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士兵的女儿II 井边洗衣的间话家常

  井边洗衣的闲话家常

  「妈妈,那我去洗盘子了。」

  「多莉,麻烦你啰。」

  多莉抱着吃完了早餐的脏盘子出发去水井。帮多莉打开玄关大门,送她出门后,我叹着气笔直走向卧室。

  今天是土之日,我和女儿多莉都休息不用工作,担任士兵的丈夫昆特则上早班。因为必须赶在第二钟开门前完成交接,大清早就出门了。

  多莉和梅茵预计去森林采集,我则是洗完衣服后,就要用昨天买回来的食物做成过冬要吃的防腐食品。大家都照着各自的安排开始行动了,梅茵却还躺在床窝里头磨磨蹭蹭,不肯下床。

  「梅茵,你还不快点起床!第二钟都响了喔。你今天不是要和多莉还有路兹去森林吗?」

  「对……我要去……」

  梅茵一脸睡眼惺忪地慢吞吞爬起来,准备开始洗脸。明明每天都会用热水擦脸和擦身体了,根本没有必要再洗脸,洗这么多遍还不够吗?梅茵极度地爱干净,都已经到了邻居太太们会取笑的地步了。

  「梅茵,脸等一下再洗,你先吃完早餐。」

  「……是。」

  梅茵不满地鼓着脸颊,迅速用木簪盘起头发,「嘿咻」地喊了一声,爬上最靠近炉灶的椅子,说完「我开动了」就吃起早餐。

  梅茵早上都很晚起床,吃饭也吃得慢。如果要等她吃完早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收拾。

  「多莉已经去井边洗脏盘子了。妈妈也要去洗衣服。你可以用水缸里的水,至少自己吃完的盘子要自己洗干净喔。」

  「知道了~」

  转过身,背后传来了梅茵还带着困意有些迷糊的回答,我抱起装了脏衣服的篮子和放了肥皂的水盆,踏出家门。瞬间,冷风迎面扑来。

  「今年这么早就变冷了呢。」

  时节进入深秋,风也变得非常寒冷。我快步奔下楼梯,一想到接下来水井的水会变得有多么冷,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土之日除了昆特这种职业为士兵的人之外,大部分的人都不用工作。许多太太们聚集在水井四周,一样不是在洗衣服就是在洗碗盘。

  「啊,妈妈。」

  正洗着盘子的多莉一看见我就大力挥手。

  「等我洗好了,就要准备去森林。梅茵起来了吗?」

  「现在正在吃早餐。」

  「梅茵动作还是这么慢!路兹等等就要来接她了耶。」

  多莉鼓着脸颊说,抱起洗好的盘子,一边走回家一边嘟嘟囔囔:「得叫梅茵快点准备好才行,她真会给人添麻烦耶。」最近的多莉老是放不下梅茵,让我不禁觉得,就是因为多莉时时顾着她,梅茵才会这么放心地做事拖拖拉拉吧。

  因为身体变好了,现在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了吧。从前总是哭着说「只有多莉会,不公平」的梅茵,现在已经会由衷地称赞多莉:「多莉什么都会,好厉害喔!」

  能够和改变后的梅茵一起去森林,多莉心里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吧。虽然老用生气或无奈的语气抱怨,但脸上始终是眉开眼笑,脚步也轻盈又雀跃。感情好最重要。

  「多莉勤快又能干,还会照顾体弱多病的妹妹,真是个乖孩子呢。」

  「是啊。多莉乖到我都觉得她太能干了。」

  听到邻居称赞女儿,我笑着应道,寻找可以洗衣服的空间。在太太们之间穿梭后,「咚!」地把篮子放在一小块空出来的空地上。

  「伊娃,早啊。」

  「早安,卡萝拉。家里人一多,洗衣服也很辛苦呢。」

  在我放下篮子的隔壁位置上,卡萝拉正以惊人的速度洗着比我们家多出两倍的脏衣服。她听了大口吐气,停下来转了转手臂。

  「我们家和伊娃你们不一样,没有可以帮忙的女孩子啊。真希望别四个都是男孩子,至少给我一个女孩子嘛。」

  卡萝拉是路兹的母亲,底下有四个男孩子。男孩和女孩可以帮忙做的家事完全不一样,所以她常常都在发牢骚,希望至少有一个是像多莉一样的女孩。

  「虽然多莉很勤快,但万一生的是像梅茵这样的女儿,那可就麻烦了。」

  我用这句话带过了卡萝拉的不满,拿起水盆走向水井。因为汲好水后,得倒进水盆里。

  在手臂上使力,从水井里汲出水来。没有力气的梅茵还汲不了水井的水。她勉强只能吃力地搬动小木桶装的水,搬完后还会无法动弹。

  ……但现在身体也比较健康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就汲得了水了?

  梅茵从出生以后就经常发烧,身体又虚弱,常常因为羡慕活蹦乱跳的多莉而哭喊:「为什么不把我生得和多莉一样!」那种时候,我都只能对她说对不起。

  梅茵在发烧陷入昏睡时,似乎都会作非常开心的梦,当她聊起梦境里的世界,是她看起来最快乐的时候。她说她在梦里不管怎么奔跑都不会难受,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还能吃到很多好吃的东西,吃得肚子都撑了。每一次都用口齿不清的稚嫩嗓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到她说「梦里的世界更快乐,好想一直睡下去」时,意思好像在说「我不想活了」一样,我还曾经因此怒声斥责她。

  ……这么说来,她最近没有再提起过作梦的事情了呢。

  成天哇哇大哭的梅茵自从进入幼童特有的反抗期,从爱哭转变成爱发脾气以后,就没有再提起过作梦了。但相对地,也开始老是做一些奇怪又不知所云的事情。不过,开始和路兹一起做纸以后,她的奇言怪行好像也有慢慢减少的趋势。

  ……梅茵也真的长大了呢。

  往水盆里倒了三次的水,量已经足够洗衣服了。我搬起装了大量冷水的水盆,回到自己占据的位置上,在卡萝拉旁边坐下来。

  拿起肥皂开始洗衣服后,井边例行的闲话家常就开始了。

  「今天梅茵也要去森林吧?她老是发烧,身体又那么虚弱,我一直担心她会不会哪天就走了呢。不过,最近看起来状况还不错嘛。」

  「都是多亏了路兹一直在照顾梅茵啊。真是幸好有他。」

  只会成为众人累赘的梅茵现在能去森林,用小篮子采集再带回家来;又为了成为商人的徒弟,能够用做好的纸和发饰赚钱,全都是因为有路兹的帮忙。如果只有梅茵一个人,肯定什么也做不了。

  「唉,路兹也有做一些值得人家称赞的事情嘛。之前居然说他想当旅行商人,现在又擅自在城里找了当商人学徒的工作,这孩子做的事情都让我们父母头痛得要命。所以听到有人夸奖他,感觉还真奇怪。」

  卡萝拉说完耸起肩膀。虽然在父母眼中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但在我眼里,路兹可是个乖巧到连我都想要有这种儿子的好孩子。

  「路兹对梅茵很好,也很会照顾人喔。」

  「那是因为梅茵介绍了商人学徒的门路给他吧?我也搞不太懂,但听说他们在卖纸?还在做一种奇怪的木棒呢。好像赚了一点零用钱,但干嘛不干脆当做纸的纸匠,非得要当什么商人呢。果然是因为梅茵的关系吗?」

  「是吗?这我也不晓得。不过,我也没想到梅茵可以自己找到商人学徒的工作,吓了好大一跳呢。听说是昆特以前是旅行商人的部下帮忙介绍的,但真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会录用他们。」

  我还以为梅茵以后会和昆特一起在大门工作,帮忙处理文件,所以在听到确定要和路兹一起在城里的富商底下当学徒时,内心不知道有多吃惊。

  「居然想当要做骗人勾当的商人,真不知道路兹那颗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我们帮忙做发饰的时候,对方都会如实付钱,还帮忙准备了材料,我想那个商人应该没有那么坏,你不用这么担心。」

  制作高级发饰的时候,费用还提高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梅茵和路兹也都开心地说着那天发生的事情,梅茵晕倒的时候,还有一个衣着干净整齐的人,诚惶诚恐地上门道歉。在我看来,奇尔博塔商会并不是那么恶质的商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对方在商人里头可能还算不错的吧,但我还是担心啊。怎么偏偏就要做这种这么不稳定的工作呢。」

  「毕竟是男孩子嘛。都会向往旅行商人和吟游诗人的生活,想要出去闯闯看吧。昆特以前也是这样啊。至少现在决定要留在城里了,有什么关系呢。」

  「唉,跟旅行商人和商人比起来,昆特成为士兵还算不错的了。况且路兹是工匠的儿子,就算成了商人,看不懂文字又不会计算,根本做不了商人的工作吧?一定要不了多久就被扫地出门了。到时候,路兹就会比别人家的孩子晚一、两个季节才开始工作。」

  我明白卡萝拉身为母亲的担心。但是,因为我也知道路兹有多么努力,所以没办法再多说什么。这么心想的时候,就听见路兹的声音。

  「伊娃阿姨,早安!梅茵呢?她准备好了吗?」

  抬起头,已经做好准备要去森林的路兹正往这边跑来。

  「哎呀,路兹,早安。刚才多莉喊着『得叫梅茵快点准备好才行!』就回家了,所以应该差不多准备好了吧。」

  「是喔,那我去接她了。」

  「路兹,今天也麻烦你了。」

  路兹家和我家所在的建筑物正好隔着水井相对,所以路兹如果要去接梅茵,就必须先从我们这一群妈妈之间穿过去。他表情有些胆怯地踏入重围,四面八方的妈妈们就一一向他搭话。

  「啊唷,这不是路兹吗?别让你妈妈那么操心。」

  「别只顾着玩,要好好帮忙家里的工作喔。」

  因为总听路兹的母亲卡萝拉在抱怨,妈妈们纷纷向路兹好言相劝。路兹听了苦着脸,敷衍地应道:「我知道、我知道,听到了啦。」然后大概是想要尽快逃离现场,拔腿狂奔跑走了。

  「因为上面的哥哥都很会照顾人,老么就是比较任性。」

  「等到路兹当了学徒开始工作,他也会明白的。卡萝拉,你就放心吧。」

  「是吗……?」

  「而且不只哥哥们,路兹也很会照顾人啊。每次都很照顾梅茵,我很感谢他的帮忙呢。」

  我称赞了路兹后,妈妈们就耸耸肩。因为路兹都是最优先照顾梅茵,并没有照顾附近其他人家的孩子。孩子们也很少提起这方面的事,所以妈妈们都倾向于相信卡萝拉说的话,看待路兹的眼光也比较严格。

  「妈妈,那我走了。」

  「嗯,多采点东西回来啊。」

  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开始从住家走出来,往集合场所移动。出发去森林的时间快到了吧。多莉、路兹和梅茵也从我们家那栋建筑物走出来。

  「妈妈,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梅茵大力挥手,和路兹一起走在最前面。走路极慢的梅茵要是不先出发,就会被其他孩子抛在后头。

  孩子们出发以后,四周的妈妈们像是卸下重担,气氛变得慵懒许多。

  看到梅茵这么充满朝气,妈妈们似乎大吃一惊,纷纷往我周遭聚集。

  「平常很少看到梅茵,现在也能去森林了嘛。真是太好了。」

  「是啊,现在变得越来越健康了。虽然还是常常发烧病倒,但和以前比起来,躺在床上的次数减少很多了。」

  以前梅茵是一个月内能外出的天数一只手就数得完,最近则变成了卧病在床的天数,用两只手就数得出来。和她说想去森林,却根本走不到大门的初春那时候比起来,梅茵的身体真的强壮了很多。

  「但身体变健康了,却也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让我们伤透了脑筋。」

  我一边洗着衣服,一边生动地向妈妈们讲述梅茵的各种奇言怪行。

  像是干劲十足地握着扫把说要打扫房间,却还没扫完卧室就不支倒地;还说什么跳这个身体会变好,开始跳起了诡异的舞蹈,却还没数到十就瘫软不动;偷偷摸摸地把用泥土捏成的东西放进炉灶里,结果引起爆炸;为了烟灰打扫炉灶和烟囱,却在炉灶里头失去了意识。梅茵的古怪事迹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去年准备过冬的时候,梅茵还偷偷在蜡烛里面加了药草,结果真是太可怕了。加了迦耶利和桑可莱勒的蜡烛臭得就算外面在下暴风雪,还是要打开窗户换气,不然根本受不了。」

  啊哈哈哈!四周响起了哄然的爆笑声。

  「那还真是一场灾难。今年得好好监督她才行。」

  「是啊。不过,路墨莎和汀耳芬倒是消除了不少蜡烛的臭味喔。大家如果要加药草,可以加路墨莎跟汀耳芬。」

  「我们才不会把药草加在蜡烛里头呢,还不如用在其他地方。」

  梅茵的奇怪举止也偶然做出了成功的蜡烛,我分享给大家知道,但大家都不打算在做蜡烛上头花更多工夫。

  「伊娃,你家不只昆特,连梅茵也让人放心不下,真是辛苦你了。」

  「我已经放弃了。谁叫她是昆特的孩子呢。你们不觉得梅茵就算有点奇怪,也是没办法的事吗?」

  我轻轻耸了耸肩,周遭又响起了带有深意的笑声。

  我们家不只梅茵,昆特的事迹说起来也不少。比起很少与邻居往来的梅茵,其实昆特的事迹更广为人知。

  「昆特那个人啊,就像是还不懂得分辨梦想和现实,就直接长大成人了。」

  因为崇拜吟游诗人口中的骑士,当年昆特虽是木匠的儿子,却梦想成为骑士。其实小孩子会崇拜骑士也算稀松平常,但是,骑士是只有贵族大人能当的职业。明白了现实以后,孩子们都会大失所望。一般的孩子会就此理解到吟游诗人所说的故事与现实并不相同,进而死心放弃。

  然而,昆特没有死心。他拒绝了父母亲介绍的工作,为了成为士兵,迳自跑到大门直接找士长商量:「既然不能成为骑士,我想成为保护城市的士兵!」然后成为了见习士兵。顺便说,当时的士长正是我父亲。

  每次去城市周边消灭魔兽,昆特都会卯足全力,想要猎捕到比其他士兵更大的魔兽,要是比别人的小,还会真的很不甘心,内在真的从以前到现在一点也没变。甚至还关照刚买了市民权的旅行商人,为对方当介绍人,普通的士兵才不会做这种事。

  ……但梅茵在路兹的拜托下,就把他介绍给以前是旅行商人的士兵,一样也不是普通人会做的事情。果然是父女。

  对于梅茵没有找父母商量,就答应把路兹介绍给昆特的部下这件事固然让人惊讶,但一般也不会料到雄心壮志地说要介绍路兹而出门的梅茵,最后竟然带着商人学徒的身分回来。居然和商人谈判,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成了商人的徒弟,梅茵这一点怎么看都和昆特如出一辙。先不说五官,个性完全不像我。

  两个人都会朝着目标横冲直撞,眼里完全看不见旁人,日常生活中也经常出现我很想叫他们两个人冷静一点的情况。

  ……梅茵会这么异于常人,肯定都是昆特的关系。

  「但话说回来,伊娃到底为什么会和昆特结婚呢?依你裁缝的本事,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

  原是士兵女儿的我,旁人自然都希望我将来也成为士兵的妻子扶持丈夫。当年提亲的都是邻居和父亲工作地方的士兵,求婚的对象确实不只一个。

  「……发生了不少事情嘛。」

  我叹口气摇摇头,想用一句话就打发掉这个话题,卡萝拉却乐不可支地勾起嘴角。

  「我知道喔。当年昆特对伊娃一见钟情,从此之后就每天没有间断地上门提亲。」

  「呜哇,完全想像得到!」

  一旦锁定目标就会勇往直前的昆特,真的每天都来我们家报到,恳求父亲让女儿和他结婚。父亲败给了他的热情,也受不了他每天都跑上门来,最后应允说道:「只要伊娃选择了你,我就答应你们结婚。」

  ……当时我还心想:「不要因为嫌麻烦,就把这件事情丢给我啦!」

  「所以是昆特每天都上门追求,伊娃才屈服了吧?」

  「啊哈哈哈,感觉昆特一发动攻势就不会停下来,都可以想像那幅画面了!」

  妈妈们哈哈大笑,猜想着昆特一定会说这种话,接二连三地举出了吟游诗人在讲故事时会出现的求婚台词。听着看好戏的妈妈们列举出的各种求婚台词,我轻轻耸肩。

  「伊娃,有没有说中的?」

  卡萝拉捂着嘴角窃笑看我。

  ……讨厌,就爱取笑人!

  眼看大家都联合起来捉弄我,我鼓着脸颊,动作迅速地拧干衣服,丢进篮子里。

  「啊,你想逃走对吧?」

  「那怎么行,这么有趣的话题可不多。」

  感觉到妈妈们的包围网逐渐缩小,我把水盆倒过来,倒掉里头的水。

  「伊娃,好歹告诉我们正确答案嘛。」

  「至少有一个说中了吧?」

  我把篮子和肥皂丢进水盆里,抱着水盆一骨碌站起来。

  「全部都对,因为我全都有听过。」

  只丢下这一句话,我就一溜烟地跑向住家所在的建筑物。奔上楼梯的途中,听见了妈妈们的爆笑声。

  ……唉,太难为情了。

  但因为她们并没有猜中真正让我决定结婚的求婚台词,就随她们去瞎起哄吧。

  回到家,开始晒衣服。多莉的衣服、梅茵的围裙,接着是昆特的制服。摊开晒制服的时候,当年昆特说的话闪过脑海。

  对吟游诗人讲述的骑士故事十分向往的昆特,求婚时也模仿了骑士。他跪在我的面前,捧着打倒魔兽后得到的小小魔石说了:

  「我是真心想要成为保护整座城市和家人的士兵。只有伊娃没有嘲笑我的梦想,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的身边。」

  听了忍不住怦然心动,深受感动的我,说不定其实也是个爱作梦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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