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神的化身VIII 我的盖朵莉希

  「当时艾尔维洛米大人跟我说的是,现在覆盖住整个尤根施密特的魔力已经变得太过薄弱,但他却是要求你完成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吗?」

  「听他的意思,就是你拥有的内容更多,所以要我快点去死,这样才能让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合而为一。」

  ……艾尔维洛米大人,你这家伙!

  「斐迪南大人,总之暂时别管艾尔维洛米大人,要不要先查证我们是否真的得让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合而为一呢?只要为国境门供给魔力,好像可以再争取一点时间喔。」

  「你行事还是如此乐观又少根筋……之前不就是你破坏了我的计画吗?」

  俯趴在地的斐迪南把脸庞转向我,眼带埋怨地瞪过来。

  斐迪南说完我才知道,原来他本打算制作可以当作古得里斯海得的魔导具,再呈献给王族,因此毕业仪式隔天去了贵族院的图书馆,想找艾尔维洛米补足剩余的知识;然而因为我已经进去了,斐迪南便被拒在门外。等到了春天他又再度造访,却得知我已经带走了另外那一半的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因而无法补足知识。

  「既然你拟定了这么重要的计画,应该事先告诉我啊。当时我可是预计成为君腾的养女,再取得位于地下书库深处的古得里斯海得。我根本不晓得斐迪南大人的计画,所以你怎么能怪我呢。」

  「你有重要的事也没向我报告,所以没资格这么说。我最早开始拟定这项计画,是在各领纷纷主张应该由你成为中央神殿长的时候。至少后来,我从未收到过你将成为国王养女的消息。」

  斐迪南眉头深锁,靠着墙壁缓慢地坐起身。闻言,我一时语塞。因为如同斐迪南没告诉我,我也没向他报告后续的事情。即使手边有隐形墨水,我也只能在信上写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我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坐在斐迪南旁边开始辩解。

  「……因为养父大人与王族要我不能告诉其他人啊。但其实我有很多事想找斐迪南大人商量,还有很多只能在秘密房间里倾诉的抱怨呢。」

  「你的抱怨无关紧要,快解开手铐。」

  ……哪里无关紧要了!听我说!

  尽管被斐迪南非常干脆地忽略,但我也知道现在比起抱怨,为他解开手铐,还有说明古得里斯海得与亚伦斯伯罕的现况更重要。我来回摸了摸举到眼前来的手铐,却发现表面一片光滑,完全没看到钥匙孔。

  「虽然我也想快点解开,但这个手铐要怎么打开呢?我可没有钥匙喔。斐迪南大人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我上下左右地端详手铐,想要找到钥匙孔,只见斐迪南一脸受不了地问:「你看得到钥匙孔吗?」

  「就是看不到才在找啊。」

  「你的圣典是为何而存在?不知道的事就去查。这个不是用钥匙,而是要用开锁魔法阵解开。我这里的知识每个时代都有几种开锁魔法阵,可以在比对后补足有所缺失的魔法阵。」

  「……感觉斐迪南大人在要求我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由于我一直心想着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所以平常很少使用梅斯缇欧若拉之书,也就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做。该不会斐迪南平常都用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在查资料吧?我一边这么狐疑,一边咏唱「古得里斯海得」变出梅斯缇欧若拉之书,搜寻解开手铐的方法。

  「你这外观是怎么回事?又是常人难以想像……不管骑兽也好,圣典也罢,你变出来的东西总是奇形怪状。」

  看见平板型的梅斯缇欧若拉之书,斐迪南以放弃理解的口吻说道,缓缓摇头。

  「虽然外观和常人想像的不一样,但我的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可是非常好用喔。不仅黑暗中『萤幕』会发光,非常便于阅读,想找的资料也只要往这里输入文字就能轻松找到。很厉害吧?」

  我得意诉说自己的梅斯缇欧若拉之书有多么优秀,「唔呵呵」地挺起胸膛。然而,斐迪南却是一脸不能理解。

  「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原本就是用来查询自己想找的知识,打开时,想要的知识自然会浮现而出。文字本身也会发光,所以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阅读。你的圣典竟还要特意输入想查询的文字,反倒更不方便吧?」

  「怎、怎么会……」

  始料未及的反驳让我整个人目瞪口呆。斐迪南微微倾身,看向我的梅斯缇欧若拉之书后说:「就是这个魔法阵,用司提洛画下来吧。」尽管我无法辨别,但据斐迪南所说,他那边的魔法阵都是比较旧时代的,而我这边是比较新时代的。

  「复制贴贴!」

  由于我懒得把思达普变成笔后再画魔法阵,干脆使用复制贴上魔法,把魔法阵复制到带来的魔纸上,然后灌注魔力使其发动。「喀锵」一声,手铐就掉到了地板上。

  ……这样就没问题了。

  「罗洁梅茵,你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发现斐迪南一脸愕然,我再次「唔呵呵」地得意挺胸。

  「这是我发明的复制贴上魔法喔。虽然有许多使用限制,但这个就很方便了吧?」

  「简直超出常理,但也如你所说十分方便。快告诉我原理和发音。」

  「……目前事态紧急,我之后再告诉你吧。」

  现在可没有时间研究复制贴上魔法喔。我这么提醒后,斐迪南便沉下脸要求说明:「那你说明一下情况吧。」说完,他开始反覆握拳。

  于是我为开始复健的斐迪南说明艾伦菲斯特的情况。因为出事时他马上要求尤修塔斯与艾克哈特赶回来,所以我想比起亚伦斯伯罕,斐迪南应该更想知道艾伦菲斯特的现况吧。

  「原来如此,艾伦菲斯特早已开始采取防卫。」

  「是的,领内贵族都卯足了全力在做准备喔。为了加强神殿的守卫,我还制作了强化战斗能力的魔导具,外观看起来就是不同色系的休华兹与怀斯。」

  「你的想法还是这么异于常人,为何要把强化战斗能力的魔导具做成苏弥鲁?」

  「是莉瑟蕾塔做的喔。反正很可爱,有什么关系嘛。」

  在我说明艾伦菲斯特的现况时,原先还不太能动弹的斐迪南已能稍微移动指尖,渐渐地再扩大到了可以上下移动手臂。只不过从斐迪南紧皱的眉头,还是能看出他对于无法随意活动身体感到很不满。

  「罗洁梅茵。」

  「怎么了吗?如果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尽管问我吧。还是需要更多的药水?」

  「不,把脸颊凑过来。你说过我可以捏你的脸颊吧?」

  看斐迪南一脸严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居然是要求捏我的脸颊。我自认没做什么会挨骂的事情,所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而且,有必要非得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捏我的脸颊吗?我完全不懂斐迪南在想什么。

  「呃,我是说过没错啦……但斐迪南大人的手还无法完全举起来喔?」

  「至少还是能动,而且趁现在,捏起来也比较不痛吧。」

  「明明我是指等你可以随心所欲活动之后……但好吧。」

  尽管嘴上还是反驳了几句,但如果这时候被捏也不会痛,那我当然欢迎。于是我移动到斐迪南身前,重新在他两腿之间坐下,说着「请」送上脸颊。

  动作仍然有些迟缓的指尖先是抚上我的右脸,接着手指开始使力。然而,我只觉得脸颊被人用很小的力道在轻按,一点也没有被捏的感觉。虽然无法理解,但斐迪南这样就满意了吗?我满腹疑惑地歪过头,这时斐迪南的手开始往脸颊下方移动。

  「斐迪南大人,那里不是脸颊喔……」

  他的左手从颧骨移动到下腭线,然后只用拇指挤压。这样倒是比刚才更有被捏的感觉了。他是为了这个才改变手的位置吗?就这么想捏我的脸?我没来由地心生感佩时,他的戒指忽然浮起绿色光芒。

  「洛古苏梅尔的治愈……」

  原本脖子上的些许刺痛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想到斐迪南竟然帮我消除了脖子上锁链的伤痕。我心里既高兴又高兴不太起来。

  「斐迪南大人,现在应该优先恢复自己的体力与魔力才对,你在做什么啊!?你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吧!我这点小伤又不痛,之后再治疗就……」

  「我只是想确认自己的魔力能否正常使用,刚好拿你做测试而已……嗯,思达普也没问题。」

  斐迪南从我身上别开目光,顺便抽回手,然后开始变出思达普使其变形。

  ……又没在听我说话!真是的!

  看来斐迪南虽然还无法起身行走,但身体正在顺利恢复。尽管个人觉得他应该尽量安静休养,但从他的态度也看得出来,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吧。

  「斐迪南大人,既然你开始慢慢恢复了,那我先出去和大家报告一声,再去找来登记魔石。」

  「罗洁梅茵。」

  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又被叫住,我蹲下来看向斐迪南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你的盖朵莉希。」

  「咦?呃,那个……现在非说不可吗?大家都在外面等着……」

  突然被问起早已埋藏到意识深处的问题,我不由得惊慌失措,顿时有些瑟缩。而斐迪南的目光固定在一点上。

  「我本以为你的盖朵莉希与我一样,都是艾伦菲斯特。但现在看来,王族显然已向你求爱,而你也接受了。所以,我想知道你现在的盖朵莉希。」

  「咦?」

  我完全听不懂斐迪南在说什么。我眨了眨眼睛后,循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他双眼正凝视着的,是席格斯瓦德送给我的项炼。我拉起项炼的同时,斐迪南也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轻「啊」一声,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曾经你的梦想是与王子结婚吧。记得某次你写下了内容非常荒谬的故事,当时就曾这么说过。还真没想到竟有实现的一天……」

  斐迪南指的是青衣见习巫女时期,完全不了解贵族社会的我为了印制书籍,曾经写下的灰姑娘童话。都那么多年以前了,他还只是大略看过而已,竟能记得这么清楚,真是教我佩服。但与此同时,我也发现到了明明自己当时想表达的是,我想把「大家都会羡慕的飞上枝头当凤凰」故事印成书籍,但斐迪南却解读成了我也向往「大家都会羡慕的飞上枝头当凤凰」。

  「请等一下!我要抗议!和席格斯瓦德王子结婚才不是我的梦想。要我跟那种早有其他妻子,而且连一本书也没有的男人结婚,对我来说只是恶梦。生活水准反而下降,这算哪门子的飞上枝头当凤凰嘛。」

  届时我可是得离开自己的图书馆,去到一个连半本新书也没有的新环境,成年前还很可能不被允许参与印刷业,所以我绝无法忍受有人说我是飞上枝头当凤凰。

  「再说了,我理想中的丈夫是爸爸喔。我希望将来的另一半可以协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也无惧于任何像是身分上的差距,随时随地站在我这一边保护我,而席格斯瓦德王子根本不能拿来相提并论。这个只是王族给我的许可证,同意我前来营救斐迪南大人,跟求婚一点关系也没有。请你仔细看清楚,这上面既没有全属性的魔石,也没有刻着求爱的誓言吧?」

  我极力解释这只是许可证,并不是订婚魔石,并且强调席格斯瓦德完全不是我理想中的丈夫,顺便讲述起自己理想中的美好未来。

  「我想要的生活,是可以一整天都待在图书馆里看书喔。然后与家人还有三五好友一起享用美味的饭菜、阅读喜欢的书籍,还可以四处云游,去其他地方的图书馆寻找从未看过的书。另外,我也想在图书馆里面工作,帮忙访客寻找他们想要的书、修复古老的资料,然后研究魔导具,与他领的图书馆建立起『馆际合作系统』,搜罗全国各地的书……这些才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果一位王子不仅没有半本书,还要我成年以后才能参与印刷业,跟他结婚怎么可能是我的梦想嘛……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我深深地长叹口气后,连带身体也跟着虚脱无力,当场瘫坐下来。静静听着我长篇大论的斐迪南露出苦笑。

  「知道了。听完你这番慷慨激昂的主张,显然是我有非常严重的误解。」

  「在理想与梦想上确实是有误解,但在现实上倒是没有,所以斐迪南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喔。」

  「……你是何意?」

  为了不让气氛太过沉重,我对着斐迪南微笑道:「因为我预计要在领主会议之前成为国王的养女,并且成年后要与自己理想相差甚远的下任君腾结婚。」反正就算现在不说,不久后的领主会议上也会宣布这件事。

  「……你要与席格斯瓦德王子结婚吗?」

  多半是惊讶过度,斐迪南反问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不定是让他想起了自己也曾奉国王之命,不得不应下婚约。

  「是啊。虽然席格斯瓦德王子并不是真的想娶我,只是想要古得里斯海得与我的魔力而已。原是平民的我居然要与王子结婚,很好笑对吧?而且王子似乎不希望我又做出一些超出贵族常识的事情,所以打算尽量不让我出席公开场合,并且努力维持领地间现有的势力关系。」

  「对于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你当真无所谓吗?」

  斐迪南面色严峻,但我抿紧了唇后,点一点头。我已经决定接受。因为对我来说,能让斐迪南免于连坐更重要。

  「如果是平民区的家人与古腾堡伙伴们,还有神殿的侍从与斐迪南大人……也就是我最重视的盖朵莉希身陷险境,那我一定会把尤根施密特抛到脑后,竭尽全力去救你们。可是,既然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那我总不能对尤根施密特的存亡视若无睹。因为尤根施密特要是不在了,我重视的人们也无法安稳过生活。」

  所以没关系。既然现在尤根施密特快要崩毁,那么我一定要完成梅斯缇欧若拉之书,或是取得地下书库里王族的古得里斯海得才行。为此若要成为王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一旦成为王族,我就会动用自己所有的权力,保护我重视的人们。我绝不会让斐迪南大人遭到连坐,也会想尽办法,让斐迪南大人可以回到你视为盖朵莉希的艾伦菲斯特。请放心交给我吧。」

  「……你也要和我一样,把重要的人都留在艾伦菲斯特吗?然后还要我回去保护这一切?」

  说话时,斐迪南的表情苦涩至极。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前往亚伦斯伯罕时的情景吧。为了让他多少安心一些,我挤出微笑。

  「斐迪南大人,你放心,我没事的。因为不只平民区的家人会以专属的身分同行,路兹与班诺先生等普朗坦商会的成员,也会在我成年时来到中央,开始发展印刷业喔。神殿又有麦西欧尔接下神殿长一职,王族也准许了我带着已献名的未成年近侍前往。所以就算到了中央,我还是可以过得很好。」

  这时,我忽然想起得把献名石还给斐迪南。于是我从皮袋里拿出白茧状的献名石,塞到斐迪南的右手中。

  「对了,得归还献名石才行。虽说是为了救斐迪南大人,但擅自夺走你的名字,实在非常抱歉。既然现在你有了自己的秘密房间,以后放在里面保管会比较安心吧?」

  斐迪南垂下双眼,拿着献名石的右手不停颤抖,似乎是想要紧紧握拳。

  「……对你而言我……」

  「什么?」

  「没事,我是说,虽然你说要让我回到艾伦菲斯特,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这次出了这么严重的大事,必须要有人收拾善后,我不可能离开亚伦斯伯罕。所以,你也没有必要成为国王的养女。」

  斐迪南的话声有气无力,充满绝望。闻言,我决定告诉他接下来的计画。其实本来不打算说的。

  「呃……其实这件事还是秘密,但我成为国王的养女以后,若取得了地下书库里的古得里斯海得,就会重新划定领地边界。所以,斐迪南大人不用担心喔。在那之前,我与近侍们会想办法管理亚伦斯伯罕……」

  「哦……」

  斐迪南拳头颤抖,朝我看来的双眼有些变了颜色。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斐迪南显然非常生气。斐迪南本不像我容易感情用事,然而此刻他的双眼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情感波动,这种情况可说是非比寻常。

  ……咦?我不小心打开魔王的开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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