,我是说真的啦!”
这名女性不停大叫着被警官拖出去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目击到的恐怖景象,与可能会被逮捕的恐惧,让她的精神失控了吧!
“如果她是犯人的话就轻松啰!”
“学姐又说出这么不饶人的意见……”
“不过,这是事实。那种人只要稍微逼迫一下,连祖宗十八代都会招供出来,对我们来说比较好应付。”
“可是,她的反应也很正常吧?”
虽然这是要诱导出否定答案的问题,但也有人会为了避免遭到怀疑而拼命否定。普通的应对方式,就是全盘否定一切试图逃避。
既然如此,她的行动就很怪异了吗?事情倒也不是这样。
这个问题的意图虽然是要诱导出否定的答案,但重要的却是对方瞬间的口气与表情,还有态度。
饭垣否定自己认识“梦路花”。
可是当时的她,就算是听到其他名字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
不,就算不是名字,她的反应也不会改变。她在第一时间回答了阿虎的问题。没有思考也没有回忆,就这样做出“不知道”的主张。
就这层意义而言,可以说她并没有针对问题做出回答。
而且,这种反应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她的无辜。
至于理由嘛,就是犯人绝对不会这么粗心。
应该不会有犯人觉得只要打死不承认,就能安全度过警察这一关吧!犯人不太可能这么白痴,更何况这一回还是预谋杀人事件。会设想自己有可能被捕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可以保持冷静。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那么显眼。
雪野实在太异常了。
“那已经不是异常的等级了,简直就是超级异常嘛!”
学姐双掌朝天,耸了耸肩。
流露出失落表情的人不只是她,阿虎也一样。
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懒腰的他,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气魄了。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而且让人难以置信。
“明显到了那种地步,反而让我们很困扰呢!”
“应该说,反而变得不可疑了吧!唉,小乃乃……那种问法真的没问题吗?”
“……至少雪野知道跟梦路花有关的某些情报。”
连志乃的口气听起来都有点迷惑。
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正如同志乃所说明的一样,可能有两百多人使用的饭店洗手间之所以会发生事件,是犯人与身为被害者的冰上,考虑双方利益下的结果。也就是说,冰上认为自己可能遭到杀害,犯人则是认为“冰上知道自己可能会遭到杀害”。
犯人当然不会连冰上留下字条的事情都知道,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被警方询问。不过犯人应该晓得只要警方继续调查,就一定会追查到这件事。
正因为是犯人,所以绝对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如此,犯人一定会准备好用来回答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所想要找出的关键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关之人,与知悉一切的犯人之间的答案差异。
这个差异虽然微小,却必然存在,所以志乃、阿虎,还有学姐都很注意这一点。
然而,雪野的反应却超出了“差异”的水准。
就像学姐所言,是“超级异常”。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雪野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梦路花’的事情吗?”
“不可能。”
“是这样讲没错,可是她的反应也太明确了吧!”
如果有一百名嫌疑犯,或是只有雪野一人的话,她的反应还不会这么显眼。
可是,嫌疑犯只有五人,而且那种反应……实在既正确又具有决定性。
“不过,那——”
轻快的旋律有如打断志乃话语似地传入了耳中。
听起来像是演歌。
不晓得是从红白歌唱大赛还是某处听来的旋律,其实就是手机的来电铃声。
我的手机是原厂设定值,志乃的也一样。学姐用流行歌当铃声,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人。
阿虎从上衣内袋里取出手机:
“是我…………嗯,然后呢…………嗯~嗯,没有错吧?”
简短的会话结束后挂掉手机的阿虎,以凝重的表情看着我们:
“查出死亡时间了。”
“是谁?”
学姐不是问几点,而是问是谁。
“是雪野吠。”
果然如此的确信,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的困惑情感掺杂在一起。
“死亡时间没错吧?”
“误差很小。即使算上误差范围,凶手也不可能是雪野以外的人。”
“是吗?那么小乃乃,你有什么想法?”
“……难以想象。”
那是消去感情的声音。
“不可能,这太矛盾了。如此一来,在这里杀害冰上根本毫无意义。犯人拥有即使被监视器拍到也不会被捕的自信,所以才会犯下罪行。犯人甚至考虑过要选择何种凶器,所以这完全是预谋杀人。”
“不过,就事实而言,雪野是唯一有可能犯下罪行的人。而且,她似乎也认识冰上字条中所提到的‘梦路花’。不管是由谁来推理,答案都是肯定的吧!”
“…………”
“或许没必要思考太多。犯罪者的行动不会都符合逻辑。就算犯罪行为经过计划,犯人瞬间的反应,也会受到偶发因素或是感情影响。”
讲到这里,阿虎不知为何犹豫地停了下来:
“……我们所接触的案件,到头来都是这么无聊。”
凝重的沉默降临。
连说出这番话的阿虎,表情都有点苦涩。
有如要吹走这阵沉默似的,学姐努力地以开朗声音说道:
“阿虎,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要把雪野带到署里,因为有必要让她吐出跟梦路花有关的情报。至于其他人嘛,反正也知道她们的联络地址,就算放人也没关系吧。”
“都这么晚了,可以进行询问吗?”
“说的也是,明天才会进行详细的调查吧。”
我略微离开开始讨论如何处置雪野的两人,然后把手放在志乃的肩头上:
“志乃,你还好吧?”
“……他说的没错。不见得所有人类的生活方式都符合逻辑,所以雪野其言行举止的异常性或许也算合理。”
“或许也算合理,这就表示你无法同意啰?”
“因为人类的非逻辑性并不是纯粹的混沌状态。只要以常理所无法理解的逻辑存在,就会有做出那种举动的理由。”
举例来说,在散步时刚好从一名坐在长椅上自言自语的人面前走过。看到这幅光景,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们会觉得很不舒服。在自言自语的人普遍不受欢迎的情况下,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那只是我们从自己的角度所看到的观点,或许那个人正在用手机的耳机跟某人打电话也说不定。
这种事谁都可以想象吧。
既然如此,举这个例子如何。
或许在那个人出生的土地上,“自言自语”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说不定他从小就接受这种教育,所以这也有可能是具有文化,或是宗教性质的行为。
某人坐在长椅上自言自语的行为明明存在着理由,外人却绝对无法得知,所以才会认为“他明明没有理由,却一个人自言自语”。
人类的非逻辑性,指的就是这种事情。
“志乃觉得雪野的言行举止很矛盾啰?”
“我看不见目的与结果之间的联系,两者无法确实吻合。”
“目的,也就是杀害冰上的行为,还有以这种方式被锁定为犯人的结果,对吧?我明白这两者的确无法吻合,不过真的有必要想这么多吗?”
就像已经做出结论的阿虎与学姐那样,我也觉得雪野就是犯人,而她被问到认不认识梦路花时所产生的反应,只不过是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而失言罢了。
刚才那个某人自言自语的例子也非常地极端,就现实面而言难以想象,所以加以忽略也无所谓。
我知道有那种不把思考的触角伸向那种荒谬领域,就无法接触到的“例外”犯罪者存在,但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例外毕竟只是例外。
“难道,志乃觉得犯人另有其人吗?”
“……不,雪野应该就是犯人。”
“那么……”
“只不过,如果她是‘例外’的话,或许就没办法在现阶段破案。因为就现状而言,如果对方用动机不足的论点辩护,我们就会无法反驳。”
“不,我们不是从她口中听到这件事了吗?”
“没这回事。问题的重点在于,雪野吠从未说过一句‘我认识梦路花’。”
“可……可是雪野她……”
“她没有这样说。她的确回答了‘我不知道’。我们只是从那种态度中,推测她可能知道些什么罢了。如果她否认的话,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刚才那个问题的弱点。
也就是说,那些话不能当作任何证据。
正如同志乃所言,雪野做出了“我不知道”的回答。
如果无法证明真实,那这个答案就是事实。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啦!先不管梦路花的事情,从死亡时间与监视器画面推测,她就是犯人没错。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嘛!”
“或许是,或许不是。唯一的问题只是,我们手中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监视器画面不算是决定性的证据吗?
还是,雪野在这种情况下还有理由脱罪?
这么说来,志乃好像说过这种话。
犯人拥有被警方锁定,也能逃过罪责的自信。
*
“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情呢?”
雪野吠明明知道自己像这样被叫回来的理由,但脸上却浮现着柔和的微笑。
刚才被询问问题时的崩溃表情,已经恢复原貌了。
不,或许不是恢复原貌。
看起来比原本更强韧了。
“雪野女士,非常抱歉,请你跟我们到署里走一趟。”
“是以什么理由?”
“以杀人案件重要参考人的身份。”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认为那个叫冰上的人是我杀的啰?”
“是的,我们有根据。洗手间前的走廊设置了监视器……你应该知道吧?”
“天晓得,我没注意过那种东西。”
“是吗……嗯,总之那边有监视器喔!而且,监视器当然拍下了你的画面。”
“既然如此,不只是我,也有拍到其他人吧?啊啊,所以那些人也被留下来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问题的重点在于时间。”
“时间……?”
“嗯~幸运的是,从被害者进入洗手间一直到她被发现为止,监视器只拍到五个人而已。而且,刚才已经查明被害者的死亡时间了。再来就用不着我说明了吧。”
“不,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那就让我来向你说明吧。被害者遭到杀害的时间,与你进入洗手间的时间一致。”
还有什么问题吗?阿虎胜券在握!
事实上,现在已经是“将军”的状况了。
无法推翻的前提与无法推翻的结果。
等于是分出了胜负——只不过……
还没死棋。
“的确……就这些证据推测,我好像就是犯人呢!”
雪野知道一切吧。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啊!
过于轻易地承认罪行,却又以绝不动摇的微笑脸庞回望着我们的姿态。在她身上,根本没有被逼进绝路的人类所特有的“弱点”。
感到背脊一凉。
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些话足以形容我现在的感觉吗?
在雪野的从容态度里,我感受到了能够推翻一切的压倒性力量。
“何况,死亡时间真的完全正确吗?”
她……不一样。
志乃的不安渐渐化为实体。
“不过,我并没有杀害冰上的理由。正如外表所见,我只是一名又老又孤独的女人而已。事到如今,我身边已经没有那种不惜犯下杀人这种恐怖行为,也非守护不可的存在了。”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不知道的事情。”
“不,你晓得。我问过你‘认识梦路花吗’的问题吧?”
“嗯,我的确被问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在那个问题里面有一个小陷阱,目的就是要看你如何回答问题。你知道‘梦路花’这个人吧?”
“——不。”
微笑的表情没有动摇。
“我应该回答过了,我不认识那样的人。”
“是……是的。是这样没错……”
“而且话说回来,那位名为梦路花的人以及被杀害的冰上,跟我这名第三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事情开始发展成志乃所预测到的“例外”了。
“没错,我的确可疑,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不过,光靠这点证据就断定我是犯人,会不会太牵强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喔!你该不会要我现在接受侦询吧?”
马上就要变成隔天了。
以现况而言,很难再留住雪野;而且就算把她当作是重要参考人带回警署,也不可能进行侦询。
“今天暂时告一段落,明天我会亲自过去警署一趟。幸好我今晚会住在这间饭店。”
雪野的理由非常充分。
如果证据不足的话,只要再去寻找就行了。今天无法破案,但还有明天。而且,根本没有在现阶段查明一切的必要。既然决定朝她就是犯人的方向侦办,之后只要脚踏实地地进行调查就够了。
我跟学姐,还有阿虎都是这么想的。
既然已经“将军”,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这却是错误的想法。
我们都没有理解今天这个时间所代表的意义。
是把事情放到明天再处理的想法。
“不能让她——逃走。”
“志乃?”
“如果放过雪野,就无法再逮捕她了。”
在这句话中,有着确信。
这股强大的力量,足以抗衡雪野释放出来的压倒性力量。
志乃是这么说的吧。
如果放过雪野,就没办法再逮捕她了。
志乃表示,正因为雪野知道一切,所以不能明天逮捕她。
我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可是——
“学姐……!”
“我知道了。阿虎,带回警署吧。”
阿虎在瞬间产生了犹豫。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信任志乃,而且也没有理由相信暂时放过雪野一马,之后就无法逮捕她的话。
即使如此,他还是采取行动了。这是因为学姐的指示,还有感受到志乃身上的强大力量所导致的吧。
“抱歉……我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可以麻烦你跟我们同行吗?”
这不是寻求同意的问题。
就像在不碰触身体的情况下,给予对方绝对性的压迫感一样。
阿虎挡在她的面前。
雪野——没有望着眼前的阿虎,而是凝视着志乃说道:
“那我可以请律师吧?”
连我也看得出来,这是宣战布告。
04/
“拘留时间虽然有四十八小时,不过我不晓得能不能把她留到最后。大小姐……如果你有什么计策,请赶快使出来吧。”
说完之后,阿虎搭乘便衣警车离去。目送他离开之后,我们也搭乘学姐的便车回家。橙金色的BB顺畅地滑出地下停车场,然后驶上了二线道的国道。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如同萤火虫般散发着淡淡光辉的仪表板看起来有点漂亮。
“……那么?小乃乃,我们该怎么做呢?”
“尽可能取得所有跟梦路花有关的情报。”
“不用调查雪野跟冰上之间的关系吗?我们不是得证明让她犯下杀人罪行的动机吗?”
“当时,雪野正大光明地指出了动机不足的弱点,我认为这就是她自信的表现。她确定我们无法发现这些证据,所以答案恐怕无法轻易找到。”
“也就是说,即使调查雪野的过去,也很有可能毫无斩获。既然如此,就从冰上到底在调查什么事件开始着手调查,对吧?”
志乃微微地点点头:
“雪野吠的那种自信,证明她的力量真的很强。用正派的方式恐怕无法击溃她吧!”
“我也有这种感觉。她好像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守护着呢!”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起事件就太不自然了。既然拥有足以对抗警方的强大力量,那就没有杀害冰上这种杂志记者的动机了。”
照常理而言,面对警察这种国内最大型——即使不是最强大——的情报收集组织,还有自信能表现出强势态度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害怕一个人。
或许,“梦路花”就是引起这种矛盾的起因。
“对雪野吠来说,‘梦路花’恐怕是能让她的自信产生致命伤害的存在。”
也就是说,这是强悍雪野的唯一“弱点”。
*
空气冻得刺骨。
受不了的我虽然把手藏在袖子里,但这只不过是看着好看的而已。
反正都快到圣诞节了,如果下雪的话我还比较兴奋,但空气却是如此地干燥,而且还紧绷着肌肤。尽管天气还会越变越冷,但我却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因寒冷而发抖的我,把志乃送到了玄关处:
“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吧?”
虽然知道这种话连问都不用问,唉~该怎么说才好呢……总之,这种时候一定得说出这句台词才行。
果不其然,志乃轻轻地点了点头。穿着水手服的她背着红色书包,也许是因为实在太冷了吧,身上还披着学校规定的外套。
今天是今年最后一次的返校日。
其实,一直到二十九日那天,学校都有特别讲习。她那所以进入有名中学,最终则是以升上国立大学为目标,彻底对学生施行英才教育的学校,实在是太不饶人了。
我听到这件事之后,就与伯父他们商量,希望能让志乃放一个小小的寒假,让她能用旅行的名义不用参加讲习。
讲习一开始就不是强制参加,更何况志乃又是第一名,所以出乎意料地轻易取得了学校的许可。
就是因为这样,打从明天起,就是无可挑剔的休假了。
对平常几乎没怎么休息的志乃来说,这可是少有的连续假期。
“今天会早点回来吧?”
我以冻僵的双手替她整理了衣领。
吸收少女体温的柔软羊毛,摸起来的触感是那么地舒服。
“……我想中午就能回来了。”
“那我做好饭等你回来。慢走。”
“我出发了。”
志乃瞥了一眼挥着手送行的我,然后轻盈地走下了随时会崩塌的阶梯。我不是没有“如果她能跟我挥挥手该有多好啊”的想法,但对她抱持这么深的期待有些严苛吧。
志乃穿过缩起身子走在路上的人群,并且朝车站前进。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后,我回到了家里。我那间被暖炉充分加热过的公寓,亲切地迎接了冻僵的身体。
丝毫不想抵抗那种快乐的我,如同被引诱似地直接倒向还铺在地上的棉被。
独处的安心感,让我的身心渐渐融化。
顺带一提,我念的大学早就开始放假了。不管是夏天、冬天,还是春天,大学的假期天数漫长到不是高中之前的学校所能比拟的啊!
好像还有几堂课要补,不过那与我无关。
我也跟打工的地方请了假,所以可以好好地悠哉一下。
元旦当天我必须回父母亲那边,所以一月一日的早上到二日的下午为止,我没办法待在志乃身边。不过除了那些时间之外,我都可以跟志乃待在一起。把脚伸进暖被桌里,然后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看着老套的新年特别节目——我就是要过这种健全的新年。
想到不久的未来,让我觉得更想睡了。
棉被的魔力非常强大。如果睡一次就收起来的话,就有办法防御这种力量。不过在没收起来,而且又倒在上面的情况下,那就无法逃脱它的威力了。
之所以没有把棉被收起来,是因为我有点睡过头的关系。
闹钟没有把我叫醒,所以我比预定的时间多睡了十五分钟。我慌慌张张地从床上跳起,接着又替早就起床也换好衣服的志乃准备早餐,所以根本没空整理床铺。
真是的,如果她把我叫起来就好了。
我没拜托志乃,所以要怎么做也是她的自由,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有这种想法。
志乃这个女孩,如果我没在时间内起床的话,她一定会连早餐都不吃就直接去上学吧。
啊,对了……早餐。
要把碗盘洗干净才行,我都还没有洗呢!
啊啊,可是……我已经快不行了。
没错,等一下再洗也无所谓吧…………………………………………
“——喔,你终于醒了啊!”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学姐不知为何竟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应该是坐在枕头旁边望着我吧,因为我看到上下颠倒的恶作剧小鬼头般的脸蛋。那不是昨晚我见到的那个用魔法变身的她。跟猫一样的眼瞳,透过那只熟悉的圆眼镜散发出光辉。
我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坐起来之后,在房间角落发现了志乃的身影。
“……咦?”她不是才刚去学校而已吗?“呃,现在几点了?”
“咦什么啊,笨蛋。已经过十二点了耶!”
“咦?呜哇啊!对不起,我居然睡得那么沉。”
我望向时钟,指针真的转到了中午的位置。我送志乃出门时是七点十五分左右,所以我睡了五个小时左右。
这已经不是睡回笼觉的等级了。
连我自己都无言以对。
“白天睡这么多,晚上会不会失眠啊……”
“呼呼呼,已经乱掉的生活步调是很难调整回来的哟!照这样下去,你会睡到早上才醒来,到了大学上课的时间又会想睡得不得了,结果只好跷课,接着会因为学分不足而留级。这种生活持续个两、三年,到时候连父母亲的金钱援助都会突然中断,最后只好休学——简直就是变成无用大学生的最快路线嘛!”
学姐直直地伸出指头,满面微笑地道出了别人的未来。
连感到愕然都觉得蠢的我,揉了揉还有些沉重的眼皮。
我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你该不会在我脸上涂鸦吧?”
“笨蛋,我可不是这种小鬼头。”
不,真要说起来的话,你的个性就是很像小鬼头……
“不过呢——”
学姐发出奸笑。那既不是微笑也不是狡猾的笑容,而是奸笑。说到那种下流表情啊,可怕得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全身的汗腺也会像瀑布一样喷出汗水。
“什……什么啊!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啦!这个嘛,换句话说……我欣赏到了不错的东西喔!”
谢谢招待。学姐不知为何合起了双掌。
到底是看见什么才会有这种反应?
不,我应该再怀疑下去吗?
为什么她的脸颊会那么地红呢?关于这一点——
很不幸,我发现了它所代表的意义。
不,说真的,这世上还有更不幸的事情吗?
“你……你……你……你看到了吗?”
“哎呀,因为你实在是睡得太熟了嘛!”
“这不算是答案!”
不,不……不……不,等一下。
等等,我一定要冷静才行。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阵脚的人就输了。
虽然我不知道会输给什么东西,胜败的基准点又是什么,总之就是会输。
所以,给我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只是大吼大叫的话,连猴子也做得到。
我是人类,所以要一直思考。
在这个状况下,该思考的是——“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
学姐为什么能进到我家来?
这个答案非常简单——因为我的门并没有上锁。身为贫穷大学生的我,住在一间随时会倒塌的破烂公寓里。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被偷,所以除了睡觉或是外出之外,我通常都不会锁门。
不过,这里有一个疑点。
那就是——鸿池绮罗拉这名女性的生态。
知道我家不会上锁的她,每次都会理所当然地做出入侵民宅的行为。不过,她还是会遵守最低限度的礼貌,所以不会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她一定会大声打招呼,然后有如要把门推垮似地冲进室内。
不过,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察觉到吧!
虽然我睡得很熟,但我有自信自己没迟钝到那种地步。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那就是某人先回到我家,并且向学姐说出我正在睡觉的情报,然后学姐才趁机进来房间内的吧。
也就是说,学姐在凌辱我时,让学姐进来的“某人”也在现场——换句话说,这里发生了一件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大问题。
“该……该不会……志乃也……?”
“……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为什么把脸别开!?
而且可怕的是,瞬间还做出了我平常绝对不可能想象得到的动作。
“用不着那么沮丧啦!看起来很可爱呢?”
“什么可爱,那可不是用来夸奖的话耶!?”
“是夸奖的话啊!哎呀,小乃乃,很可爱吧?”
“…………还好。”
“这种话也很伤人耶!”
这……这个人居然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
我因为过度绝望而发着抖,但鸿池绮罗拉这名人物却开心地说道:
“哎呀,真的还不错啦~☆”
“你啊!”
“我说的是……你、的、睡、脸☆”
“…………什么?”
“你睡得很熟,所以我仔细地欣赏了你的睡脸。”
我得花一点时间,才能明白得逞的开心表情有什么含义。
咦……难道是我误会了?
咦?咦……咦?
“学……学姐……?”
“嗯~你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想歪了吧?”
啊啊,事情已经确定了。
这家伙完完全全是故意的嘛!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人也——
“志乃?”
我把视线移过去时,别开脸庞的小小共犯在不知不觉间,整个身体都背向我了。
“好……好快……”
近朱者赤。
我脑中闪过了这一句话。
被学姐的开朗性格启发固然值得肯定,但我却觉得改变的方向似乎有些偏差。
不尽早矫正的话,不晓得今后会遭受到何种灾难。
如果志乃就这样变成小小鸿池学姐的话……想到这里,极度的恐怖感让我不只是身体,连灵魂都颤抖了起来。
“志乃,下次我们再好好地聊一聊吧!”
当然,我完全被忽视了。
“可是啊,你真的睡得很熟耶!最近失眠了吗?”
“啊……不,我昨天也睡得很饱,可能是因为棉被太舒服了。”
“这我可以体会啦,一放假整个人就松懈了吧?”
“或许吧!”
我一边苦笑,一边感到有些内疚。
我无法跟学姐说,自己因为做噩梦而睡不着的事。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睡,只是有点难以入睡罢了。我睡了三个小时,如果是拿破仑的话,这样就很足够了吧{注:据传拿破仑当年为了征服全世界,一天只睡三小时}!
“总之,你这个瞌睡虫,还不快点起床。”
“是、是。”
我站起来走向流理台。
我并没有睡昏头。毕竟我睡了很多时间,而且让我醒过来的冲击也太猛烈了。
*
午餐是乌龙面。面条是冷冻的,汤则是用浓缩高汤稀释。在上面加上葱花与生鸡蛋,简单的月见豆皮乌龙面就完成了。
“你吃得还真简便啊!”
“我午餐都是吃这种东西啦!”
我一边把陶碗拿到暖被桌那边,一边笑着说道。
我虽然尽量避免吃泡面,还有那种“叮”一声就好的便利商店便当,但却也很常吃炒熟的冷冻炒饭或是菜肉蒸饭。在这些简便的食品中,乌龙面更是我中午的固定菜单。
因为,它既简单又美味。
“而且,我跟志乃一起吃午餐的机会本来就很少了嘛!”
“小乃乃星期六也要上课到下午啊?”
“……是的。”
“她念的是升学学校,只有这一点无法妥协,所以我已经放弃了。而且,志乃从明天开始就能轻松了。”
“是吗?有什么计划吗?”
“之前说要跟伯父他们一起去旅行,不过……”我摇摇头:“照现在的感觉看来,应该是要取消了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反正你也会一起去吧?”
“他们是有问我啦!但该怎么说呢……我有一点不好意思。”
“呵,你又在意起这种小事了啊!”
学姐虽然讲得轻松,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既然如此,如果有空的话,就由我来举办一场小旅行如何?虽然无法办得像小乃乃的父母亲一样豪华,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在附近找个地方来玩。”
“啊,这个主意不错呢!”
我完全赞成。
跟朋友一起去的话,就没必要觉得犹豫或是尴尬了。
不只是我们,如果真白跟克洛斯也一起去的话,一定能玩得更开心吧!
“去哪里好呢?还是去滑雪之类的比较好吧?”
“现在很难找到地方住了,而且到处都没有空房间吧?”
“住的地方有温泉就好了,有混浴的话更好!”
“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觉得害怕得不得了,所以请容我拒绝去那种地方。”
我们一边说着这种话题,一边吃完午餐,然后连早上的碗盘一起洗干净。
接着,谈话的内容进入了主题。
用饭后的茶润了口之后,学姐单刀直入地说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叫作梦路花的人。”
“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没有这个人存在。”
梦路这个姓非常罕见。
就算找遍全日本,也不会超过一千人吧!
在这些人之中,连名字也一样的人应该不多。
“以前是有同名同姓的人存在啦!”
“啊,那个人现在……”
“不,这只是过去的事情。因为那个人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亡了。”
“四十年前,不就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吗?”
用“好久好久以前”来形容,对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而言或许很失礼,但对身为大学一年级生的我而言,却是超过人生长度一倍以上的过去,所以请容许我使用“好久好久以前”这种形容方式。
“当然,那个人跟雪野吠之间一点联系也没有。两人生活的年代虽然一样,出生地点与成长的场所却大不相同。”
“除了那个人之外,包含已经死亡的人在内,没有其他叫作梦路花的人吗?”
“明治初期与更以前的记录已不可考,所以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确认到了大正时代为止。可是,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那么,梦路花到底是谁呢?”
“按照合理的路线思考,梦路花应该就如同常磐津所说的一样,是一个虚构的名字——大概是故事中登场的角色,或者是艺名、笔名之类的吧!我也针对这个方向进行过简单的调查,不过……”
没有任何人符合条件。
唉,这一边的调查因为没有户籍或是官方名簿可供参考,所以查起来一定很困难吧!
“另外,如果那是网络假名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我想起了一名少年。他是我们涉入某起事件时所认识的中学男生。与其说是我认识他,倒不如说是志乃认识他。而且很不幸的是,他还受到鸿池学姐的喜爱,所以我跟他有时候还会碰到面。
不过,我并不知道他的本名,因为他报上的名字是克洛斯这个在网络上所使用的假名。
现在这个假名已经跟绰号一样被我们叫习惯了,所以我并不在意这件事。不过在网络上,一个人可以像这样自由地决定自己的名字。
其中也有人同时持有好几个网络假名。因为是自己决定的名字,所以喜欢的时候也可以任意更改名字。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就很难用“梦路花”这个名字找出特定对象了。
“至于那一方面嘛,我已经交给克洛助调查了。”
“……你还是很会利用他嘛!”
“说是利用太难听了啦!我可是有低头拜托他喔,而且克洛助也爽快地答应了。”
这句话中谎言的比例,大概有百分之九十八吧!正确的信息只有“拜托”跟“答应”这两点而已。所以用正确的文字重新描述的话,应该是“鸿池绮罗拉学姐戴着请人帮忙的假面具强迫少年,而少年克洛斯只能一边哭泣,一边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从我虽然心里明白,但却没有出言反驳的反应中,似乎能清楚显示出我们的权力结构。
那是一个残酷至极的金字塔结构。
“不过,整件事情根本就是谎言的情况更糟了吧!”
“谎言?”
“根本就没有梦路花这个人。是冰上写错了,是胡思乱想或者是误会。不,更进一步说的话,也有可能是要误导侦办方向的陷阱。”
冰上的字条是在她皮带内侧里被发现。就隐藏字条的场所而言,那个地方非常地不自然。举例来说,就算袭击她的犯人搜查了那边,也没办法轻易地发现那张字条。
正因为如此,她才把遗书藏在那里……吗?
“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字条是不是冰上本人所准备的啊!”
没错,如果有人目击到冰上在自己的皮带上贴字条那也就算了,但就现阶段而言,我们还不能确定那张字条是她所留下来的,或者是犯人为了混淆警方办案而刻意留下来的呢?
“……我认为不会有这种事。”
可是,志乃否定了这种想法。
“不会有人记错可能会杀害自己的凶手的名字,而且在冰上真的被杀害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想象这只是她的误解。至少,那张字条绝对不会是犯人为了混淆办案方向而留下。”
“为什么?我觉得就方法而言有这个可能吧?”
“一个人都不存在的话,根本毫无意义。”
“……啊……啊啊。是吗?原来如此。”
志乃说的实在是太干脆了,所以我无法立刻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不过只要重新咀嚼,就能发现事情竟出乎意料地简单。
如果犯人留下字条的目的,是打算误导侦办方向的话,那么就应该写下佐藤或是山田之类的姓名。
梦路这种太过特殊的姓名,根本没有意义。
正如现状所表示的一样,名为梦路花的人物根本不存在,所以我们才以为这可能是犯人的陷阱。
这个设想毫无意义,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原来如此。的确,如果真的要欺骗的话,应该要使用大众化的姓名才对。才一天就会被拆穿的谎言只会留下多余的破绽,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一说,字条几乎可以确定是冰上留下来的了。可是,根本没有人叫作梦路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是不存在。就事实而言,那个人曾经存在吧?”
“曾经存在……可是她四十年前就死了耶!”
“不过,她曾经存在的事实仍然不变。既然如此,我认为应该从那边着手调查。”
志乃说的道理我懂,不过要不是这句话是从她口中说出,而且字条是犯人设下陷阱的可能性又被否定的话,我一定会觉得非常荒谬。
四十年前就死亡的人是凶手的推论,就算被别人用一句无稽之谈加以否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许是相关之人。”
“不是说雪野与梦路花之间毫无关联吗?”
“就留下的记录而言,她们的确没有关联,不过可能曾在某处见过面。”
“啊……小乃乃啊,抱歉,我太晚说明了。这个推论不太可能喔!因为,梦路花是在九岁的时候死掉的啊!”
“九岁吗?呃……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就是四十九岁了呢!”
“你怎么老是说这种废话啊!”
“……那么,雪野几岁呢?”
“五十一岁。我刚才就说过了吧,她们生活的年代虽然重叠,但住的地方却离得很远。如果是长大出社会的话那也就算了,但是住在不同地方的九岁与十一岁的女孩,实在是不可能见过面。”
“……雪野吠与梦路花碰过面的可能性极低。”
志乃明确地否定了自己的意见。
然后又接着说道:
“也许不是直接,而是间接。两个人的家族,或者是认识的人之间,或许会有所共通点也说不定。”
“嗯~是有这种可能性啦!我来打听一下详细的情报好了。”
学姐拿出手机,然后以熟练的动作叫出了号码。
没响几声,对方就接起了电话。
“喂,阿虎啊?不好意思,我想请你调查雪野过去的经历与人际交流,还有梦路花也一样。嗯?啊啊……没错,是四十年前的过去。不,我要全部,从头到尾,连一点小细节都不要放过……嗯,没问题。嗯,我知道,那待会儿见~”
“是阿虎吧?他那边的状况如何?”
“嗯?没发生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所以雪野被侦讯时一句话也没说。我们手中除了环境证据外,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所以连狐狸尾巴的影子都看不见。”
被问一句“你干的吗?”,听到这句话就会老实地回答“没错,就是我”的犯人并不多;所以在侦讯时,必须握有能动摇犯人的情报。
然而,这起事件里却有太多我们不晓得的情报。
“而且她请了一个好律师。阿虎也在抱怨,搞不好对方会使出自白作战的手段呢!”
“自白……作战?”
“假设雪野做完自白后就倒下去的话,当然要让她住院疗养吧。”
“嗯,这是当然的啰!”
“疗养时没办法好好进行侦讯,可是在得到自白的情况下,不起诉又不行。然后,如果就这样进入司法程序的话,雪野就会说自己是被警方逼供才会自白,而且又受到了会让身体累倒的严厉逼供。这么一来,律师当然会质疑自白的可信度与警察侦询时的正当性。这招进行顺利的话,本来只是动机有问题的案件,又会增加另一个麻烦的问题。”
电视节目经常质疑警方侦询时的方式。
实际上,以强制手法先取得自白再说的方式,或是硬是要起诉嫌犯的粗暴手段,对警方来说是家常便饭吧!在只有同伴在的密室中,任何言行举止都很难举证。就人类的本能来说,当然会恣意妄为了。
而且,从逮捕到起诉的过程中,自白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因为起诉完全否认罪行的嫌犯,对警方而言负担很大。万一输掉的话,会赔上警方的威信,如果抓错嫌犯的话,甚至会发展成请求赔偿的诬告官司。对公务员来说,这种麻烦会对未来的升官道路造成致命打击。
所以,警方很重视在法庭上具有强大效力的自白……不过这把威力强大的武器,也是一把不知道何时会伤害到自己的双刃剑。
正如同学姐所言,如果嫌犯表示“我是被逼供才自白的”,那警方最重要的进攻手段——也就是判断嫌犯有罪的根据就会因此消失。
争议点增加的情况也很糟糕。只需要针对动机不足这一点争论就行的官司,就必须多花时间证明自己在调查时有遵守规定。
律师可能会针对这点进攻。
对媒体来说,警察是非常容易责怪的组织,所以他们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照着律师的剧本起舞吧!
“唉,这也是警察老是做蠢事的结果啦!”
“那么……我们没空慢慢来了嘛!”
不只是时间的问题。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无法证明雪野是犯人的话,阿虎必然会被追究责任。
当时……无法逼雪野承认罪行的那一夜,我相信了志乃的话。相信了如果让雪野逃掉,就无法再逮捕她的奇妙话语。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学姐,学姐也因此让阿虎逮捕了雪野。
也就是说,在这次的事件中,我也是关系者。
跟至今为止只是被单纯卷入事件的第三者不同。
不管雪野获判无罪,抑或是没被起诉,都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我只需要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透过电视看着这一切。
可是,身为警官的阿虎会受到影响。而且,让他做出这个决心的人是我。
既然如此,我身上就背负着明确的责任。
我紧紧握拳,在心中反刍着这个意思。
某种沉重感突然压上了肩膀。
这就是“责任”。
念大学一年级的我,虽然已超过十八岁却还没有成年,是一个既没有正职工作、也没有家人需要扶养的普通学生。我只是一个靠双亲付钱才能念书的人。
我手中的责任实在是太轻了。
因为,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行了。
我与他人的人生没有任何直接关联。
我的手不会改变他人所拥有的事物。
说得极端一点——就像是生命。
我手中握着沉重的责任,甚至重到可以用我自己的手去改变他人人生的地步。
“啊~……你这么替阿虎着想,我是很开心啦,不过也没必要怕到尿裤子吧!”
“咦……学姐?”
“希望你不要太瞧不起那家伙。那家伙可是比你我都还要强悍的男子汉喔!他是一个能确实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的男人。”
“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你想要帮忙的心意我很感动。可是,你不需要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你只是一个小鬼头而已,不要用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去谈论别人的人生。如果你有这种闲时间的话,先试着反省自己吧!那么,你这个蠢蛋,还不快点想想有谁在你身边?”
我“啊”的一声吐出一口气。
我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忽视了坐在我身旁的一名女孩。
志乃直勾勾地凝望着不是这里的某处。
说不定她也感受到跟我一样的责任?
不,在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案件中,她一直背负着这种感觉吧。
那副娇小的身躯上,承担了他人的人生这种过度沉重的事物吗?
原来如此……我对学姐道了谢。
就如同她所说的一样,我——不对,只有我非得对志乃说这些话不可。
“唉,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我们也要确实展开行动了。”
“嗯……可是所谓的行动,实际上是要做些什么呢?”
“我等一下要去冰上工作的地方,你们也要来吧?”
“啊,等一等……去她工作的地方做什么啊?”
当然,不管去哪里,我都打算奉陪到底。
“不特别做什么。收集情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确认冰上到底在调查什么事件。”
“这个我明白啦,可是我们到底要怎么调查呢?如果是警察也就算了,不过我们可是一般民众喔!”
“这一点用不着担心,我们会跟警察同行。到那边之后,我们会先跟阿虎会合。”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至今为止学姐得到阿虎他们调查的情报后,再向我们转述的流程,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合并在一起进行的意思啰!
“我知道了。志乃也没问题吧?”
“…………”
志乃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们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目送学姐朝投币式停车场走去后,我望向了志乃:
“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去学校上课,可是我们好像也不能放轻松呢!”
从今日起就是连续假期。一般而言,心情应该会更愉快才对。
可以跟朋友一起出去玩,或是待在家里悠闲度日。
把功课这种蠢事抛到脑后,甚至让它消失到宇宙某一个角落,拼命地玩乐、卯起来熬夜、隔天跟放大假的闹钟一起熟睡到中午,起床时再连早餐午餐一起吃,就这样过着颓废的生活。
这才是健全学生的模样吧!
不,对那些努力从事社团活动的人或是成人们来说,这种想法当然不对。不过,这种休假方式还是比假期当天就着手调查杀人案件要健全太多了。
“没办法,因为我们没时间了。”
“嗯,我当然晓得。所以这只是我的小小心愿而已。”
“……有心愿的话——”
“嗯?你说什么?”
“有心愿的话,只要尽力达成就足够了。”
“……嗯,说得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05/
冰上隶属的公司位于西中岛{注:位于大阪市周边区域}。
在这附近,特别是御堂筋线西中岛南方站一带,耸立着形形色色的出租办公大楼,而且也迁入了各式各样的企业。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其他的观光地点抑或是可以提供购物的场所,所以基本上我不太常来这个地方。
“如果你想在大阪找工作的话,就多来这里晃晃吧!”
“请你不要谈到求职活动好吗?我不想现在就让会使自己头痛的种子发芽。”
不管是学姐或是志乃都一样,我真的非常希望她们能够等我念到三年级后再说这种话。至少也让我在一年级时好好享受悠游自在——多出来的空闲时间远远超过高中时代——的校园生活吧!
“如果你的想法这么懒散,到时候就只能哭泣了喔~”
“呜呜……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实在没什么概念耶!”
“人活着一定要有目标。”
多么刺耳的话语啊!
这么一说,学姐有提过自己已经决定好目标这一类的事情吗?
她会做什么工作呢?我实在无法想象。
学姐这种人好像很适合格斗家之类的行业,不过如果说出这种意见,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走进四层楼建筑的旧大厦。
红砖花纹的壁面既黑又脏,不是自动门的玻璃门对侧日光灯没有开启,所以室内看起来非常昏暗。就连设置在入口墙壁上的八个邮箱,也只有三个写上名字而已,而且里面还塞满了传单。我会怀疑到底有没有人在使用这栋大楼,也是很正常的事吧!更何况设置在里面的电梯,按钮面板上还被狠狠地贴了一张‘故障中’的贴纸。
“这里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呢……”
因为电梯不会动,所以我们必须从逃生梯那边上楼。爬着楼梯的我,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不安。这栋大楼至少迁入了三间公司,可是传进耳中的却只有自己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这是一个距离活力这个字眼有着一百光年那么遥远的世界。如果是半夜的话,一定会变成绝佳的灵异景点吧!
抵达三楼并且拉开沉重的铁门,眼前出现了一条短短的走廊。
建立在狭窄土地上的这栋大楼,一个楼层只有两个区域。
走廊末端的区域不只大门深锁,连小窗户都拉紧了窗帘,一看就知道那边没有人使用,而且门上还贴着讨债用的纸条。我这才晓得自己好像来到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啦!
总之,既然两边之中有一边没有人使用,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走廊中间附近的右侧透出了亮光。
虽然里面完全听不见东西或是人的声音,但那道光线却是这座如同废墟般的建筑物内,唯一残留着人类气息的存在。
我们把头探进了没关上的大门。
“什么嘛,阿虎好像还没来呢!”
不只如此,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排满桌子的空间内堆满了装着文件的纸箱,所以视野实在不能说是良好,但这里却也没有宽敞到有人在会没发现的地步。
“没办法,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好了。”
“啊~你们三个,有什么事吗?”
声音从后面发出,大吃一惊的我转过头去。
眼前出现的是一名壮年男子。
他大概是这里的社员或相关人士吧。
他穿着有点皱巴巴的西装,嘴上叼着香烟,用一种看起来好像很无聊、又像是很豁达的眼神俯视着我们:
“你们……不是打工人员吧,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在招人。”
“呃……那个,我们是来——”
“你是这里的社员吗?”
我正要回答时,学姐走到了前面。
男性用一种与其说是狐疑,不如说是不可思议的视线看着学姐。
我好像可以理解这种反应的理由。
出现在他面前的三人组是——不像社会人士的男子、明显是小学生的女孩,还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成人的娇小女性。
如果分开来的话也就算了,他完全无法想象这种三人组的目的吧!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社长喔!”他居然是社长呢!“那么,你们有什么事?”
“是关于冰上花绪的事情。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咦?啊啊,是冰上的事喔!你们几个看起来不像是警察呢,你们是谁?”
“关于冰上遭到杀害的事件,你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你们已经用电话问过我了。”
男子对于以问题回复问题的方式似乎有些不满,但他还是没表露不满地回答了问题。
昨晚阿虎说他请公司的人确认了冰上的身份,所以这名男子大概就是阿虎拜托的人吧。
“那么,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同业,警察也吩咐过我不要乱讲话,所以我对不相关的人无话可说。”
“不,他们跟这起事件有关。”
声音不是来自我们。
是从男性后方,站立在逃生梯入口处的巨大物体所发出。
“喔喔,阿虎。你总算来了!”
“抱歉,大小姐。我稍微花了一点时间。”
迟到的阿虎跟学姐道歉后,向搞不清楚状况的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桑原先生吧?我就是打电话给你的富樫。”
“啊,啊啊……是警察先生喔!”
“是的,你等很久了吗?”
“不,我不在意。”
“是吗?那么,请容我立刻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男性——桑原带我们进了办公室。
在入口窥视室内时就已经够乱了,进到里面一看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更杂乱的空间。
连视线看不到的死角处都塞满了东西。
置于角落的玻璃门书架里有纵向排列的文件夹,而且上面还横摆堆叠着许多文件。就省下空间的方法而言虽然有效,不过怎么会塞到只要打开玻璃门,里面的东西就会全部掉下来的地步呢!
每一张桌子下面都摆着私人物品。有睡袋、换洗衣物、装满零食的纸袋……
就种种意义而言,实在是一个惨烈到不行的环境。
“是吗?这里的杂乱感,倒是让我觉得很自在呢!”
“对不起,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还比较中意你家那种冷飕飕的光景呢!”
太失礼了,那只是整理得很干净而已啊!
而且就冷飕飕的定义而言,志乃家应该更夸张吧!
办公室内似乎没有可以招待客人用的空间,所以桑原从附近的桌子那边替我们拉了几张椅子过来。
“我这里只有咖啡,有人需要吗?”
“不用了,还是赶快进入主题吧。”
“啊,是吗……我真是受够了。昨天接到联络之后,我就慌慌张张地办了手续。才在想说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这个时候又有人说要来拿东西,叫我在这边等。那么,现在是在做笔录吧?我真的很想回家睡觉,请你快一点问完吧。”
结果桑原只准备了自己喝的咖啡,然后坐上椅子。
原来如此,最初见到他的那种无聊眼神,原来只是想睡觉而已!
“对了,学姐,来拿东西指的是……”
“有人来拿冰上放在这里的文件与私人物品吧。因为,我们不晓得雪野吠与梦路花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过,一群人抱着叠起来的纸箱陆续走进建筑物里的画面,我想感觉起来就像这样吧。就周围的桌面状况来看,要仔细调查收集到的资料一定困难至极。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首先,冰上小姐最近在写什么样的报导?”
“啊~……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道?你不是负责人吗?”
“我是负责人没错,不过我可不是总编辑喔!我们是负责接案的专业派遣公司。社长的工作只是负责仲介出版社,至于报导的内容,则完全不加以干涉。因为这是写报导的人跟出版社编辑讨论的事。所以报导没印出来的话,我根本不晓得她最近在调查些什么。”
这个回答不只是我,连阿虎与学姐都有一点吃惊。
派遣业虽然变成了社会问题,但实际上对企业而言却很有效率。
总而言之,它的优点就是成本低。能用便宜的薪水请到员工,而且也没必要支付红利,也可以跟福利制度说掰掰。
对大公司而言,将一切赌在正职员工身上,可说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这么做的公司,将会在庞大的成本之海中溺死。
派遣人力当然也有非常多的缺点,不过对一颗用过即丢的棋子而言,他们的效率还是很出类拔萃。
话虽如此,想不到连这种业界都导入了派遣体系……我实在是太意外了。
“正因为如此,很遗憾,我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你对于她被杀害这件事完全没有概念啰!”
“这种事我当然不晓得啊!纵使她着手调查什么危险的题材,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事。”
“除了桑原先生之外,有其他人可能晓得这件事吗?”
“天晓得……至少我们公司的社员没人知道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根据本人刚才的说明,我可以明白桑原不知情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他能如此肯定同事也不知情呢?
面对这个疑问,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回答说道:
“你们虽然拿走冰上所有的私人物品,不过我想大概是白费功夫吧。在我们公司里,不会有人把自己要用的题材放在桌上。因为他们知道会被别人偷走。”
“你们会跟自己的同伴争夺题材吗?”
不只是阿虎,连我们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对作家而言,题材就是吃饭的家伙。如果被别人偷走的话,影响生活的程度就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了。反过来说,这么有价值的东西就算得从同事那边抢过来,也非弄到手不可。
我虽然能理解这件事,但这个连同伴都无法信任的环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这种丧气话的人没办法活下去喔!”
“刚才的话算是丧气话吗?”
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那只是常识论而已。
“赢不了的话,就只能当输家。不想输的话,就只能获胜。这是常识吧?既然如此,不想赢的话就只能当输家。所以你看,刚才那句话不就是丧气话吗?”
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吧!
桑原的理论非常简单又很明确,但我所想要表达的却是,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环境绝不正常。有对立关系存在倒是无所谓,至少同事间应该建立起信赖关系才对吧。
“你出社会后会很辛苦呢!”
用不着这么假好心——我正想这么说,却被学姐打断了话头。
“那……也就是说,冰上为了不泄漏自己的题材,很有可能不会让其他社员知情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冰上特别神经质,所以她的保密功夫彻底到只会在刚开始时把题材写在笔记里,等到记熟后,就会把那些资料全部烧掉。像她那种人,与其说是神经质,倒不如说是歇斯底里。我想她家里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录吧?”
“阿虎,情况如何?”
“的确,截至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收到任何联络,不过电脑里留有完整的资料。虽然那些文件用密码上锁了有些棘手,不过我们已经交由专家处理了,要破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于在家里以一般方式使用电脑的人而言,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不过文件还是可以用密码上锁的啦!这么一来,知道密码的本人就不用担心文件会被其他人看见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宝藏’就在宝箱里面啰!”
“出现的可能只是纸屑,而不是宝物喔!”
“不用担心这种事。”说这句话的人是志乃:“冰上预测到了自己会被杀害的事实。既然如此,她绝对不可能毁去作为根据的情报。虽然不确定是否会以电脑资料的形式留存,但它必然会被留下来。”
“呃,这我晓得啦!可是发现到的东西,也不见得真的能当作法庭上的物证吧?”
“我无法保证到那种地步。可是,冰上在调查某件事情的事实还是存在吧。”
阿虎面有难色地接受了志乃的这种主张。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能够证明雪野有罪的绝对性证据。
然而志乃却没有做出这种保证,所以阿虎当然会觉得不能接受。
另一方面,也因为志乃做出情报必然存在的断言,所以搜查也不算是徒劳无功。
“说不定这女孩说的没错。”
“你的意思是……?”
“冰上跟站在那边的少年个性完全相反。她是一个会正视目的与目标的率直家伙。如果是她的话,或许会有不惜牺牲生命,也要让自己的报导问世的想法。”
“尽全力活着,是吗?”
“没错,就是为了不对自己写下的东西感到后悔。虽然这不是那种想让真相公诸于世的高尚想法,但冰上也有她自己的原则。所以只要能达到目标,她什么都会去做。”
“也包括违法行为吗?”
“啊……不、不,怎么可能呢!我们公司里没有这种人啦!”
阿虎的尖锐意见,让桑原连忙地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看他的反应,这间公司的社员一定都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吧!
“非常感谢你的合作。”
“啊啊,你真的很快就问完了呢!”
“或许我还会跟你联络。”
“至少接下来的五小时内不要打电话给我吧!”
这句话与其说是讽刺,听起来还比较像是纯粹的请求。
面对桑原的要求,阿虎既冷静又冷彻地做出了简洁的回答:
“请你不要关掉手机的电源。”
06/
至于我们离开冰上的公司后,又去了哪里呢——
目的地居然是鸿池学姐的家。
“这么一说,我还是第一次到学姐家耶!”
她总是像只野猫一样,把我的公寓当作自己家一般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相反的情况却从未发生过。
“因为大家都说我是很保守的少女嘛!”
“少女……?”
“有话想说就全部说出来吧,如果你不晓得世上有哪些话说出口会变成遗言的话。”
“不……不,对不起。”
不要对我做出这种死刑宣告啦!
学姐越过肩膀瞥了一眼连忙投降的我,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这也不是唯一的理由就是了。”
“理由?还有其他原因吗?”
“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
鸿池学姐住在一栋六层楼的公寓里,跟大学隔了一站的距离。
2K{注:两间房间加上厨房}加上浴厕分离的居往空间,对独居的人来说相当足够了吧。这里是学生专用的公寓,因此大学那边会分担一部分的租金,再加上二十年以上屋龄的条件,所以这里的房租比附近要便宜许多。
即使如此,还是比我那间破烂公寓要大一倍以上。
我那甜蜜的家实在是太特殊了。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意外:
“我以为学姐会住在更好的地方呢!”
搭电梯上去位于五楼的房间时,我率直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学姐平常的生活方式,一点也看不出会缺钱——说到她拥有登记在自己名下的车子时,这个事实就非常明显了——所以我以为她一定会住在保安完善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学姐的老家本来就在大阪府内吧?既然如此,从那边上学不就好了吗?”
“嗯~这里离大学比较近,而且我的老家住起来太拘束了。因为有一个认为女人做家事是天经地义的老头在,所以我要烧饭、打扫兼洗衣服,又会被迫学一堆像是茶道、插花、跳日本舞蹈之类的事情。”
先不提后半段,前半段只是帮忙做家事而已,应该无所谓吧!
连志乃也会帮忙做家事喔!
“而且最糟糕的是我家有门禁。半夜跑出去玩当然绝不容许,甚至彻底到连晚上去便利商店都不行的地步。”
原来如此,这点倒是挺要命。
对现在的大学生而言,门禁实在是太无理了。
更何况学姐的个性那么自由奔放,如果遵守门禁的话,想做的事情有一半都无法做了。
“而且住在大公寓里也没用,只是白白浪费钱罢了。我不太喜欢把钱花在自己身上。”
女大学生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就各种层面而言,这个人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
学姐作风海派又会照顾别人,所以在学校内外都拥有广大人脉,大家都既尊敬又信赖她。
话虽如此,她的个性却不奢侈,也不会到处玩乐——从她的穿着打扮就能明白这一点了。我从未看学姐使用过女性最喜欢的名牌配件。
那么,她很会计较金钱啰?事实上又完全相反。
不管碰到什么事,需要把钱用在别人身上时她都不会犹豫。
大方的学姐为了庆祝我出院,甚至办了一场花费绝对超过一万元的烤肉派对。
“对了,小乃乃,你有跟他要圣诞礼物吗?”
“…………?”
“什么啊,你没有要喔?这样不行啦~这种男人很健忘,就算他记得,也会摆出一副买什么都好的表情,然后真的送你不值钱的玩意儿。更何况小乃乃平常就很照顾他,所以圣诞节向他要一些奢侈品也不错啊!”
话先说在前头,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我有好好思考圣诞节的事——不光是礼物,从蛋糕到当天的饭菜我都想过了。
而且,我也不打算送志乃不值钱的玩意儿。
证据就是,我已经为了这个问题头痛一星期以上了。
……所谓的头痛,就表示我还没决定要送什么。
那么,我到底该送什么才好?
不,话说回来,她究竟想要什么?
最近的志乃开始会慢慢表达自己的情感,而我也能渐渐理解这些表现。不过本来就缺乏物欲的她,平常从不曾要过任何东西。就算跟志乃一起去购物,她也没有要过零食或是玩具。即使她已经大到不会哭闹讨东西的地步,但应该也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吧。
如果是志乃的话,不管我送什么,她好像都只会回答一句“……谢谢”,所以我才会这么烦恼。事实上比起“随便”,男人还是比较喜欢听到对方说“我想要●●”。
“呃……志乃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并没有。”
“果然没错。”
我虽然明白,却还是感到全身无力。
难得学姐把话题扯到这边,我还是得到了意料之中,连问都不用问的答案。
想着这种事,我们抵达了学姐的家。
五楼最里面那扇到处生锈、表面涂料剥落到可以看见原本金属材质色泽的铁门打开了。
学姐的闺房终于公开在众人面前,不过……
“大小姐,我觉得你的房间好像有一点乱耶?”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干净,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呢!”
不,我觉得阿虎没有洁癖吧!
就算是奉承也好,学姐的房间也不能用干净这个词汇来形容。
这里没有吃到一半的零食跟散落一地的塑料瓶,也没有蟑螂在地上爬来爬去。就这层意义而言,这里绝不“脏乱”。
不过——这种话我绝对不敢说出口——这里实在杂乱到不像是女生的房间。
这里的东西很多,与形容我家时的必备字眼“空荡荡”完全相反。书柜紧密排列到几乎看不见苔绿色壁纸的地步,而且里面还摆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书背上写着杀人或是伤害之类文字的文件夹,就某种程度而言还在我的想象范围内,但除此之外,柜子里还有小说、漫画,以及不知是来自哪个遥远国度的怪异摆饰。就在我以为看到旧电影DVD的时候,旁边居然摆了一片用怪异英数符号当标题的光碟片。
这里没有统一感——不,说得更简单一点,这里实在太杂乱了。
“原来如此,这的确不是能叫别人来的房间。”
我理解学姐在车子里所说的话了。
女性闺房这个词汇会让人感受到的莫名魅力与甜美气息,在这个房间内完全不存在。
不,不只如此,这里也不是能把朋友找来玩的场所吧。
“也对啦,被普通人看见的话会很麻烦吧!”
“嗨!这里有一个普通人喔~”
“不,如果朋友不小心看到这些东西,就这样被黑衣集团追杀的话,那我就头大了。”
“喂、喂!我说这里有一个普通人在耶~!”
“随便啦!坐到暖被桌那边吧,我去泡茶。啊,阿虎你插一下电源。”
“了解。”
“什么啊,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吗……”
自从认识学姐以来,我就不断地被卷入各种事件中,这一回也不例外。或许,我已经踏入一个不能坚持自己是普通人的世界了……
“如果我被谜样黑衣集团追杀的话,你要怎么负起责任呢?”
“啰嗦耶,是男人的话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你真可悲呢!我受到了学姐的冷淡奚落。
不只如此,连阿虎都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如果我有他这么强韧的肉体,或许就敢迎战谜样黑衣集团;但很不巧,我只是一个没有格斗技经验的小市民而已。
“话说回来,阿虎,这种时候警察不是要保护市民吗?”
“不管花多少年,我都会逮捕犯人。”
“这句话不管怎么想,都是在我的尸体被发现之后的事耶!?”
任何人听到这番话,都会觉得跟“我会替你收尸”的意思一样吧!
想哭的我求助似地望向志乃。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希望大家忽略大学生向小学生撒娇这种高等级的可悲演出。人类有时候也需要温柔。
我就这样把视线移向站在身旁的她——然后打了一个冷颤。
那是一对笼罩着纯正意志的漆黑色率直眼瞳。
——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拥有纤细轮廓的白皙侧脸上浮着黑色眼瞳,里面存在着坚定的意志。
对这种事一笑置之肯定不难吧。
可以把它想成是小孩子的自大,然后随口道个谢就算了。
可是,我却发着抖。
害怕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因为,我“看到了”里面的光景。
那是无数的——尸体。
每一具都是被杀害的。
死状凄惨无比。
犯人当然就是——
支仓志乃。
所有人都是被这名年幼女孩所杀死。
死掉的全是壮硕的成年男性。
小学女生明明不可能做到这种事,理性明明这样告诉我,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幅光景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站在群尸中间的她,脸上没有欢喜,也没有愉悦。
就好像那是她最原始的面貌,有如理所当然一般。
不,不对。
那一定是她最原始的面貌,也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不会觉得不自然是很正常的事,因为那副姿态是那么地自然——
“……怎么了?”
“嗯?咦?”
被志乃搭话后,我总算发现她正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我。
那对眼瞳中已经没有任何画面。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怎么会做这么差劲的白日梦呢!
我笑着说了句“没什么啦”,然后照着学姐的指示把脚伸进暖被桌。
暖被桌才刚插上电源而已,所以里面还没有变暖,不过在棉被的覆盖下,还是比外面的寒冷空气好多了。
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暖被桌跟我家的一样小,所以没办法把脚伸直。
不过,我的情况还是好多了,因为双脚都摆在棉被里:
“志乃,你的脚会冷吧?”
“……还好。”
志乃跪坐在我的右边。
我总是觉得,不只是志乃,女生穿的衣物都很不保暖呢!
女生在迷你裙配上长袜或是靴子的打扮下,能感受到冷空气的范围比男生大太多了。这样的打扮在夏天时虽然凉爽,但在这种季节看到时,我总会觉得很冷。
“什么啊?你是裤袜派的啊?”
“裤袜派是什么意思?”
“要不然就是膝上袜派的啰!你也会讲跟‘绝对领域’有关的事情了呢!”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用同一种语言跟我说话吗?”
“……绝对领域?”
“志乃不用知道那种事!”
“什么啊,原来你很清楚嘛!”
我漂亮地避开如同锐利刀锋般的言论——这么想的人只有我而已,在大家眼中都是欲盖弥彰吧——然后喝了学姐泡的茶。
在独居公寓里,同样的食器凑齐四人份的可能性极低。更何况,学姐平常就几乎没找人来家里过。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用的杯子都不一样。我跟志乃用的虽然是相同的茶杯,但学姐却不是用茶杯,而是玻璃杯。阿虎拿的甚至是上面写着鱼类名称的陶制汤碗。那个汤碗——不是在寿司店里会看到的那种玩意儿——上面写的不是汉字而是片假名,看起来实在有些怪异。
“那么,跟梦路花有关的情报是……?”
学姐也坐了下来。四个人围在小小的暖被桌边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总之,冰上字条中提到的梦路花,应该就是那名死亡的少女。”
“嗯?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做一个确认,我联络了那一边的警署,并且让那名少女的双亲看了冰上的照片,结果果然中奖了。冰上曾经去过梦路花的家,访谈内容也都跟那场意外有关。”
“她调查四十年前那场意外的理由是……?还有取材的目的呢?”
“不,我并没有知道的那么多。那一边的警察似乎追根究底地问了很多没神经的问题,所以马上就被梦路花的双亲赶走了。”
“唉,旧伤口被撕开,没有人会觉得开心吧!”
梦路花的双亲想忘却痛失爱女的意外,但无法遗忘的巨大伤痕至今仍折磨着他们吧。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就不能忽视冰上调查的这起事故了。那些资料呢?”
“我都准备好了。”
不愧是职业水准,应该说这就是他的职业吧。
阿虎早就知道学姐会跟他要什么东西了。
阿虎动作迅速地拿出了几张纸。
写在上面的内容,大概是这种感觉——
四十年前,遥远的北陆乡下村落,有一名少女溺死了。
少女的名字叫作梦路花,当时是九岁的小学生。
溺死的场所应该是从学校到家里的河边道路。
从高山流下,宽度约三米的河川被村民当成农业用水,并从步满田地的村庄中间流过。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种地理条件,水位增加时所造成的灾害也很大。为了防治水患,河边建了一道堤防,不过这已经是超过四十年前的事了。而且这座村落只是偏远乡下,并不是都市地带。
就连流过我们镇上东边的一级河川,在四十年前都没有一道像样的堤防。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自己念小学的时候经常去那边游泳。
现在河边建起一堵高达六、七米的巨大水泥堤防,不过它却是在很久以后才盖好。
梦路花的村庄,在当时也只用土块堆出一道三米高的堤防,而且堤防侧面跟山坡一样长满了杂草。
那一天,河川因为之前的大雨而增加了水量与流速。
降在山区的雨水,不会立刻流入河川。所以无法只靠今天没下雨,或是今天出太阳来判断河川的状况。
事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太阳下山后少女还是没有回家,因此相当担心的双亲请求了村内的青年团队帮忙找寻。因为有人看见少女下课后走回家的身影,所以众人在上学的道路上进行重点搜索,也去了其他小孩会去游玩的场所,但是都没有发现少女。过了半夜十二点搜索行动仍在持续,不过最后还是暂时中断了。隔天,在警察与消防队的协助下,整个村子全体动员展开了搜索行动。
搜索队的其中一人,在堤防的茂盛杂草堆里发现了一只鞋子。
那是一只被污泥弄脏的运动鞋。
在鞋跟旁边,用油性笔写上了‘梦路’的注音。
而且在鞋子附近,发现了疑似滑倒的足迹。
根据这些证据,他们做出了梦路花跌落河川的判断。
从此时开始,搜索行动的意义完全改变了。从当时河川的状况,与整整一天都没发现少女身影的事实判断,跌进河里的少女不可能存活。行动方针已不是搜索失踪的少女,而是确认她身亡的作业程序。
年幼生命的消逝令众人感到遗憾。不过就算变成了尸体,大家还是希望能把她送回家,所以每个人还是很努力地搜索着少女。
然而,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没能达成。
“在没找到尸体的情况下,持续一周的搜索行动结束了。之后,她的双亲仍然等待着遗体出现,不过经过了一年都没有任何报告,最后就这样做出了死亡判定。”
一般而言,因为去向不明或失踪而无法认尸时,经过七年法院就会做出死亡判定。不过以客观事实而论绝不可能生存,而且又难以寻获遗体的状况下,则不在此限。
例如发生船难时,只要该人坐上那条船的事实经过确认,而且船只里找不到尸体,在周围进行搜索也没发现生还者的话,就符合前述的状况。因为在海面失去船只这个唯一“陆地”的人类,是不可能生存一年以上。
就客观的事实而论,除了死亡之外不会有其他状况的话,法院也会在不到七年的短时间内就做出死亡判定。
“只不过……这起意外似乎有他杀的可能性。”
“他杀?”
“有人对梦路花抱持不满。”阿虎接着说道:“而且那个人在梦路可能跌落河川的时间带里,被人看见出现在附近。”
“那个人是谁?”
“名字叫作笠井桃子,是梦路花的同学。”
也就是说,嫌疑犯是小学生吗?
“所谓有他杀的可能性,指的是那位名叫笠井的女生,把梦路花推到河里面吗?”
“是有这种流言。”
笠井桃子与梦路花之间,只存在着极普通的同学关系。
至于是什么事情让这两人关系恶化嘛……
阿虎的话让我感到愕然。
“咦……戏剧?呃……那个,你说的是话剧没错吧?”
不然有其他可能吗?受不了我的阿虎无奈地说道。我没有立刻理解是有理由的啊!据说那一年学校的话剧表演,两人的班级要演出《灰姑娘》的戏码,却为了该由谁饰演仙度瑞拉而发生磨擦。
“该不会有人认为,笠井为了这个理由就把同学推到河里面吧?”
“这件事没有获得证实,只是有这种流言罢了。”
“啊~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啦,因为那种年纪的女孩都想当公主嘛!”
“是吗?”
我望向身旁那名“那种年纪的女孩”——志乃。
“……并不会。”
临时的代表者干脆又认真地做出了否定。志乃不是不太普通,而是非常异常,所以她的意见不太能作为参考。不,这么一说,我发现了一个重大事实。学姐理所当然地说出了这种意见,该不会连她也——?
与公主的印象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这名女性,小时候也曾经梦想成为美丽的灰姑娘吗?我试着想象,不知为何却觉得有点恐怖。
当我察觉自己的致命失误时,已经太迟了。
鸿池学姐以野生动物般的敏捷动作袭击而来,并且用锁喉功扣住了我的脖子:
“你的胆子真不小呢,我真感动。”
“对不起——”
“听说人在经历濒死体验后,整个观念都会改变喔!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是很宝贵的经验吧?”
毫不留情绞住脖子的腕力,任谁都会觉得跟公主的柔弱印象相距甚远。
就在我第二十次表达投降意愿时,学姐总算放开了我。
“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呢!”
“我真的以为自己杀掉你了呢!”
“大小姐,请你小心这种不当言论。”
“啰嗦,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啦!”
那并不是开玩笑的力道,我有自信在法庭上大声喊出这种证词。
“而且,这件事似乎还有一些内情。”
阿虎说出的是,无奈至极的“小孩子的事”。
决定话剧角色时,发生了纠纷。
许多角色都是用抽签决定的,但女主角仙度瑞拉与王子,还有仙女之类的主要角色,则是在班上进行投票表决。不过,在第一次投票时,并没有决定由谁饰演仙度瑞拉这个角色。
这也是因为,在班上具中心地位的女生有两人的关系。
学校不是单纯学习知识的场所,而是社会的缩影。人们在这里学习人际关系,并且习得“上下关系”。在学校能体会到即使立场对等,彼此之间也存在着绝对差距的事实。
这种情况跟赌博一样。以超然立场俯视那些纸牌的话,它们都只是被赋予数字的卡片而已。可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它们之间却会产生上下关系。举例来说,在大富豪扑克牌游戏中,点数三的牌赢不过点数二的牌,只有“革命”{注:大富豪游戏规则名称;当有玩家同时打出四张点数相同的牌时,所有牌的点数相反——二变成点数最低,三变成点数最高}才能颠覆这项规则。
不过既然是人,彼此之间虽然会产生上下关系,但却不见得是独裁体制。就像两张二有时候会落在同一名玩家手中一样。
或者说,只要特定的个人支配着全体这种罕见存在不出现,一般而言就不会发生独裁的情况——梦路花的班级也是如此。
票分成了两边。
“可是,梦路花推翻了票选结果。”
就算是点数二的牌,也赢不过无敌的万能卡——鬼牌。
近来学校体制崩溃的现象,在新闻上时有耳闻;不过当我还是小学生时,老师这种存在,可以说是掌握绝对权力的人物,更不用说在四十年前了。
本来应该由这两人进行决选投票才对。
不过,事情并没有变成这样。
梦路花拉拢级任导师,避开了决选投票。
她用抽到的鬼牌让竞争对手无力化。
“利用老师可是犯规技巧呢,也难怪她会被怨恨了。”
不过,我还是不认为这个理由足以构成杀意。
“或许笠井根本没有杀意?她还是个小学生,所以说不定只是想整一下对手吧?”
“不,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谣言。”
阿虎很困扰地插进了会话。
的确,我们用未经证实的想象推理过头了。
“只不过,现场状况可疑仍是事实。笠井也坚决否认目击证言,所以当时的居民也跟你们两人一样发挥了想象力。”
最初的小小疑问静静且急速地变成谣言四处传播,最后终于形成了明确的怀疑。
而且,怀疑自动转化为不安。
人类不安时的攻击性,连野狗也会落荒而逃。
压倒性的压力让笠井一家不得不搬走。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人类一旦心生怀疑,就很难用言语将疑惑抹消,必须用长时间的行动才能加以取代。
这么一想,我才体会到我们刚才的会话有多么地不谨慎。
面对如此丧气的我,学姐直截了当地说道:
“也没什么不谨慎的吧!”
“可是,一个没有经过证实的谣言,就这样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
“那可是你出生前的事情呢!”
“不,完全相同的想法造成了这种结果。如果我也在现场,是不是也会跟那些人一样怀疑笠井,并且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呢……”
谣言……从别人那边听来的话,对我而言只是想象的话语,但里面却存在着很大的意义。只要听信了谣言,就很难摆脱它的影响。
一想到我或许也会伤害一名可能是无辜的少女,我就有一种被自己的愚昧压溃的感觉。
不过,学姐却对我的反应感到无奈:
“小乃乃,对这家伙说些什么吧。”
“……遭到怀疑这件事本身并非罪恶。”
“嗯,这句话说得好。”学姐态度一变,满足地点了点头:“我了解你想要表达什么,不过那是错误的想法。因为重要参考人、嫌疑犯,还有被告都不是‘犯人’。”
说起来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日本——我想任何国家都一样——变成重要参考人、以嫌疑犯的身份遭到逮捕、以被告的身份站在法庭上等,因这些事实而遭到定罪的法律并不存在。到他们被法官判刑确定的那一瞬间为止,都不是“犯罪者”。
社会对被怀疑的人们太过严苛了。别说是起诉了,就算只是被警方以嫌疑犯的身份逮捕,也会失去辛苦建立起来的地位。因警方抓错人而明确地获判无罪的人,在重返社会后却失去一切的情形,有时候也会发生。
这些制裁真的是太不合理了。连被怀疑都得不到原谅的社会,只允许全面肯定的世界。如果不持续证明“违法的事实不存在”这种恶魔般的证明,我们就会活在有罪的环境中。
“所以才会有无罪判定原则啊!”
打官司是为了要让检察官证明被告有罪,而不是为了证明被告无罪。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人类无法回避的情感吧!
“唉,要这么说也行啦!人类无法这么完美啊!”
学姐干脆地说道。
看来这似乎又是她惯用的偏激理论了。
她有时候会用很极端的意见去试探他人。
真是让人头痛!
“……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把这件事当作单纯的谣言而加以忽视。就现状而言,应该把它当成合理的怀疑。”
“说的没错。如果冰上字条中的‘梦路花’是那名已经死亡的少女,那可能的嫌犯就是跟她有关系的人了。因为死人在杀人时,实际行凶的犯人绝对是活着的人类。”
“学姐是说她们之间有某种因缘吗?可是,笠井跟冰上之间的关系是……”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就常识而论,冰上触碰到了不能接触的领域吧!所以这一点似乎有深入追查的必要。”
*
笠井在四十年前的意外之后,就不停地搬家直到长大为止。现在已婚的她成了两个小孩的母亲,并且居住在大阪。直到一年前她还住在爱知,所以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呢……怀疑的情绪与不能怀疑的情绪,在我心中不断地纠葛。
我们这一次搭乘阿虎的车,从学姐家朝笠井的家前进。
阿虎坐在驾驶座上,学姐坐在副驾驶座上,我跟志乃则坐在后面。
“总觉得好像多花了一次功夫呢!”
“哎呀,不要这么讲嘛!人生啊,不见得都会一路顺风呢!”
学姐开朗地笑着,旁边的阿虎透过后照镜传送来的视线中,似乎在说“真要这么想,就不要跟过来啊”!
只有承担责任的人,才能询问与他人人生有着密切关系的事情。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人,不能随便探索笠井的过去。
只不过,这么想的人似乎只有我跟阿虎,坐在副驾驶座的学姐则是表情愉快地眺望着笠井的资料。
坐在我旁边的志乃也一样。她正以漆黑色的眼眸眺望着窗外。
我不敢对兴致勃勃的学姐泼冷水——就算我插嘴提出忠告,她也不会改变想法——所以我把脸凑向志乃,在她耳边悄声问道:
“我们跟过来真的好吗?”
“……要下达这个判断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所以只要笠井同意就OK啰?”
也许是被我的鼻息弄痒了吧,志乃微微地扭动身躯,然后点了点头。
“不过啊,这毕竟是过去的事情——而且涉及个人隐私的部分也很多吧?”
“即使如此,只要是能说的话,她还是会说出来。如果不愿意,她也可以拒绝。”
“是这样说没错啦……”
“而且,有些事情得实际见面询问对方才会晓得。”
“你就算坐在摇椅上也能破案吧!”
“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这么容易解决。”
“咦,我真意外。这句话好像有点示弱耶?”
“没这回事。”
志乃以微微加重的语气如此说道,然后有如在说“别再跟我讲话了”似地移开了耳朵。
该怎么说才好呢……真是的!
我能理解志乃想表达的意思,也知道那是事实,不过我也希望她能理解我想说的话。
“你们在打情骂俏喔!”
“什么打情骂俏啊……只是说一些话而已啦!”
“说今晚要不要做吗?”
噗噗~!!
大声发出喷气声的人不是我——而是阿虎。
“难……难……难……难道你这家伙……!”
“不对!不是这样的啦!”
在能够一眼瞪死兔子的强烈视线下,我拼了命地否定:
“请你不要误会啊!刚才只是学姐在开玩笑,是很恶意的玩笑!”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你是大小姐的朋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喔!”
“就跟你说事情不是这样了嘛!”
我抱住了头。
顺带一提,引发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正在捧腹大笑。
*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笠井露出了有点疲惫的神情。
她大概想起当年的事情了吧。
这也是她受到无数同样质疑的证据。
我们被领到的客厅虽小,却窗明几净,又有着很雅致的氛围。这里有略硬的尼龙沙发与木纹桌子,淡淡花纹的壁纸与圆形萤光灯。矮柜上摆着花瓶,里面插着红色与黄色的花;柜子旁的杂志架上放了报纸与几本杂志。
这里是极普通的一般家庭。
不过在这里进行的会话,却背离了这股平稳气息。
“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你没有走向原来的回家道路,而是朝梦路花的家前进。”
“这……是这样没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承认了吗?你的确否定了目击证词吧?”
阿虎虽然提出了锐利的质问,但笠井的脸上却浮现出柔和的苦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当时还小,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很害怕,所以只能装作什么事都不晓得的模样。”
对当时还是小学生的笠井而言,满脸凶相逼问自己的大人们只是恐怖的存在。
我很了解这种心情。
“我那天的确追在小花后面。当天刚好轮到我打扫,所以我在追她时慢了一步。不过先到她家的人却是我,而她就这样失踪了。”
“你到她家之后做了什么?”
“我想她大概跑去哪里玩了……所以我就死心回家了。”
“是真的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到梦路花她家的路上,你没有跟别人见面吗?”
“……抱歉,我记不太起来了。我想自己应该有跟一些人擦身而过吧。”
这毕竟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记忆会模糊不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算那是印象强烈到终其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事情,笠井也会想要将它遗忘吧!看到这间客厅之后,我有了这种想法。从这个空间中,我可以感受到它的主人想要平稳地过着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安稳生活。
“我知道了,那我换个问题。你对梦路花抱持着怨恨的情感吗?”
“……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你跟她之间真的如同你所说的一样毫无关联,那么因为这名‘毫无关联’的人而受到折磨的事实,难道不会让你感到有苦说不出的焦躁吗?”
“这……这个……可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因为身为局外人所以能保持冷静的我,可以理解阿虎这个质问——没错,这已经不是问题了,而是更具压迫性的质问了——的意义。
应该说这是近乎犯规的逻辑吧!
他试图将事后的怨恨与事前的憎恨混在一起。
“的确,我恨过她。我曾经认为这都是小花的错。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对她的不幸我感到很惋惜,而且……我也觉得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很厉害的人……?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是看到我的反应后冷静下来了吧,笠井露出温柔的微笑。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嘲笑,而是纯粹地对“年幼”之人所散发出的温馨感情。
“她拥有很了不起的力量。一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得到那种力量……那是‘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自己’的强大力量。当时我只是觉得小花做的事很卑鄙,心里也很轻视她。不过,像现在这样变成大人之后,我总算明白了。她只是单纯地想得到仙度瑞拉这个角色而已。为了达到目的,她选择了最好的办法。”
“可是,她抢先你一步拉拢了老师吧。这对小孩来说,不是犯规行为吗?”
“嗯,我真的觉得她很卑鄙。不过,那却是最确实的方法。我现在觉得小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本来应该要进行决选投票才对,但梦路花却取得了级任导师这股绝对性的力量,并且回避了这个结果。
不过,这本来就是犯规招式。与其说是违反规定,倒不如说是一种违反道德的行为。告密是重罪——小学生,不,小孩之间都有一种默契,那就是不能利用拥有权力的大人。
“我长大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社会上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当时我为什么没这么做,为何没那么做。应该对以前认识的他更积极才对。在同学会上再次见到面时,他已经成为省厅的高层人物,并且过着奢侈的生活。我甚至觉得,自己过着这种人生真的好吗?”
那一瞬间,我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那不是一个拥有小孩的母亲应该说的话。
换句话说,她表达的事物就是对现在家庭的不满。
不过,笠井淡淡地笑了:
“现在的你还不懂吧。因为你眼前还有很长的未知人生,而我已经没有这种将来了。我的人生不会再有所改变。我已经通过了到达这里之前的几个分歧点,所以前面只剩下一条笔直延伸的轨道。”
我会在这个家一直生活下去。
如此低语轻抚沙发的笠井,眼神略微黯淡了起来。
我好像在这道昏暗光泽中看见了高级真皮沙发的倒影,这让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当本人有所自觉的瞬间,梦的尽头就会出现。一定要尽全力奔向自己的目标才行。我想,小花当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吧。她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一定……会后悔的吧。”
“笠井女士……你后悔了吗?”
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的我开口问道。
她以柔和、却极为疲惫的表情做了回答:
“就算后悔又能怎样呢?”
*
最后,阿虎拿出了冰上跟雪野的照片:
“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咦……这个嘛,不,我想我应该不认识。”
“两个人都不认识吗?”
“是的,两个人我都没有印象。”
“最近有没有人来问你跟梦路花的死有关的事?”
“除了刑警先生之外,没有人问过。”
如此这般简短的会话结束之后,我们离开了笠井家。
“那么,小乃乃,你有什么看法?”
车子顺畅地从笠井家前方离去后,学姐立刻问了这个问题。
“……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为什么?”
“笠井的本质恐怕跟四十年前一样。如果她害怕的话,就必然会说谎、试图转移焦点,或是装作什么也不晓得,不去思考这些行为最终仍会产生负面影响,只是想暂时维持现况。她只能以自己所说的方式活着。”
“可是她没有可能因为害怕、因为想维持现况,而说出自己不认识冰上的谎言吗?”
“如果笠井说自己不认识冰上是谎言的话,她就会对梦路花的事故感到恐惧。那么,根据完全相同的理由,她就不能撤回过去的证词,并且重新做出自己曾追去找梦路花的证词。”
“原来如此啊!假设笠井说谎的理由是出自于恐惧,就逻辑来思考,她说谎的可能性就很低了呢!”
“不过,梦路花的意外是在四十年前发生的,我们只能肯定笠井女士在这件事情上说了实话,所以她也有可能对冰上的事情说谎。”
“笠井知道今天的访问跟昨天发生的杀人事件有关吧?”
“嗯,没错。我有确实告知她自己来访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杀人事件。”
“既然如此,她就绝对不能容许自己跟这起事件有任何的关联,她绝对会说谎。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基于假设的想象罢了,我们无法完全否定她拥有高超说谎技巧的可能性。不过我想应该没有这种事吧。她一定连这种风险都无法承担,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说出那种后悔的话语。”
这番话最后的部分,是对我说的吧。
这是给没加入会话,一直在思考某件事情的我的回答。
“不过啊,志乃。笠井看起来不缺钱啊!”
虽然不知道笠井有没有贷款的压力,不过他们家拥有自己的房子,客厅虽然朴素却相当整洁高雅,看起来就像一个极普通的富裕家庭。
“丈夫很健康,又有自己的小孩,打扮漂亮、吃的也好像挺不错,而且又有房子可以住,再说那间房子还蛮大的呢!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她的家庭都很幸福啊!”
既然如此,为何会感到后悔?
明明对过去的选择感到后悔,却说出“不然又能怎么办”这种放弃似的言论?
“笠井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自信。因为那不是经过奋斗赢取的结果,所以她从中感受不到幸福。不,应该说她不晓得自己感受到的幸福是否正确吧。”
“正确的幸福……?”
“就算现阶段觉得幸福,人也会怀念过去,并且梦想着比现在更大的幸福。因为他们放弃了过去所追寻的人生。”
就幸福的相对性而言,出生在现代日本的人都是幸福的啊。
在包含政治与经济的良好环境下,“生存下去”所必须付出的努力,与其他国家相比有着压倒性的差异。
当然,日本有没房子住的人,也有烦恼着当天的吃饭钱在哪里的人;不过在其他国家中,这种人的死亡率比日本还高上好几倍呢!
所以说,出生在日本的人都很幸福啰?事情当然不是这样。
人只要活着,就会感到痛苦。他们会去品尝自己的立场所拥有的不幸。
有些人无法率直地理解这个道理。
不,不对。
没有人能理解这件事。
每个人都盲目地相信,只要比现在更幸福,就能过着“幸福”的日子。
想要巨额财富的人,不知道得到金钱后所必须承担的辛劳。
只会抢夺的人,不知道无法使用暴力的世界有多难混。
换言之,这就是主观性的相对感。
从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车子看出去,会觉得以六十公里行驶的车子很慢。然而对坐在静止车辆里的人们而言,两辆车子都开得很快。
不过,如果状况换成这样,又会如何呢?
两辆车子如果不以一百二十公里与六十公里的时速行驶,还有静止的车子如果不保持静止的话,就会发生爆炸。坐在上面的乘客当然会死亡。在这种条件下思考的话,就能明白坐在停止的车子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吧。因为只要不踩油门就没事了,完全没有任何风险。跟必须以一百二十公里不断急驶的悲惨状况相比,这种不幸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如果在里面追加一项条件的话,情况又会改变呢!”
学姐说道。
如果这是一场赛车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如果必须要跑一定的距离,而且在终点前方有着荣耀在等待呢?
首先,非静止不可的车子就变成最惨的那一方了。坐在里面的人虽然没有被炸死的危险,却也绝不可能赢得胜利。什么也不做的代价就是无法得到任何事物。
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车子虽然比任何人都接近胜利,却也必须承担极大的风险。那是一条拥有高超技术与知识的顶尖驾驶员才能走过去的细绳索。
时速六十公里的车子很安全,而且能平安地取得胜利。
这是经营学,也是人生的道理。
是要背负最高的风险以换取最大的利益,还是在最小的风险中尽可能地谋求利益。就学术上而言,绝不可能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承担风险;但就现实面而论,却有许多经营者坐进了不会抵达终点也无法前进的车子。
在这些人当中,多数人都会选择时速六十公里的车子。
因为,这是最聪明的生存方式。
不过,这也是期待选择车速一百二十公里的人失败的生存方式。
只要以两倍速度前进的对手不因失误而被炸死,自己就无法获胜。
那不是赢取荣耀,而是梦想在对手失败后得到胜利。
“不过,六十公里的人生也不错啊?”
“你这样想也OK啊!不过,笠井只是开着六十公里的车子在原地打转,而且看着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扬长而去的车子与安安全全停在原地的车子时,她又感到嫉妒。这种想法不是很蠢吗?”
鸿池学姐做出了如此断言:
“选择了绝对不会受伤的人生,就必须知道这种妥协的终点,必然等待着相对应的结局。背负过多的风险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如果有真心想要达到的目标,做出选择时就绝对不能犹豫。”
有所自觉的瞬间,梦的尽头就会出现。
她的这句话让我感到心痛。
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她只能在这场早已结束的赛车中,懊悔着为什么选择了这一辆车子。
只能梦想自己是在遥远彼方开着香槟庆祝的胜利者之一的人生。
“哎呀,你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呢!老实说,我虽然不赞成梦路花的手段,却觉得她的认真态度值得肯定。她用尽全力试着达成自己的目标。不是用决选投票这种‘期待对手失败’的方法,而是找出能自行取胜的方式,并且加以实行。这真的是非常厉害呢,普通人根本做不到。”
梦路花选择了能有效击败对手的方法。
所以我跟学姐都无法肯定她的做法。
不过,正如学姐所言,梦路花是认真的。
梦路花真的想演仙度瑞拉。她想要这个角色。
然而,她最后连仙度瑞拉都当不成了,不是吗?
“我也赞成小乃乃的判断。笠井如同她自己所说的一样,是一名不敢承担风险的人,所以她无法说出漂亮的谎言。更何况,她直到现在都还在嫉妒。”
笠井刚才说,现在的她很羡慕梦路花。
如果她把梦路花推进河里的话,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吧。
她虽然对现状感到不满,可是却没有不惜一死也要达成心愿的强烈念头。不,她在任何状况下,都做不出这种选择吧。笠井无法背负起“死亡”这种最大级的风险,就算那是获得幸福的唯一手段。
“但这么一来,我们又退回起点了呢!”
“没有其他情报吗?”
“很遗憾,警方请梦路花的双亲向亲戚与熟人做了确认,却没有发现冰上访问过其他人的事实。”
“……或许冰上对意外本身不感兴趣。”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在调查事故的话,光是访问梦路花的双亲是不够的吧。附近的居民当然用不着提,更重要的是,她还有非访问不可的人物。”
为了理解事故经过,绝对不能加以忽视的人物。
察觉这个事实的我“啊”了一声:
“没错!就是实际进行搜索的人!”
志乃微微却明确地点了点头:
“没错。因为最清楚事故经过的人不是双亲,而是他们。”
一般而言,失踪者的家人不会参与搜索行动。他们只能待在家里,并且不断地祈祷失踪者能平安归来。这当然也是因为他们不是专业人士的缘故,而且更重要的是,因失去爱女而恐惧万分的双亲,在需要冷静的现场只会造成妨碍。
所以最清楚事故的人不是待在家里的双亲,而是负责搜索的人们。
“然而,冰上并没有接触梦路花双亲以外的人物。既然如此,就可以认定她并不想知道意外的详细经过。不过,身为记者的她如果打算要写这场意外的报导,就不会做出这种半吊子的取材。”
“不,也不能这么说。”如此否定的人是阿虎:“冰上只不过是一名八卦记者。这些人为了节省经费,只要报导有个样子出来,就不会进行不必要的取材。靠想象与妄想补充不足的部分,就能写出一篇报导了。”
“听起来很有真实感呢!是你的经验吗?”
“现在的确流行这种方式。不过,在这一次的案件中,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
“冰上之所以没有访问梦路花双亲以外的人,是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她确定没必要这么做。证据就是,她留下了‘犯人是梦路花’这张字条。如果没有把握的话——靠着想象或妄想——是不可能写出这种东西。”
“可是——”
“而且决定性的理由是……”志乃继续说道:“话说回来,就算替四十年前那场谁也不记得的意外写报导,就有办法‘卖钱’了吗?”
没有比这更正确、更具决定性的根据了。
人类的心灵虽然复杂诡异,但对于金钱的看法却相当单纯。
“冰上的公司不但小,而且雇用形式也很特殊。那是一个彻底奉行个人主义与实力主义、不惜出卖同伴写出卖座报导的人才是赢家的世界。在这个环境下的人,不论是谁都不会想写一篇不能卖钱的报导吧。按照先前的理论,连去梦路花的双亲那边取材都是浪费经费呢!”
车内充满沉默。
只有细细咀嚼志乃话中含意的空白时间。
说起来虽然残酷,四十年前有一名少女失踪的“无聊”报导,是不会有人感兴趣。不管写得多煽情、多耸动,都绝对不会大卖。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目标放在小偶像的丑闻上面,或者干脆去追寻外星人或是幽灵的消息算了,至少还有少部分的灵异迷会感兴趣。
一个人的死亡报导,只会受到这种程度的待遇。
说起来虽然可悲,但对不相干的我们而言,这种反应却是现实,也是最大的限度。
“阿虎……小乃乃是正确的。”
“我知道,这名少女的说法确实合理。”
他的口气认真,而且压低了嗓音。
身为警察,却被一般人——甚至还是小孩说服的事实,或许会对自尊心造成打击吧。即使如此,还是没有感情用事一味否定——也就是自我辩护——的做法,真的很了不起。
“我来把话整理一下吧。冰上不会想写一篇不能卖钱的报导,但事实上她却去了梦路家进行取材。也就是说,她确定那里有可以大卖的报导的情报来源。”
“冰上认为梦路花的事故中,有可以卖钱的要素存在啰?”
正如同志乃直截了当的断言,就算写一篇普通的事故报导,也没办法卖钱。
为了使这种报导变成能卖钱的东西,需要非常煽情的新事实才行。
“就算爆料说那场意外其实是杀人事件……好像也不太可能吧。”
“如果冰上是因为试图公开真相才被灭口的话,那事情就简单了呢!”
总觉得状况好像发展成两小时悬疑推理剧的情节了。
冰上想要向犯人勒索金钱吧。
嗯?可是这样的话,不去思考报导能不能大卖也无所谓吧?
雪野如果跟梦路花的死有某种牵联,就算追诉期已过——如果她曾经住在国外十几年的话就另当别论——过去曾杀过人的事实仍是致命性的丑闻。
如果以此要胁的话,应该可以勒索到几百万吧。
或者,干脆进一步勒索拥有雪野这名大股东的公司,或许能得到更巨额的金钱。
我不知道冰上的年收入有多少,但绝对少不了,至少报酬应该符合支出的费用才对。
“啊,可是雪野跟梦路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耶!”
“说的也是。这个推论果然不太可能呢!”
“就算情况真是如此,那冰上只跟梦路花的双亲碰过面的事实,就会变成难以突破的瓶颈。如果想以胁迫的方式获得金钱,就必须拥有让自己比对方更具优势的情报。她应该尽量收集显示那起事故可能不是意外的证词或是证据。”
“嗯~既然如此,这么想如何?就像梦路花其实还活着之类的事。”
至今仍未发现梦路花的遗体。
所以被河川冲走的她,也有可能在某处被救起来啰?
“即使如此,冲击性还是不够呢!”
的确,死掉的人本来就是陌生人,就算听到其实对方还活着的消息,也不会有人感兴趣。如果事先不知道对方已经死亡的事实,就不会产生吃惊的反应。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是应该去采访地方上的警察才对。搜索时是否采取了适当的行动,只要就这个部分批评警方,感兴趣的家伙也会增加一些。对吧,阿虎?”
“嗯,这种事很多呢!”
现役警官叹了一口气。吃这一行饭真的有说不完的辛劳吧!
像这样让阿虎烦恼的警方丑闻,就报导而言魅力确实不差。不过,冰上却完全没有针对这个方向取材。
“话说回来,这跟雪野有什么关系呢?被认定已经死亡的人物其实还活着的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杀人事件?”
“这个吗……呃,其实梦路从事着某种违法行为,指示她这么做的人就是雪野……”
“所谓的违法行为,说的具体一点是……而且,这样真的变成悬疑推理剧了啦!”
嗯~我陷入沉思。
虽然有很多可能性,但每个推论似乎都不太实际。
怎么想都不是可以大卖的报导。
“的确,这起事件说不定真的跟梦路花的事故无关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冰上所遗留的字条更奇怪了。”
死者就是犯人的意思是……跟她有关的人是犯人,抑或是本人还活着。我只能想到这两种可能性。
除此之外的解答真的存在吗?
*
把学姐先送回家之后,我们就这样搭乘阿虎的车朝公寓前进。
觉得阿虎应该很忙的我婉拒了好意。不过比起我的这种良心,学姐那句“阿虎,麻烦你啰!”的命令似乎拥有更大的效力。阿虎干脆地点头同意。
然而,阿虎并没有心不甘情不愿,因为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对着表示要搭电车回去的我说“别在意,快上车吧”之后,又悄声说道:
“我有话想跟你说。”
正因为如此,车子行驶了五分钟左右,我代替迟迟没有开口的阿虎打开了话题:
“那么,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啊,这该怎么说呢……这个嘛……这种时候应该要怎么讲才好呢……呃,你跟大小姐的感情很好吗?”
“……什么?”
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的我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个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对……对呀,那是当然啰!呃,她是跟我很要好啦!”
“是……是吗……果然如此。”
“有什么问题吗?”
“不,你也知道她那种个性,所以我有点难以想象。”
“是喔!学姐是有些地方让人很头痛,不过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棒的人呢!”
“是吗?很棒的人啊,原来如此。”
阿虎毫无任何影射,坦率地感到佩服:
“我最近变忙碌了,所以没什么时间陪大小姐。而且我很常碰到不管大小姐怎么拜托,我都不能带她一起去,也不能提供情报的案件。”
“啊,该拒绝的时候你还是会拒绝嘛!”
我还以为他会像筛子一样把情报泄露出去呢。
“这是当然啰!我不能随便告诉她跟凶恶罪犯有关的情报。如果大小姐发生意外,那事情就严重了。”
“……是这种理由啊!”
我觉得现任警官将情报透露给民众的这一部分还比较严重耶!
“不过,大小姐最近突然跟一些小事件扯上关系了。我想大概是从今年开始的吧。”
“……啊啊,这个嘛……大概是我们的关系吧!”
是因为在打工的地方认识我——应该说是因为认识了志乃吧!
鸿池学姐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我们卷入事件中。
她之所以会这么做,有八成是为了自己的兴趣,一成是为了志乃跟我,至于剩下的一成嘛……就是为了打发无聊吧!
忙着到处涉入事件的学姐,一定让阿虎很担心。
“大小姐有时候会失去控制。为了达到目的,她会不顾一切地朝前方直冲。这虽然也算是一种美德,但某些部分却还是让我感到很害怕。所以——呃,我希望你能在大小姐身边看着,有时候也要阻止她。”
“这是当然,不过她可不是我能阻止的人呢!”
“是吗?我还以为她认识了那种对象之后,行事就会比较谨慎呢!”
“不可能的啦!”我笑了笑:“连从小就在一起的阿虎都办不到了,才认识学姐不满一年的我,怎么可能办到这种事呢!”
“那是因为我无法反抗大小姐,我想这一点你应该了解才对。”
无法反抗啊,真的像是猛兽与驯兽师之间的关系呢!
“学姐真的是一个勇往直前的人,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身边守护着她。”
“是吗……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就请你守护着她就行了。”
“这一点没有问题。”
“大小姐的事就拜托你了。”
“是的,我会尽力的啦!”
“是吗?谢谢你。”
说完之后,阿虎的嘴角微微上扬。
如岩石般的巨大身躯,以及令见者胆怯的三白眼。
然而,那副笨拙到不行的微笑,看起来却莫名地友善。
这是男人之间靠着眼神心意相通的瞬间。
“…………不对,你们完全没有了解彼此。”
“咦?志乃?”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人都弄错对方的意思了。”
小学五年级的少女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并且指出了我们的致命性错误。
*
“也就是说,你跟大小姐只是念同一所大学而已,并没有在谈恋爱啰……”
“你说的完全没错。”
我语气坚定地做出了明确否定。
我跟学姐居然在交往这种不得了的超级误解,一定得确实澄清才行。
不,我的确觉得学姐是一个很棒的人。
学姐既开朗又有活力,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会很开心。
我也无法否定,昨晚的晚礼服打扮让我大吃一惊。
我们平时就很常见面,比其他朋友感情还好上一些也是事实。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该马上就怀疑我跟她之间有男女关系啊!
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实在太可悲了。
误解彼此的意思固然可耻,被小孩子指正更是丢脸到家了。
在尴尬的沉默之下,志乃一直凝视着窗外。
“呃~我说志乃啊,如果无视语感,LOVE跟LIKE都可以翻译成‘喜欢’喔!”
“理解语感,就是所谓的‘会话’。”
“……你说得对。”
我的拙劣辩解当然对她无效,所以轻易地被驳回了。
我将视线移回阿虎身上:
“呃,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啊……啊啊,我懂了。这样也好。不,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总之,很抱歉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可能的话,希望你忘记这件事。”
“我知道了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谢谢你。真是的,如果大小姐知道这件事,又会说我太保护她了。”
“啊哈哈,你的确有点太保护她了呢!”
“我也没办法啊!对我来说,大小姐就像差了很多岁的妹妹一样。担心她被坏男人缠上有什么错吗?”
阿虎理所当然似地下了断言,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啦。
如果志乃被坏男人缠上,我也会很担心。
只不过就她的情况而言,被“坏事”缠上远比被“坏男人”缠上要可怕太多了。
可是啊,如果她的身体再成熟一些,后者的危险度就会大上许多了。想到数年后身穿晚礼服的志乃时,我心中确实浮现了焦躁的不安。
“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男人,所以才会拜托你这件事。”
“非常感谢。”
“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会记得的人,通常都是跟工作有关的坏家伙,所以我很警戒。”
“啊,这就是你当时瞪着我的原因吧!”
“怀疑初次见面的人是我们的职业病,请不要介意。”
阿虎摇动着那副巨大身躯笑了起来:
“不过,虽然你不是坏蛋,但身体却太瘦弱了。你那副瘦巴巴的身体,看起来就像豆芽菜一样嘛!”
豆芽菜吗……没加入运动社团,也没有特别锻炼身体的我,对自己的肌力并不感到自豪,不过也没瘦到被批评成是豆芽菜的地步吧!我的身高是平均值,体重也是平均值,是大学生的平均体格。
“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拿自己当作标准跟我比吧!”
“你就是因为没有气魄才会那么瘦弱。去大小姐家的道场重新锻炼吧!”
“恕我全力拒绝你的好意。”
我虽然讨厌当豆芽菜,也不喜欢全身油腻腻的,但我也不愿意当肌肉猛男。
“啰嗦,我也很介意这件事啊!”
“咦?是这样吗?”
“因为大小姐每次都说一看到我就觉得很闷热,特别是夏天的时候说得更过分。”
“不过这只是个小玩笑吧?”
“我当然知道,不过还是很受伤啊!”
他还蛮纤细的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咦,这个说法也很失礼吧?
我还是不得不说,阿虎的这一面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这么照顾学姐呢?”
如果阿虎跟学姐之间,只是道场学徒跟师父小孩的关系,应该不会这么亲密吧!
举例来说,因年纪相仿而喜欢上对方的话也就算了,但他们两人的年龄有一段差距,而且阿虎也说学姐像自己的妹妹一样。
称呼学姐为大小姐,而且也没办法反抗她,话虽如此,却又全心尽力地担心着她……想不到他们之间居然有这么深厚的情谊。面对我的疑问,阿虎开始说了起来:
“大小姐小时候身体很差。”
“你说的人是鸿池学姐吧?”
就她现在的模样来看,实在很难想象这种事情,所以我感到很惊讶。
知道这件事吗?我确认似地望向志乃。
少女不晓得有没有听见——不,她不可能没听见,只是不感兴趣吧——我们的谈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那对眼眸不是在寻求某种事物,也不是在发呆。我想她的脑袋一定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思索着吧!
我不好意思打扰她,所以决定把精神集中在阿虎所说的话上。
“我话先说在前头,大小姐并没有生什么重病喔!她没有得到不治之症,也没有非动手术不可的毛病。随着身体的成长,她也很自然地健康了起来……不过小学毕业前,她经常因病请假,而且几乎一整天都关在房间里。”
“真难相信呢,那个学姐居然会……”
精力充沛的鸿池绮罗拉学姐,总是像强烈台风一样以压倒性能量将周遭之人卷进去。我只知道这样的学姐,所以她关在房间里卧病在床的模样,我实在连一丁点也无法想象。
“对我来说,现在的大小姐才是‘难以置信’呢!”
阿虎感慨颇深地如此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大小姐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而已。我是在入门后第一个正月的拜年聚会上见到她的,那时她以怯生生的步伐走进道场。每年只要天气一变冷,她就会开始生病。那一天她好像也发着高烧。”
“在这种状况下也要去道场?”
“师父跟小师父都很注重礼节。纵使生病,也不能不参加拜年聚会。”
年幼的学姐在没有暖气的道场里,拼了命地跪坐着吧。
还把因发烧而虚弱的身体伸得直挺挺的呢!
就算再怎么注重礼节,这样对待孙女也太残忍了吧!
“不,师父虽然注重礼节,但在其他地方却很溺爱大小姐。有师兄偶然撞见师父笑容满面地背着大小姐,不惜辛劳地照顾她的模样之后,被师父用真刀威胁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要把他的头砍掉呢!”
傲娇老爷爷……?
“警方对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
“师父对孙女的溺爱在弟子间很有名呢,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就刑法方面……”
对于身为知名剑道家,又拥有众多弟子的老爷爷来说,当然不想让阿虎他们看见弱点——也就是溺爱孙女的自己;对弟子而言,当然也想守护师父的尊严。不过拿出真刀威胁他人的做法,明显是犯罪行为吧!
“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
“可以处理得这么简单吗?”
“而且,我们也一样疼爱大小姐。我们很尊敬师父,所以当然会对他的孙女另眼相待。我自己也好几次背着她在街上跑来跑去呢!因为只有一个人的话,大小姐连去外面散个步都办不到。对几乎只能待在家里度日的大小姐来说,被我们这些弟子背着在外面跑来跑去,算是少数的乐趣吧!”
只不过每次这么做之后,她还是会生病。
说完之后,阿虎露出苦笑。
即使搞坏身体,但对年幼的鸿池学姐而言,这么做还是很有意义;而且对阿虎他们这些弟子来说,看到少女高兴的模样,心里也很开心吧!
“当时的我们啊,还曾经彼此竞争,看谁能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让大小姐开心呢!不过也不能跑太快造成大小姐的负担。我们都尝试过很多方式,说起来比学校的考试还累人呢!”
想象着阿虎认真思考着该怎么抱小孩的模样,我自然而然地浮现笑容。
多么温馨的过去啊!
既温柔又温暖的幼年回忆。
“等到大小姐比较健康之后,就不好意思让我们背了。所以只有持续几年而已。”
“你真的很喜欢学姐呢!”
“当然啰!所以,我一直支持着她的梦想。”
“学姐的梦想?”
“什么啊,你没听过喔?”
我摇了摇头。
“大小姐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刑警。”
“刑警吗?”
“嗯~她总是说:‘恢复健康以后,我要当一名刑警。而且,我要解决很多案件喔!’大小姐总是边咳嗽边说着这种事。那是一个恢复健康的自己,大战巨大邪恶势力的梦想故事。”
对一个只能躺在自己房间的童稚少女来说,电视是她跟世界联系的主要管道吧!在电视上播放的影集与卡通,就是她的一切。
“这也是因为当上警察的师兄们为了讨大小姐欢心,所以把那些案件编得既有趣又古怪的关系吧!”
只要被大师父的孙女撒娇,大人们就会很开心地说起故事吧!
他们会省略本来一定会存在的污秽部分,说出真的像是卡通或影集那样,适合小孩子听的帅气温馨故事。
学姐听到这些故事后,心中的梦想又变得更大了。
“也就是说,学姐毕业后要当警官啰!”
“要先进入警察学校才行。所以她不会立刻成为警官,而且之后的日子还很漫长呢!因为她的目标不是警察,而是成为‘刑警’。”
“这有什么不同?”
“也就是说,她不想去总务或是警务部门工作。大小姐的目标——她所构思的未来是刑事部门,而且还是搜查一课。要来这里绝不轻松喔,就算使用祖父的人脉关系也一样。”
就算以“警察”这个名词作统称,里面还是有数不清的部门负责各种工作。
除了实际来到犯罪现场调查案件的人之外,在建筑物内为了行政工作而奔走的人们也是称职的警官。格斗对象不是犯人而是数字的警官也不在少数。
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只要一听到警察,特别是听到刑警这个名词时,脑海中就会浮现他们穿着西装参加搜查会议,接着前往犯罪现场进行调查,最后跟犯人来一场枪战的画面。
在搜查会议上,替长官端出咖啡的女性——这个任务一定是由女性负责——应该没有人会想到吧!
“要分配到搜查一课没那么简单,而且被分配到那边之后也会很辛苦。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大小姐能选择一个更安稳的人生……”
“可是,这是学姐的梦想啊!”
“所以没有人能阻止她。我们都很支持她的梦想。”
阿虎说的是真心话吧!
不只是支持她梦想的话语,希望她能过着安稳人生的想法也是真心的。
实际上加入了警方内部的他,应该知道学姐看过的影集,还有师兄讲给她听的故事,都只是骗小孩的童话吧!警察做的工作不见得都光明正大,也不一定都很有趣。
昨晚,从死亡时间锁定犯人是雪野时,志乃曾说过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当时的阿虎对这样的志乃表示,很多事件其实都很“无聊”。
这不只是对志乃说的话。
这种事学姐当然明白,而且她还会朝着梦想加速前进……就因为这样。
“你真的要操很多心呢!”
我率直地说道。
阿虎用力地耸了耸宽大的肩膀,然后答道:
“这一点你也一样吧?”
他的视线朝向了没出现在后照镜里的志乃。
“嗯,真的呢!”
我笑容满面地点头同意。
这一次,真的是两个男人心意相通的瞬间。
*
我把套上衣架的外套吊在墙壁的挂钩上。
我那间狭窄到不行的公寓,没有衣橱这种高尚物品的存在。
挂钩不是我装上去的,而是之前的房客留下的呢!
它是只要去KOHNAN{注:近畿地方的大型连锁商场}那边,要多少就能买多少的自粘式挂钩,而且上面还用透明胶带做了补强。
在外套的重量下,这个粗制滥造的替代品似乎随时会从墙上掉落。不过因为这里是出租公寓,所以我不能随随便便地使用螺丝式的挂钩。就算这栋公寓将来肯定会被拆掉重建,但我还是得遵守这个规矩。
所以,我现在就照原状使用着它。
“呼……总觉得今天很辛苦呢!”
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回到自己的家之后,我总算掌握了自己已经很累的事实。
我明明没做什么事,只是跟在别人后面而已:
“话虽如此,肩膀上的责任却还没有卸下来呢!”
只剩下一天。在明天晚上之前,非定出行动的方向不可。
逮捕,抑或是释放。
是前者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定的根据;可是就现阶段而言,我们完全找不到这种证据。
我们完全看不见梦路花与雪野,还有冰上之间的联系。
或者应该说,雪野的存在有着明显的突兀。
梦路与冰上之间联系虽然不大,却确实存在。
然而,雪野跟两者都没有任何关联。
甚至到了让我觉得她是局外人的地步。
“我说志乃啊!”
对身躯娇小的少女来说,墙上挂钩的位置显得有点高。我对着一边踮着脚尖,一边挂上外套的志乃开了口: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什么问题?”
“呃,就是志乃说过要拘捕雪野的话。”
那又如何?我对着如此诉说的眼瞳接着说道:
“我在想这是为了什么?”
老实说,现在问这种事已经太迟了,不过真的有那么急的必要吗?
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确定她的嫌疑。
雪野的确有逃走的危险性,不过警方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所以她无法轻易地搞失踪才对。既然如此,应该没必要当场逮捕她吧?
“……是第六感。”
“咦?第六感……?”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无言以对。
“呃,这是真的吗?所谓的第六感,指的是灵光一闪的意思?”
“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这两者的意义并不相同,但在这个情况下或许是正确的吧!我的意思是,非理性的直觉。”
“直觉——你是说直觉吗?”
“话虽如此,因为雪野是犯人的可能性极高,所以这种做法并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请等一等。
志乃靠着第六感在行动?
她依靠着直觉?
平常的她,总是在我所不能理解的次元中活动。
就算是无法理解的行动,里面也必然有着某种意义。
只要提出问题,志乃就会做出答复。
不过,现在的她——却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展开行动。
这种状况非常异常吧!
“……我自己也这样觉得。不过,我在雪野吠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同样的味道——”因这个词而产生坏预感的我反问:“该不会是跟志乃一样吧?”
“不是,是跟凉风真白一样。”
简短的否定,还有回答。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答案:
“跟真白一样?”
搞不懂理由的我,只觉得非常困惑。
*
凉风真白,在地方上的中学就读的一年级生。这名少女在人为操作下,一生下来就拥有银色头发与眼瞳。她是一个出生在特殊家庭的特别小孩,也是“成为”悲剧女主角的女孩。拥有天才头脑的她,是跟志乃站在“同一边”的存在。
我听了志乃的话之后,发了一封短息给她:
‘我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时间虽然是志乃已经入睡的深夜,但手机还是立刻收到了OK的回信。
把正在睡觉的志乃留在家里独自出门的做法让我感到犹豫,不过我一时也睡不着觉吧。我上好门锁,步行在寒冷的夜空下。
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我不能把中学生约到外面——就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或咖啡厅也一样——因此虽然有些失礼,但我还是去拜访了真白的家。
双亲忙碌的程度不输志乃的真白,在这种时间也是一个人在家。
“嗯……也就是说,支仓认为这起事件的犯人是接近我的存在啰?”
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的真白,以无奈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刚洗好澡的白嫩肌肤染上了淡淡色彩,仍然微湿的秀发不是平常的麻花辫,而是全部放了下来。睡衣的扣子开到了几乎要看见胸口的地方,让我实在不晓得该把视线放在哪里才好。
“嗯,不过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问本人就好了吧。”
成熟到根本不像是中学生的真白,拥有与志乃截然不同的妖艳女性魅力。对这样的她而言,这种拒绝方式简直就跟小孩子一样。与其说是无话可说,还比较像是在生气。不,她是在闹别扭吧!
“对不起,果然造成你的困扰了。这么晚还联络你,又问了这种问题……”
“我并没有感到困扰,不过这个问题不适合这么晚问呢!”
真白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来跟我告白的耶……”
“……你说什么?”
“我连内衣都换掉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
“不相信的话,我就让你亲眼证实吧。”
“Stop!请你住手!”
我拼命地阻止正要褪下睡衣的真白。
难道刚洗好澡的用意也在这里吗?
不,等等,不要想了。不能再想下去了……那个,因为种种理由。
“唉,我是开玩笑的啦!”
“那是开玩笑的吗?”
“咦,难道你希望我是说真的吗?早说嘛,我马上就去准备。啊,你有什么喜好呢?是可爱系、性感系,还是特殊系?我这边都有喔~你看,这里还有超露的低腰内裤喔!”
“用不着问我、用不着找,也用不着拿给我看!!”
吵吵闹闹格斗了约五分钟左右之后,真白总算从坏心眼模式变回一般模式了。
“呼呼呼呼……你还真是High耶!”
“有什么关系呢!最近都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请你陪我玩一下啰!”
“我不要,你的游戏都很耗费精神。”
“那我们来玩会儿让肉体产生舒服疲倦感的‘玩火’游戏如何?”
“不,请你不要再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真的很累人啊!
“纵使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但也不要像这样捉弄人取乐吧?不管是真白还是学姐都一样,到底把我当作什么看待啊?”
“都是因为有爱啰!”
“这句话口气不同,听起来的感觉也不一样。”
真白对忍耐着剧烈头痛的我露出微笑: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所以想放松一下。”
“有点累?什么啊,是功课吗?”
“我怎么可能会为了那种事而烦恼呢?”
我想也是。
这名少女拥有与志乃不相上下的头脑,所以我根本完全无法想象公立中学的功课会让她感到烦心。
她跟我完全不同呢!哪像我——这种感觉浮上了心头。
这种话从自己嘴巴说出,有点可悲就是了。
“老实说,与其说是没有好玩的事,倒不如说麻烦的事实在太多,让我觉得很困扰。”
“是会让真白烦恼的问题吗?看样子,我应该帮不上忙了呢!”
“你跟支仓的问题是主因。”
呜~我无话可说。
果然没错,我大概猜得出来。
真白一直很在意我与志乃的关系——也就是支仓志乃这名少女的本质。
“呃……跟我们有关系的麻烦事是什么呢?”
“是——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问题吧。比起这件事,你好像有问题要先解决才行呢?”
这不是敷衍,而是单纯将主导权让出的回答方式。
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理解志乃话中的含意。
我照着前后顺序说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啊!”
“嗯。可是我不懂她的意思,所以我决定来问本人。”
“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本人’指的应该是支仓吧。”
“我想就算问志乃,她也不会告诉我答案吧。不,与其说是不告诉我答案,倒不如说是连她自己也无法掌握心中的概念。所以志乃只能用真白来形容那种印象吧。”
“……我真是太惊讶了。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很了解支仓呢!”
干吗讽刺得那么惨烈啊!
“不、不,我是在夸奖你喔!跟最初那种莫名其妙的幻想相比,你真的成长不少呢!”
“我一点也没有被称赞的感觉,不过我是觉得自己多少成长了啦!虽然还不到实际体会的地步。”
“那种程度就敢说是实际体会的话,我会好好羞辱你一番的喔!”
“你果然不是在夸奖我吧?”
唉,反正我也没成长到值得被夸奖的地步,就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支仓之所以感受到跟我一样的气息,大概是因为那名女性也是‘个人’的关系吧。”
“个人?你指的是一个人?”
“我的意思并不是指集团中的一个人。她是跟我一样的独立存在吧。这么想的话,我就能理解支仓说要逮捕那名女性的理由了。当时若不抓住她,以后就没办法再逮捕她了吧。”
“对不起,请你尽可能说得简单一点。”
正如各位所知,我的理解力很差。
“换句话说,她是‘自己就是自己,所以没必要做自己’的存在。”
“哲学我很不拿手呢!”
“你如果觉得刚才的话是哲学,那么哲学家会哭泣的喔……”
在普通人的想法中,难懂的话听起来都很哲学。
“总之,我从刚才的情报中所能给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太在意过去。我觉得即使在意过去的事件,恐怕也不会有所帮助。如果是支仓的话,或许有办法追溯过去,并且让犯人破灭吧。不过比起这种做法,我认为应该放眼现在以及之后的未来才对。因为,我们现在都像这样活在世界上,而且以后也会活下去。”
“嗯~原来如此……”
正如真白所言,一味地在意着过去的事情,的确无济于事。
我听不太懂她话中的含义,不过我们或许不能太拘泥于“梦路花”这条线索吧。应该多去思考跟雪野吠有关的事情吗?
“我只能给你这个建议,而且这个建议也不见得正确——我没有跟对方直接见过面,所以希望你不要对我抱持太大的期望。”
“如果真白肯帮忙的话,我会觉得放心多了呢!”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帮你们的忙啊,所以这种琐事就算了吧。”
“琐事吗?你还真严格呢!”
“不要忘了你应该战斗的事物是更巨大的存在。”
这名少女真的很严格耶!
真白不只使用存在与状况,更会利用言语煽动我的危机感。
她要我片刻都不要忘记那件事。
“真白还是觉得志乃拥有与生俱来的凶恶灵魂吗?”
“那当然啰!没有人比她更可怕,次元也差太多了。”
“我不这么想。不,就算是这样,她现在也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啊!之前的事件真白不是也说过,志乃感受到了‘恐惧’吗?这件事仔细想想,其实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说不定她会越来越像一个普通女孩呢!”
“你的口气好像是在说‘非这样不可’耶!”
一刀两断。
她的冷淡口吻让我心中一惊。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安?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谈一谈喔!”
“啊,不……那个——”
我反射性地敷衍了过去。
我知道冷汗正从背部滑落。
这个女孩可以在那么简短的会话中,正确无误地看穿我的心情吧。
比起佩服,我心中更是涌上了恐怖的情绪。
脑海中播放着混杂了强烈杂讯的不稳定影像。
可以转换频道的遥控器,里面的电池终于没电了。
不管我怎么按钮,画面都不肯改变。
在这之前,它的反应明明很灵敏。
这一定是某种事物的结束以及开始吧!
这是非理性的直觉。
所以,我拉掉了插头。
为了消去不想看到的影像,我停止了一切的思考:
“……没什么,我不要紧啦!”
“原来如此。明明是‘没什么’,却又是‘不要紧’吗?”
真白脸上浮现知悉一切的微笑,却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
07/
“冰上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隔天,冲进我家的学姐如此说道。
虽然已经超过八点了,但我还是觉得想睡。
我跟真白在半夜的会谈只持续了一小时左右,不过回到自己家里倒在床铺上后,我还是反刍着她话中的含意,所以根本睡不着觉。结果睡魔好不容易来访时,天色都已经快亮了。
“什么啊,你还一脸想睡喔!打起精神吧!”
“我知道啦,没问题的啦!”
“唉,反正也没有你出场的机会啦!”
我觉得世上一定有虽然知道也不应该说出口的话:
“那么,关于梦路花的事,有什么消息吗?”
“呃……这个嘛……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该怎么说呢……”
学姐支支吾吾的露出了困惑神情。
“怎么了?”
“这个嘛,说不定我们的预测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啊!”
“所谓的一开始,指的是从哪里开始……该不会从四十年前梦路花的溺死事故开始吧?”
“不,跟这件事似乎无关。访问梦路花双亲的语音录音文件也还留在里面。”
冰上的电脑虽然用密码锁得很严密,可是经过破解后,里面的资料都整理得很有系统,所以要找出情报并不困难。
“只不过,冰上似乎想写一篇悬案特集。”
“悬案吗?”
“没错,因为找到的情报,都跟没捉到犯人的事件有关。里面全是个别来看很难卖钱,不过只要凑个几起事件编成特集的话,就能写出超自然特辑或都市传说之类的怪异故事。”
“咦?都是悬案吗?不过,梦路花是意外死亡的吧?”
“那场事故中算是有可疑人物存在,所以可以把它看成是事件吧?”
“呃……也就是说,真的只是凭空捏造的啰?”
“跟小乃乃说的理论刚好相反。无趣的事实无法大卖。不过,就算只是想象,只要有趣还是可以大卖。只要随便穿凿附会,把这些事件当成某个组织的阴谋处理,也能写出一篇让人哈哈大笑的报导吧。”
所谓的悬案,就是没有解答的案件,所以可以想象出无数的真相。
也就是说,写报导的人可以想编什么就编什么。
“我从阿虎那边拿到了复制的文件。”
学姐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型电脑后,把LG的USB闪存盘插了进去:
“里面几乎都是当时报纸上新闻的图片文件,剩下的是访问的录音文件。”
屏幕上的窗口中,出现了一个名称为“N_1925_梦路花_01”的文件夹。
“虽然不晓得N指的是News还是New,不过1925号肯定是最新的编号。”
“而且文件名还清清楚楚地写上了‘梦路花’呢!”
之所以用特定方式替文件夹命名,是为了方便分类与搜索吧。
文件夹内有Word文件,还有几个文件夹。
打开其中一个子文件夹后,出现了JPG文件。
“Word文件是冰上的报导,应该说是印出来前的定稿才对。JPG文件是报纸的新闻拷贝。”
里面有十多个文件吧。
上面的文件名全是报社的名字。由此看来,所有能摆在图书馆,上面印的新闻又跟事件有关的报纸,冰上都印了一份吧。
“十五年前,在沉入水中的车辆内发现了女性的尸体。死亡时间经过一年左右的尸体已经腐烂,而且又被鱼类啃食得乱七八糟。死者身上没有衣物,也没有任何随身物品。死因是遭到勒毙,而且为了不让身体浮出水面,还被绳子绑在座位上。”
“也就是说,没有意外或自杀的可能性啰!”
“车子当然是偷来的,到最后警方连被害人是谁都不晓得,而且最近也过了追诉期。”
“总觉得这起事件好像很厉害耶!与其说是手法彻底……倒不如说是熟练呢!”
这起事件真的给人一种与黑衣组织有关的印象。
至少,行凶动机不可能是单纯的窃盗或是怨恨。
“对吧?这是在事件背后,似乎还能窥见某种存在的事件。而且接下来是二十四年前,发现一名脸被剁成肉酱的女性尸体的事件。虽然从牙齿的治疗记录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但后来却发现弄错了对象。结果在尸体身份不明、犯人不明的情况下,就这样过了追诉期。”
“这又是一起残忍的案件。到底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够把死者的脸剁碎到无法辨认的地步呢?”
对脸部施加的攻击就是针对个人的攻击,过剩的破坏行为则是源自于憎恨与恐惧。
考虑到这些事,可以窥见凶手可能是被害者的熟人,抑或是关系更亲密的人物。
“可是,在不晓得被害者身份的情况下,警察也束手无策吧。”
“……牙齿的治疗记录虽然一致,却还是弄错对象?”
“啊啊,关于这件事嘛,是因为警方发现了原先被认为是被害者的女性。呃……我记得是这一个文件。你看,这件事有写在报纸上面吧?”
学姐操作鼠标开启了JPG文件。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以斗大标题写着‘警方发表的死亡宣告有误?’的新闻。
‘发现遗体的第二天,警方查出并且发表了死者的身份。不过在第三天时,被警方宣布已经死亡的女性,却主动向警方表明了身份,说她还活在世上。’
“为什么经过了三天才……啊,有写在上面呢!是离家出走吗?”
“跟丈夫吵架的她说要暂时回娘家去住几天,结果却住到了旅馆。真是会造成别人困扰的做法呢!”
“……为什么表明身份的女性,会被认为是被判定为被害者的人物?”
“嗯?没有为什么啊,丈夫确认过总不会有错吧?你有地方觉得怪怪的吗?”
“不,只是因为牙齿治疗过的痕迹,除了本人之外并不容易一致。”
“唉~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丈夫确认过她的确是本人,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啰!男人虽然是迟钝的生物,却也没笨到会认错老婆的地步。而且牙齿的记录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小乃乃该不会觉得,死者身份有遭到顶替的嫌疑吧?”
“那么,夫妇不和的原因是?”
切中要点的问题,实在是锐利无比的一步棋。
慢了一步才察觉志乃话中含意的我,哑口无言地望向学姐。
她的表情变成了微笑:
“不愧是小乃乃,了不起。原因就是丈夫外遇。”
“你该不会想说,之后跳出来表明身份的人是外遇对象吧?不,这实在不太可能吧!就算丈夫刻意说谎,其他亲戚跟附近邻居也会发现啊!而且也留下了照片耶!”
“如果原本的体格与五官就非常相似的话,只要改变发型与化妆,就能在某个程度上骗过其他人。人往往只会注意别人的特征部位。举例来说,就像发型只做一点改变却没人看得出来一样,只要得到对方是本人的认知,内心就会产生刻板印象。人类这种生物,比自己想象的还没有特性。”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你不懂她在说什么吧,因为你完全没有发现那件事嘛!”
“发现什么事?”
“不,这不是我能说的事。总之,这起事件也很怪异吧?”
这个嘛,是很奇怪啦……
“接着讲下一起事件啰!三十二年前犯下绑架未成年者、暴行杀人、弃尸等罪行的事件。”
“呃……哇,这个也很惨耶!啊,可是这起案件不是有找到犯人吗?”
出现在屏幕的报纸拷贝上,清楚写着嫌犯的姓名。
关之屋二三一,当时是三十二岁的无业男性。
他开着车四处移动,只要一看见未成年——都不会超过十多岁——少女,就会冲动地诱拐她们。
“是冲动性犯罪吗?”
“他有犯案的心理准备,车上也有放绑身体的绳索,以及用来封住嘴巴的胶带,所以是计划性犯罪。不过他似乎是随机选择诱拐对象。也就是说他一边开车一边寻找猎物,只要看到被害者,他就会下手诱拐对方。”
“实在太惨了……”
心中浮现厌恶情绪,甚至觉得作呕的我如此说道。
越是往下读下去,这种心情就越是爆炸性地膨胀。
犯人——关之屋二三一把诱拐到的少女带回自己家中,并且在那边不断地重复暴行。这里的暴行所指的是“所有层面的暴力行为”吧。从被锁定的目标都是少女来判断,不难想象到这个事实。
不过,他却在被逮捕前上吊自杀了。
“虽然靠着目击证言将他逼得走投无路,但这个案子最后却还是变成警察的失败经验之一。因为警方必须生擒犯人,并且让他把真相招供出来才行。”
“你说真相,难道犯人另有其人?”
“不,这家伙就是犯人,而且也没有共犯。问题在于被害者有三人以上。”
“……没有发现所有被害者的遗体?”
“小乃乃真是聪明呢!没错,虽然有三人确定是被害者,但实际上几乎可以确定不只这个数目。”
“所以才说被害者是三人以上吗?不过,为什么警方知道这种事情呢?”
“因为跟关之屋二三一住在一起的母亲,做出了他曾经带过五、六名少女回家的证言。”
“他母亲知道这件事!?”
“因为关之屋跟母亲一起住在家里。就是现在的尼特族{注:不工作、不上学,也不参加职业培训的年轻人}吧。”
所以他的母亲虽然知道一切——她恐怕连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都晓得——但是却没有加以阻止。
而且,她甚至没被问罪。
只要没有直接或是间接参与犯罪,就不会有罪。
不过,她知道的事实相当重大吧?
如果她有确实报警的话,就不会出现更多的被害者了。
“这个问题很难处理呢!虽然他母亲知道儿子有带少女回来的事实,但却没有亲眼看到房间内正在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加以包庇,所以无法定她的罪行。”
“可是她跟犯人住在一起耶!”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关之屋二三一已经是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了,你认为可以定他母亲的罪吗?”
原来如此……我明白学姐想说什么了。
这的确是“悬案”。
犯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不过他是自杀的,所以无法从他口中取得足够的证词。
没有找到遗体的被害者,还有知道罪行却袖手旁观的母亲的存在。
这起案件无法以任何人都能满意的形式得到“解决”。
“接着最后一件是发生在九年前,让一家三口惨死的杀人放火事件。”
“杀人兼放火吗?”
“遇害的一家是父母与两名小孩组成的四人小家庭。父亲与两名小孩遭到钝器杀害后,又被淋上灯油烧掉了。”
“都是一些猎奇事件呢!啊,那母亲怎么样了?”
“嗯,问题就出在这里。我想小乃乃大概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我就直说吧。母亲的立场可以领取到三人份的保险金。”
“……是吗?不过,她有不在场证明。”
正是如此,学姐点了点头。
我无法理解两人的会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意思很简单。在全家中唯一存活下来的母亲,替丈夫跟小孩投保了。也就是说,母亲有杀死丈夫与小孩的动机。”
“那……那么……”
“可是实际调查过后发现,母亲拥有不在场证明。事件发生的当天,她去了国外旅行,而且这件事得到很多人的证实。”
“既然如此,这起事件跟母亲就没有半点关系了吧?”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是啊,如果那个母亲在一年后突然失踪的话,你又会怎么想呢?而且她还领出了所有的保险金。”
“这……这个……”
“如果她跟事件完全无关,就没有失踪的理由。不管是不是她亲自下手,从她带着钱失踪的情况来看,就不能肯定她与这起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如果那名女性是自愿带着钱消失的话,无论怎么想都像是远走高飞。
而远走高飞的行为,就表示她是纵火犯。
从不在场证明来考虑,她并不是直接下手的犯人,不过她也有可能请别人帮忙犯案。
“换句话说,冰上调查的事件全是悬案——里面都是一些只要想象案件内幕,就会蹦出有趣题材的事件。”
十五年前的事件——事件背后有着黑衣犯罪组织的身影。
二十四年前的事件——事件背后有着丈夫的外遇。
三十二年前的事件——事件中有着遭到杀害却无法寻获的少女,以及知道内情却没有被判罪的母亲。
九年前的事件——这起事件与一家四口唯一存活下来的母亲有何关联,还有她后来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将这些事件分开来看的话,张力或许略嫌薄弱,但把它们结合在一起就另当别论了。
把它们当作复数事件处理的话,就能引起许多人的兴趣,也能让记者靠着想象力轻易写出悬案的煽情报导。而且它们全是越想象,就越能生出新奇“真相”的事件。就特集报导而书,或许具有一定程度的价值。
“说不定学姐说的没错,这也许只是在调查悬案而已。”
“梦路花的事件也是这样呢!我越来越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我想不会有这种事。”
志乃明确地否定了我们的见解,然后操作电脑开启了Word文件。
“志乃为什么这样想?”
“这是印成报导前定稿的未完成品,是连文章都称不上的草稿。我想冰上应该是一边听着采访录音,一边写下感想而已吧。我有看一下这些文章,不过里面没有重要的情报啊!”
志乃没有回应我跟学姐说的话,而是读出了显示在屏幕上的简短文章:
“双亲的反应都很正常。他们完全没发现。没有联络。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吧!感情用事的成分居多。应该不会有误。想忘掉吗?没有照片。可惜无法确认长相。”
“嗯……这么一说,我们没有她的照片吗?”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梦路花的长相。
“因为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乡下还弄不到照相机吧!”
“可是你想想看,庆祝七五三{注:神道传统习俗。每年十一月十五日时,女生七岁、男生五岁、男女生三岁会穿上传统和服去神社寺庙祈福}的时候,不是会带女儿去照相馆拍照吗?”
“或许是村里没有照相馆,或者是因为贫穷,不然就是个人的想法主张。不管理由为何,梦路花的确没有留下半张照片。”
或许有人会说不知道长相也无所谓吧!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有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究竟梦路花是什么样的女生呢?我实在很好奇。
关于这一点,冰上也有一样的感觉。
“她是最伟大的女性。她显示了自己的力量。我能接近到什么程度。我想触碰她的人生。有留下一只鞋子。是脏掉的运动鞋。唯一的遗物。父母亲不让我碰。”
“这里指的遗物是?”
“嗯?啊啊,我不是说过了吗?在河边有留下一只鞋子。因为梦路花的遗体始终没有出现,所以那只鞋子大概被她的父母亲当作遗物保存下来了吧。”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不让冰上碰。”
被留下来的鞋子是女儿唯一的遗物。
当然,梦路花家中仍有许多她的私人物品,不过跟她的死亡有直接联系的物品,只有她掉落河川前偶然残留在岸边的鞋子而已。
“因事件或意外而丧失近亲的遗族,通常都会特别重视被害人当时穿在身上的衣物。就算留下的只是死去亲人的一部分,但还是能让他们产生本人回家了的错觉。”
“说的也是,他们一定能从上面感受到逝去亲人的存在。”
“唉,其实只是想丢却无法抛弃吧!”
“……真是既没爱情又没希望的露骨意见。”
这个人啊,为什么老是毫不留情地把严苛现实抛到别人眼前呢?
明明有更友善的说法。
“那只鞋子的照片呢?”
“嗯?呃!我好像在哪边看过类似的文件……”
学姐从志乃那边接过鼠标后,开始一个一个开启JPG文件。
有一整面的田地与远处可见的山影。只有下半部是用水泥砖铺设的堤防。屋顶没铺着稻草,看起来仍然很老旧的砖瓦民宅。以不耐烦表情将手掌大大地伸向前方的六十多岁男性。
还有——脏掉的运动鞋。
鞋子原本应该是淡白色的吧,不过现在只能从微微的灰色中看到它残留的原貌,而且大部分都被染成了茶黑色。被丢在河边一星期的鞋子当然会脏成这样,但鞋子上面却能看见明显的历史痕迹。
“这只鞋子大概四十年没洗了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就算想洗,她的双亲也洗不下去吧。他们应该觉得,如果把它洗得跟新的一样,就会把残留在上面的思念也一并洗去吧。”
不是唯一,却是绝无仅有的遗物。
不只是冰上,梦路花的双亲恐怕不会让任何人触碰这只鞋子吧。
比起风化所造成的脏污,他们更无法容许其他人用手玷污这只鞋子。
“学姐,梦路夫妇有其他小孩吗?”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没有吧。”
真是可怜呢!
我没说出口,而是在心里喃喃自语。
失去爱女,甚至无法亲眼目睹遗体的双亲,只能被夹在爱女说不定还活着的淡淡希望,以及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绝望之间,就这样在这四十年间不断地凝视着缺了另一只鞋的运动鞋。
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如果我现在突然失去志乃,而且她的死亡也得到社会性的确认——
即使如此,我还是会等待她的归来吧!
我会在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狭窄房间里等候。就算因为公寓被拆掉而搬家,在希望与绝望夹缝间摇摆的我,也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吧。
“确定这是梦路花的鞋子?”
“你所谓的确定指的是……这是留在梦路家的遗物,所以是她本人的物品无误吧。”
“是吗……既然如此,说不定我们有对策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的重点在于,为何其他事件都放在‘梦路花’的文件夹里。”
这不是对我们发出的问题。
漆黑色眼瞳只映照着电脑画面:
“冰上会对文件夹与文件名称做细部变更,而且也整理得很有系统。那么就分类结构而言,当然可以认为这些文件之间都有关联性存在。”
“等……等一下,再怎么说这种推论也太……”
因为事件发生的场所与时间都不一样,根本不具有统一性。
它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相关要素存在。
“不,至少有一个共通点。”
“共通点……?”
“所有的事件中间都隔了八年。梦路花被认定在四十年前死亡。诱拐犯关之屋二三一的事件是在三十二年前破案的,接下来是二十四年前……”
“啊,可是下一件是十五年前喔!”
“被害者已经死了一年。也就是说,她是在十六年前被杀害的。九年前的事件也一样,是在一年后失踪的。还有,我想这起事件恐怕也可以算进去吧。今年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女性焦尸。”
这就是学姐他们参加那场派对的理由。
“是这么说没错啦,小乃乃。可是这种事件每年都会发生啊!如果要找的话,可以找出一大堆类似的事件吧?”
“是的。所以我才会说‘至少有一个共通点’。”
“还有其他共通点吗?”
“那就是——所有的被害者都是女性。”
“等等!关之屋二三一是男人吧?”
“他是加害者,被害者是少女。”
“不过,冰上也是女性,所以她可能只是在收集跟同性有关的案件吧?”
“在这种条件下进行收集的话,找到的事件应该更多才对。正如同你刚才所言,这类的事件绝不少见。以八年的间隔刻意收集这种要找多少就能找到多少的案件,而且又把它们放到同一个文件夹里,这种做法绝对不寻常。”
“这个嘛……或许是吧!”
“我不知道冰上是怎么查到这里。是她自己调查的结果,或者只是单纯的直觉,目前仍然不明。不过,冰上相信这些事件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她认为犯人是梦路花。冰上想见梦路花,想要触碰她的人生。而且——就事实而论,她也遭到杀害了。”
*
“比想象中还困难呢!”
迟了一步来到我家的阿虎,刚进门就说出了这句话。
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已经够小了,他的存在更是让这间房间充满了压迫感。
我似乎能体会学姐口中“热死人了”的感觉。
“怎么了?她使用自白作战了吗?”
“不,那家伙还是在行使缄默权。”
被拘留的雪野在面对侦讯时,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虽然她没做出“应付式自白”这种最难搞的作战方式,但也不见得对警方有利。
“最糟糕的是,警方连起诉她都办不到。”
“因为没有时间吧。再过半天就超过拘留期限了。”
“就现状而言,请把起诉视为不可能的事。”
就现阶段来说,虽然能从环境证据判定雪野就是犯人,但在法庭上却不一定能得到认可。在许多合理的怀疑下,法官才会做出有罪判决;因此完全弄不清犯罪动机时,暂缓起诉可说是较为安全的判断。
“物证的情况如何?知道她是怎么弄到手枪的吗?”
“不,这方面完全没有进展。因为枪管上还装着消音器,所以不可能是从那些小巷里买来的。不过在雪野周围,又没有发现这种违法组织的影子。”
连阿虎也束手无策地摇着头……
“老实说,我越是调查就越不认为雪野是犯人。”
“少笨了。你不是仔细确认过监视器画面,与洗手间没有其他出入口的事实了?”
“这是当然。我又重新调查过现场,这种出入口绝对不存在。”
“……我认为不管怎么调查雪野吠,恐怕都没有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
志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阿虎提出询问:
“如果现在去梦路花她家,有办法在十二点前回来吗?”
“这个嘛……是有这个可能吧。”
“那么,请你立刻把她的鞋子拿来。”
“鞋子?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遗物吧?”
“是的。我们无论如何都非常需要那只鞋子。因为,我无法证明梦路花跟这起事件之间有何关联。”
“志乃,那样的话……!”
“不过,我或许能证明雪野有杀害冰上的动机。”
“……呃,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们警方打从一开始就在调查这件事耶!”
“不过,我们一直在追寻梦路花的过去。这个方向或许无误,但我们无法从那边得到任何结论。我认为可以无视过去发生的事件。”
“啊,就是这个!”我拍了一下手心:“真白也这么说过。她说最好不要太在意过去。比起过去,应该更重视现在才对。”
脱口说出这句话之后,我立刻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志乃以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瞳望向我这边:
“……你什么时候跟她见过面?”
“咦?啊,不是,这个嘛……”
我无话可说。
平常的她虽然面无表情,但并不是没有情绪反应。
志乃只是情绪反应薄弱,极难判别罢了,事实上她确确实实拥有自己的感情。
所以只要仔细观察,我就能看出某种程度的变化……话虽如此,也有看不出来的时候。
那就是志乃刻意隐藏自身情感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不管从任何角度观察,都绝对看不出来她的感情。
她隐藏了什么情感、思考着什么事物、感受着什么情绪。
一切都会消失在黑色光泽里。
这种时候的她——真的很可怕!
因为,我知道志乃隐藏的是非隐藏不可的情感,而且几乎都不是正面的情感。
“什么啊,你背着老婆去跟爱人密会啊?”
“你这家伙,居然还有爱人……!”
“不对啦!我只是有一点事情想问她而已!”
“有一点事情啊!”
“请你不要那样奸笑好吗?我是真的有事要问她。昨晚,志乃不是说过了吗?这起事件的犯人跟真白的感觉很像。我为了问这句话的意义,才会去见她的啊!”
“听到了吗,阿虎?而且还是半夜去的耶!”
“这下子黑到底了,肯定是要判刑了。”
两人用着可以听得见的音量说着悄悄话。
学姐这样也就算了,想不到连阿虎都顺势掺上一脚。
我还以为我们两个男人心意相通了……这个叛徒!!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你最好少跟那个东西碰面。”
“不,我知道志乃很讨厌真白啦!”
“没这回事。那个东西的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那个东西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人。不管跟对方有多么地亲密,她都不会有任何迷惘,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事实上,已经将重要存在变成私有物的她,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意想不到的魄力让我把话吞了回去。
志乃平常就拒绝着真白的存在,但我却不认为她是危险的存在。
不,这句话里面有一点小谎吧!
她知道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而且也拥有着极大的力量。就这层意义而言,她的确有地方让我感到害怕。她存在于价值观完全不同的异世界。从她身上我能感受到跟志乃很像,却又不一样的危险气息。
不过,基本上她还是一个温柔的女孩。
“唉~我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这些话待会儿再讲吧。”
“啊,是的,说的也是。”
“不过,为什么你没有说出这个情报呢?”
“……咦?”
“呃,小乃乃所做出的解答跟真白的建议一致吧?既然如此,如果你早上就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话,就可以帮助小乃乃推理,我们也能更早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对不起,我完全忘了这一回事。”
“嗯,你果然要被判刑呢!”
阿虎跟志乃都用力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啦,我会诚心诚意地接受制裁……
“不过,还是之后再执行吧。不管决定如何,如果要行动的话,还是趁早出发才对。”
“说的也对。阿虎,我们可以现在去吗?”
“这个当然。只要联络那边就行了……问题是,她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把那只鞋子拿回来,真的能解决这个案件吗?”
“我无法保证。”
“既然如此——”
“我们恐怕无法证明她所有的罪行。就理论上而言,只要肯花时间,当然有可能查明那些事情。不过我们没时间可用了。这不是四十八小时的问题,因为我们连一小时都不能失去她的行踪。如果事情变成这样的话,下次发现她就是八年后的事了。而且,到时候雪野吠将不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她就是那种怪物。”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的少女,让我们混乱了起来。
这些话简直叫人摸不着头绪。
我完全不晓得志乃这番话有什么根据。
我唯一在意的是,“怪物”这个词汇。
这个词汇,跟真白对志乃的评论相同。
而且,这次换成志乃对雪野下了这个评论。
既然如此,她跟志乃就是对等的存在啰!
“不过,就像龙有逆鳞一样,她身上也确实有着‘软弱之处’。”
“意思是……她有弱点啰?”
“无论多么睿智、个性多么温厚的龙,只要一被触碰,就会发狂愤怒而无法采取正常行动的部位,就是所谓的逆鳞。所以,也可以引申为‘弱点’之意。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在我们眼中如此温和的雪野,为什么要杀害冰上。她有非杀害冰上不可的理由吗?这就是她的弱点,也是行凶动机。”
“等等,等一下。我还是不明白。”
“没有时间说明一切了。只要制造跟案发当时‘一模一样’的状况,她必然会做出自白。只要对方确实有逆鳞存在,她就无法回避这个结果。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必须要拿到梦路花所留下的鞋子。”
“你不是说跟过去无关吗?”
“雪野杀害冰上的动机有问题?”
阿虎应该明白才对。
不,连学姐也知道吧!
志乃正准备使出障眼法。
她没有做出具体说明。
如果志乃像平常一样拥有让对方了解的理论,她就会说出口。
因为,她晓得这么做要轻松太多了。
然而,她却逃避了这种做法。这也说明了她没有足以提出说明的根据。
“阿虎,怎么办?”
学姐发出的问题既非对阿虎的命令,也不是请求。
该怎么做才对,要由警官来判断。
阿虎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正确的反应吧。
因为这个瞬间的他,正在选择自己搭乘的车子。
这是人生中不知会来访多少次的选择题。
碰到这种状况的人都会迷惘、都会痛苦。
背负着沉重责任的人,情况更是如此。
不过,阿虎没多久就明确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那就动身吧!”
背负着责任的他,做出了面对挑战的选择。
他做出把赌注压在支仓志乃身上的选择。
我跟学姐也一样。
因为,我们都相信志乃。
而且,我们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来吧——让我们一起面对。
面对“人生”这个挑战。
08/
发生事件的大厅静到可以感受到一股凉意,当天的热气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宽敞大厅,有着另一种意义的不协调感。
在年尾的这个时期,应该会有很多人预约才对。
唉,谁叫这里发生过杀人事件呢!
警察为了保持现场完整而不想让人进入大厅。对租借场地的客人而言,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开派对吧!不论是开圣诞派对或是忘年会,这个地方都太不吉利了。
员工们的业绩虽然没有挂零,却蒙受了重大损失。我们一边感受着他们的怨恨目光,一边朝大厅中心前进。
大厅虽然非常安静,却不是没有半个人在。
缓缓地靠近大厅的我,身边有志乃、鸿池学姐,还有阿虎。大厅的出入口还站着身穿制服的警察。
然后是——大厅中央。
被数名警察包围的她,就在这里。
连丝毫动摇也不存在的凛然表情上,有着能打赢任何巨大暴风的态度。
雪野吠以感受不到老态的存在感站在这里:
“大家晚安。今晚到底有什么贵事呢?”
志乃正面迎向了从容微笑的挑战:
“我是来打倒你。”
“咦?打倒我吗?”
她对不是警察,甚至只是一名孩子的志乃说出口的话,没抱持任何怀疑。
雪野也明白谁才是最大的敌人吧!
踏进室内的十秒后,战斗就开始了。
从这一刻起,别说是正面应战,我甚至无法参加的高水准心理战正式开打了。
“这里就是你的终点。”
“小姐,你找到犯罪动机了吗?”
“是的,当然找到了。我会证明你为何犯下这个罪行。”
雪野没有对志乃强而有力的肯定产生反应。
她不害怕,也没有嘲笑之意。
多么了不起的精神力啊!因为我光是站在这边,就觉得紧张到心脏快要爆炸了。
来这里之前,志乃告诉了我将眼前的女性逼上绝路的推理。
如果不知道这件事的话,或许我能用更轻松的态度欣赏志乃的天才演出吧!
“这次杀人事件的动机,跟你的过去有关。”
“跟我的过去有关?”
“不,我指的不是雪野吠,而是‘你’。”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冰上在调查什么,又想写出什么报导呢?她的PC中留下极重要的情报。那就是跟‘梦路花’有关的事件。”
“啊啊,又是那个人啊!不过很遗憾,我不认识那种人。”
“那关之屋二三一呢?”
“……很遗憾,我没有印象。”
“梦路花被认定在四十年前掉入暴涨的河中溺毙。不过,这真的是事实吗?她真的死在那边了吗?”
梦路花的死亡,只不过是法律手续的结果。
只是就状况而言,被视为死亡罢了,并不表示发现了她的遗体。
“没有人见到她的尸体,也没有人目击到她掉落河中。也就是说,证明这起意外发生过的证据并不存在。”
“原来如此,很有趣的推论呢!”
“如果梦路花没有死亡的话,那她为什么会消失呢?她当时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年纪根本没大到可以远走高飞离家出走的地步。而且,她本来就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因为,她已经当上了话剧主角。她想要这个角色的热心程度,甚至到了刻意拉拢教师的地步,所以她不可能在那之后就自行失踪。”
“你说的很有道理。”
“不是自行失踪,又没有死亡的她去了哪里呢?可以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她是被某人强迫的——没错,那个人就是关之屋二三一。他是诱拐少女并将其杀害的凶恶罪犯。他的犯行没有计划性,只是随机挑选被害者而已。而且,梦路花也在回家的路上被关之屋二三一袭击。如此思考的话,她突然消失,以及找不到尸体的理由都得到了说明。”
“就算这样,她也早就被那个犯人杀害了吧?”
“不过,关之屋二三一所诱拐的少女中,有几名是没有发现尸体的。”
母亲虽然做出被害者有五人以上的证词,但却只发现了三具遗体。
“我不晓得梦路花在那边受到了什么待遇,而且这种事也无关紧要。可是,在那里发生的事件,一定让她的精神产生了大幅变动吧。激烈暴行与面对它的恐惧,会让人试图分离自己的精神。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将精神分割成遭受伤害的自己,以及用超然视点俯视一切的自己。他们会将承受到的痛苦看作一场噩梦,或是把一切过错归咎在他人身上,借着这种愚蠢行为来守护脆弱的人格。不过,梦路花并没有这么做。她靠着强大的‘自我’接受了这一切,并且以自己想要成为却无法成为的模样为目标。梦路花没有守护自己——她没有固执在梦路花的身份上,而是选择了变革。”
“……对不起,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意思很简单。只要将自我解体,存在的就不是自己,而是他人了。那么,自己将会变成什么呢?那就是形象、立场,以及名字。”
每天都会成长,不断变化的肉体。
细胞会重复着诞生与死亡的过程。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站在这边的我,跟十年前的我完全是两个人。
然而,“我”这个人格却还是能保持连续不断的意识。
“梦路花想在学校话剧表演中饰演的仙度瑞拉也一样。在那个故事里,受到仙女与小鸟帮助而获得幸福的女性不是‘仙度瑞拉’。这个名字只是含有‘灰姑娘’意涵的词汇罢了,并不是她的本名。”
“……那又怎样?”
“这件事没有什么意义。问题的重点在于,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她的本名。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就表示大部分的人都不感兴趣,所以才不会去调查、去思考这件事。他们不可能发现,也没想过那是不是真正的名字。”
被唤作仙度瑞拉的女性虽然存在,但却没有叫作仙度瑞拉的女性。
可是,每个人都这样叫她。
叫她“仙度瑞拉”。
有多少人发现到这种不自然的状况呢。
为什么没有人叫她的本名呢?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叫她真正的名字呢?
“冰上花绪还调查了其他三起事件。那些事件全是发现遗体,却无法证实死者身份的杀人事件。冰上把那些文件都放在以‘梦路花’命名的文件夹里。这个做法代表了何种意义?难道不是因为它们其实是同一起事件吗?”
“同一起……事件?”
“没错,是连续的人生。换言之,梦路花从四十年前就一直活着,而且她现在一边使用他人的身份,一边过着人生。”
志乃接着以纤细手指指向只有一人的“犯人”:
“就像这样。”
她手指所指的对象,当然是雪野吠。
“呵……呵呵。这个故事编得真有趣呢,小姐。”
雪野一边笑一边拍手:
“你好像很喜欢编故事呢!不过,这是行不通的喔!你得思考得更仔细一点才行。”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刚才的推论只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
她边笑边望向站在周围的成人们:
“难道你们手中一点根据、证据都没有,所以只能依靠这种想象吗?没有证据显示梦路花这名女孩还活着,也不清楚她是否成功逃离诱拐犯的魔掌。而你们居然想说她之后不断杀人,最后变成了我吗?这只是小孩子的荒谬妄想吧!”
发出嘲笑的她脸上出现了胜利神情。
她说的并没有错。
实际上,她说的话都是正确。
志乃说出的所有推理只是想象罢了,没有任何根据。
这就是——直觉。
就算被笑作是荒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她是会被这种妄想逼进绝路的对手,那么在警方拿出监视器画面的物证时,就已经自白了吧!
这是人生的战斗。踏上不幸命运的少女,正面挑战累积至今的一切。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崩溃,也不会动摇。
谁也无法击破她的自信。
不过,遗憾的是——
对雪野而言,这件事真的很遗憾。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支仓志乃。
“那么,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吗?这两天非常无聊,不过在最后的最后,你还是让我开心了一下呢!”
“真的是……妄想吗?”
这不是结束。
不会就这样结束。
“……这是什么意思?”
“梦路花与现在的你之间,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联系的‘关键’吗?”
来吧,从这里开始真的要分胜负了。
我绷紧脸庞,甚至用力到让脸颊抽搐的地步。
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把感情全部写在脸上,所以我不能让表情出现任何变化。
志乃说“她绝对会上钩”,但我却依旧感到不安。
因为这是一个不得了的赌注。
“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吧?”
“不,有方法可以超越四十年的岁月。”
说完之后,志乃递出了一样物品。
那是只剩下一只的肮脏运动鞋。
是被风化的脏鞋子。
志乃高高举起阿虎带回来的东西:
“你知道这是从哪里拿过来的吧?”
“这是……不,这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种东西应该不会留下。
我似乎看见恐惧神情掠过了她的脸庞。
“要证明梦路花跟你是同一人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确认指纹就行了。其实DNA鉴定应该会更准确才对,只是四十年前的样本,不太可能以完整的形式残留至今。至于指纹,在这段期间内也被许多人碰触过,所以很难成为绝对性的证据。”
“既……既然如此……!”
“不过,有一个除了本人之外,绝对不会留下指纹的地方。”
请各位想一想。
除了自己之外,绝对不会有别人碰到的地方是——
“这……这种事我哪会晓得啊?或许这只鞋子在某些原因下被别人碰过啊,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指头有几个?”
“什……什么?这种……这种东西当然有十个啊!”
“不对,是二十个。因为,脚上也有指头。”
没错,这就是答案。
“为了不把你忘掉,这只鞋子从那时候起就没有被洗过,并且保存到了现在。这四十年间一直是这样。也就是说,在这只鞋子里面还留着你的脚纹,而且没有被任何人碰过。”
跟手的情况一样,每个人的脚纹都不相同。
独一无二的脚纹,是完美的个人证明。
而且一般来说,不会有人穿别人的鞋子,所以没洗过的运动鞋里面的脚纹,必定是梦路花所留下。
完美的论点、完美的物证。
明确的解答拥有的破坏力,足以将只算是环境证据的薄弱物证,以及动机不足的弱点全部吹跑。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能攻陷她。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吗?”
“好啊,你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啰!”
“你为什么要笑?”
“因为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意义!”
“你为何知道调查脚纹没有意义?”
“因为,我穿了袜子——”
她如此说道。
她终于——不,她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慢了一拍之后,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件事。
连最初就知道一切的我,也感到难以置信。
居然会这么轻易上当。
“……啊,不对……没这回事。这是谎……是谎话啦!刚才那句话……不是,不是的。”
病态地发着抖的她不停地否定:
“没错,因为大家都会穿袜子嘛……”
这不是失言。
我不得不这么讲。
跟志乃的预测完全一样。
志乃说过这样的话。杀害冰上的事实,就是她的弱点。
她根本没必要杀害冰上。因为不管冰上写出什么报导,她只要视若无睹就行了。她只要跟以前一样,当一个新的“自己”就够了。
那个杀人行为,完全是无意义的冒险。
然而,她还是杀害了冰上。
她的理由究竟为何?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就是她的逆鳞。
是让她无法保持冷静的弱点。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梦路花的事实。
不,不是别人。
比起其他人,她更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个事实。
她不想取回自己是梦路花的事实,以及那个过去。
因为梦路花在关之屋二三一的魔掌下……受到了折磨。
这是她的心灵创伤,是不愿触碰也不想忆起的绝望。
所以,她非否定这个事实不可。
无论发生任何事,就算要杀人,她也必须隐瞒这件事。
因此,只要拿出她与梦路花有所关联的证据,她绝对会否认到底。只要在证据上找到破绽,她就绝对无法保持沉默。因为,这就是她的弱点。不管情况如何,她都一定会开口。
跟那个坏心眼的问题一样。
雪野吠绝对会否认自己是梦路花的事实。
她不断地否定。
志乃的推理胜了一步。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会证明你杀害冰上的动机。”
梦路花的过去根本无所谓。
因为那种事根本无法证明。
跟志乃说的一样,跟真白的建议一样。
只拘泥着过去是无用的。
必须优先思考的是,现在活着而且以后也会活下去的她,为什么有杀害冰上的必要。
这个动机就是她的终点。
*
终于结束了。
我放松地叹了一口气,但耳边却传来了惨叫似的声音。
“不,不对!”
将试图抓住手臂拉走自己的警察甩开后,梦路花发出了怒吼声。
她拼了命地否定着:
“不对,我不是梦路花那种人!”
“有理由请到警署里讲吧。”
“这才不是理由!而且,你们要怎么证明你们刚才的发言可以当作法庭上的证据吗?那只肮脏的运动鞋上面能找到什么证据吗!?”
犯人被逼进死胡同时的垂死挣扎——我无法就这样忽视这句话。
难以相信。
因为都到了这个地步,她的指摘还是正确得令人眩目。
“没错,你们到头来只是随随便便地讲一些话想要蒙混过关罢了,其实手上根本就没有证据吧!”
就是这样。到最后我们还是只得到了自白。
而且,还是可以在法庭上翻供的自白。
虽然现场的会话都有录音存证,但要当作证据还是有点困难吧!
不管她想说什么,又想要采取什么作战计划,这都不是足以将她定罪的证据。
志乃完美的策略发出了崩塌的声音。
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是阿虎。
巨大的身躯有如狂风般挡在梦路的面前。
“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后会仔细调查。只要知道你就是梦路花,时间上又许可的话,要多少证据,我们就能找到多少证据。”
“就……就算你这么说也一样!如果不是的话,你要怎么负责!?”
“这不是你应该思考的事。你只要想着不要说出不利于自己的发言就够了。”
“那又怎样!是……是啦,难道你打算用我到目前为止杀了很多人,并且取代了他们的人生这种荒诞无稽的故事把我送进法庭吗?少说这种蠢话了!”
“虽然有些案件已经过了追诉期,但并不是全部。至少冰上花绪的杀人案件,以及九年前的纵火杀人事件,关于这两起事件,警方将会‘各别’对你展开侦询。”
各位在电视新闻上应该听过“再逮捕”这个字眼吧。
因特定嫌疑被逮捕的人,有时会因为其他嫌疑而再次遭到逮捕。
有时候被逮捕的轻犯罪者,会招供自己曾犯下其他刑案,此时就会发生再逮捕的情况。除此之外,再逮捕也有另一种使用方式。那就是当犯人犯下难以立证的罪行时,先以其他较轻的罪名将其起诉,接着利用这段时间搜集证词与证据,最后再用原本的罪名逮捕犯人。
这种做法的好处就是,可以延长拘留时间。
换句话说,阿虎明白地做出了这种宣言。
他的意思就是——这起案件送进法院前,警方可以用“再逮捕”的手法争取足够的时间搜集证据。
“至少,要确定你不是雪野吠并不困难,因为家里一定会残留本人留下的痕迹。就算你湮灭了证据,我们警方也会把证据找出来,并且证明你不是雪野吠。从这一刻起,请你好好思考到时候应该找什么借口吧。”
“这……这种……这种事,太奇怪了。不,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怕!你们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吧。我还是不会认输。我不会输给你们施加的压力!”
她笑了——即使情势不利,她还是笑了。
真是顽强。不,是强悍。
多么坚强的意志力啊!
无法挫败,也无法粉碎。
明明压倒性地被逼入了绝境,却还是不断地否定事实。
一般来说,如果是悬疑推理剧的话,被推理逼迫到这种地步的犯人,早就主动坦白了。走投无路的犯人,应该会夸大地吐露一切才对。
被逼进死胡同的犯人,一定要这样做才行。
然而,站在这里的她却拒绝了这个选择。
她要抵抗到最后一刻。
或者说——就算在法庭上被判有罪也一样?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件事。
“关之屋二三一就在这里。”
志乃口中的弱点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你看不见吗,梦路花?他一直站在你的背后吧?”
为何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不断地否定事实?
“我看得见,也听得到。所以我知道一切。”
她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那是一股强大的原动力。
“我了解一切,包括你是如何受到玷污的。”
这是最差劲的理论。
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推理。
我感到毛骨悚然。志乃居然能预测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梦路花会一直抵抗到最后一刻。
所以——志乃连这种固执都要加以击溃。
“你……你在说什么……”
“关之屋二三一是一名有如禽兽般的男人。他对欲望非常地忠实,所以绝对不可能放过被害者,也不会将爱情投注在捡来的玩具上。而你在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状况下,当天就受到了污辱。”
“我不知道,不知道这种事……”
“好好回想吧,你应该办得到才对。就算你的记忆已经模糊,身体也会记住流窜在体内的痛楚,以及侵蚀内心的恐怖。”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是雪野吠——”
“不,你是梦路花。是被关之屋二三一诱拐,每天惨遭蹂躏的梦路花。”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没这回事,因为我是——!”
“你就是梦路花。因为——你实在很臭。”
“咦……?”
*
这句话让她将发抖的手腕凑近鼻子。
……很臭。
明明不可能有这种事。
……很臭。
不可能。
……很臭。
都已经过了好多年。
……很臭。
自己好不容易才逃走捡回一条命。
……很臭。
明明是这样才对,所以不可能有这种事。
……很臭。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
……很臭。
啊啊,可是,的确没错。
……很臭。
只要注意一下,就能闻到臭味。
不只是手腕。
全身都散发着臭味。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因为,我根本不是梦路花那个人!”
既然如此,为何会有臭味呢?
为什么这么臭?
自己散发着令人掩鼻的腐臭吗?
是那家伙的——关之屋二三一的精液腥臭。
“不对……‘这个’不是我的东西……”
“不,‘那个’就是你的东西。不管你变成他人多少次,那些至今为止所活过的时间,全都是你拥有的东西。你所度过的时间、在里面得到的经验、在里面所犯下的罪行,以结果的形式呈现的权利与责任、快乐与痛苦,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东西。没有人能触碰这些事物,也没有人能够模仿,更没有人能够剥夺。这就是生命中持续不断的存在。在不断变化的一切事物中,从出生坠地的瞬间到死亡为止,都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存在——就是所谓的人生。”
“人生——我的……人生。”
“从最初到最后,你都一直是你。”
就是因为这样——
“你必须跟那种痛苦一起度过这一生,梦路花。”
*
“志乃!”
一切都太迟了。
我终于无法忍受而出面制止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梦路的身躯一软。
就在下个瞬间,她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她一定无法重新站起来了吧!
不,她还是有可能重新站起。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志乃,你为什么要说这种事?”
把梦路交给慌慌张张冲过来的警察们之后,我逼问了志乃。
我抓住那个看起来就很脆弱的小小肩膀,粗暴地将她转向自己这边。
那些会话——刚才的会话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行径。
是百分之百的犯规招式。
远远超越没神经这种等级的差劲手段。
那只是要击溃眼前对手的——暴力。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就算这样也不行!那可是不能说出来的事情耶!”
有一个可怜的女孩子。
过着普通生活的女孩,有一天突然被抓走了。
犯人是残忍无情的男人——而且对她做出了暴行。
没错,就是“暴行”。
那是包含所有暴力行为的词汇。
不过,我们这些第三者不能想象它的内容。
就算想象到了那种光景,也不可以提起它。
不能把这种事具体地说出口。
所以,人们才会用“暴行”来形容它,不是吗?
“你刚才的行为很残忍耶!”
“我之前就说过了,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说啊……她也算是被害者吧!”
“她同时也是加害者。”
“就算这样,这种做法也太过分了!”
“不对。人必须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她必须要背负自己走过的人生。她因为这个选择而享受到快乐的同时,也必须承担痛苦。”
“这件事……要等之后的判决来决定。”
“那超过追诉期的事件呢?”
我屏息。
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能吐出来的只有不具意义的呼吸声。
“就算这是会带来痛苦的十字架,她也有义务背负起身为梦路花的罪恶。至今为止的她,总是舍弃痛苦与责任地活着。她靠着取代他人人生的做法,不断地回避这些事物。不过,这种事是不能被允许的啊!她有义务接受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
“……是这样讲吗?”
跪在地上的梦路,有如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似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不管怎么否定,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停止否定,她就没办法维持自我。
因为梦路花是从四十年前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黑暗中受罪的仙度瑞拉。
“雪野吠,不,梦路花。我要以杀害冰上花绪的罪嫌将你逮捕。”
啊啊,多么凄惨的悲剧啊!
给予救赎的仙女根本不存在于任何一处。
09/
就这样,四十年间一直过着他人人生的女性被逮捕了。
离进入司法程序的时间还很遥远,而且就算把案子送进法庭,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最麻烦的莫过于被告的精神状态。
“唉,那时候的确有点过火呢!”
“哪叫有点啊,根本就是太过火了。”
在志乃的逼迫下,梦路精神崩溃了。
不,这个说法或许不甚正确吧!
她早在以前就已经坏掉了。
在没有仙女的世界中,她应该会死亡才对。
然而,不知是偶然或是幸运,她超越了这个死劫。
本来一切都应该在那时结束的,但她却靠着成为他人的做法清除了创伤。
“有改变的可能性,应该是件好事吧?”
我对坐在旁边的学姐提出了问题。
这里是只有两人独处的夜间投币式停车场。
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我吐露了自己的不安。
“是这么说没错。既然如此,就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啰!”
“所以,她才会走到那个地步吗?”
“嗯,不用太在意这种事了。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我当然也是这么想……”
“你没发现小乃乃剪头发了吗?”
“咦…………”
突如其来的无关话题让我吃了一惊:
“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让学姐无奈地说了句:“果然没错呢!”
我以为自己晓得志乃全部的事。
当然,虽说是全部,但意思并不是指“所有事”。
可是我们每天都会见面,如果她头发变短的话,我应该会发现才对。
“不,只是稍微剪短而已。真的只有修一点点。”
“只有修一点点是剪了多少?”
“刘海大概八毫米,后面大概二十毫米左右吧。”
“……是毫米单位喔!”
这样我当然不会发现啊!
后面的两公分也就算了,刘海的八毫米是要我怎么发现啊!
“那么,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剪头发的吗?”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想答案大概是,参加派对的那一天吧。而且,从这个事实中我得到了一个推理……想不想听?”
“就算拒绝,你也会强迫我听吧?”
当然啰,学姐点了点头:
“她剪头发的理由,是为了要让你看到自己最可爱的模样。”
“…………咦?”
“她稍微修一点头发,是为了让你看到最漂亮的那一瞬间吧!”
“可……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要参加派对的打算耶!”
“小乃乃说不定事先就知道这件事了。不,就算不是这样,她也有可能配合圣诞夜。因为剪完头发后再隔个几天,才是发型的最佳状态。”
“呃,那又怎样呢?这不是推理,只是强词夺理。”
“嗯,是强词夺理。不过,我无法掌握小乃乃的心情吧!那孩子既奇妙又诡异,想完全掌握她的一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学姐……”
“这里就是我推理的罩门,不过啊——”
鸿池学姐以明了一切的表情说道:
“这样想比较轻松吧?”
露出微笑的表情漂亮得令人心惊,我只感到微微的心动。
在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前,脸庞已自作主张地浮现出笑颜。
这个人真的很厉害呢!
她以极不合理又乱七八糟的理论,解决了那样东西。
那就是我对志乃的不安与不信任感。
说不定她也发现了我晚上失眠的事。
正因为知道这些事,所以她那道仿佛走向遥远彼方的身影,才会再度回到了“这一边”。
“说的没错,这样想轻松太多了。”
我想太多了。
只想着不愿去思考的事。
志乃的毫不留情、隐约可见的凶恶。
名为不安或恐惧的虫子躲在胸口深处,在那个连我自己也找不到的场所中,现在也蠕动着身躯,试图产生某种恐怖之物。我不断喘息挣扎,试着将它呕出;但每次我这么做时,就会浮现“心力交瘁”的感觉。
压迫感。
闭塞感。
我有一种不着边际的预感——紧紧束缚着身躯的某种物体,总有一天会让自己无法动弹地死去吧。
不过,学姐的话却漂亮地击穿了那只虫子。
“谢谢学姐。”
“你真的很感谢我吗?”
“当然啰!”
“那么……你会送我圣诞礼物吧?”
“咦?啊啊,说的也是。我当然会准备礼物给你啰!啊,可是太贵的我送不起喔!”
“我没有要你送我那种东西。”
我知道你口袋里有几毛钱啦,学姐干脆地说出了这种话:
“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怎……怎么有一种很恐怖的感觉啊!”
说不定被强迫送礼还比较好吧!
她身上涌出的魄力,让我莫名地产生了这种想法。
“不要吗?”
“那要看你的要求而定。”
“要求这种说法真讨厌呢,这只不过是可爱少女的请求耶!”
嗯~如果现在吐槽她的话,我肯定会被杀掉吧!
动物本能向我提出了警告:
“我知道了。好歹也是平常这么照顾我的学姐的请求,不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
“是吗?那你先来一次不使用橡皮绳的高空弹跳吧。”
“你是要我去死吗!?”
这……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当然,我知道这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实际上,说出这句话的本人正在捧腹狂笑。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是乱讲的啦!”
“我知道啦!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喔!”
“是吗?那我这次要认真地说出请求啰?”
“是什么?要我在高速公路上做前空翻吗?”
“不是的,那个……你差不多可以停止叫我鸿池学姐了吧?”
“……咦?”
“就叫我绮罗拉好了,直接叫名字感觉比较亲切吧?”
这不是在开玩笑。
学姐直视我的眼瞳是那么地认真。
仔细回想,从我们初识的四月直到现在,学姐都在我的身边。
除了每天碰面的“家人”——志乃之外,她是我最常见到面的人。
我受到她许多的照顾。
不是只有一点点,而是难以回报的恩惠。
虽然反而造成我许多的困扰。
即使如此,到目前为止,我还是过得很开心。
没有学姐,就绝对不会有这种日子。
“……喔,呃……那个,绮罗拉……学姐?”
“啊哈,后面还加了学姐啊!”
学姐一边笑,一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到这反应的我慌慌张张地想要改口,但学姐却摇了摇头:
“唉,也好啦!今年的圣诞礼物这样就足够了。”
“那……那个……”
“一切慢慢来吧!即使慌张也无济于事,就算害怕也没有用。不论何时都存在着迷惘,眼中只会看见后悔的,就是人生。不过,走在这条路上的我们,速度虽慢却确实地成长茁壮。就像这样——”
学姐拿出证据:
“我又成为了一个心目中的自己呢!”
说完之后,学姐大大地挺起身子。这副姿态在我眼中是那么地耀眼。
她以后也会不断成为心目中的自己吧!
以坚强的力量,朝那个梦想前进。
我也能这样活着吗?
我能朝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地迈进吗?
*
“所谓的圣诞夜,指的就是圣诞节的前一天晚上吧。可是大家却都在圣诞节当晚举行圣诞派对。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理由呢?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正在庆祝的人们如果听见这番话,一定会不高兴地说“给我看地方说话!”吧。可惜坐在我旁边的人,只有不在乎这种气氛的支仓志乃。她用一句“我不知道”的回答,就轻易忽视了我的问题。
“唉,这件事是无所谓没错啦!不过如果是学姐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
“只要玩得开心就行了。”
“不愧是志乃,明白得很透彻呢!”
我笑了出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志乃也能笑一个。
所以,今晚是圣诞夜。
早上我们就去梅田那边逛街了。我们挤在貌似情侣的大群男女之间,一起选着到最后都没决定——请容许我使用没时间下决定的借口——要买给志乃的礼物。
这之间的过程实在很曲折复杂。
我小学时的圣诞礼物,是在路边的玩具店里买到的。
那玩具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虽然只是便宜货,当时却让我非常高兴。
不过,那种记忆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因为,我要送礼物的对象是女生。
在她生日时,我也非常烦恼。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事物,比送礼物给女性更能让男人烦恼了吧!
结果,我们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超过四个小时。
顺带一提,我在精品店偶然撞见了认识的人:
“咦,这不是克洛斯吗?”
“吓!”
“克洛斯也要买东西吗?”
“才……才不是呢,白痴!我买买买……买什么都无所谓吧!”
“你怎么这么慌张呢?”
“我才没有慌张!”
“是吗?啊,顺带一提,我们是来这里逛圣诞礼物的喔!”
“什么!?”
“哎呀,说起来真的很丢脸,我实在不晓得该买什么才好,所以我们正在一起选礼物。”
“在这里选!?”
“嗯~嗯~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笨男人——咦?你没有骂我啊?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跟以前一样把我当白痴耶!”
“这种事无所谓啦!你是要来这里买,还是已经买了!?”
“咦……我还没有决定耶……”
“不能在这里买!”
“为什么不能?”
“呃,这个嘛……那个,在这里买就是不行!因为这里都是仿冒品,而且买的东西都含有过敏物质喔!”
“咦,是这样啊?我说克洛斯啊,我觉得店员好像正用着难以形容的凶狠眼神瞪视着这边耶……”
“特别是布偶,绝对不能买!这里的布偶所含的有害物质都超过标准值以上。而且一到半夜,它们就会跳起诡异舞蹈,里面也会跑出那种没打上马赛克就不能播放,又温又臭还很粘湿的物体喔!”
“我说克……克洛斯啊,店员已经……你看,人家已经把袖子卷起来,而且在活动肩膀了啦!呜哇,而且还把手表缠在拳头上耶!”
“总之,这里就是不行!”
“我明白,我明白了。请你冷静一下——咦?”
“明白就好,干吗啊?”
“你手上的那个纸袋……”
“…………我手上才没有纸袋啦!”
“呃,事到如今,你再藏下去也只是欲盖弥彰吧。里面装的难道是这里的……”
“纸……纸袋这种东西,看起来都一样吧?”
“可是上面可是大大地印着店里的Logo……”
“我都说不是了!啰嗦,你这个笨蛋!”
“呃……”
“总之,你不要在这里买礼物!听见了没,绝对不准喔!”
扔下这句话之后,少年就跑了出去,只留下满脑子混乱的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之间果然有代沟吧!我完全搞不懂最近的中学生到底在想些什么。
面对如此感叹的我,志乃以几乎可以传至地幔层{注:位于地壳与地核之间的地层}的深深叹息做了回应。
我们一直逛到三点多,中间还发生了这种小插曲,最后选到的礼物是银饰风格的耳环。
之所以是银饰“风格”,是因为我买不起纯银饰品的关系。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将预算控制在两、三千元内,再怎么高也不能超过五千元。对于只能编列贫乏预算的我来说,一想到贵金属就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鸿池学姐诚心建议“那种年纪的女孩,比起可爱系的小东西,更喜欢有点成熟风味的礼物喔”,所以我才选了耳环,但我却不晓得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即使如此,志乃还是向我说了声“谢谢”。
志乃好奇地玩弄着垂吊在耳朵上的耳环。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戴这种饰品吧。完全不在意穿着打扮的她,在这之前几乎没戴过任何饰品,所以才会觉得有一点怪怪的吧。
是的,我是这么想。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察觉到这种想法或许有错。
至于理由嘛——因为她一直站在镜子前面不肯离开。
只要更仔细地观察,就可以发现不断把玩耳环的纤细手指,正以精密到让人觉得该不会只有毫米单位的程度改变着位置。
绮罗拉学姐说志乃剪了头发。
我完全没察觉到这件事。我根本不可能发现到毫米单位的改变。
剪头发这种事,根本是日常生活中经常重复的行为,所以不会有人晓得在这件事里面是否有着其他含义。因为理由或许只是头发太长而已。
可是,我忽然想起派对那一天。
我想起了自己夸奖志乃的洋装打扮,她却有点不服气的反应。
是这样的话,说不定真是如此。我有了这种想法。
或许只不过是妄想吧。
但正如学姐所言——这样想轻松多了。
所以我举起了她还在移动的小手。
我把它放上了我认为最适合的地方:
“嗯,很适合你呢!”
“……是吗?”
*
接着是晚上。
晚餐是吃火锅。
主菜居然是螃蟹呢!
是的,就是那个被坚硬外壳守护,又有着大螯横着走路还会吹泡泡的东西。而且这次还是有八只脚的螃蟹。是经过烫熟冷冻处理,却还是要价一千九百八十元的奢侈品。把蔬菜也算上去的话,就接近三千元了。
我家财源短缺的情况还是万年不变。
而且我花了一大笔钱,不晓得能不能撑过这个新年呢!
我虽然领了钱出来……不过还是买不起鲱鱼卵{注:日本新年的应景食品,类似于过年摆上桌的鲤鱼}。
外面正在流行高达数万元的百货公司年菜组合,社会的贫富差距实在太严重了。
呜呼,我的失败人生啊!
“对不起,志乃。我太没出息了。”
“……我知道你很没出息。”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这个白菜,为什么吃起来有点咸呢?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太在意。”
“在意什么?没出息的事?”
“……不是的。”
志乃无奈地摇摇头。
什么啊,一边狂哭一边拼命用筷子挖蟹肉的男人,看起来有这么滑稽吗?
“非常滑稽。”
“呜啊!这……这一拳打得好啊!”
“……我是说,你没有必要那么逞强。”
逞强啊……我是不能说自己没在逞强啦!
“你在想一些多余的事。”
“多余吗?好过分的讲法啊!这可是攸关我将来的事耶!”
是的,贫富差距与成功失败,这些问题对我来说都是很大的烦恼。
将来要做什么工作、要如何活下去。
这可是必须面对那些大问题的事件。
“如果有目标,只要朝着那边前进就够了。如果没有目标,只要找到它就够了。如果找不到目标,只要活着就够了。”
“真消极的说法呢!”
“没这回事。只不过,当你终于到达终点时,那一定就是你心目中的自己吧?”
“…………”
我太吃惊了。
她知道这些过于简单明了的话语,对我来说有多大的意义吗?
她连这一点都能加以掌握吗?
这次的事件——
为了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自己,她不择手段。
这就是梦路花的人生。
我无法用这种方式生活。
更无法加以肯定。
就算别人说我想法天真,说我不敢冒险。
即使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我还是无法像这样……充满热情与攻击性地活着。
不过,成功的人就是这样活着的吧!
他们会搭上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车,并且一路把别人踢出跑道地活下去。
不过,志乃却给了我这个答案。像这样活到人生的尽头,我就会看到我想成为的自己。
只要率直地活着就行了。
“是吗?说的也是。我也拥有梦想呢!”
我还没有仔细思考将来。
不过,我知道现在这一刻该怎么活下去。
重要的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
该放眼的是现在。
就这样笔直地走下去吧!
在志乃身边,跟她一起。
朝着我想抵达的那个地方前进。
然后在终点的前方,我一定会发现吧!
成为心目中的自己的我,以及我心目中的下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