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神的化身IX 深夜的茶会

  为了准备茶水,谷丽媞亚先一步前往温室。她说考虑到汉娜萝蕾更衣也需要时间,所以我慢慢地移动过去即可。温室在举办茶会的厅室附近,听说在大雪纷飞的冬季社交界期间,大家经常进去赏花。

  「罗洁梅茵大人,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您要使用骑兽吗?」

  由达穆尔与优蒂特两人担任护卫,我离开自己的房间。正当我一如既往要变出骑兽时,魔石一进入视野,手就停了下来。

  「罗洁梅茵大人,怎么了吗?」

  优蒂特一脸纳闷地看着我。于是我告诉她,魔石会让我想起战斗时的情景与在眼前死去的人们,所以现在很害怕魔石。闻言,优蒂特瞪大双眼,达穆尔则是沉下脸来。

  「莉瑟蕾塔一直在意着您未能接住奥多南兹的魔石一事,倘若您是因为对魔石感到恐惧,还请告知侍从。否则毫不知情的莉瑟蕾塔只能无所适从,未免教人同情。」

  「达穆尔,这件事还没有要向罗洁梅茵大人禀报吧?不是说好等她休息一晩,疲劳消除以后……」

  「话虽如此,体恤远赴外地、在战场上奔波劳累的主人,与留意主人在战斗过后有无特殊反应是两回事,并且近侍的认知也会完全不同。如果我们希望主人能事事告知,也该向主人表明自己的情况吧?」

  不知为何达穆尔与优蒂特有些争执起来。听起来这件事本来是之后才要向我报告,但从达穆尔的反应来看,我认为自己最好现在就问清楚。

  「达穆尔,请你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我现在因为害怕魔石,无法变出骑兽,那也只能用走的去温室了。结果还真的要慢慢地移动过去。于是我决定在前往温室的一路上,听取达穆尔的说明。

  「庆功宴上,虽说是斐迪南大人的指示,但您确实是邀请了波尼法狄斯大人入座,要聆听他的英勇事迹。当时在现场,您是否曾意识到自己是谈话的发起人?」

  ……完全没有。

  当下我只觉得斐迪南是在利用我,好阻止波尼法狄斯失控乱来。达穆尔表示这么说也没错,再者周遭众人确实因此松了口气。但是,其实波尼法狄斯本来该先向领主汇报才对。迫不得已下,波尼法狄斯与我两人的侍从们便决定让齐尔维斯特同桌而坐,再掩盖报告的顺序来做应对。

  「波尼法狄斯大人很高兴地诉说了自己的英勇事迹,原本一直很沉默的奥伯也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从旁看来,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罗洁梅茵大人突然起身打断奥伯,还表示要尽快订下试装的时间。」

  我是因为看到魔石,在恐惧的驱使下只想落荒而逃。然而,周遭众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达穆尔说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我不仅没先向侍从知会一声,离座前也没向同桌的人致意,就发出巨响撞开椅子站起来,甚至还打断正在说话的奥伯,突如其来地针对试装一事开始向侍从抱怨。

  ……啊啊啊啊,听完达穆尔的说明,我简直没有礼貌到了极点。

  然而当时我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想法。为了蒙混过关,我在绞尽脑汁后想到的借口就是试装。

  「后来是因为斐迪南大人开口,我们才意识到您的异常之举,或许是有疲劳之外的原因,但终究已经无法挽回。至少您若能提前告诉我们,您一看到魔石就会身体不适,斐迪南大人便不会要求您去聆听波尼法狄斯大人的英勇事迹,莉瑟蕾塔也能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只不过,由于罗洁梅茵大人早在贵族院就比过好几场迪塔,这次又是您主动邀请了戴肯弗尔格去攻打亚伦斯伯罕,所以我们也未曾考虑过您在战斗结束之后,身体是否会有不适。」

  要是我直接假装晕倒的话,他们还能马上把我带出小会厅吧。然而,我却是以试装为借口,去找了芙萝洛翠亚与夏绿蒂她们谈话,然后在完全是咬牙苦撑的状态下,面带着礼貌性的笑容待到宴会结束。

  「现在罗洁梅茵大人已能在表面上掩饰得很好,所以您这次的突然离席,看在奥伯与波尼法狄斯大人的近侍们眼里,只会觉得过于唐突且教人难以理解。」

  他说我中途离席之后,被留在原地的波尼法狄斯与其近侍们,便对留下来帮忙缓颊的莉瑟蕾塔这么说了:「真没想到侍从竟如此办事不力,连服装也还未准备好,惹得罗洁梅茵大人这么心急,还在这种场合上亲自向奥伯开口。」

  ……莉瑟蕾塔竟然被人这么说……

  「当时是奥伯与卡斯泰德大人劝阻了波尼法狄斯大人他们,说既然连斐迪南大人都在担心您的身体状况,那么您突然离开一定有什么苦衷。但是,今后还请您多加留意,若在事前发现任何异样,一定要先与莉瑟蕾塔商量一声。」

  我本想反驳说,其实在庆功宴开始之前,我也没有明确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但是,对于当时无所适从的近侍们来说,这都只是辩解吧。因为那个时候,我确实一心只想着要远离魔石带来的恐惧,完全没有意识到中途离席以后,齐尔维斯特与波尼法狄斯会有什么反应,更没想过被留在原地的侍从会有多么辛苦。我真是失职的主人。

  「……我得向莉瑟蕾塔道歉才行呢。」

  「那个,罗洁梅茵大人,如果可以,还是请您好好表扬莉瑟蕾塔吧。因为在我为温室安排人手的时候,莉瑟蕾塔也联络了斐迪南大人,问他既然在城堡不方便试装,能否改在图书馆里进行。她好像还联络了奇尔博塔商会呢。」

  说完,优蒂特又补充道:「其实这些事情,本来要等到早上再向您报告……」为了达到我的要求,莉瑟蕾塔非常努力地在张罗准备吧。

  「另外经过提醒后,因为罗洁梅茵大人不该贸然前往斐迪南大人现正下榻的地方,所以她也考虑到了要邀请汉娜萝蕾大人与海斯赫崔大人,然后赠送发饰当作礼物喔。」

  由于我预计要嫁给王族,若不保护好名声,后果将不堪设想。这还真是麻烦。

  「可是,罗洁梅茵大人,虽然未能察觉到您异样的我们还需要更加精进,但我觉得哈特姆特也很过分。明明他早就注意到了您的情况不太对劲,却说什么因为自己也无法肯定,所以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就只有他与斐迪南大人一起决定好了某些事情,把我们都排除在外。」

  优蒂特嗽起嘴唇,不满地发着牢骚。也是在这个时候,温室出现在了前方。

  温室里的景象宛如美丽的幻境。一扇扇窗户偌大又宽敞,确保着采光的充足。出奇明亮的月光静静倾洒而下,使得白色建筑物散发出朦胧的微光。温室内部还到处装饰着亮有光点的灯型魔导具,缤纷多彩的花朵迎着这些光芒绽放。

  「好漂亮喔……」

  「罗洁梅茵大人,这边请。」

  先过来准备的谷丽媞亚领着我走向座位。由于冬季的社交界期间,女性经常在温室里举办聚会,因此摆放桌椅用的空间非常宽敞。

  「听说汉娜萝蕾大人也从房间出发了。客房是在本馆,所以应该很快就到了。」

  谷丽媞亚先是说明她准备了哪些茶水,再与我讨论汉娜萝蕾抵达之后的安排。没过多久,汉娜萝蕾便出现了。

  「汉娜萝蕾大人,欢迎。」

  「罗洁梅茵大人,感谢您的邀请。刚好我也不太睡得着,所以非常高兴呢……这座温室还真是梦幻。」

  汉娜萝蕾眯起双眼,举目环顾微光照亮下的温室,脸色看来有些憔悴。我照着与谷丽媞亚讨论过的,先邀请汉娜萝蕾在温室里散散步。趁着这段时间,谷丽媞亚会询问侍从,在她准备好的茶水中哪一款符合汉娜萝蕾的喜好,然后再做冲泡。

  我与汉娜萝蕾缓步移动,一边赏花一边深呼吸,感受馥郁的花香。护卫骑士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座温室。听说冬季的社交界期间大家很常来,但由于我冬天的时候都是在儿童室与贵族院里度过,所以不曾出入过这里。在窗外是漫天大雪的景色下,百花盛开的模样肯定更是美不胜收吧。」

  「光想像就让人心驰神往呢。没能亲眼看到真是可惜。」

  看着观赏用的花卉,汉娜萝蕾表示:「有好多花我在戴肯弗尔格都不曾见过呢。」应该是因为戴肯弗尔格与艾伦菲斯特的气候相当不同吧。

  「今晩的庆功宴您是否还尽兴呢?」

  「当然。得知创作贵族院恋爱故事集的人竟然是罗洁梅茵大人的母亲,我吓了一大跳呢。她不仅送了我新书,我们也聊了许多事情,真的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

  汉娜萝蕾开心地告诉我,她与艾薇拉聊了哪些事。被她的笑容影响,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而且我告诉她的那些事情,以后会写成书呢。听说会根据罗洁梅茵大人与斐迪南大人的互动写成恋爱故事。」

  「这样真令人困扰呢。得去拜托母亲大人,请她千万别写出来才行……」

  我慌忙摇手表示。汉娜萝蕾听了微微垮下肩膀,喃喃地说:

  「……因为艾薇拉大人说了,希望两位至少能在故事当中得到幸福。还说当现实不如人意时,就该将心中澎湃的情感全部升华成文字。令堂还真是坚强。」

  ……啊,那好像是我说过的话。记得是在斐迪南大人确定要去亚伦斯伯罕的时候。

  直到谷丽媞亚与汉娜萝蕾的侍从们出声叫唤前,我与汉娜萝蕾都一边不着边际地闲聊,一边在温室里漫步赏花。

  「现在夜里仍有寒意,还请用茶。会让身体暖和起来喔。」

  于是我拿起谷丽媞亚泡的茶。为了助眠,谷丽媞亚泡了花草茶,还加了少许蜂蜜方便入口。我喝了一口花草茶后,马上感觉到有股暖意顺着喉咙流往胃部。看来身体比预想中的还要冰冷。

  「汉娜萝蕾大人,这个……」

  我拿出防止窃听魔导具。因为接下来的对话,我不太想让近侍们听见。确认汉娜萝蕾将魔导具握在掌心里后,我这才开口。

  「这次我对您感到非常抱歉。」

  「罗洁梅茵大人?」

  我开口道歉后,汉娜萝蕾一脸不解地眨眨眼睛。

  「明明我对奥伯・戴肯弗尔格说过,只要两钟的时间就好,结果现在三天都已经过去了。再加上,原本我只打算要营救斐迪南大人而已,从没想过要让戴肯弗尔格的有志之士们参与兰翠奈维的讨伐,以及像今天那样的激烈战斗。居然让汉娜萝蕾大人烦恼到了睡不着觉的地步,我真的非常抱歉。」

  「可是罗洁梅茵大人,说动骑士们的是斐迪南大人,而决定留下来的人是我喔?因为明明是来参加真正的迪塔,骑士们却完全没有发挥的机会,全都对此心怀不满嘛。所以您不必自责。」

  汉娜萝蕾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说道,但我缓缓摇头。

  「毕竟有你们出于善意所提供的协助,我们才能赢得胜利。因此公开场合上,我虽然能够感谢戴肯弗尔格的协助,却绝对不能道歉。所以,我才想借着这种私下的场合,至少向您说声抱歉。」

  汉娜萝蕾甚至与戴肯弗尔格的骑士们一同保卫了格拉罕。如果因此害得她夜里难以成眠,那我当然得道歉才行。

  「多亏有戴肯弗尔格的骑士们帮忙,我们才能在格拉罕打赢胜仗。虽然无人身亡,但还是有人身受重伤吧?居然连累他领的人陷入那种险境,我……」

  还好我的治愈施展及时,所以戴肯弗尔格无人身亡。但是,肯定还是有人受了伤,或是因为即死的剧毒而身体不适,并非毫发无损。

  「罗洁梅茵大人,我不介意再次向您强调,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请您别再这么懊悔了。所有骑士在参加迪塔的时候,一定都会做好觉悟。我才想向罗洁梅茵大人还有艾伦菲斯特的诸位道歉。」

  汉娜萝蕾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幽幽叹了口气。如果是指责我还能理解,但完全不明白有哪件事需要道歉。所以我和刚才的汉娜萝蕾一样,不解地眨眨眼睛。

  「格拉罕之战时,是我拖了大家的后腿吧?明明想要偷袭,没想到却强化了敌人的力量……还导致不少艾伦菲斯特的骑士身亡。这次参战,我本是想要洗刷之前的耻辱,结果却根本没有帮上忙。这件事让我非常痛苦,也对阵亡的骑士们感到非常愧疚……」

  当时我与马提亚斯正一同潜入基贝的宅邸,所以并不晓得戈雷札姆在吸收了汉娜萝蕾等人的魔力以后,是如何残暴地展开攻击。她说有好几名格拉罕的骑士都在自己眼前丧命,所以才会睡不着觉。战场上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还因此对魔石感到惧怕的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而且,戴肯弗尔格的骑士们是因为运气好。在我们从中央进行突破、与艾伦菲斯特的骑士会合以后,罗洁梅茵大人马上就施展了大规模的治愈。多亏于此,我们才不需要飮用回复药水,也就没有拿下捣住口鼻的面罩。」

  当时的首要之务,就是让体力已经透支的基贝骑士团赶紧恢复。所以戴肯弗尔格的骑士们伤好了以后,便努力维持战线;基贝骑士团则是退到后方,恢复仅靠治愈并无法复原的魔力。她说就是因为基贝骑士团摘下了面罩、飮用回复药水,才会有不少人在吸进即死剧毒后身亡。

  「身为艾伦菲斯特的领主候补生,罗洁梅茵大人原本应该要保护的是艾伦菲斯特的骑士们吧?然而,戴肯弗尔格的骑士却都平安无事,只有艾伦菲斯特的人死伤惨重。我心里万般过意不去……」

  汉娜萝蕾说完,我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没有任何死伤,那样当然再好不过,但在战况那般激烈的战场上,不能够有这种奢望。所以,听到原本不必参与战斗的戴肯弗尔格骑士们大都平安无事,我反倒十分庆幸。

  「如果没有戴肯弗尔格的骑士们,我一定无法救出斐迪南大人吧。后来的兰翠奈维讨伐与格拉罕之战,也会赢得非常艰辛。所以汉娜萝蕾大人,您更是不必自责。您对我还有对艾伦菲斯特真的帮了很大的忙,我打从心底非常感谢您。」

  汉娜萝蕾在桌上交握十指,像在祈祷一般地静静流泪。我注视着这样的她,将手叠在她交握的双手上。

  「汉娜萝蕾大人,不如我们一起悼念亡者吧。他们将在黎明时分登上阶梯,前往最髙神只所在的遥远高处。请与我一起为他们献上祈祷。」

  汉娜萝蕾惊讶地抬起脸庞看我。

  「一起祈祷吗……?从小身边的人都告诉我,不必为死去的骑士感到哀伤。因为他们是为了守护土地、守护主人,也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为了守护信念而战,所以该感到难过的是他们的家人。而我身为领主候补生、身为领主一族,必须宣扬称颂他们的勇敢和伟大,让遗族能为死去的骑士感到骄傲,最后再给予丰厚的补偿……但我既不是他们的家人,也与他们素不相识,还是可以献上祈祷吗?」

  「我不清楚戴肯弗尔格那边的习俗,但现在这里是艾伦菲斯特喔。只要有心悼念亡者,我想就非常足够了。」

  于是我拜托了护卫骑士们,从温室前往本馆二楼的阳台。临近破晓时分,天空开始隐隐泛白,我迎着冷风变出思达普,将献予亡者的祷词教给汉娜萝蕾。

  「司掌浩浩青空的最高神只,暗与光的夫妇神啊。」

  不只汉娜萝蕾,同行的近侍们也都变出思达普,开始献上祈祷。

  「请聆听吾等的祈求,为前往遥远高处的人们赐予祢的祝福。真诚的挽歌奉献予祢,请为不归的旅人赐予祢至高无上的守护。」

  黑金两色的光芒从我的思达普中浮起,向着天空飞去。祝福的光芒同样从汉娜萝蕾与近侍们的思达普中升起。

  「罗洁梅茵大人,我的祈祷能传到格拉罕那里去吗?」

  「一定没问题的。」

  「……明明是为他们献上祈祷,我却觉得自己受到了祝福呢。」彷佛是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汉娜萝蕾露出了神清气爽的微笑。第一钟的钟声在整座艾伦菲斯特城市里回荡,宣告新的一天再度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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