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创造她的生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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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江火如画

  若遡及既往,那么打从「时间」这个概念诞生的瞬间,世界上一定已充斥着时光机。如果没有,那就证明人类无论经历多久的未来,都无法开发出时光机。曾经有人这么说过。

  虽然当初听到时,我有种幡然醒悟的感觉。但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现代人的推测罢了。会这么说是因为,连我们引以为常识的时间这个概念,都很难说是否正确了。

  时间是一条线?是道路?还是地层呢?

  实际上到底是怎样呢?

  「咕咯……」

  「………………………………」

  我不记得有看过桌上那只跟酱油罐站在一起的「鸡」。公寓不可能养这种东西,更别说是从其他地方跑进来了。如果说是虫子或是日本蝾螈倒还可以理解,但光看它那肥肥的翅膀,我就能断言绝对没看过它。

  那么这只鸡是打哪来的?对于我这疑问,它的回答是「未来」。

  用它的鸡喙,以我也能听懂、明确的日文说道。

  「你不是在做梦。」

  那只鸡先下手为强地这么说了。我轻松的逃避之处一开始就被击溃,我搔搔头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梦。为什么呢?因为有鸡臭味,就跟以前去校外教学看到的鸡舍一样臭。我做的梦,从来都没有味道,所以我想这里是现实世界。

  「再说一次,我来自未来。这不是凑巧,我的确有拿到时光穿越证,经过繁复的手续才来到这时代。没错,为了来见你。」

  说到这里,它咕咯一声鸡鸣。虽然会说人话,但它基本上好像还是一只鸡。

  我盘坐着把手按在双脚重叠的地方,以这样的姿势跟鸡相对而坐。她也应该会参加的讲习课明明就要开始了,我在做些什么啊?话说回来,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岬士郎吧。」

  它的翅膀往前一抬,就像用手指着我一样。呜哇!它说对了,我心情复杂地承认。

  「是啊。连鸡都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知名度有这么高吗?」

  虽然我原本打算当个微不足道的大学生,不过,微不足道的大学生能平心静气地跟一只鸡讲话吗?定义好像有点不太稳固。叩叩叩,那只鸡在桌上绕着圈走,用它的鸡喙戳着桌子。绕了几圈之后它抬起头来。表情变化不像人类那么明确易懂,但它看来好像有点害羞的样子。

  「这是鸡的习性,希望你别太在意。」

  「喔……」

  它也不算是什么不明生物,就外表看来的印象,也有表现出一只鸡的样子。因为它刚好就在我的视线高度,我试着观察了一下之后,发现它的鸡冠很大,下巴的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红色部位也很发达,所以这家伙应该是公的。而它除了会说话以外,怎么看都只是一只很普通的鸡。最近因为禽流感怎么又怎样的,附近的国小已经把饲养动物的小屋撤掉,所以我很久没这么近地看到鸡了。

  「不知道你信不信,不对,你不相信我就伤脑筋了,我是未来人。为了拯救某个还不确定是否能拯救这个星球的人物,而来到这里。这很常听到吧?你们的时代应该也常出现这样的电影或故事。感觉就像是距离现实很遥远的未来,终于由画面的另一侧来到了这里吧?总之,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超级唠叨的鸡为我说明了它旅行的目的。虽然心里想着,我又不是海关职员,但我还是乖乖地完全没插嘴,彻底当个听众。即使是安静坐着,也开始觉得有点闷热。在连电风扇都忘了开的七月上旬,出现一只未来的鸡。

  我快被梦跟鸡臭味给呛昏了。

  为了拯救某个人。鸡这么说着,来到了我的面前。

  将这二者串联起来,我开始冒汗。

  「呃,该不会是我吧?」

  然后我甚至想到,这家伙可能是我的子孙。但如果是那样,不就表示我老婆、或是某个子孙跟鸡培养出感情,还生了小孩。这实在是……造孽啊。

  那只鸡翅膀一挥,就把我这预想太多的担心给挥走了。

  「不是,是一位名叫熊谷蓝的女性。」

  于是它引发我另一个不安,一个不得了的名字出现了。

  我不由自主地半跪起身,把鸡抓了起来。因为我粗暴的对待,它似乎很不满地挣扎着,但谁理它啊。我甚至大力摇晃起它,给我等一下。

  「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她会死掉啊。」

  「喂喂喂!」

  它明明连脖子的动作都不稳定了,却平心静气地如此对我说。

  「咕咯——」

  咕咯个什么鬼啊你这个王八蛋。我不由得想要用力掐紧它,但它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所以我忍了下来。

  「她三年后会死。不是死于车祸或被杀,而是因为生病。」

  「真的假的啊?不对,那个……等一下。」

  把鸡放回桌上后,我抱着头。差不多该到大学去了,紧跟着,来自未来的鸡对我说哈啰。我追不上这样的情况变化。不对,应该说是快被逼到无路可走了,才会更加混乱。在这之前,我大脑的一部分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变成了窄窄小小的、全白的东西,所以我才没有太过激动吧。

  眼底深处有一条大河,景色不断地变换到令人晕眩的地步,我根本连自己在看什么都无法掌握。就像是记忆在总复习,连太古的风景都苏醒了一样。被棱镜折射的色彩妆点得热闹缤纷的世界中,听得到耳鸣与脉搏的声响。她即将死亡的这个预言,给我的冲击就像整个地球被淹没一样巨大。

  正当我情绪动荡得像头上有星星乱转的时候,有个声音制止了我,叫我要冷静。不能那么快就相信鸡所说的一切,而且鸡会说话本身就该强烈地怀疑了。我再次抱住鸡,到处在羽毛里面翻查,却没找到麦克风之类的东西,看来不是用机器假装腹语术。

  「你的疑虑消除了吗?」

  「呃、嗯。」

  被它看穿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我用手撑着脸颊,那只鸡好像中风麻痹一样抬起翅膀朝我左右挥舞。很高兴它如此宽宏大量,但羽毛可别掉下来了,扫起来很麻烦的。

  冷静下来之后,我试着谈起关于那展翅的鸡。

  「未来的人类都变成鸡了吗?那一定很轰动。」

  虽然也有可能是进化完成的鸡学会说人话,但那样它就不会自称是未来「人」了。鸡摇着头,帮忙解释那个部分给我听。

  「待在这个时代,就要用这样的外表。这是遥远未来的时空穿越规则,要往返还没有时光机的时代,就必须以该时代的动物之身活动。这是为了这个嘛……不在这个时代制造时光机,或是不让太多人知道未来人的存在之类的,算是为了降低这种种问题而设立的一个限制。其他还有很多规则,你就当成是这个时代的汽车交通规则吧。」

  鸡啪沙啪沙地挥动羽毛解释完,最后又咕咯叫了一声。看来它不只是外表,连内在好像也都是比照鸡的样式。

  「可是鸡的眼珠好像不能动,实在很不方便。」

  它忙碌地左右转动鸡头抱怨着,原来动物小屋里的那些鸡,头总是动个不停是因为这样啊。不愧是未来人,知道得还真多耶,学到了一课。我就这样暂时观察着那只鸡,但它都没再说什么,只好试着问它一些问题。

  「然后呢?她是病死的,所以要预防这一点。这没问题,但要怎么预防?你有带疫苗来吗?她是赛亚人,而你也是超级赛亚人吗?」

  「你在说什么啊?没办法干涉过去到那种地步吧。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你身旁,而是直接到熊谷蓝身边去了。干涉你已经算是最大极限。」

  无法明确地划分出界线,而说我是最大极限的这个说法,让我有点介意。

  因为这就好像是在显示我和她的距离似的。

  姑且不论这点,我还是很在意。为何不惜这样绕一圈也要救她?这是我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救她?」

  在这座星球上,无论是自古以来还是从今以后,都有难以数计的人类迎接死亡。那不只是被预告三年后会死的她,连我,或是眼前这个以鸡的外型出现的家伙,应该都毫无例外。无论死因为何,这无法颠覆的最终形式,众生平等。

  在那当中,为什么?为什么想要救她?

  来自未来的科幻鸡如此说:

  「因为我认为那是正确的。」

  这句话强而有力,却算不上回答。感觉它在岔开话题。

  「不过,用这种理由申请时空旅行,当局一定不会准许。所以我能来到这里,可是很努力地把滞留原因蒙混过去了,希望你别问我太多有关未来的问题。」

  「是喔?但我又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鸡。」

  它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我,就像在说「那就别问」一样。屁股毛茸茸的很漂亮,若是能忽略它臭味四溢这一点,倒是挺值得观赏。看着看着忽然有点想知道,于是我开口询问它:

  「你有名字吗?」

  「当然有啊,不过在这里叫我名字也没意义。我想想……就叫我来亨吧。嫌麻烦的话,叫我鸡还是什么的都可以。」

  说到这里,鸡在桌上蹲了下来,闭上双眼。

  虽然眼睑是由下往上闭让我有点吓一跳,但我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像是「别在那种地方睡觉」,或是「你想就这样住下来吗?」之类的。

  虽然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但我脑袋里实在只有想到要抱怨这种小问题。其他事都有点太大,没办法随便拿出来讲。

  三年后她会过世。如果这是事实,那对我来说就等同于这座星球的寿命结束了。这样啊,地球也只剩三年的寿命。过个三年,我原本预定要从大学毕业,以社会人士的身份开始努力过日子,但那时人类却要迎向黄昏了。学生时代就像甜美的蜜汁,如果人生只是持续啃咬、消化那完全吸收了蜜汁的果实残余,让这样的人生落幕似乎也不错。但即使如此,心里还是会有异议吧。

  谁来帮忙守护我的地球吧。

  「这只鸡就是为了想办法才来的吗?为了让我想办法救她。」

  这只鸡为何想拯救她呢?是因为那才是正确的历史?还是因为不想失去重要的人?结果鸡是她的子孙,那老公是我吗?它背负着父子好几十代的夙愿,乘坐时光机来到了初始的时代……我仔细想象如同科幻小说一样的情节,干笑着,其中一定有一个假设是正确的吧。

  它说她是病死的。因此想取她性命的杀手非常、非常微小,而且到处都是。

  要预防病死,只要不生病就好了。这就跟怕被杀,只要防范未然别让凶手得逞是同样的道理,但我想生病比单纯地杀人还要难处理得多。再怎么说,对抗肉眼看不到的病原菌,就像赤手空拳打在空中一样,那要怎么对抗啊?鸡也没有提出具体方案,我一边怨恨地盯着来亨的屁股一边想着。

  想要不生病,我们可以做哪些事?

  就算罹患了致命疾病,当时的身体情况也会大幅影响病情。所以要维持清洁、常保健康,养成刷牙洗手的习惯吧。

  也就是说——

  「要维持健康,是吧?」

  对于自己提出的这个结论,老实说,我都觉得有点疑惑。

  为了以防万一,所以让她身心强健,并锻炼身体到近乎肌肉隆隆的地步。如果这样就可以,那就不用把她的命运交托给我,交给健身教练不就好了嘛。但说到底,肌肉本来就不能击退病原菌,而且也要她愿意接受那样的建议才行。

  更重要的是,到底为什么是我?

  我想要提问,鸡却早就收起翅膀、闭上眼睛了。

  是旅途的劳累吧?我微微地笑了。

  有一个令人感到冲击的事实。截至目前为止,我总是说「她」怎样「她」怎样的,强调我们有多亲昵,但事实上,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虽然我们也算是很亲近,但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特别的关系」。就是因为这样,鸡才会降临到我身边吧。

  话虽如此,也是有到达未来人把我当救命绳,要我救她的地步。我和她之间确实有时间的连结,未来的展望一定光明无限。

  「……就当是这样吧。」

  毕竟她要是真的死了,光不光明都没用。

  一片漆黑,刚好就像她的后脑勺一样。

  她穿着白色的洋装,一头长长的秀发乌黑亮丽,美到几乎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带着假发。身后的秀发光泽流动,如流水般倾泄而下,她一动就流落、诞生,形成一道独一无二的瀑布。凝望着这一头长发,会想要永远跟在她的身后。

  事实上,我现在正这么做。

  「喂喂!」

  她——熊谷蓝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也因为她是我们正在谈论的人,所以我比平常更认真地在大学里面四处寻找她的身影,找到之后与她并肩同行。对此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准我与她一起在校园内行走,我跟她是有这样的交情。二人一面往平面道路底下的地下通道穿过去,我一面观察着她的侧脸。

  她是个美女,但脸色不好。就像慢性地从脸上榨出类似果汁般的东西一样不好。不规律的生活、睡眠不足与运动量不足所造成的身体不健康,原来如此,试着换一个观点来看,她这样就算病死也不奇怪。

  「嗯嗯,不行,这样不行。」

  「你干嘛一个人在那边自嗨啊?」

  在校园里到处跑弄得我汗如雨下,我边擦汗边指出:

  「没啦,没什么,只是想说熊谷你今天脸色怎么也是那么难看。」

  她有点不高兴的眯起左眼。不是因为我说她脸色难看,而是因为我用姓氏叫她。

  她讨厌自己的姓氏。虽然好像有很多原因或造成的祸事,但最大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从国小、国中到高中的绰号都是熊」。

  虽然硬要用动物来比喻的话,她本人比较像鹤,因为她体型纤瘦,肤色又白。

  「对了,昨天的课你有来吗?」

  她问我。因为我一直说会去会去却不见踪影,使得她多少有点担心我吧。

  「没有,突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所以没去。」

  虽然我觉得我没说谎,但从她「哼嗯…」一声,有气无力地用鼻子哼气似的回应来看,她好像理解成我翘课了。应该是想起我平常的出席态度。

  虽然她也不是认真的好学生。

  走在她的身边,就会注意到她驼背,以及感觉懒洋洋的缓慢走路方式。

  她的外表怎么看都很美,动作却很粗鲁,就像把尺拗得弯弯曲曲地来玩一样。

  「你昨天几点睡?」

  「早上六点。」

  那已经不是昨天了吧。

  「睡了两个小时左右,然后我想想是吃了什么……,我想我有刷牙,所以是有吃了吧?然后就一直发呆,上网、来学校,现在正要去餐厅。」

  虽然是在讲自己的事给我听,但却有很多地方都说得很模糊。所谓的「明明身体很疲惫却睡不着」说的就是她这种,而深夜就更刚好了,自甘堕落的到处找书来看、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每天的生活都很不规律。以前我是苦笑着随她去,但现在改变观点之后,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也许那就是疾病的源头,到最后甚至会导致她死亡。

  「不过啊……」

  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很有精神地用双腿在走路的她,三年后会死亡。看她摆动着像免洗筷一样纤细的手脚,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但想到这人平常就当自己是那种躺在窗边的床上,体弱多病、一动都不动的千金大小姐,就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咦……?」

  感觉到视线,我边走边回头看,于是看到一个男的混在教学大楼出来的人群中,看着这边。那男的穿着格子上衣,右肩背着黑色后背包,我看过他也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们不是朋友。他应该是叫田之上东治,一个充满古风的名字。他跟我不是朋友,跟她也是认识而已。

  看起来是看到她而想要靠过来,但也许是因为我在她身边,所以就打了退堂鼓,结果就是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然后走掉了。她似乎也有发现这一幕,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转过头去看着他的背影。从旁跟随着她的视线,我的心里不太平静。她虽然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却是个美女,想接近她的男生也不在少数。

  「你跟他很好吗?」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从以前就认识,从国小开始就读同样的学校。」

  「是哦……」

  算起来也有九年快十年,好长的一段时间。我认识她也不过才十个月左右而已。如果她三年后死掉,那光是跟她往来的时间我就比不过人家。更重要的是,对方知道国中、高中时候的她,凭这点就让我不由得感到羡慕与嫉妒。我也想用时光旅行的方式回到过去。

  「那小子,对你有意思吧?」

  其实一看就知道他不只是有意思而已,但我还是试着用低调一点的说法。

  「也许吧。」

  她的回答和她的脸色相反,非常的清爽。

  这可以解释为她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也有一种阻断的意思,她觉得没必要在这里讲这个。当然,对她来说这也许是与我无关的话题,但对我来说却不是别人家的事。那只鸡为什么不是到田之上东治那边,而是到我身边来了,这点让我很在意。是因为跟我比起来,那小子跟她的关系比较深厚吗?

  就目前所听到的,那只鸡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啊。

  但不管未来怎样,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如果是我,应该可以成功。

  「我可以做到的。」

  「做到什么?」

  她回应我的自言自语,我一句「没什么」带了过去,和她一起走向餐厅。学生餐厅从很久以前就在于第四教学大楼一楼,这时明明还没到午休时间,却已经热闹的几乎全都坐满了。比起念书,大家还是比较喜欢吃饭。多希望她也是那样。

  以她的情况来说,感觉她吃饭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时间到了。

  把背包放在座位上占位子之后,我试着问她。

  「你要吃什么?」

  「炸鸡块。」

  嘿嘿嘿,她用手指挟着一张剪下来的折价券,展露出得意的表情。应该是报纸广告里面的吧。我一看,除了她以外也有很多人拿着类似的折价券在排队。她左摇右晃、有点像是蛇行地排到那队伍的最后面去。

  餐厅里面也有拉面店和汉堡店,自助餐餐厅与拉面店、汉堡店。我们彼此都没有什么营养学的知识,但如果要问哪一个比较营养不均衡,我觉得是汉堡。而我到现在才发现,她总是跑去排队买汉堡。

  因为要看着座位跟背包,所以我和她轮流去买午餐。我像往常一样,在自助餐厅适度的选了几道菜,又多买了平常不会拿的蔬菜沙拉之后才回到座位。她没有等我,已经开始在吃了。感觉极为平静又呆滞的眼睛看不出悲喜。

  她蠕动嘴巴吃着炸鸡块,大口喝着自助餐供应的水。说起来,我虽然常跟她一起吃饭,但仔细回想起来,却从没看她吃过蔬菜或主食。她总是把单点的配菜塞进嘴里咀嚼着,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那样吃完迅速地离开餐厅。

  今天也不例外,她窸窸窣窣地啃咬着,马上就吃完了。接着喝水吞下常备的头痛药,站起身来。我还只吃了一口而已耶!

  「我先走了。」她这么说着,今天我却叫住了她。

  「喂,等一下。」

  「嗯?」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重新坐下,然后把生菜沙拉递给她。

  「我请你的,唰一声把它吃掉。」

  「唰——」

  她把小盒子推回我这边,桌上的确是发出唰地一声。

  「也要好好的吃蔬菜啊。」

  「你什么时候变成保健老师啦。」

  「唰——」

  再一次推到她的面前。一时之间小盘子就在那边吵死人地唰来唰去,但到了第七次左右,她就先屈服了:「你很烦耶。」用手抓起沙拉,用蔬菜满满地把脸颊塞得鼓鼓的之后,也不咀嚼就和水吞下去了。她是觉得在腹子里面消化掉就好了吗?这感觉很不好,高丽菜也不咬就吞下去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抱怨「草味好重」,到底是从哪里感觉到草味了?……但是看到她这样吃饭,就觉得要想想办法才行。

  吃沙拉?吃完之后她窥探着我的表情。我想象着她那视线所代表的意思。「要吃点什么吗?」她把剩下的盘子拿给我看,但我回她:「不要。」然后她仍是凝视着我,对我说:

  「刚刚,虽然你说东治喜欢我什么的……」

  「嗯?」

  「你也喜欢我吧?」

  她用手拄着脸颊看向这边,对我说着会让人消化不良的事。

  我自己也觉得很明显,所以心神没有太过动荡不安,但那么直接地被问到这种事,还是会害羞。是有点难以启齿,但我还是点头。

  「是啊。」

  「嗯。」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不是这样吧?」我不由得如此追问她。

  她到底在确认什么?然后,就这么简单的带过去了。

  这不就跟田之上东治一样,受到同样的对待吗?

  「你想问接下来吗?」

  她试着这么询问我。我停下筷子,烦恼了一下对她摇摇头。

  因为我与她之间所散发的气氛之干涩,让我受到刺激,感受到一种危机感。

  「等我再变得更好一点之后再来问。」

  「真聪明。」

  她的神情不太温和,但此时却难得的笑了。

  看到这个,我心想:她已经没必要再更有魅力了!

  老是有一堆害虫靠过来。

  「我可以问一下,你喜欢我哪里吗?」

  她带点撩拨的感觉问我。到这地步,我已经可以不害羞地回答了。

  「头发。」

  「这个?」

  她用手拿起一撮头发举起来。「就是这个。」我大力地点头。

  「我就是喜欢那黝黑的头发。」

  「哦……?那如果我染发或是剪短呢?」

  「百年的爱恋也会冷却到剩三年吧。」

  「少到剩三%啊?」她呆住了,接着更是生起气来:「不就是说,九成七只是喜欢我的头发而已嘛!」她说的没错,所以就算她生气我也无法反驳。

  「是没错……但头发也是你的一部分啊。」

  「还不如说,感觉我是头发的一部分。」

  她玩着自己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绕。像是在确认手感一般的抚摸之后,结束了话题:「算了,那就维持现在这样吧。」这样就好,我暗自同意。

  「啊,就这个话题顺便问一下,明天要一起去什么地方吗?」

  我因势趁便地邀请了她。

  「是可以啊,要去哪里?」

  「啊……我还没想好,不过明天午饭前在地铁的入口集合。」

  「知道了。」

  「嗯。」

  我装作平静,但内心已经高举着紧握的拳头了。

  平常约她,她也很少答应,但今天心情很好吧?我猜。

  吃完午饭之后她马上就离开了学生餐厅,我也跟着走了。虽然午休还没结束,但照她的个性一定是先去教室,看她带来的书之类的消磨时间吧。有印刷品中毒倾向的她,这种时间的使用方式很符合她的风格。

  但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知识,而是体力与时运。

  总之要改善她不健康的生活,让她拥有体力才行。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展开这漫长的战争,就要趁现在。

  也只有我知道她的未来,能为了拯救她而展开行动。

  所以……

  「我说啊……」

  「什么?」

  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尽量飒爽的提议。

  「我们来跑一下吧!」

  「啊?」

  她单边的脸颊和嘴唇抽动着。像是完全出乎意料,但我的意思是传达到了。

  「稍微在学校的周围跑一下吧。」

  「等一下要上课,你也会去上吧?」

  「请假吧!」

  「为什么要那么累,而且跑了又能干嘛?」

  来了,她的「能干嘛」。这个回答就像魔法一样,能用在各式各样的情况上。

  做了○○又能干嘛?这个强敌,在今后守护她时,将无数次地挡在我面前吧。

  「呃…那个,我是为了你的健康才这么提议的。」

  「我很健康啊,你看你看。」

  她现出那轻飘飘的像鸟腿一样的东西,那是在跳舞的意思吗?

  「多么轻快啊!太棒了,我真是太佩服了。」

  「谢谢,谢谢。」

  「所以,让你那绝佳的双腿充份地动起来吧!来,我们走吧。」

  我抓着她的手臂,直接往正门的斜坡拖过去。

  对于别人强迫她做的事,她出乎意料的不太会抵抗。但硬是叫她去做,她可能会开始找各种借口。

  「不行啊,我一跑可能头就会掉到后面去了。」

  「我会帮你捡起来。」

  「我头痛得很厉害。」

  「你刚刚不是吃了止痛药吗?」

  「唔,一盯着阳光看,眼睛里面就会痛。」

  「那么头掉了会比较轻松吧?」

  「好像有点道理……」

  才怪。她抓着脖子用力拉着头,我绕到她后面,从背后推她。

  她的脚开始不动了,我专心地搬动着。……真是失败。

  「你昨天啊,看到什么提升健康的电视节目,受到影响了吧?」

  「算是吧。」

  「你自己去啊!」

  她一边碎念着,最后终于屈服了,从斜坡中间就开始用自己的脚往下跑。长发的尾端和她的肩膀一起摇晃,搔着我的下巴,让我身体忍不住想要扭动。

  我再次体认到,她的背影是如此的美丽,绝不能失去。总觉得我好像总是在称赞她的背影或两旁的头发,当然,前面也很重要。

  「所以为了明天,奔跑吧!」

  「最少你也给我闭上嘴安静的跑,可以吗?」

  即使这么做,只有小到肉眼看不见的效果。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会改变,直接迎向明天。如果那样不断地重复,到最后是死亡在等待着她的话,那我每天都要奋战。即使没同伴、独自一人挣扎、被迫要下定决心,但我既然知道有比那更滚痛难受的,那就只能去做了。

  我想那就是未经本人的许可就知道她的未来,所要负起的责任。

  「呼哈、呼哈……」

  她倒在长椅上按着腹侧,虚弱地喘息。大学的周围跑不到五百公尺,但这不是演技,她已经到极限了。她带着一副不用等三年就直接要挂掉了的表情和叹息望着虚空。看得连我都开始觉得头痛了。为了避免演变成最悲惨的未来,只能这么做吗?虽然我觉得有点不安,但如果不试试看,在另一种意义上,也会造成我的不安。

  像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吗?

  维持健康的这个想法是错的,这单单只是维持,可救不了她。

  我已经可以理解,她这样一定会罹患什么疾病吧,我觉得我开始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呼哈、呼哈……」

  断断续续的气息完全沉寂,她就那样低垂着头动也不动了。

  脖子低垂、长发从长椅上垂落、大腿内侧偶尔颤动一下。

  真的,已经开始了吧。

  「明天要约会耶!」

  我兴奋雀跃地回到家,第一个报告的对象就是鸡。来亨正灵巧地用脚按着漫画书在看着,它抬起头来,顺便还咕咯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是习惯,还是在称赞我。

  正如我之前所担心惧怕的,它已经完全定居下来了。这位似乎是男性、身上没带旅费、住宿费的时间旅行者,放着漫画来到了玄关。我在老家曾经养过狗,但鸡还是第一次。看到它来玄关迎接我的模样,我忽然回想起来。那只狗到了晚年非常没精神,就像黑色的毛球一样,总是低着头一直坐着,每次看到它总是有很多疑问,为什么要养它?为什么会开始养它?为什么它现在还在这里?心里很焦躁。自从家人开始觉得带它去医院很麻烦之后,更是如此。但是,那样的想法真的对吗?

  又不是小狗自己说我想到这个家里来,求求你们让我来。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的需求,像是买卖一般,而把小狗带回来了而已。我想既然如此,当然就要照顾它到最后,所以一直到小狗临终的看护,我都有在照顾它。

  我回想起了这件事,而现在,鸡正是这件事的延续。

  它一动,那比红姜还要红的鸡冠就会摇晃,非常地引人注目。就明确的承认吧!这并不是我的幻想。

  然后,如果我没疯的话,就多了一个跟我说话的对象了,这也不坏。独自生活超过一年,自言自语的情况就越来越严重,我正觉得头痛呢。

  只不过,同居人?如果闭眼不算它的饲料钱的话……

  「跟熊谷蓝吗?」

  「除了她还有谁啊?」

  好久没有跟她一起出门了,我的声音终于不小心太过兴奋。

  只要跟她扯上关系,就好像回到青涩的高中时代,又有那患得患失、乍喜还忧时的心情。对于这样的我,来亨挥动翅膀帮我搧风。

  「你倒是乐观又积极嘛。」

  「一般不是都这样吗?」

  「一般完全不是这样。只不过,要是没抱持这样的态度,也许就无法着手执行改变未来的行动啊,这太无法无天了。」

  嗯嗯,来亨摇晃着它的鸡冠。这感觉好像是在称赞我,但这小子应该也是为了改变过去而来到这里的,所以这其实只是自吹自擂而已吧。

  「对于你奔向眼前的利益,说要跟一个被人说三年后会死亡的对象约会,这脸皮之厚我可是很赞赏的。」

  「是哦,要是有这么美好的未来,请先告诉我。」

  「我想说也没得说啊。」它开始认真地回答了,所以我停下脱鞋子的手。

  来亨叩叩轻啄着地板,同时一连串地讲解给我听。

  「历史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小事而改变。比如说,你明天好像要跟熊谷蓝约会,但那正是因为我来到这里才产生的结果不是吗?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也许她的约会对象就是别的男人,然后也许他们就那样结婚了。」

  「这想法也太飞跃了吧,你明明是只不会飞的鸡。」

  但我知道它想要说什么。如果不是我开始惦念她的事,而四处追寻她的背影,也许田之上东治就叫住她了。那样的话,我当然也不会在餐厅,也不会有机会跟她说话。

  「像这样,改变她假日的计划、她假日去的地方,而她遇到的人也会改变。分歧点会一个又一个的产生,变成未知的未来。在我像这样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这三年就是『我所不知道的三年』了。预习、复习之类的,没有任何意义。别期待我的回答,岬士郎。」

  鸡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向我自我介绍,说自己愚昧无知。

  再加上那外表,不可靠到这种地步的未来人也很少见吧。

  未知的三年啊。在浓密的森林里,选择二条分岔的道路,往不同的方向前进。我们受到苍郁的森林所阻碍,无法确认如果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将会通往哪里。如此不断反复之下,也将无法回头审视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在那里。这只鸡就是知道其中一条道路之后,又走了回来。然后,在那里立下了牌子说「别往那里去」,所以我现在,正往另一条不同的道路迈开步伐。

  在这样的经验累积之下,目标就变成避免让她生病了吧。要跟病魔对抗,也许只有这种方法了。但在预料不到的地方会产生影响,这种蝴蝶效应的作战计划对我这种来说,要很有耐心才行。接下来这三年,我的胃好像会消廋。

  「喔喔,对了,你可以放心。大小便我有确实在厕所上了。」

  跑回漫画那边的来亨向我报告说,它并没有随地便溺。

  「你的教养很好,真是太好了。」

  要是连啄地板、在地上开洞的坏习惯也能想办法改掉就好了,但这好像是它本人都束手无策的范围。因为坏习惯似乎就像宿命一样无法改变啊。

  「约会什么的会不会太过悠哉了啊?」

  可能是因为受到指责,所以我稍微冷静下来了。来亨摇摇头:「不会啊。」

  「就大方向来说,算不错。俗话不是说,病由心生吗?要维持健全与良好的精神,这在这时代也能理解了吧。」

  「嗯,也许是吧。」

  为维持开朗的心情而约会,这样一说突然觉得难度好像变高了。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让她变得开朗。而且,有那样的方法吗?

  「啊,对了,约会我也要跟去哦。」

  「什么?」

  我的声音变了个调,叫我背着鸡去约会吗?这家伙是为了阻碍我的恋情才来到这里的吗?那像是没睡醒的发言,让我开始这样怀疑。搞不懂未来人的想法啊。

  「喂喂,你当你是监护人吗?」

  「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啊。」

  它装模作样地说着这种话。我正想反驳,但重新想想,就对方的身份来说,这理由也有一点值得考虑。这家伙从未来到这里来,也不是因为好奇或是闹着玩的吧。那样的家伙,会想在别人的假日掺一脚,一定有什么意义在。

  「……那是未来人的预示吗?」

  「有备无患。」

  它只是丢下一句对它来说非常古老的格言,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家伙一边说什么它都不知道,却又一副话中有话的样子。然而,如果真的为她着想,也不能无视它的忠告。这小子一定在防备着什么。

  明确地对我说出真正的答案,会违反时间旅行的规则,是这样吧?

  那界线太过模糊,使得我与它交谈时,也无法掌握主导权。

  「身为一个人生的前辈,我也顺便教你要去哪约会吧。」

  「你要传授我散发未来感的约会吗?那可真是感谢你了。」

  我半开玩笑半讽刺的说完之后,来亨极为认真而平静地提出建议。

  那是一个丝毫没有半点未来感,只要搜寻一下就到处都是的地方。没想到直到几百、几千年后,那个文化还持续流传下去。

  可是,那里就是约会的地点吗?

  「啊?去那种地方能干嘛?」

  我的反应就像是在学她的口头禅「能干嘛」一样。可是,对此来亨没有任何回复,它蹲坐着,已经完全沉静下来。这个家伙,我忍下想要拔它羽毛的冲动,手靠在桌上撑着脸颊,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心里还无法决定要多相信未来人所说的话。为了让这一点更明确,我想就这层意义上,也该接受刚那个提议,看看事态的发展。如果说是关系到她的健康,那也不是一个无法接受的地点。

  不过说到底,这样的约会内容她会不会接受呢?那又是一个难题。但我如果真的想要救她的话,就必需迈开那一步。我不行动,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人来代替我。

  所以我可以的,我闭上双眼。

  「我可以做到。」睁开双眼。

  这样叮嘱自己,是我从以前就有的一个,像习惯一样的东西。

  然后我心里想着「她还醒着吗?」打电话给她。她的生活太不规律了,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睡着的时候打给她会怎样,我以前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所以每次总是手心冒汗。

  这次运气很好,传来的是她冷淡没有半点睡意的声音。顺带传来她的一堆抱怨,说我叫她跑步害她肌肉酸痛,但我有点无视她的抱怨,硬把话题切成我想说的。

  「关于明天的事……」

  『什么?』

  「明天你可以穿运动服来吗?」

  「原本见到你之后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见面之后却变成两件了。」

  隔天,在约好要集合的地铁站前面。沐浴在上午的阳光下,熊谷蓝的眼睛好像快融化了,她眼角抽搐着展露笑容,却完全感觉不到半点友善。

  她照我的要求,穿着以蓝色为基调,加上白线与厂商LOGO的运动服,好像很不满地环抱着双臂。我悠哉地看得入迷,她不管穿什么都像一幅画耶。

  「这原本是用来当睡衣的。」

  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我看她的目光,她拉起衣服的一角向我解释。这样一来,她就像参加社团活动的高中生一样了。只不过因为她驼背,所以完全感受不到像那种甚至带点青涩、年轻的,未成年少女的感觉。在运动服的加乘之下,首先感觉到的是土气。

  「好了,差不多可以问你了吧?」

  不只是她的眼睛,连她的嘴角都像抽搐一样地弯着,感觉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要问什么尽管问。」

  我也不是预料不到她要问什么,所以厚颜以对。

  正如我所猜测的,她指着在我手臂中老实待着的那个。

  「那是什么?鸡?」

  在她的视线下,鸡咕咯地叫了一声。在人前它似乎没打算说话。

  我再怎样也无法开口解释说,那是因为鸡说:『想要看看跟你约会的对象。』而身为「约会带着鸡来的人」,我现在都已经受到非比寻常的灼热视线关注,到达脑袋里烧断了两根保险丝的地步。要是再说起鸡的习性,我脑袋里的配线应该会全部烧毁。

  「呃,这个啊……你看,是想跟你炫耀啊!我开始养宠物了。」

  怎么样?我把鸡抱起来,让她可以从正面看到鸡的样子。她更加往前探,近距离地瞪着来亨。我正以为来亨会冷漠地让她看过去,结果它却很激动,剧烈地摇着头,想要逃离她的视线。它应该有什么想法吧。

  她捏着那乱动乱摇的鸡冠,抬起头来。

  「这是公的嘛,不会下蛋吧?」

  「那当然,因为它是公的啊。」

  「早上好像会很吵。」

  这么说着,她打了一个哈欠。今天几点起床?今天几点睡的?

  我不知道要问哪一个好,结果就省略了问题,拿出地图。把昨天查好印出来的地图打开,看好前进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来,看她还停在那里就朝她招招手。

  「我们走吧。」

  「去哪里?」

  「约会的地方。」

  我避免提到具体的地点,只是往前走。要是说了,恐怕她会直接跑回去。我强烈地感受到她的视线,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我毫不回头地往前走。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与我并肩而行,斜眼看着抱在我手臂里的来亨。来亨焦躁地摇着头,如果是人类,就是一种冷汗直冒的印象。

  「手手。」

  鸡可没有手。来亨咕咯一声,把鸡喙放在她的手掌上。

  「哦?蛮聪明的嘛。」

  她捏着来亨的鸡冠,那应该是在摸它的头吧。虽然它本人很嫌弃地摇着头,但她完全不在意。抚摸玩弄着它的下颚,想怎样就怎样。最后还拿出一条小小的缎带,温柔地绑在来亨脖子上。

  看上去倒不会喘不过气,但可能是那触感让它无法平静吧,来亨用力摇着头。

  「这样看起来,鸡的脸长得很可怕耶。有人说鸟类是恐龙的子孙,是真的吧。」

  「可能吧。」

  来亨咕咯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未来人搞不好知道。我知道的只是,至少这只鸡不是恐龙的子孙。在这世界的某处,应该有它人型的祖先。而我猜,那也许出乎预料地与她有关也说不定。

  我想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它不会特地跑来改变过去吧。

  「为什么要带它来啊?」

  她突然看向我这么开口一问。炫耀宠物的解释好像被她左耳进右耳出地,就这么轻轻忽略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有很多逼不得已的情况……」

  不能说出实情,我只好含混带过,结果她反而说了声:「是那样啊。」令人意外地接受了。

  「那可真是辛苦了。」

  「咦,你相信啊?」

  我吓了一跳。她的个性有坦率到能直接接受这种事情吗?

  她用手指卷绕着刘海,抬头看着天气有点不稳定的天空,同时这么说:

  「没啊,因为你喜欢我吧?」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我反而有点梗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

  「那样的话,像这样一起出门的时候,一般会想要讨好我,让我有好感而把自己弄得更帅气一点吧。这样的话,一般会带鸡来吗?你应该不想惹我讨厌,也不会想靠一只鸡来讨好我吧?既然这样,你一定有什么非得带它来的原因,所以我决定相信你说的。」

  她快速的说明让我感到很佩服,原来如此。说得没错,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可能那么做,所以她接受了我令人难以置信的解释。

  不过,她再怎样也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为了拯救她自己,而扮成一只鸡从未来来到这里的家伙吧。就算这是非常认真的一件事,我想她也无法毫不犹豫地相信我。但如果是来亨直接跟她说,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

  藏在巷子里房屋缝隙间的大型犬,盯着我们这边。伫立在黑暗中的狗,眼睛简直像猫一样光芒倍增。也许是感觉到我们的视线,它往后退消失了踪影。是从某户人家中逃出来的吗?

  「话说回来,你也穿运动服耶。」

  她的头上下摆动确认,指出我的服装。

  「是运动服啊,去年上基础体育时穿的那套。」

  「应该不是要去爬山之类的吧?」

  她唯恐发生她最害怕的情况,因而对我加以牵制。

  「别担心,是在街上。」

  虽然没去过,但我如此断言,并照着地图走。

  不久,我们离开了大学生的生活圈,往更外围走,虽然发现她已经因为那段阶梯而开始呼吸急促了,但我半当作没看到,最后我们来到一栋建筑物前面,位置在离市区稍远的地方,四周已稀稀落落地出现田地了。

  「这里是什么啊?」

  她用「该不会是这里吧?」的眼神向我确认,于是我点头表示就是这里。

  本日的约会地点,是鸡先生所推荐的——空手道道馆。

  她就那样抬头看着招牌,低声问我。

  「来这干嘛?」

  「来这练空手道。」

  趁着昨天,我已经先用电话预约好入门体验了。隔壁是岩盘浴的店,再隔壁挂着浮潜的招牌。好像有些统一性,又好像没有。

  随便怎样都好,我走进空手道道馆。说是道馆其实也只有小小的一间,深度大概只有公寓三间房并在一起的大小,宽度也差不多。因为是木制地板,所以朝里面望可以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气息,让我有点想起我老家。

  「不好意思——」

  我边出声喊,边抓着她的肩膀,防止她逃亡。

  「我说啊……这真是好厉害的约会行程。」

  「想说要让你记住动动身体的乐趣。」

  「这不用了吧……」

  她马上决定要回家。身体也已经转了过去,我再把她转回来。

  「别这样嘛。」

  我硬把她推进去,让她脱了鞋子。正在为了练习而做准备的门生们,用相同的视线望向这里。说是门生,但几乎都是小孩子。因为今天是假日,所以是国小、国中生的学习时间吧。一位似乎是指导员的年轻男性往这边走过来。

  「二位是要做入门体验的吗?」

  「是的,我昨天有打电话……」

  「啊,好的好的,请进。现在正要开始,请一起来吧。」

  我们在对方的邀请下步上榻榻米。跟我比起来,视线大多都是看向她。那恐怕是因为,很少见到这个年纪的女性学员吧。基本上,小孩子里面好像也有女门生,不过孩子们的是视线似乎全都看着我手臂里的鸡。这两种视线都很正常。

  她的肩膀不再僵硬,抵抗也慢慢变少了,于是我放开她。都已经到这里了,她也该死心了吧。回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要她别担心。

  「毛巾跟饮料我有准备了。」

  「……哇,好棒哦。」

  她目光呆滞地在背包里捞着,拿出橡皮筋用来绑头发。

  我看着她那模样,同时想起了我难以理解的地方。

  如果只是要让身体动一动,也可以去健身房啊。但未来人指定的却是学习格斗技的道馆。几百、几千年后,空手道也有流传下去吗?先不管这个吐槽点,学一些动动身体的方法来防身比较好,它也有这样的意图吧?

  那是为什么?她的死因明明应该是因病死亡。然后为什么建议连我也要锻炼?跟我没关系的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吗?我心里产生了各种不安,是因为无法顺利将未来人给的片断情报连接起来的关系吧。

  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她将头发绑上去的期间,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别说是减少了,反而还加倍。那是因为她挺着胸,使得之前因驼背而难以辨视的身体曲线,被强调了出来吧。她不知道为什么,相当的……不加修饰地评论的话,她的胸部很大。所以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国中生或指导员会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虽然可以理解,但我实在是很想把这些男的一个个大卸八块,或是全都宰了。不过现况是,就算对手是那些看来像小学生的门生,我也有可能反过来被打倒,所以我只能感到苦涩地望着她。这时候传来咕咯一声,我回头一看,看到来亨被一群小学生给围住了。它想逃,但那些小孩子的脚杂乱地竖立在眼前,它似乎找不到缝隙穿出去。未来人也很狼狈啊,我苦笑着走近那圈圈去帮助它。

  「你们不要欺负它啊。」

  「为什么带着鸡一起来啊?」

  刘海在额头上绑成冲天炮的女孩子,丢出很简单的疑问。她长了一张很难说是可爱的马铃薯脸,但个性好像挺讨人喜欢的。

  「嗯……因为……它是我朋友。」

  以我来说,这理由实在有点牵强。可是,不也有人坚持说小狗小猫是家人吗?

  所以说球或鸡是朋友也不奇怪。不对,是很奇怪。

  「你们可以跟它玩,但不要对它太粗暴。」

  「知道了!」

  小女孩单纯而随意的答应我。虽然不放心,但也没理由过度保护未来人。

  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是很可怕的。以前某座幼儿园曾经有蟑螂出没,但那些孩子们却一拥而上,踩个不停而把蟑螂都给踩死了。小孩子基本上很残忍。不对,也许全人类都具有那样的本质。

  也许只有小孩子,可以不用把那本质隐藏起来。

  「哎呀,好久没看到什么女孩子了。看来是为了健康而来?」

  一道轻浮的声音传来,我的目光从来亨身上收回来,看向那边。啧,我不由得发出不满的声响。刚刚那个男的站在她旁边,好像很亲密地在跟她说话。偶尔也会看到大学的那个青梅竹马像那样靠近她,所以这也不算少见了,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还是都会保持警戒。

  「呃……嗯……算是吧。」

  她适当地应和着。瞥了我一眼,像是在说,我来这里的目的要去问他。我慌忙移开视线,那是因为我一心一意地,不想被她看穿内心焦臭的感情。光是她跟别的男人说话,我心里那团无可奈何的感情就会让我觉得很激动。我很会吃醋,而我和她的距离又没有近得足以让我打消醋意。男人又笑着与她说话,而她也没有逃避或是拒绝。那很正常的吧,但即使如此,看到她的态度与跟我说话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就让我对自己的现状感到非常失望。

  「我叫蟇目幸太郎,你呢?」

  「我是熊谷。」

  「哇,好帅气的姓氏……啊,你不喜欢这个姓氏吗?」

  被男人看穿这点,让她瞪大了双眼。有必要这么吃惊吗?我以前不也是看透了这一点。那时候,她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了。不喜欢的话,我用名字叫你吧?」

  这男人似乎习惯用名字称呼女孩子,他神情柔和地提议着。

  我光是看着她的表情和这一切,头上就已经蒙上阴影,黑掉一半了。

  「那就那样吧,我叫熊谷『蓝』。不过,我想没机会再见面了。」

  这样好吗?我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声音,快崩溃了。

  「如果你来这里学习,不就有一堆机会吗?多多关照啊,小蓝。」

  「我只是硬被抓来的而已。」

  男人往前拉近了一步距离,她虽然警戒地退了一步,但男人毫不在意。

  「小蓝,你是大学生吧?我猜。」

  看他问了许多关于她的事,这怎么可能不是对她特别关心或是别有居心。

  在我注意力被鸡拉走的期间,这男的是怎么回事啊。害我好后悔。

  因此,之后就算来亨一直被孩子们追着到处跑,我也没有去帮它。这就叫做逆恨吧。来亨终于因为空手道的练习要开始而被释放,那家伙也有运动到了,这不是很好吗?接下来她虽然不满地嘟着嘴,还是并排在我旁边。我的心情变得有点差,她也察觉到了吧。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不要发现。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你会不会被健康节目影响过头了?」

  「也许吧。」

  我对那充满怨恨的眼神视而不见,暗自感到疑问,这是那只鸡的翅膀无法挥开的疑问。事实上,未来人所说的一切,到底有哪些是真的?

  一开始教的是行礼的方式。我回想着国中剑道部散发独特臭味的那群人,同时在一旁模仿、躬身致意。原本就驼背的她与其说是躬身,还不如说感觉只是点点头而已。

  在那之后开始进行基础训练,兼暖身运动。虽然他们有教我们要怎么做,但这实在是相当艰难。我的身体僵硬,动作也比孩子们钝很多。对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社团的我来说,这是一段很新鲜又令人感到不耐烦的时间。我的身体竟然如此不自由吗?日常生活中不会动到的部位发出尖叫,同时我也感到震惊。

  另一方面,在基础训练阶段就腹侧疼痛的她,在听到「你可以去休息一下」之后,马上就躺在道馆的角落了。坐在她旁边的来亨也有点被她打败的感觉。果然还是去健身房比较好吗?在我因选错地点而感到后悔的时候,有个身影动了。是一开始出来迎接我们的那个男人。

  「蟇目,你稍微过去看一下。」

  那个人好像是道馆主人,他口中那个叫蟇目的家伙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个优质男好像负责指导她,这让我觉得火大。这里没有什么女性指导员,所以由他来指导也是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觉得抗拒。又是他啊?蟇目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年龄比我大二、三岁吧。咖啡色的头发微卷,接近以前流行过的自然发型。也许是因为站在指导者的立场吧,他有一种习惯与人交流的气质。一种具有给人安心感的柔和氛围从他颈边垂落,他应该很受大学女生欢迎吧。有这样的人接近她,我内心一点都不平静。因为令人受到冲击的事实还在,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没有任何在背后支撑我,让我感到安心的东西。

  蟇目让她站起身来,而后不慌不忙地在道馆内来来去去,收集了各种东西过来。让她的双手戴上像棒球手套一样的东西,自己则是戴上黑色捕手手套举着。好像想让她体验各种乱打乱踢的感觉。这样可以吗?我觉得太宠她了吧。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像这样感觉到某人的情感,是因为我单恋她而在钻牛角尖吗?她以蟇目举着的捕手手套为目标出拳伸腿。每次蟇目都会手把手地一一指导她。

  每次看到我的脑袋都快气到沸腾,但又不能不看。

  无意识地动着身体的时候,我不只一次地像在偷看一样斜眼确认,然后怀疑自己的眼睛。

  蟇目手摸着她的腹部与背后,指导她背要伸直,而且还紧靠着她旁边。她的背后还有腹部,我都……有摸过。在知道她名字之前就摸过了,不过那是意外。并不是像他那样确实的摸到。

  我的心似乎快出现淡淡的裂痕了。上臂僵硬,脖子剧烈疼痛。一放松下来,眼前就模模糊糊地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停下动作,有人就叫我别分心乱看,但对现在的我来说,看着前面才真的是分心乱看。

  咕噜咕噜,不生不冷地从喉咙生出来的液体流往胃底。滴咚滴咚,马上传来弹落水面的声音,不断累积的液体无边无际。回过神来我已经放下双臂,抬头望天喘息。喉咙深处微微抽动,从脚底到指尖都热腾腾的。

  她的脊背在指导下伸直,让踢动的声音升华得有些许艳丽。

  她有一点点脱胎换骨了。

  带领她到达那里的也许是我,然而,那时我却不在她身边。

  这比无聊的课程更让我觉得拘束,那样的时间终于结束。

  我汗流浃背的,有点想吐。她燃烧殆尽地又倒在道馆的角落:「呼哈……」但我现在不想去找她说话。难看,啊~真难看,想要如此跳舞自虐的心情是有自觉,但却不知道在我心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那火气平息。

  相反地,有个家伙跑来跟我说话。进一步火上添油。

  「哎呀,怎么样啊?那个……鸡男先生。」

  姓蟇目的男人,装着很熟地跑来跟我说话。而且还擅自帮我取绰号。

  「我叫岬。」

  「对对,阿岬……是吧?你还没满二十岁吧?」

  「啊?」

  蟇目看起来像有大学四年级的样子,因为就一个在职人士来说,他各处都有一些言行举止或整体气质带点轻浮的地方。他微微展开手臂,询问我的感想。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单纯地打某样东西,不是很开心吗?」

  如果是拿你的脸当靶,也许会很开心。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开心,手腕挺痛的。」

  一开始都是这样啦,蟇目爽朗地笑着。让我很想把手指戳进那上扬的嘴唇两端,把它往上撕裂。

  「不过你女朋友挺有趣的。出拳抬脚一点都不犹豫,那很厉害耶。」

  「咦,是哦?」

  我硬是逞强,没否定女朋友的这个讲法。这要是被她听到之后纠正,那可就不止是丢脸而已,但我还是那么做了。虚荣心作祟。

  「还有啊,她驼背得可真严重。那要帮她矫正一下比较好哦。」

  想起这男的之前撑着她的背后跟腹部,我就不由得皱眉。

  跟我说这个能干嘛。

  「是啊。」

  在这气氛下也不能叫他滚边去,只好我自己离开。蟇目可能也懂得看人脸色,并没有追上来。我就那样没有回头,很快的回到来亨身边。

  开始练习之前来亨被追得团团转,但现在好像已经恢复了。

  「你的表情怎么好像不太好玩的样子。」

  「因为不开心啊。」

  我不管别人的眼光,没有降低音量地回答来亨。抱着来亨,没有等她就先出去道馆外面了。在入口的门关上之前回头一看,她又再跟那个姓蟇目的讲话,我有始以来的觉得很多事都不想管了,随便她了。

  准备好的毛巾一个人用,饮料也自己一个人喝。

  虽然觉得自己器量狭小,但还是不由得感到胃在绞痛。

  我在停车场说出真正的心底话:「真不好玩。」对此,来亨说:

  「现在是播种的时期,总有一天好的花跟坏的花都会萌芽。」

  「坏的花?是哪一种意思?而且是对谁不好的花?」

  「这个嘛,在我那时代,根本就不会开什么好花。」

  来亨维持它一贯的暧昧态度。你的时代怎样谁理你啊。

  反正我们不会活到那么遥远的未来。

  我跟她,还会再活几年呢?未来有稍微改变了吗?

  「眼前」不断地持续,以我们对时间的感觉,无法完整看到那变化的波纹。我现在朝着怎样的方向走呢?我连那是不是朝着自己所应期望的地方前去,都不知道。

  「说个什么能分散我注意力的有趣故事吧,最好是有未来感的小故事。」

  因为是你说要来这种地方的,我有点迁怒地如此要求着。

  「你太为难一只鸡了。」

  虽然如此抱怨着,来亨的头还是停下动作。然后,照我要求地开始说了起来。

  「我会以生活在这时代的鸡的模样出现,还有另一个理由。」

  「哦?什么理由?」

  「因为我无法适应。人类或地球环境这种东西,虽然肉眼看不见,但仍是每天都在变化。在几千年后未来地球生长的人,要在过去的星球生活,几乎是等于是不可能。只要待个十天,就会被我们无法免疫的病原菌胡乱攻击而死掉吧。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只能成为这时代的鸡,使用鸡的身体。」

  「是哦……」

  真是相当有益的未来情报。可是,为什么是选择鸡,还真不明白。虽然用蛇或鳄鱼,甚至是熊的模样跑来,有些地方我也会很头痛,那实在是很难住在一起。我临时起意,把抱着的来亨朝天空丢出去,结果它好像很慌张地展开那翅膀。贯穿灰色的天空,白扇像是要挥开云朵般横扫。

  然而,那是鸡的翅膀。在空中滑翔之后缓慢地降落到地面,是当然的过程。落地之后来亨跑着回到我的脚边,跑的速度比在天空飞还要快多了。就好像在跟我说,我也不要一口气就想飞,还是不断地步行累积吧。

  舞完一曲回来的未来人在转而与我面对面的同时,边对我说:

  「未来并不一定都是与现在背道而驰。」

  有时是彼此越走越近……

  彼此面对面,甚或互相对峙。有时也会成为阻挡在前方的高墙。

  我有邀请她一起吃饭,但却没办法心情愉快地聊着天。

  她原本就那样,而连我都少话。没有想太多就走进了连锁意大利家庭风味餐厅「萨莉亚」,吸食着蕃茄意大利面却食之无味。我原本就不太喜欢蕃茄。

  「唔,手脚好像马上就开始觉得痛了。」

  她挥挥抓着叉子的那只手,但所说的话却很轻快。她一扫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阴霾,露出清爽的一面,这真的很难得。

  但让她露出这一面的人不是我,对此,我心情有点复杂。

  顺便说一下,来亨当然是没办法带进餐厅,只能在停车场等。进餐厅的时候,她虽然有问我:「不会跑掉吗?」但我说:「不要紧。」不顾她的犹豫。来亨也没有反抗这局势,率先走向了停车场。

  虽然我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它搞不好也顺便负责「监视」。

  「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开心。」

  我掺着些许醋意的指出之后,她回了声:「算是吧。」轻轻搔着脸颊。

  「用力打某样东西、踢某样东西,你不觉得很爽快吗?」

  她很高兴的问着我,这简直就像被邀请去道馆的是我一样。

  「你也有试过了吗?」

  「练习挺久的,还被人称赞说我很会揍人呢。」

  那是称赞的话吗?我有点不那么认为。简单的说,就是出手毫不犹豫吧。

  我想问她没有其他原因了吗?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把叉子往盘子里戳。

  她似乎这样那样全都很喜欢,照她这语调兴奋的样子,搞不好接下来她也会继续去那间道馆学习。那不是我……不对,是来亨希望的结果吗?要是她因此变得更加健康,得以避免生病的话,那可说是万万岁了。

  「……………………………………」

  如果单纯拾取正面的感情,是那样没错。但我可不是圣人君子。

  有很多事情我无法割舍、没办法吞下去。

  她接下来也会和蟇目见面,就是其中一件事。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低着头,她终于跑来问我。她已经察觉一段时间了吧。

  「呃…没有,没什么。」

  我虽然否认了,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我说的。

  「在道馆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放下叉子努力思考着。

  这下糟了,我冷汗直冒。她不但没有很钝,反而很有洞察力。

  果然,她好像发现我为什么会心情不好了。

  「你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吃道馆那个人的醋吧?」

  我说不出话来了。这比被她指出「你喜欢我吧?」更丢脸。

  因为这不是什么纯洁光明的事吧。这与其说是羞愧,不如说是难堪。

  「那当然是会吃醋啊。」

  当害羞跑在前头,就变得像是事不关己了。

  「怕我会被别人抢走吗?嗯,我们的确是聊了很久。」

  她好像觉得很有趣的问着,而不回答她,她就一个人自己下了结论。

  「原来如此,从你眼中看来就变成那样啊?嗯,原来如此。」

  她不知为何,说得好像很佩服的样子。对我来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而且她没有做出任何保证。没跟我说什么不要紧啦,别担心啦之类的。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确切的连结,这些不安、焦躁、静不下心,全都是从我的单恋而来。对她来说,应该有很多时候都会觉得,那时我的情况怎样根本不重要。

  我想反驳她,可是……怎样又怎样的。但我觉得就算把爱慕之心全都倾泄出来,也不能怎么样,只留下在嘴里碎碎念,却又不断累积怎样也解决不完的东西。压力无法排解,胃痛也是早晚的问题吧。

  鸡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它什么也不跟我说。也许连那个,其实都是按照它的目的所进行的行动之一环。一旦开始怀疑,就好像全世界都充满了疑念,甚至觉得连我的情感都快要一起慢慢烧焦了。

  我想起昨天在餐厅里的对话。

  把那个回复往后推延,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的未来,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能够照我所想的延续下去吗?

  「……………………………………」

  一知半解地知道未来的事有多恐怖,比我预料的感受更强烈。

  不过又可是……

  像这样快要被不安辗碎的时候,我那尖叫似的呐喊声总是没变。把心重新放平,用那样的心境把已经讲到腻的那句话,再描一遍。

  用舌头,用心说:

  「……我可以做到。」

  说,我可以去做。

  回程的路上,原本就很不稳定的天气终于崩溃,开始下起了雨。

  我有带折伞,但要把来亨放下来才能从背包里拿出来,而且也只是小雨,所以我就那样走着。那样一来,来亨的鼻子或羽毛就被雨滴溅到,它似乎非常在意,情绪激荡地开始左右用力摇着头。又好像是很怕被雨滴到。为了不让周围的人觉得奇怪,我小声地询问它的状况。

  「怎么了?」

  「没有……,只是想说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看到雨也不用逃啊。」

  路过的人们几乎都没有撑伞,这好像让来亨觉得很惊讶。

  在未来,雨已经完全变成危险的东西了吗?

  「我所住的地区,会下硫酸雨。」

  未来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接近未日。

  溪谷里也有硫酸瀑布倾泄而下吗?

  「你还真能住在那种地方啊。」

  「没有其他土地啊,人类已经过多了。」

  来亨冷漠地评论着自己的时代。在那期间也继续下着雨,雨好像慢慢变大了。在冷得让人流鼻水的寒意中颤抖着身体,我们就那样淋着雨往前走。路途中,我又再度感觉那只狗的视线,就是去道馆时看到的那只狗。它一样潜藏在建筑物之间,确实凝望着我们这边。然后,马上又消失了。

  心情已经很糟了,竟然连动物都在瞪我,真是一点都不开心。

  在不透明又沉重的未来底下,好像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了。

  就那样在街中的人行道上停下步伐,不经意地环视周围,结果都是人、人、人。

  忙碌的人、奔跑的人。在呼唤着什么人的人、在玩手机的人。

  比大楼还要纷乱林立的人群森林。

  就算是现在,人也已经过多了。

  过几年之后,过了越久就增加越多吧。

  可是,在那些满出来到有剩的人类当中,没有她。

  所以才会变得那么黑暗吧,我擅自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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