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5 抒情的火焰

  正是如此,编辑,

  所以才要描写星川唯斗的心理。

  对话太跳跃了,

  读者无法理解!

  1

  太阳已经西斜。

  笼罩著低斜角度洒进的阳光,奈奈子飞进图书室。一层薄薄的暗影蹲伏在书架底部,太阳再过一小时就要下山。一名青年坐在小学生用的低矮椅子上,奈奈子认出那是雨坂续。他憋屈地交叠修长的双脚,翻阅傍晚天空封面的书。

  四下都没小暮井由纪的身影。

  雨坂太过碍事,就和佐佐波一样,奈奈子尽可能想排除他。

  「你在做什么?」奈奈子问,但对方毫无回应。

  毕竟雨坂看不见幽灵,也听不见幽灵。

  没办法,奈奈子放弃搭话。

  ——烧起来吧。

  奈奈子在体内凝众意志。

  她毫不怀疑自己能够操纵火焰。就像踏出脚和伸出手,变成幽灵的奈奈子发得出火焰。由于实在太过与生俱来,奈奈子甚至想不起来生前为什么做不到。

  阖上书本,雨坂续抬起头。

  「恭候多时,星川同学。」

  拳头大小的火焰在眼前摇曳,但他面不改色。

  「你可能对小暮井同学不在感到疑惑,但请安心,我请她消磨一下时间,不会影响到下午七点的约定。」

  他后退一点,指著面前的火焰。

  「话说回来,能否请你消去这团火焰?这样下去,我的浏海说不定会烤焦。」

  我才不管呢,乾脆烤焦这家伙的浏海算了,奈奈子想。

  雨坂继续说。「如果你打算对话,请用这个。」他将一张影印纸摊在桌上,上面有五十音表以及「是」和「不是」的栏位.奈奈子觉得有点似会相识。

  「我原本想写成比较有效率的表格,结果变成碟仙用纸了。嗯,不过比起碟仙请来的动物灵,你知道的词汇应该多上许多。」

  理解他的意思后,奈奈子在纸上一字一句依序点起微小火焰。

  火焰照顺序点亮三个字。

  ——还好啦。

  思考一段时间后,奈奈子继续在文字上点起火苗。「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佐佐波先生发生意外了。

  如果顺利,就可以把雨坂续赶走了,奈奈子在心中如此盘算。

  但雨坂摇摇头。「那是骗人的。」

  ——为什么?

  「太缺乏真实性了。如果发生意外,慌张的人根本不会先说一句『大事不好了』当前言,就算被指出说谎,也不会反问『为什么』。」

  ——这不一定,毕竟他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因此,她没表现出慌张的模样也不奇怪。

  「那我还是联络一下。叫警察好,还是叫救护车好?」

  ——你不去吗?

  「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计画失败了,奈奈子摇摇头。

  ——我想和由纪单独说话。

  「我也觉得这是好主意。」

  这是令奈奈子意外的答案。

  ——那麻烦你先出去吧。

  「离傍晚还有一小时左右,陪我聊一下。」

  奈奈子叹口气。

  ——这里是小学图书室哦?大人不该待这里。

  「我有获得许可,内田老师非常乐于帮忙。」

  真是的,奈奈子傻眼地一屁股坐在桌上。她没有真正的双腿,就算一直站著也不会酸痛,不过这完全是心情问题。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确认你的设定。」

  ——设定?

  雨坂点头。「是的,不用想太深,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他稍微瞥窗户一眼。虽然位置有误差,不过奈奈子觉得他说不定想看著自己。

  「八年前,你的兄长究竟想烧掉什么?」

  奈奈子也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说不定是素描簿。

  哥哥打算烧掉让由纪感到痛苦的某样东西,而她因为和内田老师的关系而厌恶画图。综合以上,素描簿是很合理的推测。

  「原来如此。」雨坂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你打算烧掉什么?」

  奈奈子犹豫著,即使写那封信给由纪,她还是没有明确答案。

  ——我最初觉得自己必须烧掉借阅卡。

  她要抹消星川唯斗留下的痕迹,贯彻始终地守护关于「小星」的谎言。

  奈奈子心里一半这么想。

  「但你改变了想法。」

  正如雨坂所说,她无法接受守护谎言这件事。

  ——哥哥在那本书的最后一幕夹著书签。

  哥哥一定是将那个结尾当作目标,他想将少女从痛苦中解放,而书中少年和少女在老师的守护下抱紧彼此。他梦想实现这样的结局。

  ——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由纪竟然完全不知道哥哥的事情。

  雨扳稍微偏过头。「所以呢?你到底想烧掉什么?」

  奈奈子也歪歪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其实奈奈子已经决定好答案,只是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他轻轻地碰碰桌上那本书。

  「这次的故事到底是什么类型呢?」

  ——类型?

  「是的。」他轻柔翻开书。「我一直怀著疑问。没错,约两个月前,小暮井同学第一次委托那天我就一直心存疑问。这次的故事究竟属于什么类型?我不断考虑这个问题。」

  ——可能是恐怖故事?毕竟有幽灵登场。

  「如果是这样,那作者写得太不认真了,你一点也不可怕。」

  ——这样啊,那我想想。

  奈奈子决定好答案。

  ——恋爱故事。

  这是一部以八年前过世的哥哥为主角,非常纯粹的恋爱故事。

  奈奈子希望能为这个故事写下结局,揭露由纪不知道的真相。

  「那就是你的复仇吗?」

  ——嗯。

  这应该很自我中心,但从奈奈子的角度来看,由纪背叛了哥哥。就算她只是无知、只是被蒙在鼓里,她依然搞错绝对不该搞错的重要之人。

  ——知道所有真相后,由纪一定很难过。

  八年前,少年为了由纪过世了,而她一无所知又毫无愧疚地度过八年。即使小暮井由纪没有错,一切仅是星川唯斗自作主张,她依然会在真相大白后深深感到悲伤。

  ——就算如此,我也觉得她应该知道真相。

  雨坂轻轻地推推眼镜。「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的设定啊,星川同学。」雨坂续露出笑容。「你并非这次故事的作者,只是登场人物。」

  ——怎么说?

  「结局由我来创作出来,由我和另一位编辑。」

  奈奈子也笑了。

  ——佐佐波先生不会来的。

  「为什么?」

  ——我在山上烧了他车子的轮胎。

  「所以?」

  他露出波澜不惊的微笑,奈奈子一时说不出话。

  ——我也烧了他的手机,加上那地方没什么人经过,他求助无门了。

  雨坂站起身,缓缓步向窗边。

  「你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人。」

  他指向窗外。

  怎么可能,佐佐波来了吗?这么早?太快了,刚好有车经过吗?或者他说不定有两部手机,联络哪边换到轮胎吗?还是叫了计程车?奈奈子混乱地思考各种可能。

  但以上全非。

  「所谓的编辑就是为了讨论故事情节,不论哪里都会现身的人种。」

  雨坂续指著前方,那里出现手上挽著外套,努力奔跑的佐佐波莲司。

  2

  佐佐波渴得要命。

  他原本盘算半路拦一台计程车,但没半台车出现。说起来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从山路到小学尽是杳无人烟的道路。

  他喘著粗气打开图书室的门,雨坂和幽灵同时看向他。

  「辛苦了。」雨坂说。

  「是啊,辛苦我了,七月实在不是适合跑步的季节。」

  汗水从额际附近淌流滴落。佐佐波拉开面前的椅子,力气尽失地颓坐在椅上。他两边手肘支在大腿上,低头调整呼吸。

  「你引以为傲的不过就是体力,怎么在讨论故事情节前就累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拼命跑来的,你也稍微慰劳我一下。」

  「我已经慰劳你了,我说『辛苦了』。」

  「不采用,完全不合感情,改写成更富有戏剧性的台词吧。」

  「现在又不是激动的场景,我只是理所当然地做理所当然的事。」

  雨坂续直直走近佐佐波。

  「那么我们开始最后的讨论。」

  真是,连休息的空档都没有,暗自嘀咕的佐佐波从外套口袋掏出记事本和原子笔。

  「主题是什么?」

  「当然是关于这次故事的结局。」

  「已经想好了吗,说书人?」

  雨坂坦然地摇头。「不,接下来才要开始,编辑大人。」

  佐佐波耸耸肩膀。「那可不妙,离截稿期限剩不到一小时。」

  「所以才要讨论,找出正确的结局,以及为美丽的故事划上句点。」

  雨坂转头看窗外,佐佐波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看向同一处。天空正一点一滴地幻化成接近那本书封的色泽,太阳被赶到西边角落,夜晚则从东边逐步逼近。

  「某位幽灵说这是恋爱故事。」

  「八年前过世的少年是主角?」

  「是的。」

  「你好像说过类似的话,男生只要和可爱的女生感情融洽地谈天说地,就会对对方有意思。」

  「但我也讲过,这种心理描写有不自然之处。」

  啊,没错,佐佐波回想起当时的对话。

  幽灵插入两人的对话。

  「哥哥对由纪抱有好感,才在那本书的最后面夹书签。而且故事是结束在男生和女生相拥的场景,这是非常简单易懂的恋爱小说。」

  佐佐波将奈奈子的话写在记事本上,雨坂弯腰阅读记事本,然后摇摇头。

  「这样行不通。」

  「为什么?」幽灵问。

  ——为什么?

  佐佐波照样将她的话写在记事本上.

  「因为他过世了。」

  雨坂的话让幽灵连眨几次眼,露出困惑的表情。佐佐波提出问题。

  「少年过世的话,恋爱故事就无法成立吗?」

  「还是可以成立,写法多得是。」

  「那就没问题了。」

  「不,问题大了。」

  「为什么?」

  「因为这样只会走向悲剧结局。就算想要追求星川唯斗和小暮井由纪相拥的结局,那样的场景也不会出现。让知道一切的少女流下眼泪,这种故事有什么价值可言?」

  「悲剧十分常见,不论在现实或在故事中。」

  「就算如此,就算这个世界理所当然地充斥著悲剧——」

  雨坂眯起眼睛。

  「我也不认同。小说家是替这个世界寻找渺小希望才会提笔创作。」

  某位书评家说过,雨坂续的小说有两个缺点。

  其中一点就是这件事:雨坂续写不出悲剧。不论他写出多富有嘲讽意味的故事,不论他透过多么令人感伤的文章煽动读者的悲伤,他永远都以幸福场景收尾。就算要牺牲真实感,他也想以廉价的光芒照亮世界,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佐佐波笑了。

  「好吧,说书人,那你就试著说个快乐结局。」

  雨坂保持这样就好,这样的特色算不上缺点。不论何时都以幸福结局为目标,这是他的个人特质,任何人都不该阻止。

  「不可能。」幽灵开口。「哥哥过世了。他为了由纪在那晚溜出医院,一事无成地过世了。早在八年前,不幸的结局就确立了。」

  佐佐波潦草地在记事本写下幽灵的话,然后问雨坂。

  「星川唯斗过世了,这是无法更改的设定。你可以从这里战胜悲剧吗?」

  雨坂赌气似地皱起脸。

  「受不了,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设定。若他也成为幽灵,就构筑得出各种发展了。」

  「不在就是不在,你现在正打算用缺乏王子的故事拯救公主。」

  「没错,王子的不幸避无可避,所以我才要叙说之后的故事,我要从眼前的不幸找出救赎的可能性。」

  「这个故事到底哪里有救赎?」

  「那是我完全看不见,但你看得到的事物。」

  雨坂续看不到,而佐佐波莲司看得到的东西只有一个。

  「星川奈奈子……?」

  幽灵一脸吃惊地看著佐佐波。

  「我?」

  大概是从佐佐波的样子推断出来,雨坂几乎正确地转头面朝幽灵。

  「只要你正确地演绎出你的角色,结局就会有截然不同的风貌。」

  佐佐波代替幽灵发问。

  「她正确的角色是什么?」

  「我已经在脑海中描绘最后一幕了。」

  雨坂用食指按著脸颊,将嘴角往上推。

  「两名少女露出微笑。傍晚的天空是她们的布景,而两人正发自内心地微笑著,那景象同时成为八年前过世的少年救赎。这样的结局再适合不过这个故事了。」

  如果实现这个结局,的确是一种救赎。就算无法达成完美无缺的快乐结局,只要两名少女携手度过悲剧后相视而笑,那就会是一个点亮微小希望的结局。

  佐佐波用原子笔指向窗边的幽灵。

  「那么星川奈奈子同学,你怎么做才能迎来幸福的结局呢?」

  她装傻地歪头,就像第一次探头看镜的猫,因为眼前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而一脸困惑。

  「和我没关系,这是哥哥和由纪的故事。」

  「不,这是你的故事,是你和小暮井由纪的故事。」

  这是雨坂续的决定,而且不会有作者搞错故事主角。

  「我希望由纪知道所有真相:哥哥的存在,以及哥哥真心希望保护由纪的事。若她知道哥哥的心情,我就满足了。」

  佐佐波不停动笔,雨坂一语不发地注视逐字逐句写下的话语。他一路看到最后一字后重重点头。

  「对啊,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除此不作他想。」

  雨坂语气强烈起来,但他并非提高声量。相反地,他接近悄声细语,不过声音蕴藏著强烈的力道。

  「这个是哪个?」

  「星川唯斗啊,他的心理描写应该和结局有直接关系。」

  「喂,给我等一下啊,说书人。」

  佐佐波用原子笔戳戳身旁的雨坂胸口。

  「重要的不是星川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吗?」

  雨坂一脸麻烦地反拧过佐佐波拿著原子笔的手。

  「正是如此,编辑,所以才要描写星川唯斗的心理。」

  佐佐波维持手被抓著的姿势凑近雨坂,空著的左手则指著对方。

  「对话太跳跃了,请好好说明中间过程,不然读者无法理解。」

  「看过情节就会清楚了。」

  雨坂不耐烦地按著佐佐波的额头,把他压回去。

  「事到如今,星川奈奈子的遗愿已经十分清楚了。」

  「传达小暮井由纪关于死去兄长的事吗?」

  「不,那只是手段,请好好读懂故事的本质。」

  雨坂终于放开佐佐波,指向记事本上一行文字。那是佐佐波腾写的幽灵话语。

  ——若她知道哥哥的心情,我就满足了。

  「她的目的是哥哥的幸福。为了死去的哥哥,星川奈奈子才变成幽灵。真要说的话,实现哥哥的遗愿就是她的遗愿。」

  「不错的故事发展,所以呢?」

  「所以星川唯斗的心理描写能为这个故事带来截然不同的变化。」雨坂往上推推眼镜。「如果她误会哥哥的心理描写,对他的遗愿解读错误,那么只要矫正这点,她的目的也会产生变化,故事的结局也随之变化,这是极为简单的故事结构。」

  佐佐波终于理解了。

  的确,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和少女幽灵的目的关系密切。

  「但你说心理描写?八年前过世少年的心理描写?」

  「你声音太大了,我就站在你旁边,说话麻烦小声一点。」

  「讨论故事剧情的时候要充满气势,这是我的作风——所以描写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心理,这种事办得到吗?」

  「无法配合作家作风的只是二流编辑——我当然办得到。别说死者,我平常写的甚至是不存在的人物心理。」

  「如果什么都顺著作家,小说哪可能完成——何况,这可不是你创作出来的角色,描写实际存在的人应该比较难吧?」

  「你完全搞错重点了。声量大小之类的琐事,配合作家也无所谓。」

  「搞错的应该是你,赶快描写星川唯斗的心理吧。」

  「你不是说办不到吗?」

  「烦死了,我只是问你办不办得到而已,办得到就赶快写啦。」

  雨坂用手掌比向窗边的幽灵,但方向稍微偏移,于是佐佐波伸手矫正方向。

  「她误判故事类型了。」

  幽灵不满地低语。「误判?」

  雨坂盘起双手。

  「那本书被星川同学当成恋爱故事,她一心以为主角是男生。」

  「不是吗?」

  「书中并未明确指出性别。八年前的唯斗同学则认为主角是少女,并将这个故事解读为关于两名少女之间有别于恋爱的恋爱故事。」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理由就知道了。」

  雨坂缓缓踏出步伐,发出「扣、扣」的脚步声。他习惯随著节奏思考,例如敲打键盘。如果没键盘可敲,他就会在房间来回踱步。

  「事情就该如此,因为在我的情节中,这次的故事是以有别于恋爱的爱情为主题。所以深深影响星川唯斗的书,应该也是有别于恋爱的爱情。」

  乱七八糟的发言。

  何等任性,这家伙简直将世界当作自己的作品处理,但佐佐波不由得扬起嘴角。雨坂续就是要任性才好,毕竟作家本来就是凭一己之意,擅自编织故事。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差别?恋爱和爱情的差异是什么?」

  「差异在于结局的形式,他追求的东西会让故事本质产生改变。」

  佐佐波用原子笔敲敲记事本,打断雨坂的思考。

  「等一下,话题又跳跃了,我们照著顺序来吧。」佐佐波在脑中整理现况,一一确认。「星川奈奈子认为这次是恋爱故事,所以才对不知道哥哥事情的小暮井由纪感到不悦,对吧?」

  「正是。」

  佐佐波对幽灵的心情抱有同感。如果恋爱故事的女主角到最后都不会注意到主角心意,读者应该也难以接受。

  佐佐波继续说:

  「幽灵只是想代替哥哥向小暮井由纪告白。尽管这份恋情注定是一段悲恋,但少年的心意依旧传达给少女了。」

  「稍微不太一样。」幽灵用压抑的语调倾诉。「可以的话,我希望由纪自然地注意到哥哥的事,妹妹代为告白也太没面子。」

  佐佐波振笔疾书,和幽灵说话。

  「所以你才一点一点地对她公开情报啊。」

  「虽然由纪直到从内田老师那边听到真相为止,都没注意到哥哥的事就是了。」

  「因为情节太粗糙,而人并非那么敏锐。」

  「是由纪太迟钝了,刚见面时就是这样。她到底为什么一直把我和哥哥搞错?」

  这就是星川奈奈子设定的故事:事到如今,少女才注意到八年前死去少年的恋慕之情,这是悲哀的恋爱小说。但如果从中抽走「恋爱」要素,故事会变得如何呢?

  答案显而易见,而且马上就会出现微妙之处。

  「有点奇怪啊,说书人,如果星川唯斗并无恋慕之情,他也没理由溜出医院。他到底为什么要守护小暮井由纪?」

  「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编辑,答案就是爱情。」

  有别于恋爱的爱情——佐佐波认为两者如此相似,无法分辨差异。

  「那有什么差别?就算星川奈奈子传达的心意从恋爱变成爱情,仍然不改悲剧本质,两人终究阴阳两隔。」

  「不能将想法局限于这两人,少年追求的爱情是更包容宽广的存在。」

  雨坂续用相同节奏踱步,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你知道那本书的结局吗?」

  「我没读过,但听幽灵讲过。最后两人紧紧相拥吧?」

  「那不够完整。」雨坂续宛如歌唱一般娓娓道来。「那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一名少女彻底获得救赎的故事。同学们鼓掌迎接少女,就连被描写成坏人的老师也流下眼泪祝福她。难题或悲伤都消声匿迹,故事以完完全全的快乐结局落下终幕。」

  他停下脚步,微微摊开双手。

  彷佛正在指挥无声乐团的指挥家,他的文字充满韵律。

  「你懂了吗,编辑?这就是少年期望的结局。」

  佐佐波深深吸进一口气,他吐出后开口:

  「星川唯斗仅仅无私地想实现和祝福小暮井由纪的幸福吗?」

  「我就会这么安排故事。」

  「为什么?」

  佐佐波摇摇头。

  「平凡少年不为恋爱这种原始的理由所驱,为什么可以一心一意祈求少女的幸福?这种设定欠缺说服力。」

  「不,这是最具说服力的情节。」

  雨坂续不知何时充满确信。故事终于连贯了,而且是他认为最美丽的形式。

  「这是非常单纯的心理描写,请想起少年和少女定下的两个约定。」

  佐佐波翻开记事本。关于两个约定,他约两个月前记在记事本上。

  ——第一个是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第二个是什么?

  ——两人一起守护重要的东西。为了重逢时,我们可以对彼此露出笑容。

  雨坂开口。「少年非常直率地想守护他最珍贵的东西。」

  佐佐波莲司闭上眼,想像八年前过世的某位少年。

  同时,雨坂续的声音也和他的思绪同步响起。

  「少年过著漫长的住院生活。」他的日常就是医院病房的一室。「因此,他对学校生活充满懂憬:从窗外传来的孩童嬉闹声、在走廊上响起的轻快脚步声、管乐社拙劣的练习——」

  在学校图书室感受到的一切——

  「对他面言,都有特别的价值。」

  没错,星川唯斗认为在小学度过的时光很特别。对他而言,那段时光是位在遥远彼方的无比尊贵之物。

  「直到人生的终幕都沐浴在这一切中,对他来说就是理想的结尾,这是他在对抗病魔的漫长生活终点所应得的幸福。然而,他倾听少女的烦恼。少女和老师的不和,是理应为乐园的学校中不幸的一角。」

  佐佐波终于点头认同雨坂的说法。星川唯斗认为,学校须是象微著快乐结局之处。

  「所以他才想守护小暮井由纪的幸福吗?」

  唯斗为了让未来某一天,当少年和少女相逢时的一幕可以成为理想的快乐结局,因此起身守护少女的幸福。

  雨坂点头。「少年倾注爱情并且拚上性命守护的,只是少女平稳寻常的日常生活。」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窗边的幽灵用力摇头。「你们根本不认识哥哥,别靠推测就说不负责任的话。」

  佐佐波凝视著幽灵。她十分生气,但到底为什么生气?生活总是如此,与小说相比,现实中的心理描写经常不够充份。

  「你有什么不满意吗?雨坂的故事已经说服我了。」

  少女低下头的模样不知为何十分年幼,让他联想到不小心将冰淇淋摔落地面,孩子盯著脚边垂泪的哭脸。

  「我知道哥哥无法上学。」她缓缓吐出字句,佐佐波慢慢誊写在记事本上。「我很清楚,哥哥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出院了。就算学校多么幸福,毕竟是哥哥永远无法企及的场所,他奋力守护也毫无意义。」

  注视著记事本的雨坂点头。

  「当然,一定是这样。」

  佐佐波瞪向雨坂。

  「到底怎么一回事?如果学校对他来说不是结局场景,你的故事就出包了。」

  「不,这不会影响现况。」

  雨坂的声音没有色彩,就像文章中短短一行句子。不论描述「笑了」还是「哭了」,依旧不带半点颜色的黑白文字组合。

  他平板又不带情感地述说著:

  「能不能亲眼见证愿望实现,并非他的优先考量,不论他的故事多么悲剧性,或是他注定无法身处在这份幸福中,他奋力守护的理想仍旧美丽。」

  佐佐波无法理解。现在才描写八年前死去的少年心理,终究并非简单事。

  雨坂毫无色彩的平板声音隐约带著悲伤。

  「星川同学,你也一样吧?你不也明知没人可以得到救赎,却试著将哥哥的心意传达给小暮井同学?描述人物心理时,人物内心情绪的角落一向都暗中滋生著混沌。」

  佐佐波低头看一眼手表。指针刚过下午六点三十分,离日落还有三十分钟左右。小暮井由纪再过不久就会来到此处。

  窗边的幽灵缓慢摇头。「这都是你毫无根据的想像吧?这毫无意义。」雨坂的推论确实薄弱,毕竟关于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心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埋下让读者易懂的伏笔。佐佐波将幽灵的埋怨写在记事本上,而雨坂盯著那句话,什么也没说。

  编辑代替作家回答。「虚构的故事也有意义。」

  就是因为相信这点,出版工作者才会将大半人生奉献给故事。

  「就算故事只是创作的产物,读那些故事的人仍身处现实。问题在于你到底感受到什么、相信什么?就算仅有些微影响,只要让读者的感情产生变化,虚构就有实际具体的意义。」

  雨坂创作的故事十分明确:仅用少女流下眼泪的场面作为结尾太无趣,还是两人都露出笑容比较好。

  「如果你相信雨坂的故事,最后一幕应该会截然不同吧?」

  星川唯斗希望小暮井由纪幸福。说得夸张一点,他只是想要守护她的世界而已。他祈望自己心目中的憧憬永远维持美丽的模样。

  「就算统统都像你们说的——」幽灵的声音颤抖著。「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答案十分清楚。

  「守护哥哥想要守护的东西就好了。

  幽灵再次摇摇头。

  「没用的,由纪知道员相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办才好。」

  佐佐波朝雨坂摊开记事本的内页,最后的台词果然还是应该由作家来描写。雨坂稍微耸耸肩,他开口说道。

  「你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

  「哪里做得好了?事情一点也不顺利。我完全无法向由纪传达任何事,甚至连该传达什么都不清楚。」

  「不,完全相反。你最初就非常清楚。」小说家终于露出微笑。「你尽可能不伤害小暮井同学,小心翼翼对她诉说,不是吗?所以你才会一点一点揭露情报,仔细考虑每幕的顺序。尤其让勇次成佛后才说出他的事,这非常出色。如果顺序相反,小暮井同学会更痛苦。」

  幽灵露出哭泣般的笑容。

  「凑巧而已,我其实是在害怕。我不知道怎么传达这份心情,又不知道该传达什么才好,所以变得胆小多虑。」

  那份胆小多虑其实非常重要,佐佐波心想。说故事的人面对读者时,不论何时都会担心受怕,所以才会审惯选择每个词汇,尽力正确描写。

  「最后一幕差不多开始了,你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雨坂挂著微笑,伸出食指。

  「你该烧掉什么?你的火焰为什么存在?我衷心期待最后描绘出救赎的结局。」

  现在,作家和编辑先行退场。

  因为故事的结局,要献给两名少女。

  3

  由纪走上楼梯时,回想起八年前的事情。

  虽然仅短短两周,但有一段时间,小暮井由纪的日常就是跑上这段楼梯。当时她从末觉得楼梯一阶的高度是如此矮。对当时的由纪面言,国小就是象徵著人类社会本身,而图书室则像是另一个世界。

  星期日的小学一片寂静,彷佛漫长时光中不会有人拜访的空屋。现在由纪已经知道这里不过是社会极小的片段;不过在她心中,图书室至今仍然非常特别。

  她打开门,潮湿厚重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

  窗外的天空已经染上鲜明的夕色,细缕橘色阳光看似强烈,实际上却不甚明亮,书架宛如剪影似地一片漆黑。

  星川奈奈子站在一排窗户前的中间位置。那不是八年前「小星」常待的位置,她——不,他总是坐在更后面的座位。由纪终于真正体认到星川奈奈子并非八年前的「小星」。

  奈奈子挂著困惑的笑容开口:

  「你的眉间堆起皱纹喽。」

  嗯,她仍旧是由纪知道的「小星」。

  她摇摇头。「皱纹什么的随他去了,反正人到头来还不是会变老。」

  「哦,像释迦一样领悟诸行无常的道理吗?」

  「万物皆流转啊。」

  「那是赫拉克利特。」

  咦?不是柏拉图吗?自己这方面的知识一向不及奈奈子,她应该才是对的。

  安静的图书室中,脚步声特别响亮。

  奈奈子指著由纪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素描簿,内田老师还给我的。」

  由纪将拿在手中的素描簿放到桌面。

  「我这八年间不会拿回这本素描簿,但老师始终帮我保留著。」

  实在不胜感谢,由纪想。她今天发觉许多值得感谢的事——她的身边其实有这么多值得感谢的事情。

  ——我毫无所觉地过著非常幸福的日子。

  由纪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奈奈子也是吧,这八年间一直等著我。」

  自己多么愚蠢啊。度过这八年也不会发现应当察觉的事。如果按照原本的生活方式,自己一定到今天也不会发现这些。多亏奈奈子、内田老师,以及编辑先生和小说家先生,自己终于意识到这些。

  「我今天终于知道小星的名字了。」

  八年前对自己如此温柔的男生,由纪到今天前还一无所知他的存在。

  「你不知情也无所谓。」奈奈子说。「哥哥应该也这么希望。由纪毫不知情地过著幸福的日子,哥哥就会满足了,但我做出多余的事。」

  奈奈子的哥哥、名为星川唯斗的少年——

  「小星是因为我才过世的吧?」

  八年前,星川唯斗为了小暮井由纪偷偷溜出医院。

  由纪今天才知悉这件事。

  由纪闭上眼睛。谈论死者的时候,她希望露出笑容。因为当唯斗谈及自己的死亡时,他总笑著,由纪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坚强面对悲伤。

  但眼泪流了下来,她无法克制地不停掉下泪水。一牛出自罪恶感,一半出自纯粹的悲伤。在他过世八年后,由纪终于诚实地流下眼泪。

  「不是你的错,那是我们都无可奈何的事。」奈奈子慌忙地说道。「好奇怪,我原本认为这是你的错,但事情不是如此。总而言之,请你别哭。睁开眼睛,好吗?」

  由纪睁开眼,但眼泪停不下来。模糊的视野中,桥光亮起。奈奈子向由纪的脸伸出右手,试著碰由纪的脸颊。但由纪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可是感受到和人体相似的温度。

  「别哭,我已经决定要把哥哥的想法当最正确的选择,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我不该擅自让哥哥的遭遇变成悲剧,所以由纪不要哭了。」

  但由纪完全无法遏止泪水。

  「很怪吧,明明是我害你哭的,但我还是想拜托你别哭。你一哭,就像你和哥哥之间的回忆只有悲伤。」

  由纪摇头。没那回事,这尽是些快乐的回忆。八年前如此,升上国中重逢后也是如此,对由纪来说和两位「小星」在一起的回忆只有满满的幸福。

  因此由纪不停摇著头。

  「我画了一张图。」她拿起素描簿。

  内田老师的大楼到这里约两小时。由纪途中买了铅笔,在素描簿上画一张图。她已经很久未曾提笔作画,画得一点也不顺利。但她想将图拿给奈奈子,所以拼命画出来了。

  「我们约定好的。」

  八年前,由纪和小星约好了。

  她一直记得两人的约定,现在她终于慢慢了解约定的意思。

  ——两人要一起守护重要的东西。为了重逢的时候,我们对彼此露出笑容。

  因为很重要,所以要好好守护。和现在一样,八年前的由纪身旁一定也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这本素描簿就是其中之一。

  由纪翻开素描簿后,奈奈子发出笑声。

  「画得真差。」

  「过分,我画得很努力的。」

  「不过,嗯,画得很像,哥哥就是这样笑的。」

  素描簿上的「小星」和八年前在图书室时一样露出笑容。由纪只会画他这样的表情,因为由纪只想得起他的笑容。

  「下次我会画得更好。」

  虽然有点迟,但由纪还是想遵守和他的约定。

  重要的东西就应该惯重地对待。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奈奈子注视著素描簿。「我以为哥哥想烧掉这个,但完全搞错了。」

  「烧掉?」

  「哥哥死前拿著火柴盒,大概想像那本书一样,烧掉不好的东西。」

  关于他想烧掉的东西,由纪有自己的答案。

  「他大概想烧掉辞呈吧……」

  「辞呈?」

  「嗯,内田老师的辞呈。」

  当老师将辞呈拿给她看时,由纪真的很害怕。她会经对小星提过这件事,所以小星应该是想为她烧掉辞呈。

  「原来如此,所以我才被说没有当作者的天份啊。」

  「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

  奈奈子向由纪抱怨著,脸上却隐约带著满足的表情。

  「虽然不瞭解的事还很多,但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明白什么?」

  「我该烧的东西是什么。」

  眼泪终于逐渐收势,由纪用手背擦擦眼角。她看见奈奈子望著窗外。

  「太阳快下山了。」

  一回过神,时间已经过下午七点十五分,由纪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天色明显地暗下来。山际仅留有数公分的夕照残迹。仰头往上望,奶油色的天边透出逐渐加深的深蓝。

  「天色有点黯淡。」奈奈子耸耸肩。

  的确,眼前的蓝天并非像傍晚天空的封面那样深邃鲜艳。

  「但很漂亮。」

  就像泛旧的照片,天空散发出沉稳的气氛,十分美丽。

  「那当然。」奈奈子露出微笑。「一天尾声的天空怎么可能不美?」

  由纪尝试看著奈奈子微笑,但笑不太出来,不过最后还是硬挤出笑容。

  「奈奈子想烧掉什么?」

  素描簿很重要,绝不能烧掉。

  内田老师仍在当老师,也没必要烧辞呈了。

  由纪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应该烧掉的东西。

  「我希望烧掉我自己。」

  奈奈子的语气冷静稳重,宛如眼前这片开阔的天空。

  「不留半点痕迹地燃烧殆尽,从你的面前消失——我认为这是必然的作法。我从哥哥那边夺走八年前的回忆,我想将全部都还给他。」

  由纪用力摇头。「我不要这样。」

  由纪很喜欢八年前的小星,他对由纪来说非常重要:但她同样喜欢星川奈奈子,她不愿失去一起共度许多时光的她。

  「所以我决定烧别的东西。」

  偏了偏头,奈奈子探头看由纪的脸。

  「你带著那封信吗?」

  由纪将手仲进口袋。「这个?」那是装在蓝色信封中,奈奈子寄出的信。因为由纪太在意内容,经常一再重读,所以随身带在身边。

  「嗯,就是那个,太好了。」

  「你要烧掉这个?」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为什么?」

  「因为那封信写得不对。」

  帮我打开窗户,她说。由纪听话地解开窗锁,打开窗户。

  就算天色变暗,空气始终相当温暖,并且夹带著湿气。眼前全透著澄澈的蓝。

  「来,由纪,将信揉成一团丢到空中。」

  「但是……」

  「拜托你了,如果我能自己动手就好了,但现在只能麻烦你。」

  由纪依然抗拒著放弃奈奈子生前最后写的信。

  奈奈子再次恳求。「拜托了。」

  由纪望著奈奈子好一会。她就像八年前的小星,个子不高,手臂细得像随时会折断,但不知为何非常坚强。

  由纪将信对折成一半,再对半折,然后再对折,尽可能将信仔细摺好。

  她想起信上最后一行字。

  ——你果然不应该被我蒙在鼓里。

  「眉间,」奈奈子开口。 「又堆起皱纹了。」

  由纪甩甩头。「我会注意的,今后会尽可能多露出笑容的。」她握紧摺得小小的信。

  「丢出去就好了吗?」

  「嗯,尽情扔出去,那封信应该丢向不知名的远方。」

  由纪轻轻吸一口气。

  她从窗边离开几步,然后配合助跑的力道,使出全身力气扔出摺好的纸团,腰部还因为收不住的冲劲而撞上窗框。好痛,她一边想著一边抬头看,只见蓝色的纸团飞上空中。

  落日的昏红色彩已经完全消逝,剩下一片深邃澄静的无云苍穹。

  信纸到达拋物线的顶点后,马上燃烧起来。

  傍晚的天空作为背景,鲜红的火焰发出明亮的光辉。

  那是如此美丽,不论天空或火焰都美得夺人心弦。

  身边的奈奈子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由纪不由得跟著笑起来。

  「你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奈奈子露出一如天空和火焰般美丽的笑脸。

  「相信我,由纪。我能当你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哥哥一定也这么想。」

  由纪隐隐约约地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此时,奈奈子的身影逐渐变淡。

  即使明白,由纪也无法接受。

  「别走,小星,拜托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由纪向她伸出手,但捞了个空。明明她就在那里,明明她就在自己的眼前,由纪却碰不到奈奈子。

  她一直带著微笑。

  「别哭,小由。不是要尽量露出笑容吗?」

  由纪摇摇头。办不到,她想,现在根本不可能笑得出来。

  「没问题,我相信你。你在的地方永远都是哥哥的幸福结局。吶,所以——」

  火焰消失了,信不留半点痕迹地燃烧殆尽。

  奈奈子的声音迅速变小,她即将离开自己,前往遥远的彼方。

  「我已经毫无遗愿了。」

  那是最后响起的话语。

  她消失了。

  星川奈奈子不再存在世上任何一处。

  不论由纪呼喊多少次她的名字也毫无回音。

  小暮井由纪跪坐在地,俯身闭上眼睛。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但在她的眼底深处,至今摇荡著火焰。

  背景的傍晚天空中,她的火焰在耀眼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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