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

  我是碰巧注意到店外的白羽a

  晚上,无人的商业区角落有一条突出的影,我回想起小时候玩的残影游戏,揉了揉眼睛,靠近一看,发现是白羽鬼鬼祟祟地弯身躲在大楼后面。

  (注:一种日本儿童游戏,在晴天的时候,背对太阳用力凝视自己的影子,努力不眨眼睛,直接转向蓝天,就可以在天上看见自己白色的人影。)

  白羽似乎在堵那位他想要知道住址的女客人。我想起之前店长提过,那名女客人总是在下班后到店里买果乾,所以白羽都会在后场一直拖拖拉拉地赖到这个时间。

  「白羽,你这样真的会被叫警察喔。」

  我偷偷摸摸地绕到白羽背后对他说。白羽的身体猛烈地一震反应之大,甚至吓到我了。然后他回头发现是我,皱起眉头。

  「什么啊……原来是古仓。」

  「你在埋伏人家?骚扰顾客,是店员大忌中的大忌吔。」

  「我已经不是超商店员了」

  「身为店员,我不能视而不见。店长也严重警告过你了吧!店长人在店里,我要去叫他喔。」

  「那种贱民畜牲能做什么?我不认为我的行为哪里有错。看到中意的女人就应该要紧迫盯人并设法得到,这不是自古以来的男女传统吗?」

  也许是对我就敢强势,白羽挺直了身体俯视我说道。

  「白羽,你之前不是说,只有强壮的男人才能得到女人吗?前后矛盾。」

  「没错,我现在是没工作,但我有愿景,只要创业,马上就会有一堆女人对我投怀送抱。」

  「那你就应该先创业,再从真的对你投怀送抱的女人当中挑选,才是道理吧?」

  白羽尴尬地垂头。

  「总之,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现代跟绳文时代其实没什么两样,人说穿了就是动物。」

  「要我来说,这是个功能失调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太不完整,我才会遭受到不当的对待。」

  白羽又牛头不对马嘴地补充说道。

  我觉得或许他说的没错,也觉得无法想像完美发挥功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渐渐不明白「世界」是什么了,甚至觉得那只是一个虚构的东西。

  白羽看著沉默的我,突然摀住脸,我以为他要打喷嚏,便站到一边,结果却看见水滴从指间淌了下来,这才发现他好像哭?

  要是被客人看见就糟了。

  「总之,找个地方坐吧!」

  我抓住白羽的手臂说道,接著把他带去附近的家庭餐厅。

  「这个世界无法容忍异物,这一直让我痛苦万分。」

  白羽喝著用饮料吧茶包所泡的茉莉花茶说道。

  茉莉花茶是我替一动也不动的他泡的,他一直默默坐著不动,所以我端了茶放到他前面,他也没道谢,径自喝了起来

  「非要每个人都脚步一致才行。为什么都三十五岁了还在打工?为什么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还大剌剌地问你有没有性经验?甚至笑著说:「啊,找小姐不算数喔!」我又没有给谁添麻烦,只因为是少数弱势,每个人都轻而易举地强暴我的人生!」

  要说的话,我觉得白羽只差一步就是性犯罪者 看见他毫不考虑地以被他找麻烦的打工女生和女客人为例,满不在乎地使用「强暴」这两个字,只为了比喻自己的苦。,总觉得他这个人充满了被害意识,完全没有反思过自己可能也是加害者。

  我甚至怀疑自怜自艾可能是白羽的癖好。

  「这样喔,好辛苦。」

  我随口漫应著

  自己也有类似的因扰,但没有特别想要保护的事物,所以不懂白羽为何要这样到处迁怒。

  我喝著热开水,心想他应该活得很累。我不觉得有必要饮用有味道的液体,所以没放茶包,只沌喝热水。

  「所以我想结婚,过著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的人生。」白羽说。「我想跟有钱人结婚。我也有网路创业的点子,要是被你偷走就糟了,所以不能告诉你详情。不过,要是我的对象能投资我的点子就太棒了,我的点子一定会成功,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敢对我说什么了。」

  「咦?你讨厌别人干涉自己的人生,却又为了不被他们说嘴,而去选择那样的人生吗?」

  那说穿了,不就等于是全面接受了这个世界吗?我实在感到匪夷所思。

  「我已经累了。」

  但白羽这么说,我也只能点点头附和。

  「之所以累,是因为不合理。如果只是结婚就不会有人说话。那的确是既方便又合理。」

  「你少说得那么容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光是结婚,还是会被说话的。如果没有正职工作,就会被逼著去找正职:找到正职。就会被逼著去赚更多的钱……赚了钱,就会被逼著结婚生子。会不断地受到世界的制裁。不要把我跟轻松的女人混为一谈。」

  白羽不悦地说道。

  「咦?那岂不是完全没有解决问题吗?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反问,但白羽不回答,只是一头热地说个不停。

  「我为了查出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偏的,而钻研历史。明治时代,江户时代、平安时代,不管回溯到何时,世界都是错的,甚至回溯到绳文时代还是一样。」

  白羽摇晃桌子,茉莉花茶溢出了杯子。

  「所以我发现了。这个世界跟绳文时代没有两样!对村落没有贡献的人会被剔除,像是不打猎的男人、不生孩子的女人。现代社曾标榜什么个人主义,但其实不肯隶属于村落的人会遭到干涉,强制,最后从村落被驱逐出去。」

  「你很喜欢绳文时代吗?」

  「才不喜欢,我恨死绳文时代了!可是,我们身处的世界是披著现代社会外皮的绳文时代。女人围绕在能捕捉到大猎物的强壮男人身边,从最美的女人开始嫁出去;不参加打猎、就算参加打猎也因为太弱而没有贡献的男人会被瞧不起。这种社会结构一点都没有变!」

  「喔……」

  我只能空泛地应声,却也无法全盘否定白羽的话。

  就跟便利店一样,或许只是我们会被替换而已,同样的情景反而会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这里都不会变呢!

  脑中响起常客老妇人说的话。

  「你为什么可以满不在乎?你不觉得丢脸吗?」

  「咦?为什么?」

  「你一直打工,打到都变成了欧巴桑,没人要了对吧?像你这种,就算是处女,也是中古货了。骯脏!这要是在绳文时代,等于是连孩子都生不了的老处女,又不结婚,成天只会在村子里闲晃,根本是村落的累赘。我是男人,还有机会起死回生,但你已经没救了不是吗?」

  白羽刚才被我反驳时还暴跳如雷,现在却又高举著折磨自己的相同价值观大肆批判起我来,我觉得他简直毫无逻辑可言;但认为自己的人生遭到强暴的人,或许只要同样地去攻击别人的人生,心理上就能好过一些。

  「我想喝咖啡。」

  白羽可能发现自己在喝的是茉莉花茶,不满地说道。我便起身去饮料吧倒了咖啡,放到白羽面前。

  「难喝。这种地力的咖啡果然不行。」

  「白羽,如果你的目的只有结婚,和我登记结婚怎么样?」

  我在自己的位置放下第二杯热开水说道。

  「嗄!?」白羽忍不住大叫。

  「既然你这么痛恨被干涉,又不想被村落排挤,赶快结婚不就好了!打猎…… 也就是找正职什么的我不知道,但只要结婚,起码就不会被人干涉有无恋爱经验或性经验了吧!」

  「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啊?太荒唐了,不好意思,对你,我没办法勃起。」

  「勃起?呃,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婚姻是文件上的,勃起是生理现象。」

  白羽闭口不语,所以我仔细分析给他听。

  「或许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还是绳文时代。村落不需要的人会遭到迫害、疏远。换句话说,跟便利店是一样的结构。在便利店,不需要的人会被减班、开除。」

  「便利店……?」

  「想要一直待在便利店,就只能变成「店员」。要当店员其实很简单,只要穿上制服,照著服务手册行动就行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是绳文时代,那么在绳文时代也是ー样的,只要披上一般人的外皮,照著它的守则行动,就不会赶出村落,也不会坡当成累赘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换句话说,只要扮演大众心目中的「一般人」这种虚构生物就行了。就跟在那家超商里,每个人都在扮演「店员」这种虚构生物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令人痛苦,我才会这么烦恼啊!」

  「可是,你刚才还想要去迎合不是吗?事到临头果然还是做不到吧?说的也是呢,赌上一辈子对抗世界,赢得自由,才算是诚挚地面对自己的痛苦。」

  白羽似乎哑口无言。只是盯著咖啡。

  「所以如果觉得困难,没要勉强自己。我跟你不一样,很多事情都无所谓。我没有自己的主张,所以如果村落有什么方针,我可以满不在乎地配合。只是这样罢了。」

  将众人觉得古怪的地方,从自己的人生中剔除,或许这就叫做「治好」。

  这两个星期之间,我被问了十四次「你为什么不结婚?」、被问了十二次「你为什么在打工?」。我想先从别人超疑次数多的项目开始剔除。

  我仍然有些渴望变化。不论是坏的变化,还是好的变化,感觉都比胶著的现况要来得好白羽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凝重地瞪著眼前咖啡杯的漆黑水面,就像要把它给看穿似的。

  「那我要走了。」

  「等一下,再考虑一下也好吧……」

  我说著准备回去时,白羽含糊地说著叨叨絮絮把我留下。时间分秒过去。

  从白羽断续吐露的内容中,我得知他以前和人合租公寓,但迟缴房租,差不多形同被赶出来。

  以前这种时候,他都会投奔北海道的老家度过危机。但五年前弟弟结婚,现在老家改建成二世代住宅,弟媳侄子都住在家里,他即使回家,也没有容身之处。弟媳似乎极端厌恶白羽,过去白羽还可以靠著亲情借钱花用,但现在也没办法了

  「自从那恶媳妇开始插手家务事,一切都变了调。她自己还不是寄生在我弟身上,却大摇大摆地在我家晃来晃去。臭女人去死吧!」

  白羽自述身世,同时也满腹怨怼地诉苦,又臭又长,我听到一半就几乎走了神,一直看著时钟。

  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我明天还要打工,第二任店长教过我,要做好自我管理,带著健康的身体去上班,也算是时薪的一部分。但这下要睡眠不足了。

  「白羽,那你要不要来我家?你出饭钱的话,我就让你过夜。」

  白羽好像无处可去,如果丢著他不管,感觉他会在饮料吧坐到早上。我已经感到厌烦了,把推辞著「呃」,「不,可是」的白羽硬拖回家里。

  进了房间靠近白羽之后我才发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流浪汉的臭味。我叫他先去洗澡,并塞了浴巾给他,强制关上浴室门,里头开始传来莲蓬头的水声,我才松了一口气。

  白羽洗了很久,等著等著,我差点睡著。这时我灵机一动,打电话给妹妹。

  「喂?」

  是妹妹的声音,时间已近午夜,但妹妹似乎还没睡。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来,会吵到悠太郎吗?」

  「嗯,没关系,他睡得很熟,我在做自己的事。怎么了吗?」

  我想起应该和妹妹睡在同一个家中的外甥。妹妹的人生在前进,因为那里有个以前没有的生物。

  妹妹也和母亲一样,希望我的人生出现变化吗?我怀著做实验的心情,向妹妹坦诚以告。

  「也不是什么需要半夜打电话的事情啦……其实,我这里现在有个男人。」

  「咦!?」

  妹妹的声音整个走调,发出打嗝似的怪声,我正想问她没事吧?却被妹妹几乎是尖叫的慌乱声音给打断。

  「咦,真的吗?骗人的吧!?咦,什么时候开始的?姊姊什么时候、是怎样的人?」

  我被妹妹咄咄逼人的反应给吓到。

  「最近吧。是打工的同事。」我回答说。

  「啊,姊,恭喜你……!」

  妹妹也不问详情就突然祝福我,让我有些困惑。

  「这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吗?。」

  「我不晓得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姊姊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

  事……我好开心!我会支持你的!」

  「这样啊……?」

  「既然姊姊会跟我报告,难道已经在考虑结婚了吗……对不起,我太急了吗?」

  妹妹从来没有这么饶舌过。听她那兴奋的样子,我开始觉得白羽说的「即使披著现代社会的皮,现在依然是绳文时代」的论调,或许也不算离谱。

  这样啊,原来守则早就有了。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只是那守则早就牢牢地灌输在众人脑中',被认为没必要刻意写成书面罢了,其实「普通人」这样的定型,从绳文时代就一直存在著。

  「姊,真的太好了。你一路吃了很多苦,但总算找到可以理解你的人了……!」

  妹妹似乎正任意想像,兀自感动。

  听到她那副俨然在说:「你治好了。」的口气,我心想:早知道这么简单,怎么不快点指示我这么做,我也不必绕上这么一大圈冤枉路了。

  挂断电话一看,洗完澡出来的白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啊,没有可以换穿的衣物呢。这是超商刚开幕时的制服,是改版成现在制服之后才拿回来的。男女同款,你应该穿得下。」

  白羽略显迟疑,但还是拿起绿色的制服,直接套在身上。他手脚很长,显得有些局促,但似乎勉强拉得上拉炼,下半身只缠了条浴巾,所以我把拿来当家居服的五分裤递给他。

  我不知道白羽几天没洗澡了,但他脱下来的内衣裤和衣物散发恶臭,我把它们全部扔进洗衣机。

  「你随便坐。」

  我说,于是白羽小心翼翼地在房间坐下。

  我的住处是一间小和室,房子很旧,浴厕是分开的。由于换气不太好,湿气和蒸气开始从白羽洗完澡后的浴室门内漫进房间来。

  「房间有点热呢,要开窗吗?」

  「呃,不用……」

  白羽看起来坐立难安,一下子作势起身,一下子又坐回去。

  「要上厕所在那边,水流不够强,上大号的话,把手要用力按到底。」

  「呃,我没有要上厕所。」

  「你暂时没地方去吧?跟人家分租的地方也形同被赶出来,对吧?」

  「唔……」j

  「我在想,你待在我家,或许比较方便。我刚打电话跟我妹说,结果她自己脑补情节,超开心的。我觉得男女只是住在一起,不管事实如何,周围的人就会自行想像、接纳。」

  「告诉你妹……」

  白羽困惑地创。

  「啊,要喝罐装咖啡吗?也有西打喔。不过,我只是买凹嚾回来。没有冰。」

  「凹罐?」

  「啊,没跟你解释过吗?罐身有碰撞到、不能卖的商品就叫凹罐,其他就只有牛奶跟热开水了。」

  「喔!那我要咖啡。」

  家里只有一张小折叠桌,房间很小,所以我把向来铺著没收的垫被卷起来堆到冰箱前面,有时候妹妹或母视会来过夜,所以壁柜里还有另一组寝具。

  「我还有被子,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在这里过夜,虽然很窄。」

  「过夜……」白羽开始毛躁不安,小小声地说:「呃,可是我这人满洁癖的……没有事先好好准备一下,实在……」

  「有洁癖的话,你可能没办法接受被子吧。一阵子没用了,也没拿出去晒,而且这屋子很老了,也满多蟑螂的。」

  「不是,呃,我跟人家合租的地方也没乾净到哪里去,那无所谓。只是就那个……看到女人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身为男人,吶,总是得提防一下嘛……居然马上就打电话给妹妹,古仓,我看你狗急跳墙了吧?」

  「有什么不行吗?我打电话,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而已。」

  「不,就是……你这样满可怕的耶。我常在网路上看到类似的po文,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事,被女人这样死命勾引,实在教人倒胃口……」

  「呃……我只是想说你没地方去,可能很为难。如果你觉得困

  扰,洗衣机也还没开始洗,衣服还你,你可以回去。」

  「不,但是……」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

  白羽含糊不清地说著,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呃,不好意思,已经很晚了,我可以睡了吗?你想回去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想睡的话,就自己铺被子随便躺。明天早上我还要去便利店上班。十六年前,第二任店长告诉我,时薪里面也包括做好自我管理,带著健康的身体去上班,所以我不能睡眠不足。」

  「啊,便利店……喔」

  白羽空洞地应声。但我觉得再继续理他,会耗到早上,所以搬出自己的被子铺好。

  「我累了,明天早上再洗澡,所以早上可能会有点吵。晚安。」

  我刷完牙,设好闹钟,便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白羽偶尔会制造声响,但脑中便利店的声音却愈来愈响,不知不觉间,我坠入了梦乡。

  隔天早上醒来时,白羽以下半身插在壁柜里的状态睡著,我去洗澡时也没把他吵醒。

  ――如果要离开,钥匙请投入信箱。

  我留下字条,一如往常,为了在八点抵达店里而出门。

  听白羽的口气,留在我家有违他的意志,所以我猜他已经不在了,没想到回家一看,他还在房间里。

  他也没做什么,无所事事地坐在折叠矮桌上托著腮帮子,喝著白葡萄西打凹罐。

  「你还在啊。」

  我出声,他身体微微一颤。

  「嗯……」

  「今天一整天,我收到一堆我妹的简讯。我第一次看到我妹为了我的事情这么兴奋。」

  「那当然了。你妹也觉得与其变成中古老处女,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便利店打工,跟男人同居更像话多了。」

  白羽昨天局促不安的样子已经消失无踪,变回了平常的他。

  「嗯,果然还是不正常啊。」

  「你听好,对村落没有贡献的人,是没有隐私可言的。每个人都会毫不客气地侵门踏户,管你的私事。除非结婚生子,或是去打猎赚钱,以其中一种形式贡献村落,否则你就是异端。所以村落的家伙们会无休无止地干涉你。」

  「哦……」

  「你最好也要自觉一下,像你,坦白说,根本是贱民中的贱民,子宫八成都老化了,也不是能供人发泄性欲的外貌,钱也没赚得比男人多,甚至不是正职,而是打工,坦白说,根本就是村落累赘,是人渣。」

  「这样啊,但我只能在便利店打工。我也曾经试过别的,但我能够扮演的就只有便利店店员。所以就算你针对这一点指责,我也无可奈何。」

  「所以才说现代是个功能缺损的世界,标榜什么生活方式多样化,说的比唱的好听,但说穿了,其实从绳文时代就丝毫没有改变。少子化愈来愈严重,愈活愈回去绳文时代。不懂是难以生存而已,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只要对村落没贡献的人,光是活著就会被炮轰的世界了。」

  白羽本来还在恶毒地咒骂我,这次又开始痛批起世界。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对哪一边生气,看起来就像是见一个抓一个,先语言暴力伺候一顿再说。

  「古仓,虽然我觉得你的提议非常突兀,但并不坏,要我帮你也行。只要我待在这里,或许会招来穷光蛋同居这样的轻蔑,但旁人还是可以谅解。你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不结婚也没正职,对社会一点价值也没有,这样的人会被村落排除。」

  「哦……」

  「我正在找对象结婚,而你距离我的理想太远,你打工赚不到什么钱,所以也不能供我创业,但话又说回交,像你这种的,也不能供我发泄性欲。」

  白羽一口气喝光凹罐西打,就像在痛饮啤酒。

  「不过,嗯,我跟你利害一致,所以要我继续留在这里也是可以。」

  「喔……」

  我从装凹罐的纸袋中取出巧克力哈密瓜西打递给白羽。

  「呃,那你有什么好处呢?」

  白羽沉默了半晌。

  「我希望你把我藏起来。」

  他小声地要求说。

  「什么?」

  「把我从这世界藏起来。你要怎么利用我的存在,怎么向别人说我都无所谓,但我要永远躲在这里。我受够被陌生人指手画脚了。」

  白羽垂著头,啜饮巧克力哈密瓜西打

  「只要走出外面,我的人生又会被强暴,男人就该工作、结婚,结婚之后就该赚更多的钱、生小孩,根本是村落的奴隶,被世界使唤操劳一辈子。就连我的睪丸都是村落的,只是没有性经验,就被当成浪费精子。」

  「那很痛苦呢。」

  「你的子宫也是村落的啊,要是没用了,就没有人会对你多看一眼。我想要一辈子什么事情都不做,到死都不受人干涉,只想静静地呼吸。我的愿望就这么卑微。」

  白羽祈祷似地交握双手创。

  我思忖,白羽对我是有益的吗?母亲、妹妹,还有我自己,都开始对治不好的我感到疲倦。我觉得如果能有变化,不论是好是坏,总是比现在强吧。

  「或许我没有你那么强烈的痛苦,但继续这样下去,会愈来愈难待在便利店也是事实。每个新来的店长都问我为什么只是打工,如果不找藉口,就会引来怀疑,我正在寻找更好的藉口,虽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成为一个好藉口。」

  「只要有我,世人就会接纳你。这埸交易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白羽自信十足说道。

  尽管是我主动提议的,但他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反而令人觉得可疑。但我想起妹妹前所未见的反应,还有当我说没谈过恋爱时美穗她们的表情,觉得就算放手一试,也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是交易,但我也不要求报酬,只要让我待在这里,供我吃喝就够了。」

  「哦……也是,除非你有收入,否则就算向你要钱也没用。我也很穷,没办法给你现金,不过我会提供饲料,只要你愿意接受就好。」

  「饲料……?」

  「啊,抱歉,这是家里第一次养动物。」

  我的说法似乎令白羽感到不悦。

  「唔,我就接受好了……」

  思考之后,他还是满意地说道。

  「对了,我从一早就没吃东西,」他接著说

  「啊,好,冰箱冷冻库有饭,冷藏库有烫过的菜,你随便吃吧!」

  我取出盘子摆到桌上,是烫蔬菜淋酱油配白饭。

  「这什么鬼?」

  白羽蹙眉说道。

  「白萝卜、豆芽菜、马铃薯和白饭。」

  「你都吃这种鬼玩意?」

  「鬼玩意?」

  「这根本不是料理。」

  「我会把食材煮熟之后再吃。我不需要调味,想要咸味的话,就淋酱油。」

  我仔细说明,但白羽似乎无法理解。

  「这根本是饲料。」

  白羽百般不愿地把饭菜夹入口中,唾弃地说。

  就说是饲料了啊!我心想,接著又了白萝卜,送入口中。

  我收留白羽,差不多是出于明知道是诈骗还让他住在家里的心态。但意外的是,白羽说的果然没错,我很快就开始感受到,有白羽在家真的方便许多。

  继妹妹之后,我在美穗家聚会时,说出和白羽同居的事。当时大伙聚在一起吃著蛋糕,我轻描淡写地说出家里现在住了个男人。众人欢天喜地的模样,甚至让人怀疑她们是否神智失常了?

  「咦?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

  「是怎样的人!?」

  「太好了!天哪,我一直钉担心你将来会怎么样……真的太好了!」

  众人兴冲冲的样子让我感到诡异,只应了句「谢谢」。

  「咦,他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

  「他没做什么。他说他的梦想是创业,但好像只是嘴巴上说说,就赖在家里游手好闲。」

  众人表情乍变,聚精会神地聆听我说的话。

  「真的有那种人呢……但愈是那种人,就愈是温柔体贴,吸引力十足。我有个朋友也是爱上那种男人,实在搞不懂到底哪里好。」

  「我朋友也是,之前跟人家外遇,后来换迷小白脸。要是肯帮忙做家事,还可以说是家庭主夫,但那人甚至连家事都不做。不过,自从我朋友怀孕以后,那个男的就整个改邪归正,现在好像过得很幸福喔!」

  「对对对,要治那种男人,怀孕是特效药。」

  大家看起来比起我说:「我没谈过恋爱」的时候还要开心,并且用一副「我们都懂」的口气继续聊下去。

  对于之前没谈过恋爱,没有性经验,也没有做过正职的我,她们偶尔会露出无法理解的反应,然而,对于让白羽住在家里的我,却彷佛连未来发展都瞭若指掌。

  听著朋友们七嘴八舌议论白羽和我的事。感觉就像在听陌生人的事迹。大家似乎都已经自行脑补完毕,述说著只有名字跟我和白羽一样的登场人物所搬演,与我无关的故事。

  「嗳,你最好听我们的劝。」

  我正想插口,却被打断。

  「就是说啊!惠子是恋爱菜鸟,那种男人的习性,我们早就听到都烂?!」

  「美穗年轻的时候也沦陷过一次呢!」

  她们看起来很开心,所以我决定除了她们问我的时候回答以外,不要多事。

  大家的态度,就好像我第一次真正成了「姊妹淘」,感觉大家正说著:「欢迎加入我们的圈子」,大肆庆贺我。

  我痛感到原来在这之前,我对大家而言一直是「圈外人」。

  我用菅原的爽脆口吻,对众人口沫横飞的讨论点头同意。

  「这样啊!」

  开始饲养白羽后,我在超商的工作更顺利了,不过必须额外负白羽的饲料钱。我考虑是否该在原本休假的周五周日也排班,这么一想身体活动得更勤奋了。

  我收拾完外面的垃圾,进入后场,看见上完大夜的店长正在排班表。

  「呃,店长,周五和周日已经有人了吗?我想多赚一点,如果可以多排点班就太好了。」

  我轻描淡写地开口。

  「古仓,你怎么了?真了不起,太有干劲了!啊,可是一周一定要休一天,否则就违反劳基法了。要不要去别的店兼差呢?每个地方都人手不足,听到有人帮忙都会很开心的。」

  「太好了!」

  「小心别累坏身体了。啊,这是这个月的薪资单。」

  店长把薪资明细递过来,我收进皮包。

  这时店长叹了一口气。

  「啊,也得交给白羽才行。他的东四全都丢在这里没拿走,又连络不上他。」

  「咦,电话打不通吗?」

  「有通,可是他不接。他这方面真的很糟糕,明明叫他不要带私人物品进来,置物柜里却还有一大堆。」

  「要我拿去给他吗?」

  明天有新的男生要来上大夜,置物柜没清空,店长一定很困扰,所以我忍不住说溜了嘴。

  「咦,拿去给他?拿去给白羽吗?什么,你跟他有连络吗?」

  店长感到意外地反问。

  我心想糟了,但还是点点头。

  白羽交代过,对于不认识他的人,要怎么说都随便我,但千万不可以把他的事情泄漏给便利店的同事。

  ――把我从认识我的每一个人藏匿起来,我又没有给谁添麻烦,众人却满不在乎地干涉我的人生。我只是想要静静地呼吸而已。

  我想起白羽自言自语般说的话。

  这时监视器画面传来自动门的铃声。

  望向监视器画面,有一群男客人走进来,店里一下子热闹来。我看见柜台只有上星期刚来上班的图安在,急忙要去支援。

  「什么,干嘛啦!想溜!」

  店长开心地喊道。

  「柜台很忙!」

  我指著监视器画面说完,便往外跑去。

  抵达柜台时,有三个客人在排队,图安一脸不知所措地操作著收银机。

  「呃,这个……」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商品券,我一边迅速操作一边教他。

  「这是可以找钱的商品券,要找钱给顾客喔!」

  接著,我又跑到另一台收银机。

  「抱歉让您久等了,这边可以结帐。」

  等了一会儿有些不悦的男客人走了过来。

  「那边的是新人?我赶时间吔。」

  男客人不耐烦地开口。

  「很抱歉!」

  我低头行礼。

  图安还不熟悉操作,泉应该要跟他一起站收银才对。仔细一看,泉正在专心叫货订铝箔包饮料,好像没发现柜台很忙。

  消化完柜台人潮,我发现今天的特价商品炸鸡串还没有做,急忙跑去后场的冷冻柜。

  进入后场一看,店长和泉正在开心地聊天。

  「店长,今天炸鸡串的目标是一百支对吧!中午尖峰时段的份都还没做, POP好像也没有贴出来!」

  我以为泉和店长会说:「天啊!不得了。」没想到泉则是把身

  体往前探。

  「欸,古仓,听说你跟白羽在交往,是真的吗!?」

  泉询问我说。

  「不,呃,泉,炸鸡串……」

  「欸欸欸欸,你们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关系的?虽然很速配啦!欸,是哪一边先告白的?白羽吗?」

  「古仓都害羞了,完全不肯回答也。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带白羽一起来!」

  「店长、泉,炸鸡串 !」

  「不要闪躲,快点回答!」

  「也不是交往,他现在住在我家而已啦!店长,重要的是炸鸡串连一支都还没有做好。」

  我不耐烦了起来大叫说。

  「咦?同居!?」

  泉惊讶地叫出来。

  「真的假的?」

  店长开心地尖叫。

  我心想再说什么都没用,急忙从冷冻库里取出库存炸鸡串,抱了满怀跑向柜台。

  两人的态度令我震惊无比。比起平时一三0圆的炸鸡串特价110圆的活动,他们更把店员和前店员的八卦视为优先,身为便利店店员。这简直不可饶恕。他们两个究竟怎么了?

  也许是注意到我脸色大变地抱著炸鸡串跑来,图安过来帮我拿了一半。

  「好厉害,这些全部,要炸吗?」

  图安用有些生涩的日语询问。

  「是啊,今天开始特价活动。店里的目标是卖出一百支。上次活动卖了九十一支,这次一定要达标。为了这天,晚班的泽口特地做了一张大POP,找们要贴上广告,同心协力推销炸鸡这才是现在这家店最重要的事。」

  说著创著,不知为何我差点热泪盈眶。

  而图安似乎无法完全理解我机关枪似的日语。

  「东西写力?」

  「就是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努力。圄安,这些全部,现在立刻拿去炸。」

  听到找的话,图安点点头,然后有些笨手笨脚地开始做炸鸡。

  「这些全部,好辛苦!」

  我跑到热食柜,开始张贴泽口加班两小时画好的POP「大热销!美味多汁的炸鸡串,限时特价110圆!」

  我站在梯子上,把纸箱和图画纸做成的立体炸鸡串海报挂到天花板上,是泽口创:「这次一定要达成100支!」,特地为店里制作的精美海报。

  身为店员的时候。我们应该是齐心协力朝同一个目标迈进的伙伴。泉和店长到底是怎么搞的?

  「您好,欢迎光临!炸鸡串今天开始特价110圆!欢迎选购!」

  当顾客踏进店里时,我高喊著。

  「欢迎选购炸鸡串!」

  图安陈列著刚起锅的炸鸡串,也大声喊道。

  店长和泉还没有从后场出来,好像隐约听见泉的笑声。

  「炸鸡串特价中,要不要来一支!」

  只有尽管生涩却仍大声吆喝的图安,是我无可取代的好伙伴。

  我在附近的超市买了豆芽菜、鸡肉和高丽菜回家,却不见白羽的人影。

  我准备烫食材,心想也许白羽已经离开了,结果听见浴室传来声响。

  「咦,白羽?你在家吗?」

  打开浴室一看,白羽穿著衣服,坐在乾燥朗浴缸里,正在用平板电脑看影片。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来在壁柜,可是有虫。这里没有虫,而且很安心。」白羽答道。「今天也吃烫蔬菜?」

  「对。今天我要烫豆芽菜、鸡肉和高丽菜。」

  「这样啊。」白羽依旧低著头说,「你今天好慢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我本来要下班了,可是店长和泉一直拉著我说话,不肯放我走。店长今天休假,却一直留在店里,死缠烂打地要我带你一起去聚餐。」

  「咦……难不成你说了我的事?」

  「不好意思,不小心说溜嘴了。啊,这个拿去,我帮你领回你的私人物品和薪资明细了。」

  「……这样啊……」

  白羽紧握著平板沉默了。

  「都叫你保密了……结果你还是说了。」

  「抱歉,我没有恶意。」

  「不……到时候遭殃的会是你自己。」

  「咦?」

  怎么会?我纳闷不解。

  「他们一定是想要把我拖出去痛骂一顿。但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我要永远躲在这里。这么一来,下一个挨骂的就是你。」

  「为什么让一个没工作的男人住在家里?两固人都出去工作也好,可是怎么会是打工?不结婚吗?不生小孩吗?应该好好找份正职!尽大人的责任……每个人都会来干涉你。

  「店里的人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那是因为你太奇怪了。三十六岁单身的便利店兼职人员,而且八成还是处女。每天莫名干劲十足地大声吆喝,看上去很健康,却也没有要找正职的打算。你是异物,太可怕了。以为没人说你,其实背地里都议论纷纷。但是从今以后,他们会当面对你发作。」

  「咦……」

  「普通的人呢,他们的嗜好是审判不普通的人。可是呢,如果你把我赶出去,众人会更加严厉地审判你,所以你只能继续供养我。」

  白羽冷笑著说。

  「我一直想要报复,报复那些只因为是女人,就可以当寄生虫的家伙们。我一直想要变成寄生虫给那些人看看,就算睹上这口气,我也要永远寄生在你身上。」

  我完全不懂白羽在说什么。

  「不管这个。白羽,你要吃饲料了吗?应该快烫好了。」

  「拿过来,我要在这边吃。!

  白羽这么说道,于是我把汆烫好的菜和白饭全部盛到盘子上端到浴室。

  「把门关起来。」

  白羽说,所以我开上浴室门。

  很久没有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了,自己的咀嚼声显得格外刺耳。也许是因为直到刚才我都还待在便利店的「声音」里。闭上眼回想店内。便利店的声音便在我的耳膜内侧逐渐复苏。

  那就像是音乐,在我体内流动著。我漂浮在烙印于内在、便利店所演奏的运作声中,为了明天能够继续工作,将眼前的饲料塞进身体里。

  白羽的事一眨眼就传遍店里,店长特别缠人,每回碰面就问:

  「白羽好吗?什么时候要一起去喝一杯?」

  我本来以为第八任店长对工作的热忱值得尊敬,是最棒的伙伴;然而,现在只要碰到他,他就满口「白羽白羽」的,真教人厌烦。

  以前碰面的时候,我们是便利店店员和便利店店长,聊的是更有意义的话题

  ,比方说,最近天气变热了,巧克力甜点销量不理想;附近盖了新公寓,傍晚的来客量增加了;下下星期的新商品好像广告打得很凶,销量可期……。

  但现在我觉得,在店长的心目中,我已经沦为一个「雌性」,而非便利店店员。

  「古仓,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向我倾吐喔!」店长说。

  「对啊,只有你一个人也好,下次一起去喝一杯吧!要是白羽也一起来就更好了,我可以帮你鞭策他!」泉创。

  「我也想见见白羽,邀他一起来嘛!」

  就连之前说她讨厌白羽的菅原都这么说。

  之前我并不知道,但看来大家偶尔会一起去小聚喝酒,就连有小孩的泉,也会在丈夫帮忙带孩子的时候参加。

  「哦,没有啦,其实我们也一直很想邀你去喝一杯呢!」

  众人虎视眈眈著要把白羽拖去喝酒,以便恶狠狠地数落他。

  看到大家这么想骂他,我觉得可以理解白羽「想要躲起来」的心情了。店长还把白羽辞职时就应该要销毁的履历拿出来,和泉一起品头论足。

  「你看,大学肄业,进了专门学校,可是也一下子就不念了。证照这边,这年头只有英检喔?咦,意思是连个驾照都没有吗?」

  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斥责白羽。就好像这件事比饭团均一价100圆活动、起司热狗新发售、分发热食折价券等,更来得优先、重要。

  店里的「声音」开始混入了杂音。就彷佛明明演奏著同一首曲子,大家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不同的乐器开始拨弄,形成刺耳的不协调音。

  最可怕的是新人图安。他不断地被同化,愈来愈像店里的大伙。这要是以前的超商就没问题,然而愈来愈像现在的大伙,使得图安逐渐成长为一个距离「店员」遥不可及的生物。

  原本那样认真工作的图安停下做热狗的手。

  「古仓的先生,以前也在这家店工作吗?」他问。

  拖长语尾说话的语调,或许是被泉傅染的。

  「他不是我丈夫。那不重要,今天很热,冷饮卖得很好。瓶装矿泉水变少的话,要立刻补上,走入式冷藏柜里的纸箱冰了很多。铝箔包茶也卖得很好,要随时留意卖场补充喔。」

  我连珠炮似地对图安说道。

  「古仓,你不生小孩吗?我姊姊结婚,生了三个小孩。还很小,很可爱喔。」

  图安愈来愈不像个店员了。即使都穿著制服,一样在工作,但我觉得大家都比以前更不像店员了。

  只有顾客一如既往地光临,且需要身为「店员」的我。

  原以为大家和我一样都只是个细胞,但他们却逐渐转变成「村落的雄性与雌性」。在如此诡谲的状况里,只有顾客让我维持著店员的身分。

  打电话给妹妹一个月后的星期日,妹妹跑来骂白羽。

  「为了姊姊,我一定要说说他!」

  妹妹生性温柔敦厚,这时却怒气冲冲地,而且坚持一定要过来找白羽。

  我想叫白羽去外面,他却说:「我无所谓。」继续留在房间里。他明明那么讨厌被骂,因此令我很意外。

  「悠太郎交给老公帮忙照顾了,他偶尔也会带小孩。」

  「这样啊。家里很窄,你请坐。」

  好久没看到没抱婴儿的妹妹,她看上去好像遗漏了些什么。

  「不必特地来,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像之前那样去你家啊。」

  「不用,今天我是想要跟姊好好谈一谈……我是不是吵到你们了?」妹妹环顾房间。「呃,姊的同居人……今天出去了吗?他是在客气吗……?」

  「咦?没有啊,他在。」

  「咦?在、在哪里?得跟他打个招呼……!」

  妹妹急忙站起来。

  「不必啦。啊,可是差不多该喂他了……」

  我说,接著用厨房的脸盆装了白饭和锅里汆烫好的马铃薯及高丽菜,端到浴室去。白羽在浴缸铺满坐垫,坐在里面玩手机,我把饲料端过去,他默默接下来。

  「浴室……?他在洗澡吗?」

  「嗯,待在同一个房间很挤,所以我让他住在那里。」

  妹妹一脸哑然,我继续详细说明。

  「你看,我住的公寓很旧了不是吗?白羽说,与其在老旧的浴室里泡澡,他情顾去外面的投币式淋浴间。我有给他零钱冲澡吃饭。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有他在家很方便。大家都很开心,祝福我说「太好了」、「恭喜」。他们会自行脑补,不太来干涉我。所以很方便。」

  妹妹垂下头去,应该是理解我详尽的说明了。

  「对了,昨天我买了店里卖剩的布丁,要吃吗?。」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妹妹声音颤抖地创,我惊讶地看她,发现她好像在哭。

  「你怎么了?啊,我拿面纸给你。」

  我情急之下变成菅原的口吻说话,站了起来。

  「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妹妹开口,但没有骂我,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

  「我已经受不了了……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变正常?我到底要忍

  耐到什么时候才行?」

  「咦,你在忍耐吗?那不必勉强来找我也没关系啊。」

  我直率地对妹妹说,妹妹泪流满面地站起来。

  「姊,求求你,跟我一起去谘商吧!请医生把你治好。没有别的方法了!」

  「小时候去过,不是不行吗?,而且我不懂我要治好什么?」

  「姊开始在便利店打工以后,就变得愈来愈奇怪。说话的口气也是,明明在家里,也像在便利店一样扯著嗓门说话,表情也很怪。求求你,变正常一点好吗?」

  妹妹哭得更凶了。

  「那,如果我不当店员,就会好起来吗?还是当店员才正常?把白羽赶出去就会好吗?还是留著他才正常?欸,只要给我指示,要我怎么做都行啊。给我个清楚明白的指示吧。」

  我反问哭泣的妹妹。

  「我已经搞不懂了……」

  妹妹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不肯回答我。

  因为妹妹不说话,我无事可做,便从冰箱拿出布丁。看著哭泣的妹妹吃著,但妹妹就是哭个没完。

  这时浴室那头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惊讶地回头,看见白羽站在那里。

  「抱歉,其实我跟古仓大吵了一架。让你见笑了,你一定被吓到了吧。」

  我呆呆地仰望突然滔滔不绝起来的白羽。

  「其实是我不小心在脸画上跟前女友连络,两个人去喝了酒。结果惠子气疯了,不愿意再跟我一起睡,把我赶到浴室去。」

  妹妹盯著白羽看了好半晌,像在反刍他的话,接著像要扑向他似地站了起来,宛如在教堂遇见神父的信徒般如释重负。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嘛,就是这样嘛……」

  「我听到惠子的妹妹今天要来,觉得很尴尬,所以躲起来我怕我会挨骂……」

  「就……就是啊!我听我姊说,你也不找工作,赖在她这里。我担心姊姊被坏男人给骗了,担心得要死……而且你居然还花心。我身为惠子的妹妹,不能原谅你。」

  妹妹骂著白羽,看起来却开心极了。

  原来如此。之所以会责骂,是因为把对方当成「圈内人」,所以即便问题重重,姊姊待在「圈内」,这是比尽管没惹出任何问题却置身「圈外」,更令妹妹开心多了。

  因为这才是妹妹能够理解、正常的世界

  「白羽先生,我身为惠子的妹妹,对你真的很生气!」

  我觉得妹妹说话的口气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妹妹身边现在有著什么样的人呢?一定是学到那个人的口气了。

  「我知道。虽然不是太积极,但我也正在找工作,当然也想尽快跟惠子登记结婚。」

  「这样下去我都不能跟爸妈说了。」

  一定是濒临极限了。没有人希望我继续当店员。

  曾经为了我成为店员而那样开心的妹妹,现在却说不当店员才是正常。

  妹妹的泪水乾了,但流了鼻水,沾湿了人中,她也不打算擦掉,反而语调欢欣地不断地数落著白羽。

  我拿著吃到一半的布丁,盯著两人,甚至无法帮妹妹拭去鼻水。

  隔天打工回来,玄关出现一双红鞋。

  妹妹又来了吗?难不成是白羽带女朋友回家?我寻思著走进房间,看见白羽跪坐在房间中央,矮桌对血有个染褐发的女子正恶狠狠地瞪著他。

  「呃……请问是哪位?」

  我出声问,女子凌厉地仰望我。她还很年轻,妆有点浓。

  「你是他的同居人吗?」

  「呃,是啊。」

  「我是他的弟媳。这个人跟人家合租公寓,欠缴房租,就这样跑了,手机好像也完全不通,讨债电话都打到北海道的老家来了。我们打给他,他也下接,我刚好来东京参加司学会,所以替他付了婆婆帮他代垫的欠缴房租,跟人家低头陪罪。真是的,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这个人完全不想自力更生,却嗜钱如命,又邋遢懒惰。你给我听好,这笔钱一定要给我还!」

  桌上有张纸,上面写著「借据」两个字。

  「好好给我工作还钱!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替大伯收这些烂摊子不可!」

  「呃……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白羽声如细蚊地间。

  我恍然悟出白羽所说的「把我藏起来」,原来还暗藏了「我没付房租,正在逃债」的意思。

  听到白羽的问题,弟媳嗤之以鼻。

  「之前你不是也因为欠缴房租,跑回老家借钱?那个时候我就料到八成会有这么一天。于是拜托我老公,在你的手机里面灌了定位追踪APP,所以才知道你在这里,趁你出门去便利店的时侯逮到你。」

  我深切地瞭解到白羽完全不受他弟媳的信任。

  「那个……我真的会还钱……」

  白羽把头垂得低低的。

  「废话!那你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弟媳瞥向我说。「你没有工作,还跟人家同居?有空搞这些,都几岁的人了,快点找个正职工作好吗?」

  「我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我做家事,她在外面工作。等她找到正职以后,钱会从她的薪水还。」

  咦,原来白羽有女朋友啊?我正这么想时,忽然想起昨天妹妹和白羽的对话,发现是在说我。

  「是这样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啊,呃,我在便利店打工。」

  弟媳一脸诧异地问,我马上回答。

  弟媳的眼鼻口同时张大。我心想,啊,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种表情。

  「什么……!咦,然后你们两个同居吗?这个男的没工作耶!」

  弟媳一脸哑然地大叫。

  「呃……是的。」

  「这样是要怎么生活?会饿死街头的!或者说……呃,初次见面问这个很冒昧,不过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吧?怎么会只是打工!」

  「呃……有段时间我也面试过很多地方。可是做得来的只有便利店。」

  弟媳茫茫然地看著我。

  「以某个意义来说,是破锅配烂盖啦……呃,我跟你非亲非故,这样说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不过,你最好找个正职还是结婚吧,我是说真的。不,最好找到正职并且结婚。像这样安于现状。不好好为将来做打算,迟早会饿死的。」

  「这样啊……」

  「居然会喜欢上这种人,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眼光,但既然如此,更应该找到正职工作,两个社会边缘人,不可能只靠一份打薪水过活。我是说真的。」

  「是的。」

  「都没有人好好劝过你吗?请问你有保险吗?我说这话是真心为你著想喔……!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你真的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

  看到弟娘诚心诚意为我设想的样子,我觉得他人比白羽形容的好多了。

  「这个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在孩子出生前,我会在家里支持她,并会专心在网路创业这一块;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也会找份正职,扛起一家生计。」

  「少在那里做白日梦了,你也给我出去工作,不过,这是你们两个的问题,或许我也不该干涉太多……」

  「我会要她立刻辞掉打工,每天努力求职。我们已经说好了。」

  「咦……」

  「不过有对象,超码是比之前像话一点……」

  弟媳不甚情愿地说道。

  「我也不想坐太久,我要回去了。」

  她又说,接著站了起来。

  「今天的事,包括借给你的钱,我会一五一十向婆婆报告,别以为你逃得掉。」

  弟媳留下这话便离开了

  「呃,顺利逃过一劫!这下好一阵子都不必担心了。这个女的才不可能怀孕,因为我绝对不会插这种女人。」

  白羽等门关上,谨慎地确定脚步声远去,开心地大叫。

  「古仓。你运气实在太好了,处女、单身又在便利店打工,同时陷在这三重地狱的你,多亏有我,可以成为已婚职业妇女,而且每个人都以为你有性经验(看在旁人眼中,你也是个正常人了。这才是最让大家开心的你啊。太好了!」

  他兴奋地抓住我的双肩说道。

  刚回来就被卷入白羽的家庭问题,我实在是累坏了,懒得听他再多说什么。

  「今天我可以在家洗澡吗?」

  白羽把被子搬出浴缸,我久违地在自家冲了澡。冲澡的时候,白羽一直在浴室门前喋喋不休。

  「遇见我真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本来这样下去,你就得一个人孤独死去。所以你要永远藏匿我,做为报答。」

  白羽的声音很远,只听得到水声,残留耳中的便利店声音一点一滴地被冲掉了。

  冲净身上的泡沫,用力拧上水龙头,耳朵聆听著久违的寂静。

  原本耳中不停地回响著便利店的声音,但现在那声音不见了。

  久违的寂静就像完全陌生的音乐,我正茫然伫立在浴室,白羽体重压过地板的吱呀声传来,刮破了这份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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