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4章

  第四章

  父亲奥利维·奥斯卡休塔和母亲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塞罗,只要是一起位于没有他人耳目的地方,就会毫不厌倦地对彼此进行冷嘲热讽和人身攻击。

  就算是各方面感情都不太发达的路西法多,在小时候目睹到父母的不和后,也不可能不觉得不安。

  当时,他也算是经历了自己方式的沉重苦涩的体验。

  可是,当他这个儿子长大后,他就发现,父母之间的那种关系纯粹只是打趣,别说是不和了,根本就是两个人都在对这种亲密的交流形式大大地乐在其中。

  不知道该说是生气,哭笑不得,还是别扭。总之每次想起那些日子的事情,他就会陷入就他的个性来说非常难得的混杂了各种各样思念的奇妙的感觉中。

  因为父亲经常对年幼的儿子作出一些很没有神经的举动,所以母亲没少为此而冲他爆发出怒火。回想起那时父亲的种种言行,他的儿子也觉得,确实不管哪一个都足以让心地善良而且具备常识的母亲发火了。

  但是,只有一次,母亲是在不涉及儿子的情况下对父亲爆发了特别的怒火。

  因为这是很难得的事情,所以路西法多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事情发生在原本应该每个周末都返回郊外家中的父亲,因为工作太忙而在事隔三周后才回家的周末——

  回家之后也频繁和部下们进行联络,快如闪电地作出各种指示的身影,实在不像是在事隔许久和家人共度假日的男人。

  因为平时总是对O2把工作带回家采取严厉态度的马里里亚多,那天也什么都没有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所以想必是发生了相当的事情吧?

  “奥利维,我想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已经到达极限了。休息吧。这样的状态会耽误判断的。”

  女主人对已经不知道在灌下第几杯浓咖啡的银发好友用温和,但却蕴含着让人绝对服从的意志的口气说道。

  在母亲采用这种口气的时候,就必须放弃至今为止所做的所有事情。这一点年幼的儿子已经通过经验而深深了解。

  在儿子看来也充满了疲劳困顿的父亲,用总觉得有点孩子气的动作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但是,还不能放心……”

  “剩下的由我来接手。你回来之后所做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掌握。足以充当你的代理。我保证不会让你的部下死一个人。我以自己的荣誉起誓,奥利维。”

  在熠熠生辉的黄金色头发包围下的纤细美貌,浮现出了和平时的柔和截然不同的充满自信的危险笑容。

  就儿子所知,至今为止会用名字称呼父亲的人只有母亲。而父亲似乎也只容许母亲如此称呼他。

  也许是因为长长的姓氏的关系,一般人都把父亲称为O2。这个简洁的好像记号一样的通称,倒是非常符合拥有媲美战略电脑能力的父亲。

  可是称呼着父亲名字的母亲的声音,会因为时间感情的不同,而包含不同的丰富感情。母亲所呼唤的父亲,和被称为O2的男人就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物。

  “……马里里亚多。”

  在呼叫母亲一直隐藏的被埋藏的名字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中包含着深沉的感情。

  那是他一度绝望地认为已经永久失去的好友的名字。在失去了视力的O2用精神感应看到的影像中,虽然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塞罗的对应外表已经改变,但是内在毫无疑问还是那个高洁慈爱的好友本人。

  父亲周围紧绷的空气改变了。

  解除了紧张的O2从书斋的椅子上站起来,摇晃着迈动了脚步。

  就站在他身边的马里里亚多立刻伸出手,支撑住了失去平衡的情报军官的身体。

  虽然表面表现得如同夫妇一样,但是实质上几乎没有身体接触的两个人,很难得地形成了拥抱在一起的模样。

  男性型马里里亚多和O2的身高体形都相同。因为拥有这个记忆,所以女性型马里里亚多存在着讨厌和好友接触的倾向。因为这样会让人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拥有和精神不同的性别。

  但是,将面孔埋进比自己矮小的好友远比记忆中纤细的的圆润肩头后,银河联邦宇宙军中央总部的情报部部长轻声说道:

  “后面就拜托你了。”

  “了解。”

  伴随着信赖,O2把部下们的性命和其它众多的东西托付给了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而弗利达用明朗的声音作出响应后,轻轻拍了拍对方只是脱下了军服上装的宽阔的脊背。

  慢吞吞地放开了他的O2,用沉重疲劳的步伐走出了书房。

  在形成了开放状态的门口,他好不容易注意到了带着混杂着不安和寂寞的表情站立在那里的儿子。

  他轻轻把手放在了那头光滑的黑发上。

  “对不起,路西。……把妈妈,借我一下。”

  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后就放开他的父亲,在隔壁卧室的入口处,靠着墙壁用手扶着额头。

  年幼的路西法多跑过去询问。

  “爸爸,你头疼吗?要我给你拿药来吗?”

  “……没事,我想睡一觉就会好的。

  儿子以孩童的方式关心着父亲的身体,一心想要帮上什么忙。看到他拼命仰望着自己的样子,O2露出了微笑。

  为了方便和儿子说话,他单膝着地地跪在走廊上。

  将卷曲明显的银发拢到后面的父亲,因为从以前就存在着和年龄无关的威严和迫力,所以绝对不会被人当成是毛头小伙而不放在眼里,但是单纯从外表上来说,他确实是气质出众、美丽过人的青年。

  平时总是环绕在身边的冰冷氛围随着笑容而瞬间改变,即使佩戴着护目镜也让人觉得变身为爽朗的好青年。

  路西法多从第一次被领回这里的时候起,就非常喜欢父亲的这种笑容。

  “路西。因为我想今天晚上妈妈是不会睡了,所以要不要和爸爸一起睡?”

  “咦?和爸爸一起?啊,可是……我,晚上会起来上厕所……如果吵醒爸爸就糟糕了……所以不行的。”

  虽然孩子一瞬间不光是表情,连全身都涌现出了喜悦的色彩,但是很快就有些哀伤地低垂下了脑袋。

  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状况,当然不能再任性。这份体贴和忍耐力,想必是他那个擅长为他人着想的母亲的教育成果吧?

  O2本人实际上非常讨厌任性吵闹的孩子。

  “因为你本身虽然外表长大了,但是实际上还是个非常任性的孩子哦。”

  拥有温柔笑容的马里里亚多,曾经用平和的口气作出过这样辛辣的评价。当然了,O2自然当作没有听见。

  因为成为大人后的儿子,也经常从副官那里听到类似的台词,所以他对于父亲当时的态度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为什么自己要为了配合他人,而改变自己的本质呢?而且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机灵到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在马里里亚多小时候,曾经有上亿的同胞因为细菌兵器而在痛苦的折磨下死去。用精神感应看到了这一幕的拉菲王家直系的最后的王子,因此而对存在着极限的生命充满了怜惜。并且成为了几乎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慈爱化身的存在。

  但是,只有在非常少的一部分特定人面前,他会表现出另外一面。——特别是在他交心的好友面前。

  百忙的情报部头号人物,在违法制造的肉体中栖息着应该是死者的男人的灵魂的美女。在这两人之间,近乎于事故而生下来的儿子。

  虽然是过于不自然,不可能存在长久的家人生活,但是在当时确实存在着爱情和安乐。

  为了回报关心父亲身体的儿子的体贴,O2站起来轻轻抱起儿子的身体,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那么,就另找机会和爸爸睡吧。晚安。路西。”

  “晚安,爸爸。”

  获得了约定的孩子面上泛出了红晕,伴随着因为获得约定而产生的幸福感,满面笑容地回答。

  但是,他不记得这个约定被实现过。

  ——其实事到如今,也过了想要父亲陪自己睡的年纪了……或者该说,如果他现在要实现那个约定的话,自己反而要全力逃跑的说。

  父亲的工作就是算计谋略,所以就算和他说一旦许诺就要遵守之类的话,他也一定会嗤之以鼻吧?即使如此,想起纯粹地超级喜欢父亲的年幼时的自己,明明是本人的事情,路西法多还是时不时会觉得悲哀。

  在目送父亲进入卧室后返回母亲所在的书房的孩子,因为室内的光景而大受冲击地轻声叫了出来。

  情报部部长为了能在周末和家人在郊外的家里一起生活,所以将个人住宅的书房改造成了电脑要塞。

  话虽如此,也不过是埋进墙壁的大型电脑看起来就好像是单纯的壁式配电盘,而桌子上面存在终端的程度而已。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所以反而给人简洁而且够酷的印象。

  而且由于母亲不欢迎O2把工作带回家,所以在儿子醒着的时间内,只有最小限度的东西会被使用。

  在原本连显示屏都不需要的超A级精神感应者的房间内,轻微的操作声重迭到一起,形成了独特的旋律,显示着工作状态的各种各样颜色的小灯在墙壁的几乎所有地方熠熠生辉。

  桌子上面摆放着父亲拿回来的笔记本型电脑和室内电脑的终端,显示屏上的情报正在以瞬息万变的速度进行交替。

  因为是眨眼之间的显示,所以当然不可能读取内容,而实际上操作电脑的人也看都不看画面。

  即使如此——

  在书房中央盘着手臂站立在那里的金发人的身影,也存在着某种让人不得不确信他掌控了全局的东西。

  马里里亚多在无法具体形容是什么色彩的淡淡光芒的包围下,原本是温暖的灰色的双眸已经带着金属性的光辉而转变成了银色。深不见底的视线,投注在了和由物质所构筑成的现实世界截然不同,但是实际存在的电脑世界上。

  目睹到这幕光景,路西法多第一次了解到母亲和父亲拥有同样的特殊能力。

  虽然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和他幼儿园朋友们的母亲不同,会教导儿子枪枝的使用以及护身术,但是他比任何一个朋友的母亲都要美丽,而且亲手制作的料理以及点心也最为美味,所以对于儿子来说,他还是值得自傲的母亲。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父母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却做不到,有时就是非常大的问题。

  以前,幼儿园的朋友曾经对他说,自己的父母说银发的父亲和金发的母亲生出黑发的儿子很奇怪,他有可能不是那两个人的亲生孩子。

  因为当时还处于那种把父母的话当做这个世界的第一真理的年龄,所以听那个朋友这么说了之后,其它的孩子也开始起哄说他是被捡回来的孩子。

  虽然年幼,路西法多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甚至连午饭都吃不下去。要不是幼儿园老师注意到他的异常,听取了事情经过后作出了斩钉截铁的否定的话,他也许会因为害怕直接向父母询问真相,而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乃至于形成精神性外伤呢。

  幼儿园老师会否定养子说也是理所当然。只要一眼看到路西法多的面孔,就可以再明白不过地确认到他从父母那里继承了稀世美貌的遗传基因。

  因为当母亲来接孩子的时候从幼儿园老师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于是就笑着说明了这是隔代遗传,所以他仅剩的些许疑念也就此烟消云散。

  由于存在着这样的过去,所以即使看到了身为精神感应者的父母用精神操纵电脑的光景,那时候他也不过想着,也许等自己长大后就会拥有同样的力量吧,然后认可了自己的答案。

  “对不起,路西。虽然你大概想要和好久没回来的父亲玩,不过这次就先忍耐一下吧。因为你父亲的工作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在儿子出声招呼之前,母亲已经一扫难以接近的神秘印象,恢复成了会制造美味点心的温柔母亲。

  听到永远以儿子的感情为最优先的母亲的温和开导,路西法多自然也只能点头。

  那天晚上他老老实实地一个人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路西法多从旁边没有母亲睡过的痕迹的床上爬起来,由于莫名的不安而前去寻找母亲。

  从大大的窗子中射入的清晨的阳光,从餐桌所在的房间一直蔓延到了走廊的上面。

  在光线的吸引下站到门口后,他目睹到了父母手拿咖啡杯站在那里交谈的身影。

  沐浴到好像存在着透明感的晨光后,两人金色和银色的头发都熠熠生辉。

  在意识到他们的美貌之前,首先让人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幅出色的画面。

  O2的脸色也不错,大概是获得了充分的休息吧?

  但是,隔着桌子站立的两人之间所飘荡的紧迫的空气,让儿子迟疑着是否该说声早安。

  “——你是文官吧?有什么必要要上前线?”

  “没有办法啊。我所派遣的部下们的情报收集能力,因为战争的激化而跌落到了谷底。如果不填补这个空白的话就完蛋了。比起把其它人送去的话,绝对是我自己去比较快。”

  “就算如此,要乘坐战舰也太过危险。如果形成战舰战的话,就算以你的能力,能对敌舰的攻击作出的防御也是有限的。”

  “到时再说到时的事。反正人总是要死一次。如果被打个正着而随着战舰沉没的话,你也正好可喜可贺地恢复自由身——”

  O2的语言被面颊上响起的激烈耳光所打断了。

  护目镜飞到了天上,杯子里的液体也撒到了地上。

  “奥利维……!我对你说过不止一次,必须好好珍惜人类的生命,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的生命!下次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轻视生命的台词的话,我就要用拳头揍人了!”

  路西法多浑身僵硬。

  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因为激烈的怒火而颤抖。在儿子的面前,他从来不曾表现出过一星半点的这类激情。

  O2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捂着被打疼的面颊不满地诉说道:

  “我又不是完全当真的。”

  “但是有一半是当真的吧?如果完全当真的话我就要踹人了。如果我是弗利达姆·塞罗的人格的话,一开始就把你踹翻在地了吧?”

  “所谓的家庭暴力,一般都是指丈夫对妻子施加的暴力吧?”

  “哦?原来你是这么看待我们刚才的对话啊?你是丈夫,我是妻子。我因为歇斯底里而打了你。算你有种。既然你认为我是这样的恶妻,那就请和我离婚。不用客气。”

  “最初就没有进行什么结婚,要怎么离婚啊?”

  马里里亚多的声音明明在笑,身体中却蕴含着让人冻结的某种可怕的东西。

  就算是到此为止若无其事地承受了这些的O2,好像也觉得到了抵抗的极限,只能干脆地承认自己的不是。

  他不情不愿地说出了道歉的台词。

  “是我不对。马里里亚多。就算是单纯的开玩笑,也不太合适。”

  “关系到彼此生死的玩笑必须被当成禁句。……要我重新为你泡杯咖啡吗?”

  “啊,拜——路西?”

  用精神感应搜索飞掉的护目镜的O2,终于注意到了捡起那个后也一直在颤抖的儿子的存在。

  母亲也一脸愕然。

  明明两人都是超A级的超能力者,却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的争执上而没有感知到儿子的存在。实在是太大的失态。

  父亲走过去接过护目镜,轻轻抱起了已经眼含泪水的儿子的小小身体。

  “啊,不要哭。小鬼。爸爸和妈妈不是真心在吵架。”

  “……哎呀,是这样吗?至少我是在真心对你生气。你该不会没有注意到吧?奥利维。”

  面对试图用姑息手段把自己的败北从儿子记忆中抹去的O2,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一面微笑一面讽刺了起来。

  因为绝对不能用精神感应操作儿子的记忆已经是两人之间的不成文的约定,所以孩子父亲采取了其它手段。

  “虽然说是吵架,也是因为妈妈非常喜欢爸爸才会生气的哦。如果你认为是谎言的话,就问问妈妈好了。”

  “等……等一下!奥利维。拿孩子当挡箭牌也太卑鄙了吧?”

  “怎么能当着孩子说什么挡箭牌啊。我又没有说谎。”

  “……吶。妈妈。爸爸说的话是真的吗?妈妈爱爸爸吗?”

  “……唔。”

  听到眼睛中含着大颗泪水的孩子的询问,明显慌张起来的母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此时O2兴高采烈地展开了追击。

  “一定要问清楚哦,路西。爸爸也想要知道呢。——从心底。”

  握紧了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拳头,发挥出铜墙铁壁般的自制心的马里里亚多向儿子露出了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我的感情和路西一样哦。”

  “哇。好棒”

  抱着天真无邪地感到高兴的儿子,眼看着对方漂亮地化解了反击的O2轻轻哼了一声。

  “就连时不时因为爸爸说些很过分的话而头疼的地方,妈妈也和路西一样哦。”

  虽然面带笑容但相当生气的马里里亚多。

  因为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眼看又有恶化的迹象,那个父亲决定还是用孩子做盾牌来摆脱这个窘境。

  “你去洗把脸换下衣服吧,路西法多。在早饭做好之前和爸爸去散散步好不好?”

  “好”

  “……你要就这么露着这张脸出去吗?”

  “没有关系吧?因为我不想浪费能和儿子接触的宝贵时间啊。”

  “……原来如此。那么,能不能请你发动清洁机,把撒在地板上的咖啡弄干净呢?因为早饭马上就能准备好,所以在房子周围转上一圈就回来吧。没问题吧?”

  “你干什么这么激动啊?”

  虽然O2表现出不可思议的样子,但是他当然知道弗莉达畏惧的是什么。而且以他的性格而言,当然会不惜时间和劳力来实现这份畏惧。

  万里无云的休假日的晴朗早晨——

  虽然也有一些人还在留恋着睡床,但是也有不少正在进行着健康的晨跑的夫妇和带着宠物散步的行人。

  正在打理着鲜花盛开的引以为傲的庭院的退休人员,为了外出游玩而在车子上堆放行李的家庭。

  对于聚集了大部分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的美形的奥斯卡休塔一家,附近的居民可以说是无人不识。

  不过从家庭构成到不想为他人所知道的私事,O2也对周边居民们的一切都已经调查掌握得一清二楚。所以如果因为自己一家而引发了什么的话,他绝对有足够的素材可以让大家保持沉默。

  因为自己一家就是存在着这种程度的秘密。

  对于如此主张的好友,马里里亚多曾经不感兴趣地随口说道,那只是单纯出于你身为情报工作人员的习惯吧?

  用不着使用精神感应,只要是熟悉O2素日品行的人,都会对他这份深刻的洞察力失去反驳的精神吧?

  原本只是觉得调查一下会派上用场,但是一旦开始就因为觉得有趣而停不下来。人类所作的事情还真是多种多样,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十足的兴趣。

  附近的居民们全都对手拉手在这里散步的美形父子开朗地打着招呼。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父亲,为了照顾还是幼儿园生的五岁儿子而放慢步伐的光景,感觉上非常的温暖。

  其中也有人因为英俊的O2右颊上清楚的手掌印而大吃一惊,忙着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父亲混杂着苦笑回答。

  他知道除了输给好奇心而前来询问的人以外,周围还有其它人也竖起了耳朵等待着他的答案。

  “因为这三周我工作太忙,几乎都没有回家……”

  “哎呀,这样可不行呢。虽然对于男性们来说,工作也许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把那么年轻漂亮的夫人扔下这么长时间的话,人家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带着六头观赏用的小型犬的中年妇人,手捂着嘴巴自以为花枝乱颤地笑个不停。明明只是为了让狗狗们运动的晨间散步,她却一大早就化了浓妆。

  路西法多虽然跃跃欲试地想要摸摸那些仰望着自己一起摇摆尾巴的小型犬们,但是因为那个女人看起来很神经质的样子,所以只好强忍了下来。因为他从经验上知道,这种类型的女性都讨厌小孩子。

  怎么看都不是“有闲的贵妇人”,而是“热爱八卦的女人”的中年妇女,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追究就满足。而是眼睛闪闪发亮地再度展开了询问。

  “不过你是昨天回来的吧?结果却早上就开始吵架了吗?”

  “为了挤出回家的时间,我只能把一部分工作带回来。到了早上工作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结果喝咖啡的时候……只是一点的口角,结果就闹到啪嚓一声。正好那时候起来的儿子,还差点哭出来,一个劲儿问妈妈难道不爱爸爸吗?总之就是一团糟。”

  “哎呀呀,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很同情你的夫人哦。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要早点和好才行。”

  “已经和好了啊。妈妈说她爱爸爸。现在正在做早饭呢。”

  听到孩子天真无邪的反驳,那个妇女笑了出来。

  “哎呀呀,是这样吗?那就好。这么说起来我也还没有吃早饭呢。呵呵呵……那么你们好好玩吧。”

  带着半打小狗的中年妇女心情愉快地离开了。

  虽然多少省略了过程,但是O2并没有说谎。

  ——你给我去死!差劲透顶的没人性的死老爸!居然为了让附近的邻居误会,而特意带着耳光的痕迹到处展览!

  在成长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才领悟到那天真相的儿子,冲着父亲所在的行星·琉璃宫的方向咒骂。

  居然被误导成了众人心目中因为工作狂丈夫而欲求不满的不懂事的妻子。一想到被迫顶上了这种毫无根据的污名的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的感受,他就不由自主想要诅咒那个不知不觉充当了父亲帮凶的天真的自己。

  虽然说吵架的时候吵输了,但好歹对方是真心关心自己的好友。居然给对方盖上了这么丢脸的帽子,简直是可耻。

  作为近乎事故地被两人生下来的儿子,路西法多从心底同情终生都要拥有O2这样的损友的马里里亚多。

  而在又过了几年后的现在——

  路西法多忍不住想到。

  虽然一部分确实是因为吵架吵输了而故意气人,但其实那时候父亲所露出的笑容,也许有一半是认真的吧?

  『如果被打个正着而随着战舰沉没的话,你也正好可喜可贺地恢复自由身。』

  利用他对于路西法多这个儿子的感情,而把原本应在乘坐宇宙船自由流浪的好友拴在自己身边。O2的内疚自卑,也许就是体现在了这种近乎自虐的台词中了吧?

  马里里亚多听到这句话后,愤怒到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拥有能够忍耐O2恶辣的冷嘲热讽,而且立刻做出反击的强韧神经的人不止一个。

  但是,对于O2故意犯下的错误,会因为“喜欢他”这个理由而绝不容许,进而大发雷霆的,却只有马里里亚多一个人。

  ——爸爸也是个笨拙的男人呢。既然是那么重要的朋友,那么巧妙地把我利用到最后不就好了嘛……

  他已经忘记和父亲当初那场招来致命性结果的口角的起因是什么了。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触到了父亲逆鳞的台词。

  “妈妈是我的妈妈!妈妈最重要的人不是爸爸,而是我!”

  用孩童特有的残酷戳中了父亲的最大的痛处后,他还没有来得及沉浸在小小的满足感中,父亲就当场办好了把儿子送进全住宿制寄宿学校的手续,并且把飞行船的机票扔在了他面前。

  “行李的话我回头会给你送去。快点从我眼前消失!我不需要你!我只要有马里里亚多一个人就足够了。”

  多么没有度量的父亲。

  拜托你不要和六岁的小鬼在同一精神水准上吵架好不好?二十七岁的儿子现在想起来的话,都几乎忍不住想要劝说当时的父亲。

  虽然吵架的时候自己也说了很伤人的话,但本质上还是最喜欢父亲的路西法多,在听到父亲做出的不要宣言后,遭受到了近乎是面对世界末日般的打击。

  如果用精神感应寻找到下落不明的儿子的母亲,没有拼命赶到机场的话,路西法多也许已经用父亲给他的机票坐上了飞行船吧?

  儿子哭哭啼啼地告诉了母亲父亲的所作所为。

  他原本以为母亲会和平时一样严厉训斥父亲,然后就能恢复原样了——

  但是马里里亚多没有原谅O2对于儿子的过度举动。

  考虑到起因的话,路西法多总觉得母亲其实也有点没有度量。不过也许只是因为,就算明知道父亲是造成家庭崩溃的原因,路西法多也还是比较倾向于父亲吧。

  ——毕竟……父亲可是接连受到两发精神冲击而被送进了医院啊。就算是父亲不对,这个惩罚也太重了一点吧。而且老婆还带着独生子离家出走,作为已婚男人来说实在太尴尬了。

  不过当时父亲的情报部部下们,对于上司结婚生活的破灭应该没感觉到什么意外吧。这一点路西法多可以打包票。

  估计他们都会说什么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啦,居然能坚持这么久啦,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啦什么的吧。

  于是持续了两年出头的奥斯卡休塔一家的家庭生活,就这么壮烈地划下了休止符。

  曾经有人说过,婚姻生活只能依靠妥协和忍耐才能继续下去。不过以他父母的情况来说,无论是妥协还是忍耐都一定需要他人的若干倍吧。

  ——爸爸和马里里亚多都很努力了。果然还是我不好吗?

  就算如此,那时的自己毕竟还是如假包换的小孩子,所以就算做不出维持家庭的努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关于O2的问题上,世人的评价和他儿子的评价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因为O2的价值观和目的意识都非常明确,所以就算中途过程再怎么没有常识,在这一点上同样不逊色于O2的路西法多也很容易就能捕捉到他的思考过程。路西法多也很清楚O2特有的带着若干黑色味道的幽默感,以及那种笨拙的体贴。

  只是希望最理解自己又珍惜关心自己的唯一的友人能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却会成为互相伤害乃至于不得不分离的原因呢?

  就算是在孩子的教育方针上存在争执,但是这个儿子也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不再需要双亲的庇护,也完全构不成阻碍和解的理由了。

  和绝大多数的人相反,真正无法让路西法多理解并且感到害怕的,是平时总是温柔体贴的弗莉达姆·马里里亚多。

  离开家里后,母亲立刻把表层人格替换成了模拟人格弗莉达姆·塞罗。

  塞罗船长性格单纯,虽然粗枝大叶,但是非常通情达理,所以对于在感情把握上非常迟钝的路西法多来说是很好打交道的对象。她告诉路西法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只要不弄错这些的话,剩下的就随便路西法多怎么样。

  带给今天的路西法多的性格最大影响的,也许就是塞罗船长了。她是路西法多工作上的搭挡,为人处事的老师,也是有年龄差距的朋友。

  只有在需要马里里亚多的能力的时候,他才会和讨厌男人的女船长进行交替,让本来的人格展现出来。这一点路西法多也很快就习惯了下来。

  因为虽然路西法多从六岁到十五岁为止都在宇宙船帕尔塞福涅号上和母亲一起生活,但是和马里里亚多本身在一起的时间其实非常短。

  即使如此,在他心目中的马里里亚多的比重也要胜过塞罗船长,这大概就是由于作为人类的存在感上的差别吧。

  在快要进入银河联邦宇宙军的士官学校之前,他这个儿子曾经和当时意识表面化的马里里亚多说过。

  “你是不是也该原谅父亲,去见见他了。就算是我也不再是因为父亲而哭鼻子的小鬼了。你看起来也并不是对他彻底失去了感情才抛弃他,为什么要这么逞强呢?”

  “我并不是在逞强。……而是有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他的理由。”

  “什么理由?”

  因为对话的流程而理所当然询问理由的路西法多,因为对方痛苦到极点的表情而大吃一惊。

  “因为是关系到因果循环的要素,所以我不能说出理由。我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绝对要回避这一点。我一直……在寻找能逃离那个时刻的方法——但是很遗憾,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因果循环这个陌生的单词也就罢了,对于能从马里里亚多口中听到逃离这个单词,路西法多感到非常意外。

  他这个儿子所知道的马里里亚多,拥有不管面对什么都勇往直前的强韧精神和超高的自尊。

  就算他会为了对应状况而随机应变地逃跑,也很难想象他会任凭胶着状态持续这么久。

  而且没想到他现在都在“寻找逃跑的方法”——

  听到后,立刻掠过路西法多脑海中的人就是O2。

  如果在竭尽全力后还没能获得理想结果的话,那么只要自己负起自己的责任就足够了。

  但是,如果存在着会让重要的某个人卷入的危险的话,就不能轻举妄动。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对于O2来说马里里亚多是第一位,对于马里里亚多来说O2也是第一位(也许吧),虽然路西法多没能成为他们任何一人的第一位,但是那两个人他都很喜欢。

  所以,他想要成为那两个人的力量——不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不是因为这种无视本人意志的物理性原因。

  站起来的路西法多双手撑着桌子,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性姿态的拉菲人最后的王子说道。

  在和原本的王子拥有同色头发的脸孔上,存在着强大的意志。

  个子长高了不少,开始拥有低沉声音和强壮手臂的路西法多,作为宇宙船帕尔塞福涅号船长弗利达姆·塞罗的搭挡,在同行中也拥有相当的知名度,曾经完成过众多危险的工作。

  因为毕竟到了要化妆成少女进行活动太过勉强的年龄,所以他之前就已经剪短了长长的黑发,不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野性坚强的宇宙漂流者。

  仰望着说出可靠台词的儿子,马里里亚多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谢谢你,路西法多。光是有你在我的身边,就已经充分鼓励、帮助到我了。”

  “我是在说想要具体做些什么。难道我没法像父亲那么可以依赖吗?”

  “你是你,奥利维是奥利维。完全不同的东西就算拿来比较也没有意义吧?”

  “真是的,你又这样糊弄过去!”

  面对粗鲁地撩起遮盖到眼睛的浏海,用孩子气的口吻嘟起嘴巴抗议的儿子,母亲加深了笑容。

  通过遗传细胞操作而被制作出来的父亲,在和现在的儿子同年的少年时期,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吧?

  更不用说连同毁灭的拉菲星球的王宫一起被封闭进亚空间,周围只有自己一个活人的马里里亚多王子了。他当初就算想要撒娇耍赖,也找不到任何的对象。

  明明浓厚地继承了两人的面容,在精神上却完全不同的少年。

  正因为如此才可爱,母亲的笑容彷佛就是在诉说着这一点。

  “路西法多,听到你的名字后,想必会有不少人抱有复杂的念头吧。可是,我在得知在明朗的夜空中闪烁的那颗星星的名字的时候,觉得那个发音非常的美丽。……你是被命运的绳索所捆绑,无法动弹的我的唯一的希望。我希望你……迟早有一天会在心底强烈地强烈地祈祷,希望你可以拯救我和他。而你思念的强度,也许就是斩断束缚着我的命运的绳索的关键……”

  听起来就好像是戏剧一样——可是在轻松的打趣声音中,却蕴含着某种切实的震动。感觉到隐藏在那之中的深刻意义,被说成是唯一希望的路西法多烦恼于应该怎么回答。

  时不时,在看到弗利达姆·马里里亚多的时候,他会觉得对方是好像女神一样美丽的人。

  黄金色的头发,银色的双眸。红宝石一般的嘴唇。除了清雅的美貌以外,他还存在着某种脱离人类的神秘氛围。

  也许是因为拉菲星的灭亡而体验了众多死亡吧?有的时候他会露出好像置身另一个世界,正在从那里用没有感情的遥远的目光眺望着人类的视线。

  路西法多因为自己的感情很稀薄,所以无法理解他人的感情。有的时候他比任何其它人都无法明白马里里亚多到底在考虑什么。

  明明感觉到他和O2一样存在着强大的意志力,但是又因为深不可测而无法捕捉。

  ——在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如果我有拯救你和父亲的机会的话,到时候不管怎样我都会竭尽全力。我发誓。”

  路西法多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就算表面上获得了自由,母亲却还是在什么东西的束缚之下,就连和O2见面都无法做到的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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