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章 英雄的英雄谭(saga)

  客厅依旧只充斥着冰箱的运转声。

  至于康雄则哑口无言,无法理解眼前的父亲英雄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那个……老爸,你刚才说什么?」

  康雄并不是没有听见。

  只是他接收到的言语完全超出武装起的内心的预想,实在不是能归类在一般常识内的坏事,使他撷取不到父亲真正的意图。

  「你说你要去哪里?然后要干嘛?」

  「我都说了……」

  父亲的反应像是没想过会被反问似的,有些尴尬地游移视线,稍微清了清喉咙后再度说道:

  「我说我要去异世界当勇者。」

  「你先等一下。我这次听到了,但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哪里不懂?」

  父亲显得有些焦躁,可是若要问康雄到底哪里不懂,他也只能回答完全搞不懂。

  康雄决定先不理会父亲,开始动用脑中累积了十八年份的高中生一般常识,拼死搜寻「异世界」与「勇者」这两个关键字的意思。

  「异世界……异世……异世……伊势……界是……街……伊势的……街道,三重县?」

  「嗯?」

  「我懂了,你是说你又要只身外派了吗?」

  「只身外派?喔,嗯,换个讲法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原来如此。然后,勇者……勇跟者……佣……佣金……折损……佣折……啊,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在三重县的关系企业发生佣金折损问题,所以你被外派到那边处理吗?」

  康雄脑中的某个地方维持着麻痹状态,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些话。他竭尽全力要让空转的思绪恢复正常而拼死拼活说出的这个回答,父亲却用疑惑的表情将之一脚踢开。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

  这是我的台词!

  康雄差点将这句反射性的话语砸到父亲面前。

  就在这时,客厅外传来厕所的水流动的声音。

  「!」

  康雄绷紧身子,用宛如会将头颅扭断般的气势转头看向客厅的门。

  全家人都在这里。

  那么现在使用了厕所的人又是谁?

  正当康雄打算开口询问时,他发现了一件事。

  除了他之外的三人,没有人对厕所的声响感到惊讶。换句话说,他们都知道厕所里有人。

  「有、有客人?」

  康雄对三人询问,然而没有人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传来踩过走廊地板的脚步声,以及金属互碰的喀喀声响。

  在这种状况下,还请水电工来修厕所马桶不通的问题吗?

  康雄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但当声响的答案开门现身时,他这次真的无言以对、停止呼吸,甚至差点昏过去。

  「在谈话途中离席,实在非常抱歉。我第一次使用抽水马桶这种东西,真是非常方便呢。」

  全家人一片莫名混乱之中,一名穿着轻便铠甲的陌生女性,满脸歉意地发表抽水马桶的使用感想。

  要是有人能处之泰然,那一定是神了。

  而把康雄推入极度混乱这条死巷的女性,一注意到康雄的存在,瞬间显露兴奋的神情。

  「啊!你是──!」

  「啥!」

  谜样的女性跑到惊慌失措的康雄身旁握住他的手,在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睁着充满光辉的双眼说道:

  「你就是英雄的儿子康雄对吧?」

  「咦?啊?什么?」

  「一见到你我就认出来了。你继承了英雄的面容,真是一副英勇的长相呢!」

  「呃,喔,什么?」

  亲戚常说康雄长得很像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但从未有人用这么有礼貌的言词、以如此周到的修饰形容,使他的混乱持续加速。

  「让你今天取消重要的行程特地腾出时间来,实在非常抱歉!感谢你原谅我如此无礼的拜访!」

  「………………喔。」

  康雄已经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今天向放学后要去的补习班请假的确是事实。

  母亲透过手机通讯软体「ROPE」要他紧急回家是在康雄离开学校的下午四点。

  母亲吩咐他别管什么补习班,总之早一秒也好,要尽早回家。于是康雄先向补习班传了一封请假的邮件,结果回到家却是这副德性,他的脑袋已经完全过热了。

  身分不明的女性不顾康雄的混乱,突然回过神来,红着脸端正自己的仪态。

  「真、真是非常抱歉,我实在是太失礼了,居然没向你自我介绍。」

  「喔……」

  接着,她板起脸孔,跪在一愣一愣的康雄座位旁。

  「那……那个……?」

  受到这种只在古装剧或电影里才看过的正襟危跪,康雄也忍不住要从椅子上站起,但……

  「我是从对各位而言不同次元的异世界──安特·朗德当中的雷斯提利亚王国来的,我是魔导机士蒂雅妮丝·克罗尼。身为使者,我前来召唤传说中的英雄,也是救世的勇者──英雄·剑崎阁下。」

  对方已开始说明,使得康雄就这么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姿势。

  又出现了,伊势街。而且还说是从安特·朗德来的。

  「我方才已和勇者英雄的家人说明原由始末,但大家说要等公子回来再详谈,所以我正在等你回来,康雄。」

  这个时候,康雄首次注意到这个叫做蒂雅什么东西的、仿佛从游戏当中走出来的女性,有着一头金发和碧绿的双眼。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人。可是她说的话却是道道地地的日文,就连发音都感觉不出有受到母语干涉而成的口音。

  接着,康雄发现在这辈子接触过的女性当中,就属这一人最美丽,让他更加惊慌混乱,他总之站稳身子左右甩头。

  「请、请问,三重县主题乐园的人为什么要找上我父亲?我们就连家庭旅行也没去过三重,还……还有,请你站起来吧!那……那个地方有像是酱油翻倒的污渍……」

  「什么?」

  拥有美丽发色与眼眸的女性看着康雄的反应眨了眨眼。

  「那个,难道说康雄你……什么也没听说过吗?」

  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这句话虽是日文,但听起来却像是异国语言。

  而且明明都叫她站起来了,名叫蒂雅什么东西的女性却依旧跪在那里,眼中的疑惑不断加深。但如果要比较疑惑的程度,康雄丝毫不会比她少。

  回到家还没超过十分钟,只有无法以常识应对的事情不断发生。

  「好了,总之你们两个人都先坐好。蒂雅娜,可以麻烦你从头说明吗?康雄他还无法理解。」

  「不对,我才不是无法理解,我是……」

  「好、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坐下。」

  看不下去的父亲抛出一条像是救命索的东西,但看在康雄眼里,那条绳索根本一点也不像绳子。而被父亲要求坐下、穿着轻便铠甲的女性,则是胆怯地窥伺康雄的脸色,并端正姿势站起。当康雄看见她理所当然地坐上准备好的主位,他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再加上父亲竟顺理成章地用昵称称呼这名穿着西洋铠甲的女性,实在是……

  「咳咳。那么我再重新自我介绍。康雄、和香,我叫做蒂雅妮丝·克罗尼。熟人都叫我蒂雅娜,请你们也这么叫我。」

  「喔……」

  「……」

  康雄一愣一愣地回话,和香则是尽管被点名了也没看她一眼。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我想你们一定非常混乱,我能谅解。但是这件事情刻不容缓,我们希望立刻召唤勇者英雄前往我国。」

  「什……等等,等一下!那个,请、请你先等一下!」

  面对外表和他同年代,但身上的成熟气质却是同年代女生无法比拟的蒂雅什么东西──现在称为蒂雅娜,康雄以游移不定的语气打断她的话。

  「首先你说的那个……『勇者英雄』……请问那是什么?」

  勇者──康雄当然认识这个词汇。

  那是在漫画、小说或游戏当中登场的职业或称号,通常会冠在主角或次等重要的角色身上。

  「勇者」的意思也单纯指具有勇气的人,但看来蒂雅娜口中的「勇者」从她先前所说的话来判断,指的是奇幻世界中,用压倒性力量陆陆续续打倒怪物,将人们从灾厄之中拯救出来的英雄人物。

  然而就算如此分析出来了,能不能接受「勇者英雄」这一串文字,又是两码子事了。

  但蒂雅娜却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过去曾经扫荡覆盖在安特·朗德暗影的救世英雄,风之圣剑士英雄·剑崎,这是为了歌颂他的丰功伟业而给的尊称。」

  英雄·剑崎。剑崎英雄。这毫无疑问是康雄父亲的名字。

  可是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名词跑出来了。

  「风之圣剑士」是什么东西啊?

  「以我的立场来说,倒是觉得很害臊啊。」

  面对认真说明的蒂雅娜,英雄·剑崎本人则是一反常态地羞赧。

  你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复杂,拜托闭嘴。还有,如果你真的会因为别人叫你「风之圣剑士」就害羞,那我倒希望你表现得比现在还要羞上一千倍。

  「这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安特·朗德全人类曾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由于魔界的侵略者──魔王柯尔带来的军队,世界几乎面临毁灭。」

  「是喔,魔王柯尔……」

  原来如此,勇者的死对头是魔王。康雄如此在心中做了一次不必要的认同。

  「就在人类节节败退,世界陷入绝望时,英雄·剑崎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现身。魔王柯尔麾下的将领──恶魔将军贝利亚,率军进攻我的故乡雷斯提利亚,英雄·剑崎只凭一己之力便把敌人消灭,据说当时的光景连当场看见的人都不敢置信。」

  「不不不,这太夸张了啦。我真的只是莫名其妙随便大闹一场而已。就结果来说,要不是有艾莉吉娜……也就是你母亲的力量,我一定死在那里了。」

  「家母也说你一定会这么说。但是当时王国骑士团几乎面临崩溃,她说大家会振作起来,毫无疑问是因为你的奋战。」

  「哈哈……以前的事被人拿来这样吹捧,还真是害臊啊。谢谢啦。」

  蒂雅娜和父亲这副宛如旧识一般谈论似是游戏内容的光景,早已让康雄脑袋发晕。

  「……所以咧?」

  「是的。刚才英雄也有提到,我的母亲艾莉吉娜当时负责统率雷斯提利亚的魔导士队,以她为首,许多同伴陆续加入英雄的行列。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的旅途后,终于成功讨伐魔王柯尔。英雄在那之后就回到这边的世界了,不过现在安特·朗德各地还是有许多人仰慕英雄的事迹,不断传述着英雄·剑崎的传说。」

  「英雄·剑崎的传说是什么东西啦!」

  没有人能怪罪康雄这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吐嘈。

  「实在太夸张了啦……那些几乎都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老爸你少害臊,而且我也不是在吐嘈那个。」

  「但是如今,魔王柯尔的暗影再次覆盖安特·朗德,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三十年前打倒的魔王又现身了,可是事态刻不容缓。现在有能力对抗魔王柯尔的人,就只有英雄·剑崎了。我受到现在任职王国骑士团总帅的母亲艾莉吉娜的命令,前来日本请求英雄再次协助我们。」

  「喔……」

  故事越说越长,尽管康雄的脑袋还止不住混乱,但已经多少冷静下来,逐渐看得见双方的谈话内容。

  简单来说,在那个叫做安特·朗德的地方,有一件从前发生过的大事正再次发生。

  为了解决那件事,现在需要借用父亲的力量。

  到这里为止,也只有这一点他算是搞清楚了。

  但是……

  「到头来就是那个吧?你们在讲什么……流行全世界的网路游戏那类的对吧?还角色扮演过来,真是用心啊。我没想到老爸你竟然有外国朋友,而且还是个女孩子。但简单来说,你们要办一个全球性的网聚之类的吧?然后,她是从国外过来日本观光?日语讲得真好……」

  康雄说出这句话是希望事情如此,同时与其说是为了父亲与蒂雅娜,不如说是为了母亲与和香而说的。

  然而蒂雅娜听了康雄的话,露出打从心底困惑的神情,宛如求助般地看向英雄,英雄于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但是康雄,玩笑就开到这里了。这是很认真的话题。」

  「什么认真……不是啊,老爸,我跟你说,要是惹到你那我先道歉,但你的意思是游戏不是在胡闹?我自从开始上补习班之后,就只能用手机玩游戏,像电脑这种有主机的网游根本完全……」

  「康雄。」

  父亲无情又沉重的一句话直接盖过康雄不假思索说出的慌张回答。

  他的语气就像从前责怪康雄恶作剧时那样严肃。

  「听说安特·朗德的状况非常不乐观,就算今明两天不会怎样,但没有人能够预测半年之内会发生什么样的恶事。所以爸爸我打算接受他们的请求。」

  「你在……说什么……」

  「在我去找她的母亲了解状况、亲眼见到事态之前,一切都还无法下定论。但如果柯尔的气息真的再度侵蚀那个世界,我想应该没那么简单回得来。最少一年,或是需要更久的时间。所以……」

  英雄正视自己儿子的双眼,宛如表明自己的觉悟一般。

  「我会辞掉工作。辞职之后,到安特·朗德去。」

  「等……你等一下啊!你突然说这是什么话!」

  先前的话都还能当成胡闹一笑置之。

  但这句话实在不能沉默以对。

  说实在的,跟刚才蒂雅娜那十几分钟的说明比起来,此刻父亲的最后一句话,对康雄来说更有真实感。

  「你要辞职?别说傻话了!你现在辞职了,以后要怎么办啊!」

  「……」

  和香用了无生趣的表情看着大声怒吼的哥哥,但康雄并未注意到。

  「如果你是因为工作异动的关系要调职还是只身外派,那我还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哪有人会为了游戏而辞职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康雄,这不是游戏,是很认真的话题。」

  「你要哪个人、怎么听才会觉得这是认真的话题啊!简直莫名其妙!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你明明要我们适可而止,但你现在却要为了网游抛家弃子吗?」

  「康雄,关于这一点……」

  「你再想想吧!为了这种事辞职根本不正常!你也很清楚吧?我跟和香今年都要大考了!根据我们考上的学校也可能会花很多钱。现在这个时代,哪有一个在公司待到快五十岁的人会说要辞职啊?」

  康雄顶着因激动而缺氧的脑袋一口气说出这些话。

  但是现场紧绷的空气还是没有改变。

  母亲依旧表情严肃、保持沉默,和香则是有些厌倦地耸了耸肩,而最关键的父亲还是那张脸,看不见有任何因为康雄的话语而动摇的感觉。

  英雄上班的公司叫做YAMAHATA。

  是一间出版了颠覆减重食品概念的食谱后,知名度突然在女性之间攀升的公司。

  康雄对父亲的工作并不算非常清楚。

  但每当朋友之间聊到父母的工作时,康雄只要一说出公司名,就连平常不怎么来往的同班女生也会紧追着他不放,这点让他莫名印象深刻。

  于是他产生了兴趣,确实搜寻过后,得知了父亲的公司在出版食谱并贩卖适用于零售业的合作食品。

  他当时终于想起曾经从父亲口中得知职场的事,他还很惊讶原以为父亲的公司是食品制造商,没想到本业竟是制造与贩卖测量机器。

  康雄记得父亲当时的职位应该是一个看不太懂的横向文字。

  之所以说看不太懂,是因为那不是像课长或部长这种一般常见的日语职位。而且父亲平常在家几乎不谈工作上的事,所以也没机会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康雄知道以父亲的年龄来说,要退休还太早。而且从自己家的家境以及无意间听见偶尔打来给父亲的电话当中,他也知道父亲在公司还算一个有地位的人。

  但他现在居然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游戏辞退这一切,怎么想都不正常。

  「没问题的。」

  但父亲宛如宣示自己的决心坚毅不摇一般,双眼直盯着儿子与女儿。

  「这个家的贷款已经还完了,就算你们以后念到私立大学的研究所,家里的存款也够帮你们出结婚的钱。」

  「问题不在这里!」

  「没有办法。就算要留职停薪,我的年纪也大了,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活动。既然无法预估我未来的行程,公司不会让我徒留职位。」

  如果是提早退休或健康疑虑这类理由,从一个中年上班族嘴里说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言词。但以去异世界当勇者为前提,现在不管什么话听起来都很可笑。

  这时,蒂雅娜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激动的康雄,一边站出来打圆场。

  「那个,我们当然也考虑到这三十年间,英雄组成家庭的可能性。所以英雄不在的这段期间,雷斯提利亚王国会负责补偿各位的生活……」

  但她所说的话却反倒触怒了康雄。

  「拜托你闭嘴!网游的货币既不能拿来吃饭,也不能付学费!再说,现在已经不是金钱层面的问题了!」

  「我、我说过了,这些事情是真的!你、你说的游戏是指这个世界的娱乐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认真的……」

  「我不是叫你闭嘴吗!」

  「呜……!」

  康雄今天最大声的怒吼,让蒂雅娜就像个被斥责的孩子一样,缩起身子不断颤抖。她就像快哭出来似的闭上了嘴巴。

  「……哥哥,你有点吵。」

  「厨房的窗户还开着,我去关起来。」

  面对母亲和妹妹的反应,康雄瞬间感到一股罪恶感,以及莫名的苦闷。

  从刚才开始就大声与父亲争论的人,只有他一个。

  为什么和香跟妈妈听见这种愚蠢至极的话还能保持冷静呢?

  康雄感受到一股令人厌恶的焦虑,即使如此,还是在一瞬间借由观望周遭,让自己的呼吸稍微恢复平稳。

  「……老爸,我问你。我现在还不太懂在公司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像你这种职位的人辞职,不会带给周遭很大的麻烦吗?」

  「这个嘛……嗯,当然会很麻烦。」

  康雄首次看见父亲动摇,于是立刻追击。

  「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特别是和香第一次参加大考,而且要是邻居或其他人问起你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办?」

  「这一点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在你们这么辛苦的时期,我还……」

  这句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的话更显逼真,父亲的反应越是正常,反而让康雄心中的焦虑累积得越多。

  他已经如此焦虑了,身旁的人还……

  「无所谓啊,我又没有因为大考紧张成那样。」

  「有哪个邻居会来问你爸爸的事吗……」

  和香和母亲宛如在掩护父亲似的言语,让康雄听了又怒从中来。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别说这种傻话!快分清楚游戏就是游戏!你儿子跟女儿今年要大考耶!可是你却要为了一场游戏就辞掉工作,这太离谱了吧!」

  然而父亲与焦躁的康雄相反,他的语调与表情认真到几乎可说是悲怆。

  「康雄!这不是游戏!安特·朗德不是游戏或漫画的内容!它实际存在,我在那里度过两年岁月,得到了许多朋友和伙伴!我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他们。既然他们再次面临危机了,那我想去帮他们啊!」

  「这种话谁相信啊!」

  到头来还是卡在这里。

  康雄分辨得出来父亲说这些话是否认真。

  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件事实在过于荒诞不经。

  康雄早已不是能无条件相信异世界或魔王这些话的小孩了。

  而且不管事实如何,一个拥有妻子、高三儿子和国三女儿的男人,突然带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然后说他要辞掉工作,离开家人到远方去。如果不阻止他,那根本就不算家人了。

  可是父亲的表情又充满了要做这件事的决心。

  正因如此,即使要使用高压、猖狂又肮脏的字眼,康雄也想阻止疯狂的父亲。

  「……」

  「英雄……」

  可是康雄的呐喊,还是没能打动父亲的心弦。

  英雄和蒂雅娜对看一眼之后,似乎更加深了一层觉悟,他缓缓站起。

  「我没办法马上证明安特·朗德的存在,但我能让你们看看我曾经是勇者『风之圣剑士』的证据。希望你们能因此接受我说的话。」

  「啥?证……证据?」

  当康雄脑中因混乱的感情隐隐作痛时,父亲以缓慢的动作稍微远离桌子。

  「……好久不见了,我的半身。」

  父亲慢慢地将双手摆在面前。

  这一瞬间,客厅的窗户明明是紧闭的,而且也没开冷气,却有一阵风吹过,使得康雄与和香都睁大了眼睛。

  「吾名英雄!吾为掌握开放之地自由之人!伸展吧,羽翼!飞舞吧,花瓣!集结吧,洒落于苍穹之阳光!风之化身,圣剑路特伯格!回应吾之声,显现于此!」

  这实在不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上班族可以大吼的咏唱内容,即使如此,康雄与和香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手看。

  比LED手电筒还要耀眼的苍蓝光辉,凝聚在英雄的双手上。

  「呜哇!」

  一阵格外强烈的风扫过,当强光减弱时,父亲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剑了。

  「讨厌,真是的,弄成这样。」

  「吓、吓死我了~」

  就在康雄看得目瞪口呆时,始终保持沉默的母亲缓缓起身,开始收拾那些疑似被父亲发出的风吹乱的东西。甚至就连和香也满脸惊讶。

  柜子上的相框倒下,挂在墙上的画框也倾斜,放在桌上的卫生纸盒被吹到客厅角落,桌布更是完全被掀开。

  母亲圆香将这些东西一一收拾好,这副景象不知为何看起来很不真实,是因为无法用常识思考的事情在眼前发生的关系吗?

  父亲有些悲伤地垂下眼。

  「我本来不打算让你们看这么多的。」

  「好厉害……这就是传说中的风之圣剑路特伯格……」

  康雄与和香因惊讶而无法言语,但蒂雅娜却和他们相反,从她的表情甚至可以感受到一丝敬畏。

  「我真是老了。以前根本不必咏唱,这把剑也没有这么纤细。」

  带点些微苍蓝光辉且像镜面一样磨亮的刀身,在康雄的视野留下一抹残影。

  他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魔法?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词可以表达了,就算这样,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这该不会是魔术吧?你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强光上,然后蒂雅娜再从旁边把那个像是角色扮演道具的东西快速拿给你。」

  面对眼前不真实的事态,无视以为是魔法而乱了阵脚的哥哥,做出极度现实分析的人正是和香。

  康雄有一瞬间佩服妹妹竟能如此冷静,几乎要赞同她的分析了,但他马上就改变想法。

  因为蒂雅娜从头到尾都没有拿着这么长的一把剑。

  眼前这把散发金属光泽的剑,实在不像美术制品或是有机关的魔术小道具。

  「你要拿拿看吗?」

  针对和香的指谪,英雄不慌不乱地递出剑柄,将那把好像叫做路特伯格的剑拿给和香。

  「咦,可以吗?」

  和香以极为轻松的语气回问,就像个获得长辈允许拿走对方所有物的小孩子一样。

  「没问题。这是我的圣剑,不会伤害我的家人。」

  相对于和香轻松的态度,父亲的回答认真到有点偏差。

  「……」

  和香即使态度轻松,再怎么样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握住递到自己面前的剑柄,然后试着拿起,然而──

  「哇!」

  那把剑确实一度握在和香手里。

  但就在和香握住剑的那一瞬间,路特伯格化为光粒子,宛如融入空气当中一般,从刀锋开始消失不见。

  接着完全分解的光粒子不规则地各自活动,回到父亲的手中,并在一瞬之间恢复成刚才的剑。

  「……我刚才的确拿到……哇,感觉好炫喔!」

  「康雄,你也要试试吗?」

  妹妹虽感到不解却有些乐在其中。康雄看她这个样子,表情五味杂陈,他伸手朝向再次被递出的剑柄。

  但是结果和刚才相同,康雄握住剑柄的瞬间,连刀锋都来不及举起,剑就化为光粒子消失,接着又立刻回到父亲手上。

  康雄手中留下一股金属制品的冰凉质感,此外也感受到一丝重量。

  不过那重量轻到让人几乎不觉得是全金属制成。此外,他也确实感觉到在离自己鼻头数十公分前的地方,刀身渐渐消失,手上也渐渐失去重量。

  「先不提安特·朗德,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普通了。」

  「……为什……么?」

  这个疑问非常笼统,但是父亲却正确地读取到康雄在沉痛之中的疑问。

  「因为我不想被你们讨厌,不想让你们感到害怕。不管是剑还是魔法,都不普通。一想到一个不普通的父亲会带给你们什么样的影响,我就怕到说不出口。」

  没有这种事──自己能抬头挺胸地说出这种话吗?

  假设在今天之前知道这件事实,自己还能一如往常地和父亲相处吗?

  答案是否。

  毕竟今天都弄成这副德性了。

  先不说勇者和异世界,父亲刚才确实在他们眼前展现了常识无法说明的事。

  对于这件事应该怎么反应才好,他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就得出解答。

  一件既可怕又令人不知所措的事态正在眼前发生,康雄的心中此时才涌现这样的真实感。

  康雄、和香,以及英雄都默不吭声,三人只能暂时面面相觑。

  家人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已经曝光。

  剑崎家过去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

  没有人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蒂雅娜只能紧张地在一旁观看事情的走向。

  「我说,老公啊。」

  这个时候,沉稳的嗓音划破了紧张的沉默。

  「突然跟康雄还有和香说这些,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就明白啊。先让他们冷静下来,给他们一点时间慢慢说明比较好吧?」

  「嗯?……啊,嗯,这样啊,说得也对,嗯。」

  「妈妈?」

  母亲圆香把疑似被爸爸刮起的风吹倒的各种东西整理好,回到他们的谈话之中。

  「我想你们一定很混乱,不过爸爸他也是因为事情太突然了,所以慌了手脚。今天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谈吧。应该还有这点时间吧,蒂雅娜?」

  「……咦?啊,有……是的,这点时间没问题……」

  蒂雅娜没想到话题会抛到自己身上,不禁瞬间慢了一拍回答。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蒂雅娜,你有住的地方吗?」

  「不,这个……那个,我本想今天……那个……」

  蒂雅娜战战兢兢地窥探康雄,并开口说道:

  「因为我本来打算今天就带英雄回去,所以……」

  「那就没办法了。你今天就住在我的房间吧。那间房间很久没人用了,所以可能有点灰尘,不过也有客人用的棉被哟。」

  「啊……劳、劳烦你了……」

  「等一下,妈妈,你先等一下。我看你莫名冷静,但这样真的好吗?」

  康雄强硬地介入母亲和蒂雅娜的对话当中。

  「那个……圣剑什么的,还有异世界之类的,这些你又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母亲回看康雄,她的表情可以解读成困惑、面无表情,也能说她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老爸他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辞掉工作耶!」

  康雄的母亲读过很多书,拥有各种类型的藏书正是她的骄傲。但关于奇幻文学,她的书架上只有拍成电影的外国古典作品。

  难道她是因为跟不上话题,所以才始终保持沉默,最后变成像是紧闭心灵般的面无表情吗?

  这时,母亲不知道是否看穿了康雄的忧虑,她首先依次看了看父亲与蒂雅娜,接着略微垂肩并低下头。

  「我当然也希望他打消辞职的念头啊。虽说有存款,但未来可能会发生意外或生病,没有人说得准嘛。」

  「就、就是啊!你看,连妈妈都这么说了……」

  「可是,我也明白爸爸说想去的心情,我没办法强烈反对他。我也觉得很伤脑筋呀。」

  「你反对老爸辞掉工作……等一下,你又没办法强烈反对,这算什么?什么意思啊?」

  母亲的表情宛如放弃一切那般,她无视满是疑惑的儿子,转头对蒂雅娜说道:

  「蒂雅娜,艾莉吉娜……不对,艾莉洁现在还是讨厌吃红萝卜吗?」

  「「啥?」」

  这下子连和香也跟着康雄一起发出惊愕的声音了。

  另一方面,蒂雅娜则是含蓄地笑着点点头。

  「……是的,她每年都只课红萝卜重税,处心积虑不让红萝卜出现在市场上,最后落得被国王陛下责骂,这已经是惯例了。」

  「还是老样子呢。亚雷克斯也很辛苦吧?」

  「是的。父亲……父亲他为了避免我挑食,拼命教养过我。多亏他的努力,大部分的食物我都敢吃。」

  「咦?妈妈,真的假的?」「慢着、慢着。」「亚雷克斯是谁?」「等一下,别开玩笑了。」

  兄妹两人的思路还没统一便呼唤母亲,为了让双方都安静下来,她举起食指来到嘴巴前──

  「我和你们爸爸就是在安特·朗德一起作战,然后才在一起的哟。」

  她在食指前端点上一抹小小的火焰之后,如此说道。

  「「…………」」

  康雄这次真的无言以对了。

  在这期间,点亮在母亲指尖的火焰缓缓改变姿态与大小,最后火焰就像被锁在水晶球中一样,在空中形成一个球体,变化成拥有七彩光辉的小太阳。

  「我太感激了。能看见人们歌颂为『虹光贤者』的圆香·杉浦所施展的火焰魔法,我身为魔导机士,已经不枉此生了。」

  果然和刚才拿出圣剑路特伯格时一样,有别于无法言语的康雄以及和香,只有蒂雅娜一人以憧憬的眼神仰望旧姓杉浦的剑崎圆香。

  和香的反应还是照旧,就某种意义来说,她的眼睛瞪得比刚才看见那什么圣剑时还要大,甚至久违地露出符合小孩子的神情,入迷地看着母亲指尖上自由变换形态与颜色的火焰。

  「呜哇……真的假的?呜哇,好漂亮……哇!」

  就在这一瞬间,装设在客厅天花板的火灾警报器突然开始发出惊人的声响,母亲急急忙忙用双手包住那颗七彩的太阳,让它烟消雾散。接着她拉起切断警报的绳子并开口说道:

  「那么丢脸的别称现在还有人在用吗?饶了我吧,蒂雅娜。别说贤者了,我只是一个没上过大学的阿姨耶。要是我这种程度就能受人夸赞,那一直率领着王国骑士团魔导士队的艾莉洁就要吃醋了。」

  「是家母太有自信了,她稍微谦虚一点比较好。」

  夸奖母亲的蒂雅娜,以及看似谦逊却喜形于色的母亲。

  康雄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母亲似乎注意到儿子无助的眼神,耸耸肩看向父亲和蒂雅娜。

  「我很能体会你们爸爸想去安特·朗德帮助那些曾经照顾过我们的人。我在那里也有许多回忆,也获得许多人的帮助。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成全他。可是我们已经上了年纪,没有办法像当时那样作战,你们又处在这么重要的时期。而且也不知道今后会有什么需要用到钱的状况。所以……我还没办法对你们爸爸说我希望他怎么做。」

  如果这是恶梦,那拜托快点醒来吧。

  这算什么光景?

  母亲是魔法师?贤者?魔导士队?什么玩意儿?

  为什么和香可以不为所动地听进这些话?

  在这里只有我……只有我很奇怪吗?

  极其普通成长的十八岁少年,他的精神已经到达极限了。

  「康雄?」

  「喂,康雄!」

  「咦?什么?不会吧?哥哥!」

  「康、康雄!」

  他被难以正视的现实攻击得体无完肤,软脚倒地,失去了意识。

  ※

  康雄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么久了。

  「是不是有点睡太久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舒展僵硬的背脊,走出房间下楼去。

  望着还有些昏暗的早晨阳光,康雄皱起眉头,正好在玄关看见身穿西装正在穿鞋的父亲──英雄的背影。

  「……奇怪?你已经要出门了?」

  康雄望向放在玄关兼具湿度计与温度计的时钟,发现时间才六点。比平常还早了一个小时以上。

  「嗯?喔,因为我今天要出差到大阪三天,要早点去坐新干线。」

  「喔,是喔。你慢走。」

  父亲出差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频率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吧。

  但康雄也并没有完全把握出差的正确次数。

  这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如果当天一直到晚上都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啊,出差了吗?」

  他也大概只会这么想。

  「那我先走了,抱歉留下这么多烂摊子。等我回来再继续讨论那件事吧。」

  「嗯?啊,嗯。」

  康雄就像至今无数次一样目送父亲出门上班,接着才疑惑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吗?他努力运转还没完全清醒的头脑思考,却马上被肚子传出的空腹声打断。

  这么说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晚餐吃了什么。

  「啊~是因为老爸昨天很晚回家吗?嗯?可是我记得我昨天好像没去补习班……」

  康雄揉揉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就在他伸手要从睡衣缝隙抓抓肚子时,这才发现衣服的触感摸起来不像睡衣,于是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身子。

  「嗯?呜啊!这是怎样?」

  难怪起床时觉得身体莫名难过,原来自己不知为何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咦?我昨天没换衣服就睡了?啊~裤子都是皱摺。欸,妈妈,我昨天……」

  到了这个地步,康雄终于注意到他对昨晚的记忆暧昧不清,于是出声呼喊应该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

  「啊,早、早安!我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身体已经没事了吗?真是非常抱歉,早餐还没有准备好!」

  没想到发现厨房站着一名素未谋面的女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

  昨天的记忆突然一起涌现,让康雄从腹部深处发出了疑似悲鸣的声音。

  站在厨房里的人,是昨天对剑崎家投下一枚天大炸弹、自称来自异世界的使者──蒂雅娜。康雄还是没记住她的全名。

  「干嘛?在吵什么!」

  接着母亲像是被惨叫吸引过来似的飞奔进客厅。

  「康雄?你醒了?身体还好吗?」

  「还还还还还还好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昨天突然昏倒之后就一直没醒来了。我还在想要是你今天没醒来,就要叫救护车了耶。」

  「不不不不不,我不是在说这个!喂,老爸他刚刚出门了耶!快把他叫回来啊!」

  「啊?我知道他出门啦,为什么要叫回来?」

  「你还问!他不是说要辞职吗!搞不好今天就去递辞呈了耶!」

  「你先冷静一点啦。还有,你昨天没洗澡,先去冲个澡再过来。既然已经可以闹得这么大声了,那身体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这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可是我看你现在还能软脚坐在地上,看起来很冷静啊?放心吧,他今天跟往常一样是去大阪出差。而且不管他的决心有多坚定,工作也不是今天说辞就能辞的。我也跟他说过,要他办事别太心急了。」

  「这……这……这是真的吧?」

  内心止不住动摇的康雄,以软脚在地这种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瞪了蒂雅娜一眼。

  蒂雅娜则是一脸慎重地跪在康雄面前。

  「那个,昨天承蒙圆香让我住在她的房间,呃,我明白自己实在过于缺乏对各位家人的体贴了,所以我打算改日再谈这件事……」

  她身上的穿着已不是昨天那副满是奇幻风格的轻便铠甲,那大概是母亲的牛仔裤和罩衫吧。

  母亲已年近五十,现在她的衣服却被大约二十岁上下、金发碧眼的蒂雅娜穿在身上,一股不协调感无论如何就是抹不掉。

  不过这样已经算是会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打扮了,像昨天那样的视觉排斥也得到了控制。

  先不说那些荒诞无稽的话题,看来她对康雄心怀愧疚似乎是真的。

  「呃,啊,好的,嗯。」

  但他也不可能突然就对蒂雅娜产生友情。

  到头来,康雄只能模棱两可地回应,无法继续谈论具体详细的内容。正当他觉得全身瘫软无力的时候,客厅的门强势开启,用力地撞上他的背部与后脑杓。

  「痛死了!」

  「哇!」

  门的另外一头瞬间传来和香的惊呼,只见她满脸不悦地冷眼睥睨强忍着疼痛的康雄。

  「……都怪你喊得这么大声,害我在不该起床的时间起来了。」

  「你……你应该还有其他该说的话吧……」

  「我被反弹回来的门撞到脚趾,很痛耶!你干嘛要瘫在这种挡路的地方啊?」

  「天啊,这算什么……」

  哀号的康雄用眼神示意蒂雅娜跪在眼前之后,和香睡眼惺忪地看向蒂雅娜,接着打了个小呵欠,稀松平常地问了好。

  「喔,早安,蒂雅娜姊姊。呼啊……」

  「和、和香你早。那、那个……康雄,呃……撞了很大声……」

  蒂雅娜依旧是那样,自然地接受和香的问早,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抱头蹲地的康雄相处。

  「不用管他没关系。妈妈~我要红茶。」

  不过和香跟平常的早晨一样,用刚睡醒口齿不清的语调说出不把哥哥当人的话语。

  「这、这样好吗?啊,那个……要喝茶的话,我已经把水倒进那个可以马上点火煮沸的水壶里了。」

  「……啊,你是说热水壶啊。其实不是真的有瓦斯炉的火在烧就是了。」

  和香做出思考了一瞬间的反应,发现她指的是瞬间热水壶,于是从康雄和蒂雅娜身旁走过,踏进厨房。

  「什……咦咦?」

  康雄在抓头的同时起身,脸上藏不住对和香这些举动的疑惑。

  她对蒂雅娜并不能算是友善。

  但她的态度就像有远亲造访家中一般,允许蒂雅娜存在于此处。对蒂雅娜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异样感,她并不像康雄有那么明显的感受。

  「好啦,我也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

  结果不知何时站到旁边来的母亲,摆出一脸难懂的表情,低头看着瘫坐在地上不起来的康雄。

  「但先换一件衣服吧。你还有备用的衬衫吧?」

  这明明也是在从前的日常生活中,每个月可能会出现几次的话语,但康雄却觉得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了。

  早晨的餐桌比昨天的气氛更加恶劣了。

  父亲这个关键人物不在,蒂雅娜的存在就显得更抢眼、更诡异。

  蒂雅娜本人似乎也因为康雄固执的态度而如坐针毡,只是一口一口咬着吐司,一句话也不说。

  在那之后,康雄去冲了澡,换了一件衬衫,拿起拿不惯的熨斗将制服长裤上的皱摺烫平,做好了上学的准备。但即使不愿意,蒂雅娜还是会进入他的视野。于是康雄尽量不和她对上眼,从头到尾盯着眼前的吐司和沙拉。

  「……气氛真糟糕。」

  只有一个人──圆香不满地呢喃道。

  「我也知道时间这么短,要你们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事,但总可以开电视吧?」

  嘴上索求着他人的许可,但母亲早已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能把视线诱导到电视上,不用再看到蒂雅娜了。

  康雄也觉得这是很消极的想法,正当他坦率萌生这个感想的时候……

  「板子里面有人?」

  听见蒂雅娜错愕的嘟囔,康雄不禁呛到。

  「咦?啊,对、对不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没有。」

  康雄连昨天父母秀给他们看的怪奇现象都难以相信了,当然也无法相信蒂雅娜是从异世界过来的。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语气多少有些责备的意思,但原本无视现场尴尬气氛、我行我素吃着早餐的和香却从旁插话了。

  「应该是吧。她昨天晚上睡觉前,还想把日光灯的盖子打开来关灯呢。」

  「啥?」

  「不、不是的,那个,因为蜡烛太亮了,我还以为是魔导灯……」

  康雄忍不住抬头仰望天花板,上头有个已经司空见惯因此反而不会去注意的客厅专用灯罩。

  他还发现灯罩上能看见内侧的灰尘以及虫子的尸骸,看来已经一段时间没清扫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开玩笑的吧?」

  「啊,不,那个……我绝对没有开玩笑……」

  康雄原本是想跟和香确认,蒂雅娜却连忙解释。

  「那个,我也只是间接听家母提过以前英雄和圆香告诉过她的事情,所以那个……我听说映照出人类和物品动作的是箱型装置,然后是把光投射在一个宽广的平面上,真、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蒂雅娜因为混乱就快要哭出来了。

  「我说你。」

  和香见状,不知为何带着责备的意味用手肘攻击康雄。

  虽然她没有言明,但简单说,就是要康雄别找些奇怪的借口惹哭人家,否则很麻烦。

  而康雄也注意到认真辩解的蒂雅娜眼里泛出一些泪光,骤然觉得尴尬而低下头。

  「……是喔……不过你知道电视这种机器啊。」

  康雄的态度处于警戒心已迷失方向,要解除也很尴尬的一种极度糟糕状况。

  但康雄的警戒心减弱,似乎让蒂雅娜放心不少,她接着快速往下说:

  「是、是的,但我没有想到竟是这么薄的板子。」

  「我们家的应该勉强还能算是箱子吧?」

  剑崎家的确实是薄型电视,但型号相当老旧,如今已经厚得无法想像它是薄型电视了。

  「是这样子吗?」

  「嗯,新型的只有我们家的一半薄,或者更薄也说不定。」

  「哦……」

  和香跟康雄不同,说着比薄型电视更薄之类的内容,顺利完成和蒂雅娜的日常对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他窝囊地失去意识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和香是怎么妥协父亲、母亲,还有蒂雅娜那些过于异常的话题的?

  不知是否因这个疑问表现到脸上,和香察觉到康雄的视线。

  接着她将手里的吐司放在盘子上,带着一点重新宣誓的意思对蒂雅娜说道:

  「不过,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认真,但我和哥哥还在混乱当中,拜托你暂时不要重提昨天的事喔。」

  「好、好的。我也在反省,昨天实在是太心急了。对各位英雄的家人来说,这都是非常重大的问题,若你们愿意多花点时间,慢慢商讨……」

  蒂雅娜这句话虽然稀松平常,却是在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说出口的台词排行榜上名列上位。多亏蒂雅娜这句话,以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维持在与往常相同情绪的和香,直到刚才为止还是冰河期的餐桌,开始吹进一丝春风了。

  不过,在她们交谈的期间,康雄一边清理刚才吃沙拉因呛到而咳出的玉米,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蒂雅娜说话。

  母亲跟和香都没有注意到吗?蒂雅娜刚才那些话的真意。

  康雄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和早餐一起吞下肚,连「我吃饱了」也没说,就从椅子上站起。

  不管母亲跟和香是怎么想的,但只要他继续待在这里,不论是他自己还是蒂雅娜都不会有好心情,还会让和香莫名顾虑,徒增欠她的人情。

  「……我吃饱了。时间虽然有点早,但我要出门了。」

  时钟指针指着六点四十五分。

  「哎呀,要出门了?」

  「哦──这么早就要出门啦。」

  母亲只是意外地睁大眼睛,但从和香的言语当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嘿──要落跑啊」的意思。

  的确,若是平常,至少还会再悠哉个三十分钟。但康雄现在实在没有那种心情。

  要是在这个气氛已经开始缓和的空间,再和蒂雅娜相处三十分钟,谁知道会被迫许下什么口头约定。

  「我跟人讲好要去社办露个脸。」

  这句微不足道的借口当中,是否有人感受到谎言的气息了呢?

  在康雄就读的高中里,社团若要进行晨间练习,必须在重要赛事前提出申请。

  康雄在这个时候想起,当他刚进高中时,父亲英雄还因为社团活动没有晨练而非常激动。

  学校并没有禁止晨练,因此具有全国水准的社团,以及拥有专用练习场的社团另当别论。但不属于当中任何一种的社团,近年却有削减晨练的趋势。

  「喔,是喔。」

  不过无关这些客观事实,和香似乎早已看穿康雄的计谋了。

  或许这也理所当然。

  毕竟康雄所属的社团已经不存在了。

  「啊……请、请你路上小心……」

  康雄头也不回地直接离开餐桌,他的背后只有蒂雅娜的声音以及她微微起身碰撞到椅子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她是想起身送行,抑或只是反射性站起而已。但不管是哪一种,即使她出来送行,康雄此刻对她也没有更多话可说。

  就算不相信什么异世界、勇者、魔王,康雄也已经明白她是双亲旧友的小孩这件事。

  但她是搅乱自家和平的元凶,要是这种人出来送行,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恶言。

  就今天早上短时间观察下来,对方哑口无言、陷入沉默是浅而易见的结果。

  如果他把这名看起来品行良好的蒂雅娜骂得狗血淋头、无话可说,那岂不是会让自己变成坏人吗?

  所以她没有追上来才是帮了大忙。

  再说,要去社办露脸也不完全是谎言。

  康雄有时会待在以前当作社办使用的教室纯粹打发时间。

  「怎么觉得每件事情都很不顺啊……」

  在还有些寒意的春季早晨,康雄一边照着阳光,一边一路走向西武线所泽车站。

  若要形容康雄至今为止的高中生活,那就是还用不着送修的瑕疵品。

  他就读东京都内的私立高中武丘高中。算是有几个感情好的朋友,虽然全是男的。

  成绩方面,有些科目能挤进学年前几名,也有些科目游走在平均之下,以前定期考甚至曾经考不及格过。

  运动方面,比起擅长足球或篮球这类能替班级争光的运动,他对有球拍的运动、柔道或机械体操这类个人竞技更在行。

  他也不是一个积极参与委员会活动的人,但他总是负起责任完成别人交付的事。

  换言之,他在班上绝对不是中心人物的类型。

  他没有想过要成为中心人物,虽然品行不良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并没有被盯上。虽然会和女生说话,却也不是个万人迷。

  有两三个兴趣、喜好合得来的亲密友人,除此之外,也有几个会一起行动的朋友,当中有人是同一所国中毕业、回家方向一致,或是同班过一年等等。

  综合以上几点,虽说没有明星光环,但看起来也算是一段充实的高中生活。

  即使如此,康雄的高中生活还是缺少了画龙点睛的关键。

  这一天,康雄在「社办」玩手机,一直玩到学校开始热闹起来为止。当学校开始热闹之时,他便前往他的班级──三年D班。

  「早啊。」

  「啊,阿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从一年级开始同班到现在的朋友──相生碧人抱着一束放在布袋内的长条状物品。

  姓氏是A开头的相生(Aioi),加上生日是四月四日,让碧人的座号永远是不动的一号。据说能超越他的,就只有四月三日出生的堂姊──相生爱佳,或是姓「相上(Aiue)」这个隐形的宿敌了(注:日本座号依五十音顺序和生日排列,A和四月为第一排序)。

  「那些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好像很重。」

  「这个?这是刀。」

  「刀?咦?什么?真家伙吗?」

  康雄听见这意想不到的回问而感到惊讶,碧人则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这是社团要用的小道具,小道具啦!」

  碧人说完,笑着把成串的长条物放到桌上。

  「毕业的前任社长有一个朋友在做舞台道具的公司上班,他们家有很多这种小道具,因为实在堆太多了,就全推给我了。」

  「原来是戏剧社的啊。」

  「还有影研。」

  康雄和碧人就读的武丘高中里的戏剧社和电影研究会都各自拥有自己的合作管道,在校外的评价也非常高。

  戏剧社是关东地区前几名的常客,电影研究会也有参加许多全国大赛的经验。

  碧人隶属于戏剧社,去年三年级生引退之后,他便接任了副社长一职。

  「要看吗?」

  碧人一边说,不等康雄回答,就一边解开和风布袋的绳结,从里面拿出一把刀让他看。

  「哦?那是什么?刀子?」

  「嘿,这不是刀吗?相生,这是什么?可以拔出来吗?」

  不知是否因为东西稀奇,和碧人一样是同班同学、也经常一起行动的五十岚和日野两人凑过来,入迷地看着摆在桌上的四把黑色剑鞘。

  「可以啊。不过这里面很脆弱,你们小心不要撞到硬的地方。」

  碧人干脆地将其中一把刀交给五十岚,五十岚也一脸雀跃地接过。

  「好轻!这是那种叫做竹光刀的道具吧?……奇怪,拔不出来。因为这是假的吗?」

  「不是啦,这个好歹做得很仿真。不先把刀推出鞘口是拔不出来的。」

  碧人说完,便将其他把竹光刀靠在左腰旁,以左手拇指推动剑锷。

  接着他们听见一声在古装剧中常听到的硬物声,刀身根部随之显现在刀鞘外,然后刀刃便被轻松抽出。

  「「喔喔~」」

  「……」

  除了五十岚和日野之外,围观的男生开始增加,大家纷纷叫好。但康雄昨天已经看过更不得了的「剑」了,他实在跟不上大家的兴致。

  不过相对地,当他握住按照顺序传到自己手上的竹光刀时,即使康雄不太懂日本刀,他也觉得不管是剑柄还是刀刃,手感都做得非常相似。

  「很轻吧?」

  父亲的「圣剑」比这个还要轻──康雄拼命无视自己心底某处涌现的微小声音,暧昧地点了个头。

  「可是在习惯之前,要一直挥舞这个还是很累。我刚开始拿的时候,只上了一天课,手就不行了。」

  「会这样吗?」

  「你也看过古装剧里的武打戏吧?武打戏必须在不砍到对手的情况下,演得很像砍到了。所以肌肉的使用方式跟一个劲儿乱砍完全不一样。」

  「哦……」

  不了解武打戏个中道理的康雄又发出含糊的回答,同时他基于纯粹的好奇心,想知道有没有其他种款式的刀子,而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布袋。

  「啊,那个是……」

  碧人发出有些锐利的警告,康雄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很明显地,只有这把刀比较重。

  「咦?你刚才说过没有真刀吧?」

  「这不是真的啦,这叫做模造刀。」

  说完,碧人只对这把刀用慎重地手法解开绳结,从布袋里抽出一把光从外表和声音判断就知道很重的刀,刀鞘和刀锷都涂成了黑色。

  碧人和刚才一样,首先推刀出鞘,接着只要一看就会知道,刀刃并未开锋。

  但刀身受到照进教室的朝阳辉映,发出的光辉很明显和竹光刀不同,缠绕着厚重的气息。

  「要拿拿看吗?别碰到刀身喔,会生锈。还有,刚开始会觉得重到吓死人,小心一点。」

  「喔,好。」

  碧人以认真的口吻交出这把仿造过去被称作打刀的模造刀。

  「呃!等……不会吧?这玩意儿……」

  这把模造刀超乎想像地沉重,重到康雄要急忙重新使力握紧。

  「怎么啦,剑崎?那个有这么重吗?」

  「不是,这已经不能说重了。咦?以前的武士都挥这么重的东西?」

  康雄老实地道出惊讶来回答日野的疑问。

  「刀身的材料跟真刀不一样,所以不能算完全相同,但我想真刀应该不会比这个极端地轻。再说刀这种东西,讲白一点就是个铁块啊。江户时代带着两把刀的武士,为了要支撑这股重量,听说不带刀的时候,身体有往右歪的习惯。」

  「是……是这样没错啦。」

  毕竟电视上的武士耍刀就像在挥舞自己的手脚一样,而且游戏中,刀给人的印象总是有比西洋剑还轻的倾向。

  但这么说起来,武器身为破坏人或物的道具,也不可能使用可以轻松挥舞的轻便材料制成。

  「不行,我不可能挥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如果没经过锻炼,铁定一下子就被干掉了。」

  要是随便摆出架势,刀身似乎就会撞到某个人,康雄于是快速将模造刀交给身旁的日野。

  「呜哇,真的超重!」「有那么重吗?」「这个真的很猛~这个就算不是刀剑也是一种凶器了吧?」「那可以空手夺白刃吗?」「万一打到的地方不对,要打断手腕根本绰绰有余。」

  「……喂喂喂,保养可是很麻烦的,你们可别碰到刀刃喔!」

  碧人不安地看着五十岚、日野,以及同班同学,这时康雄问道:

  「我问你,那么重的东西会在正式的舞台上使用吗?」

  「不会,那是给学弟妹练习用的。」

  结果换回碧人意想不到的认真回答。

  「竹光刀很轻不是吗?所以一开始很容易随便乱挥一通。但是我想,只要知道真刀的重量,就会反映在舞台上,增加演技的深度。不过那也不算真家伙,而是仿真的重量就是了。另外刚才日野也说了,那玩意儿可以一般地揍人、砍人、杀人,我想说就当成那方面的学习。促进社员的心态成长,也为了提升舞台的品质。」

  「……那你们要在下次比赛演古装剧吗?」

  「不知道耶,目前还没决定好。我只是觉得就算今年不演,只要有道具,我毕业之后传承给哪个人,明年以后可能就会有人演了。」

  碧人不是一个会把戏剧热情带到日常生活上的人,但康雄凭着从一年级到现在的交情,他很清楚碧人骨子里是一个满腔热血的人,实际上也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了。

  此外,他还站在具有责任的立场,思考自己不在以后的事情,在学校留下自己的足迹。

  「这种感觉真好。」

  康雄只是不经意说出感想。

  「阿康,抱歉,我变得有点激动。」

  碧人突然惊觉,接着有些抱歉地垂下双目。

  康雄也发现碧人注意到了哪件事,表示不在意地挥挥手。

  「好了啦,没事。既交不出成绩,后来又变那样,那已经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次元了。」

  「……我问你……」

  「如果是要劝我加入戏剧社,就饶了我吧。就算我敢站在人前,演戏还是不可能。而且我们学校的戏剧社也没有轻松到能让一个没经验的三年级突然入社就做出成果来吧?」

  「……也是啦……可是我觉得你的合唱很棒,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啊。你不是也会唱外国的歌曲吗?」

  「谢谢你替我着想,可是靠副社长偏袒入社,以后肯定只会演变成不好的事。别管我了,你看,那边有人在摸刀身喔。」

  「咦?啊!喂,等一下!我都说别碰刀身了!就算是模造刀,手上的油脂也是大敌啊!」

  物以稀为贵,模造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传到教室的另一头去了。

  不只如此,不在原本围观人群当中的同班同学,竟大大方方地空手握住刀身。碧人看了,慌慌张张地冲过去。

  看见他那个样子,康雄在苦笑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

  「我说了,事情变成那样,已经无可奈何了。」

  康雄默默在心中对替他着想的同年好友说出消极的感谢。

  除了碧人早上在班上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话题之外,今天的校园生活依旧和平常没两样,就这么来到黄昏。

  操场传来运动社团的吆喝声,校舍一隅有管乐社壮阔的演奏,武道场则有疑似剑道社的社团敲打无数硬物的声音。

  康雄一个人步行在这些声响当中,从阳光斜射的校舍中庭往校门走去。

  他的目的地当然不是早上待过的那间「社办」。

  管乐社的演奏突然停止了。想必是哪个部分吹错了吧。

  康雄反射性回头望向声音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一个没经验的三年级生,不可能现在跑去加入戏剧社啦。」

  如今隶属回家社的康雄,从前也曾经加入社团。以地位来说,他曾是比碧人还高上一截的社长。

  「事到如今……已经无计可施了吧。」

  只是,武丘高中的合唱社在康雄当上社长的那一瞬间,便因为社员不足而停止社团活动了。

  此外,担任指导老师的教师也因为任期已满之类的原因,在那一年就离开学校。有这种灾难,根本形同废社了。

  说到底,在康雄这一届入社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点,不安要素就已经笼罩这个社团了。但是由于二、三年级学长姊的人数还够,因此整个社团都没能涌现要认真招募社员的热情。

  在康雄之后出现的零星自愿入社的人们,最后也都没有继续待在社团当中。

  时间在拖拖拉拉当中流逝,人数最多的三年级生引退毕业了。

  取而代之升上一个年级的学长姊们,在自己变成三年级之后,终于注意到本该成为老巢的社团即将消失,这才开始慌张起来。

  但就结果而言,康雄还是没能在社团里拥有学弟妹。

  在武丘高中的教学计划中,原本就不重视艺术方面的科目或活动。

  合唱团社的历史中,也绝非存在足以夸耀的战果。甚至可以说,过去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是为了加入合唱团社才来武丘高中的。

  遗憾的是,康雄如今成为三年级生之后,底下的学弟妹完全没有一丁点要复兴合唱团社的气息,所以他也只好安于回家社的身分了。

  失去指导老师后,康雄跟着失去了硬是要让社团复兴的气概,这也是原因之一。

  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是基于喜欢合唱、想要合唱,所以才入社。当他偶尔像今天这样感受到这个社团已经不存在校舍任何一角的事实,也被迫强烈感到自己因此无处可去时,他还是无法习惯。

  虽然他搞不太懂像卡拉OK那样的流行歌曲,不过他在合唱、声乐的技术方面,有高人一等的自信。

  他从无伴奏合唱的经验学习必要的技术,实际上也获得学长姊和指导老师不错的评价。

  或许这只是弱小学校的评价,但这是康雄唯一可以接近主角地位的场所,所以他才一直到现在都抱持着一股空虚感。

  像今天这样,有朋友在他面前热情地歌颂青春的日子,纠缠住他的空虚重量也会随之倍增。

  「对了,我得去补习班才行。」

  康雄发觉自己意外地伫立在原地许久,正好此时一封广告邮件传入手机信箱中发出震动,他看了看时间,急忙转头离开。

  补习班就在离家里最近的所泽车站。

  从所泽站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搭各站停车的车次只需十分多钟。但从学校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就得在沿路满是广大田野和农家的国道小径上,不停走二十分钟以上才行。

  得加快脚步才行──康雄边走边如此想,但心情却让脚步沉重起来。

  去补习班也就代表回家的时间正慢慢逼近。

  回家之后,想必蒂雅娜也在。

  蒂雅娜给人一种在达成目的之前不会回去的气概。

  现状问题不在于她所说的话是不是事实,而是只要见到蒂雅娜,他就会想起昨天和今早的事。再更进一步地说……

  「……搞什么啊,勇者还贤者什么的……」

  本以为自己的双亲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大叔大婶,现在却得去面对他们可能曾经在一个不得了的世界里扮演着要角的可能性。

  而且事情要是演变成父亲下定决心接受蒂雅娜的邀请,决定回到那个世界,母亲也赞成他的决定……

  那么康雄将再度面对本应存在的平稳场所又被夺走一个的状况。

  剑崎家在现在这个瞬间,也正被蒂雅娜带来的难题搅得一团糟。即使如此,双亲还是肯负担自己上私立高中、补习班,以及大学的费用。

  念书这件事只要自己付出努力,就能抓住自己的容身之所。既然这样,那他现在更应该加把劲用功念书才对。

  什么勇者、魔王、异世界之类的话题,希望他们至少等大考结束再说。

  ※

  现在这个时代的大学入学考补习班已经逐渐减少让讲师在大教室以大班制形式授课。

  这是因为时代走向录取率百分之百,各大专院校的招生竞争日渐激烈,人们希望补习班能够针对每个学生不同的偏差值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让大考教学可以更加细腻的缘故。

  康雄上的补习班「千秋学院」所泽校的每间教室就像网路咖啡厅那样,设有个别座位以及一台附耳机设备的电脑。学生在固定的时段中预约希望使用的时数,即可进入座位使用。

  座位除了能以影片授课之外,当然还可以用来预习、复习和自习。

  授课内容根据志愿校和自己的程度选择,以个别影像教学,上到规定的时数之后,最后以考试的方式来测定学习的成果,这种形式已经逐渐成为主流。

  上课或自习中遇到不懂的问题时,能向被称作助教的大学生讲师或班导师提出指导或面谈。

  康雄心想,只要听着电脑荧幕里的讲课内容,就能忘记一切,专心念书。换句话说,就是能够集中在一个高中三年级学生的日常生活当中。可是他这淡淡的期待,却被自己选择的英文文章读解讲座给吹散了。

  讲座内容是小说的读解,这个主题是很好,但小说内容是昔日战友的女儿,来到一名曾参加越南战争的前军人身边。这个内容未免也跟剑崎家的情况太过一致了,让康雄实在是读不下去。

  战友的女儿向身为主角的老人诉说战友陷入困境,女儿极力拜托,希望他帮忙。但这名主角老人有无法立即赶到战友身边的理由。

  剧情理解到此,康雄的脑便拒绝往下阅读结局了。

  一想到要是老人的行动完完全全切中父亲的行动,那该怎么办才好?虽然他知道这是讲座中的答题文章,还是很害怕看到结局。

  不巧的是,这天是为了进入下个单元而非得接受考试的日子。想当然尔,他完全无法答题。

  「你平常不会这样的,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结果落得被现在就读早生多大学三年级的助理教师小林雄介关心的下场。

  烦恼他当然有。

  但那是即使向补习班的助教诉说,也绝对解决不了的问题。

  于是康雄就像被打得体无完肤似的离开补习班,他苦着一张脸走在回家的路上,最后终于看见自家的灯火。

  客厅和厨房的灯都开着,蒂雅娜是不是还在呢?

  「她该不会……在老爸说要去之前,都会待在这里吧?」

  由于康雄昨天昏倒,所以他对于昨晚蒂雅娜住在家里没有太大的真实感。但他的脑中现在突然浮现「和从异世界来的美少女,意想不到的同居生活」这一排文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以现实考量而言不可能。

  若是借住一两宿就算了,康雄无法想像蒂雅娜赖在剑崎家不走。

  在谈个人喜好之前,这单纯只是剑崎家的空间问题。她昨天借住的母亲的房间,长年堆积着家人的杂物,因此空间狭小。昨天想必是相当勉强才铺好棉被的。

  再说了,就算他思考想不想跟她同居,老实说他也不想。

  蒂雅娜是个美女,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但排除异世界等等因素,还是改变不了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假设他跟感情要好的碧人、五十岚或日野全盘拖出,而他们也都相信了,他们当中搞不好有人会说这种话:

  「啰唆的老爸就快消失了,再加上还可以跟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这不是得偿所望吗?」

  如果蒂雅娜是一个出身更简明的人物,也没有灌输父亲一些奇怪的想法,那康雄说不定也会这么想。

  但对康雄而言,蒂雅娜是搅乱家庭和平的入侵者,同时也是妨碍者。

  康雄听说有种可疑的新兴宗教为了引诱年轻男性,会使用美女当诱饵。就感觉来说,跟那个很相近。

  「唉……我回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不回家。

  他抱着苦闷的心情打开玄关的门,接着……

  「嗯?」

  他听见一阵歌声传来。虽然细柔却是道强而有力的女性歌声。

  不过传进耳里的歌词,无论怎么听,都不是日文的抑扬顿挫。

  也就是说,他听见的这股歌声的主人是……

  「……」

  康雄悄悄打开客厅的门,看见蒂雅娜的背影。不知为何,她像是在祈祷似的,对着冒热气的红茶轻声歌唱。

  顺带一提,她的衣服跟今早看到的一样,是母亲的衣物。

  康雄听了一会儿,发现并非她的歌声细柔,她是压抑着声音,唱着曲调缓慢的旋律。

  可是若不习惯唱歌,像这种节奏缓慢的歌,想在利用高音域却又不抖音的情况下,唱出细柔而且悠长的声音,其实意外有难度。

  康雄下意识侧耳倾听这般美丽的歌声,一个不小心闪神呢喃道:

  「赞美歌?」

  「呃……咦?啊!你、你回来啦……!」

  蒂雅娜或许是听见那声呢喃了,她唐突地停止歌唱,激动回过头。

  因为她的大动作,使得手肘撞到红茶杯,杯中的饮料也洒了出来。

  「啊……啊啊啊!」

  「呃……喂,你搞什么啊!」

  看见似乎是刚泡好的红茶洒落在蒂雅娜的脚上,就连康雄也慌了手脚。

  「喂,你还好吧?总之,这个先给你!」

  书包都还没放下,康雄就先跑进厨房。他将抹布弄湿,稍微拧过后就丢给蒂雅娜。

  「那那那那那个,请问!难、难道说,你都听听听……听见、听见了……」

  「你没有烫伤?先擦干再说!」

  「你你你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我听说这类机器不能受潮,你听见了吗!」

  蒂雅娜似乎相当混乱,她红着一张脸,也不管衣服上沾到的红茶,反而像是要膜拜被红茶泼湿的遥控器似的,捧着它左右来回跑。

  「不会这么简单就坏掉啦!先管管你的脚!你的脚被泼洒到很多!有没有烫到……」

  「啊?这个,那个……我没有被烫伤,倒是圆香的衣服被我弄脏了,真的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蒂雅娜涨红着脸,手里还拿着遥控器就突然作势脱裤,结果换康雄脸红混乱。

  「喂,慢着!别在这里脱!」

  「可、可是要是不马上洗,红茶的污渍会洗不掉的!」

  「那就去盥洗间啊!」

  「可是、可是圆香在洗澡,这样会打扰到她……」

  「她怎么在洗澡啊!没问题啦!盥洗间平常也会进去刷牙之类的啊!」

  「啊啊啊!对不起!说得也对!真是非常抱歉,在你面前做出这种不检点的举动!」

  「就说别在这里脱了!拜托你去盥洗间啦!」

  「天啊,我还在祈祷途中啊……!竟在康雄的面前如此……!」

  在一阵鸡同鸭讲之后,康雄见蒂雅娜终于前往盥洗间,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还背著书包,于是先当场放下。

  接着,他将蒂雅娜打翻的红茶杯放到流理台,重新扭干抹布后,将剩余的红茶全擦干净。就在这个时候,蒂雅娜只有声音满怀歉意地传了过来。

  「那、那个,康雄,不好意思,实在非常抱歉,但……」

  「干嘛?」

  他打开客厅的门,只露出一只手指着母亲位在客厅深处的房间。

  「那个,圆香有替我准备了睡衣……」

  「喔。」

  那又怎么样?康雄极其自然地点了点头。但下一个瞬间,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面对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麻烦果然也一点都不冷静。

  「那、那个……可、可以请你帮我拿来吗…………那个……」

  「咦?……啊?啊啊!这、这样啊!我、我知道了,你……先等一下。抱、抱歉,我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经过一秒的思考后,康雄才注意到自己的思虑还不够周全。

  既然身上穿的裤子拿去洗了,当然不可能保持着那副模样经过康雄面前。

  康雄踏入母亲的房间抓出她所说的那件睡衣。只有那一瞬间,他觉得蒂雅娜恢复冷静,对他这个高中男生来说实在扼腕。但他马上重振心态,为了以防万一不小心看见,康雄尽可能不弄乱折好的睡衣,就这么直接往走廊丢去。

  东西丢出去后他才想到,为什么不用看不到的方式交到她手上就好了?虽然萌生了这种想法,但他刻意不去思考为何产生这种想法。

  「非、非常谢谢你。」

  没过多久,蒂雅娜穿着母亲的睡衣出现,在原地忸怩了一会儿后,视线往上看向康雄。

  「那、那个……所以那个……」

  「不,是我不好。刚才是我太蠢了。那个……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康雄抢在蒂雅娜前率先道歉,但说来说去听起来都像借口,而且还无法克制自己说出来。

  穿着内衣裤的女孩子就隔着一片墙。

  康雄的心彻底因为这件事情产生动摇,使他心跳加速,脸红不已。

  蒂雅娜的脸比康雄还要红上一圈,她激动地用力摇头。

  「不、不是的!那个……我、我不是指那个……」

  「咦?哪个?咦?啊……这样啊,你说的那个是指那个。」

  康雄终于想起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深呼吸,拼命往还没解除慌乱的脑袋输送氧气,有些快速地说道:

  「抱歉,我听到了。可、可是你在客厅唱歌,那当然会被听到啊。」

  他又选了一句听起来很像借口的言词,但这句话却直接影响蒂雅娜,使得她的脸又更红了。

  「很、很抱歉,我玷污你的耳朵了……那个,那首歌是……那个,应该说是雷斯提利亚人的仪式,或者应该说是我过往的生活习惯,所以改不了呢……」

  被人看见她在唱歌的样子,有必要这么害羞吗?

  「唱歌是……仪式?」

  康雄将发自内心的疑问老实说出口后,蒂雅娜显得更慌张了。

  「那、那个,我从以前开始就不会唱歌,教会的祭司大人老是骂我祈祷不虔诚,实际上我也完全没有力量!」

  虽然康雄搞不懂唱歌的力量是怎么一回事,蒂雅娜还是继续这奇妙的话题。

  「由这样的我来说明,或许没有说服力,不过那个……刚才那首歌呢,没错!以这个世界来说,就像是祈祷那类的东西!也就是南无阿弥陀佛!」

  「噗!」

  蒂雅娜的手啪啪啪地不断在面前交叉,似乎还没从惊慌失措的漩涡中跳脱出来。

  南无阿弥陀佛突然蹦出来,奇怪到不禁让康雄喷笑。多亏这样,他才比蒂雅娜更早取回冷静。

  「南无阿弥陀佛不是祈祷,是经文喔。不过也大同小异就是了。」

  「经文?呃……经文(OKyou)是什么东西?是很大的鱼吗?」

  「那是比目鱼(OHyou)。」

  康雄记得他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次,像回转寿司之类的店家所用的鳍边肉部位,通常是使用比目鱼这种鲽鱼亲戚的大型鱼类。他除了惊讶自己竟然还记得这种小知识外,就某种意义来说,蒂雅娜不知道经文却知道比目鱼也让他很惊讶。

  「啊~原来如此。晚上在家祈祷,这对教会家庭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啊。而且还有人会在睡前唱祈祷的赞美歌。如果是这种习惯的话,那我懂。」

  「咦……?」

  康雄意想不到的回答,让蒂雅娜的眼睛为之一亮。

  康雄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肯定蒂雅娜的话语。

  「老实说,我完全不相信你是从异世界过来的……不过你唱歌……我觉得很好听。」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蒂雅娜战战兢兢地确认,嘴角展露欣喜。

  原本到此为止就好了,但康雄突然对自己坦率夸奖她这件事感到丢脸,又多余地继续往下说:

  「那个,我觉得你已经唱惯这首歌了。既然你说这是习惯,嗯……我大概也能接受。只是,旋律好像阴沉了点。」

  「啊,这是因为,其实这首歌是睡前唱的镇魂歌。」

  面对康雄的评论,蒂雅娜急忙往下说。

  就好像想要制造多一秒和康雄交谈的时间一样,非常拼命。

  「镇魂歌?睡前唱?」

  这似乎不是个开朗的习惯。

  「是的。有几首歌是适合睡前唱的,只是现在的我……不,我想大部分的魔导机士睡前都是唱这首歌。」

  正当康雄要开口询问理由时,却因为「魔导机士」这个词而却步了。

  这是即将发展成那个莫名其妙异世界话题的危险信号。

  但即使除去这件事,康雄也觉得自己和她说太多了。

  因为红茶事件而无意识解除警戒心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康雄突然觉得自己狂妄地评论别人唱歌实在很丢脸。

  「那就这样,我要回房间去了。」

  他快速地说出这句话,在心中极力辩解自己并未接纳蒂雅娜的同时,试图离开现场。

  「那、那个!」

  此时,蒂雅娜出声叫住康雄的背影。

  「谢谢你的夸奖。我还是第一次被双亲以外的人赞美我的歌声,所以……」

  「……不。」

  他想要否定哪件事呢?连康雄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当他刚才回头看见蒂雅娜那张视线向上的脸庞时,竟不由得觉得脸红理由和刚才不同的羞红笑脸很可爱,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采取冷淡的口吻。

  「康雄你对歌曲的造诣很深吗?」

  「没有,那个……我只是稍微学过……在学校的社团。」

  先姑且不论他的技术与经验年数,他并没有钻研过音乐或声乐方面的学问,因此忍不住如此推托其词,但蒂雅娜雪亮的双眼可没放过他。

  「真是太棒了!我不曾如此专精地学习唱歌,所以好羡慕!」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我要走了。」

  「啊,对不起,把你留在这里。那个,真的非常谢谢你。晚安!」

  他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恐惧行人视线的逃犯。

  这只不过是国中时比一般人更热衷的结果。

  身为戏剧社副社长的朋友姑且也夸过他的歌喉,但那或许应该视为同情康雄的境遇,为了让他奋发努力才说的权宜之词吧。

  然而,他却对平时就有唱歌习惯的蒂雅娜说自己「学过」。这已经非常丢脸了,更别提他用才几年的经验去评价他人的歌,简直是可耻。

  在回到家之前,他在心中尽情否定蒂雅娜的那些话,现在却已经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康雄胸中满载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羞耻心,冲进自己的房间。

  他直接扑倒在床上,就这么乘着力道撞上墙。

  和香的房间正好隔着一面墙就在另一边,她于是发出抗议的敲墙(壁咚)声。

  「烂透了。」

  不论是碧人还是蒂雅娜,他们都绝非有恶意才把话题抛给康雄。

  但今天就结果而言,却造成把盐涂满在康雄好不容易可以无视疼痛的旧伤上。

  康雄很清楚自己的高中生活大概充满了优柔寡断。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合唱团社既不会复兴,蒂雅娜也在楼下不会移动。

  他很想就此闭上眼,沉浸在梦的世界当中,把今天这一天消除殆尽。

  康雄闭上眼睛,心想旧伤不必治好也无所谓,只希望时间能够流逝,好让他尽早忘却。

  只要高中毕业了,环境就会再度产生剧变。

  反正高中是一个只会待三年的场所。比起在这里勉强挣扎,让自己受更多伤,倒不如蹲低身子避开伴随着钝痛的暴风雨得过且过,在新的地方摸索建构新环境的方法还来得好。

  但是当蒂雅娜被人夸赞唱歌时,那张率直的笑容在阴暗的眼底闪烁,让他的双颊发烫。接着,从闪烁的光影之间浮现的东西,是昨天父亲那把魔法圣剑。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够了!这两天是怎样啊!」

  以往康雄从未正视的日常生活,如今就像要他把赊的帐全部付清似的,从意料之外的地方产生威胁。他究竟还要忍受这种状况到什么时候才行呢?

  「吵死了!」

  「……对不起。」

  他不由得大吼的声音穿透墙壁,引起和香直接抗议,康雄反射性地道歉。

  但康雄也因此突然开始在意和香是怎么看待现在这个状况。

  他身为一个男人,自然容易因为蒂雅娜的美貌而掉以轻心。但身为女人的和香应该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解除警戒心吧。

  面对蒂雅娜的存在以及那件荒诞不经的话题,她并未情绪化地看待,而是照旧过自己的生活,这应该有她自己的理由。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兄妹,同是被父母的行动摆弄的人。就在康雄认为他们现在应该要互相帮助,共同面对眼前的状况而起身的瞬间──

  「康雄,请问方便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门外传来蒂雅娜的声音与敲击康雄房门的声音,康雄就像被这两种声音揍飞一样,又倒回床上。

  「那、那个,你不用开门没关系。我只是有一件关于明天的事想告诉你而已。」

  正当康雄思考着该怎么解释房内的混乱时,蒂雅娜慌慌张张地补上这段话。

  「那个……英雄对各位来说,果然还是很重要的存在。我认为,我们要求马上带他回去实在太过霸道了。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和香来说,我肯定就像一个破坏你们家和平的瘟神吧。」

  「呃……是啊,嗯。」

  康雄回答完后才发现,他等于是面对面(虽然隔着一扇门)承认蒂雅娜是个瘟神,但已经太迟了。

  蒂雅娜似乎也没有特别介意,以同样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当然,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我们并不想放弃召唤英雄。但我想英雄也不愿在和家人产生嫌隙的情况下来到我们的世界,所以……」

  接着,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对康雄而言是意料之外的话。

  「我明天就会回安特·朗德去了,这两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咦?」」

  此时,康雄与和香同时打开房门,双方满是疑问的脸庞瞬间对上。

  「蒂雅娜姊姊,你要回去了吗?」

  面对和香意外的表情,蒂雅娜微微点了头。

  「明天早上,两位出门的同时,我也会一同出发。」

  「这……这样啊。」

  虽然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就此放弃,但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离开,康雄跟和香表情复杂地面面相觑。

  「不过我有一件必须先向你们声明的事。我这次接受了雷斯提利亚的王命才会来到这里,因此不论有什么理由,空手回去就代表我无法完成国王交付给我的任务。」

  「意思是因为你没有达成目的,所以会被处罚吗?」

  蒂雅娜微笑着摇摇头回答和香的问题。

  「我在职务上的评价或许会有所下滑,但在世界危机之前,这点事情不算什么。问题在那之后。」

  「之后?」

  「是的。我之所以能获得召唤英雄的任务,是因为家母和两位的双亲是旧识的缘故。但身为一个雷斯提利亚的魔导机士,我是资历仅有两年的菜鸟。有许多人认为我并不适合担任护送救世英雄一职,只是沾了父母亲的光,才能获得风光的任务。」

  「呜哇~到哪都有这种事发生耶~」

  和香不知为何一脸同意地点头。

  「我这次打算向上头报告『英雄拥有重要的家人,他面有难色地表示,不能不管这些家人到安特·朗德来』。可是就结果而言,我非常有可能会被解除英雄召唤任务。到时候……」

  「接手的可能会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是吗?」

  以话题的走向来说,只能这么想了。

  蒂雅娜宛如同意康雄的想像一般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对你们两位来说,现在可能还很难以置信,但安特·朗德确实存在,情势也正在急速恶化当中。或许有可能会发生比三十年前魔王柯尔骚乱时还要更混乱的局面。此刻的优先要务就是召唤英雄勇者,所以我想不会送太多人过来,但还是姑且必须通知你们一声。」

  「我到现在还是听不惯英雄勇者这个称呼,不过啊,回去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是的,若是我要回安特·朗德,那是很轻松的。」

  虽然康雄依然对蒂雅娜的来历半信半疑,但这一瞬间,自幼对异世界这个关键字培养至今的印象,却带给他一道启示。

  「不然的话,假设这样行不行?虽……虽然我还是不想信什么异世界……」

  他首先做了一个不必要的前提,接着说:

  「在老爸可以的时间去……那是哪里?去那个叫什么安特·朗德的地方,办完事之后,只在睡觉的时候回到我们家。」

  「咦?」

  「哦,这个搞不好行得通喔。」

  蒂雅娜睁大眼睛,和香则是大大地捶了一下手心。

  「换句话说,异世界之间的往来是用某种魔法的力量进行跳跃吧?爸爸要去哪里,都用魔法解决就行了对吧?呜哇,这样爸爸就真的不用去挤客满的电车了耶。哥哥,你偶尔也会出点好主意嘛!」

  利用连接异世界的魔法来回避通勤的尖峰时刻,简直是利用一个壮大的舞台装置来完成一个穷酸的结果。

  不过除去那多余的一句话,康雄想说的话,大概就像和香比喻的那样没错。

  「呃,啊啊……啊~这样啊。不好意思,这恐怕有点困难。」

  但蒂雅娜稍微思考一下之后,充满歉意地泼了他们一桶冷水。

  「我不知道所谓的跳跃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但两个世界间的移动相当耗费时间。为了从雷斯提利亚进行超长距离移动,我是从魔导机构的闸门塔来到日本的。以这边的概念来说,大概花费了两个小时之久。」

  「两个小时可能真的很久,可是以老爸来说,我倒觉得他已经习惯这点移动时间了。他今天也说要去大阪出差,比去大阪的时间还短……」

  「不,问题不只这样子。」

  蒂雅娜连忙阻止乐观看待的康雄。

  「一个人类往来两个世界,需要庞大的能源。」

  「意思是强大的魔法能量?」

  蒂雅娜面有难色地面对和香的提问。

  「粗略地这么理解没关系。总而言之,为了确保运用闸门塔所需的能量,其中的费用非常惊人。」

  「「费用?」」

  突然冒出一个现实的单字,康雄与和香都眨了眨眼。

  「启动闸门塔来移动一名成年男子的平均质量往来两个世界,需要花费雷斯提利亚百分之三的年度国家预算。」

  「国、国家预算的百分之三!」

  「当然了,并不是启动的瞬间,那些钱就会蒸发掉,而是要先做许多相对的准备,这实在不是以我的一己之见就能使用的东西……非常抱歉,说这种浇熄你们希望的话……」

  「这么说,你跑来这里再回去,结果任务没能完成,百分之六的国家预算就这么飞了?」

  「闸门塔的使用原则是『来回使用』,因此来回一趟就是百分之三。只不过,那边的居民来回和这边的居民来回又有些微妙的不同,该移动多少质量也会改变需要多少预算。但不管怎么说,事关人民纳税问题,实在不能随便多次使用。」

  「这、这样啊……」

  如果真的如蒂雅娜所言,动用了百分之三的国家预算,结果却无功而返,真的只会让工作的评价下滑,而没有任何惩处吗?

  即使知道没有必要替她着想,还是忍不住担心。

  蒂雅娜应该没有读取到康雄心中的想法,但她还是露出微笑摇摇头。

  「不用担心。毕竟是要召唤传说中的勇者,我们早已预测到需要来回好几次了。再说现在是非常事态。雷斯提利亚还有三十年前把英雄引导到那个世界的功绩,紧急时刻可以发行高利率的战时公债来填补预算。」

  简单地说,就是拿过去的功绩作为保障,向国内外借钱筹措资金。

  什么国家预算、战时公债的,从奇幻世界的人嘴里说出来,都是相当具有异样感的言语。

  但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比父亲的圣剑还有母亲的魔法都要容易理解,动摇着康雄的内心,蒂雅娜所说的话就是如此具有真实性。

  最近的网路游戏当中,也有相当真实的国家经营。但蒂雅娜想要的不是英雄的使用者帐户,而是英雄本人。

  「我说啊……虽然我现在还没相信什么异世界还是魔法之类的……」

  「我明白。」

  面对不断重复到烦人的「不相信」发言,蒂雅娜已经不再动摇。

  「可是具体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你说安特·朗德出现魔王柯尔?过去魔王的暗影又是什么……」

  「啊,是的。在三十年前,英雄和圆香缔造传说的战役当中,有许多人被完全不同于人类生态的『异形恶魔』杀害。」

  那构图令人相当容易了解,但话题走向却诉说着这次并非如此。

  「不过这次就像字面上的意思,是『影子』。既属于魔王麾下的恶魔们,却又不是的一股势力。全世界都有目击情报……」

  蒂雅娜说明至此的那一瞬间──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康雄与和香的身体都瑟缩了一下。

  但蒂雅娜首先采取行动。

  她早一步飞越下楼,轻轻地落在一楼走廊,确认声响的源头。

  在她眼前的是已被轰烂的剑崎家玄关大门的残骸。

  「居然……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还没有透过闸门塔!」

  蒂雅娜咬牙,瞪着在玄关摇晃的影子。

  一抹黑影就在那里,像火焰一样晃动立起。

  那抹深邃的黑色火焰就像加了木炭的火炉一样,在玄关前向上卷起熏烧,接着……

  「哦哦……英雄…………勇者……英雄啊……」

  一名骑士带着不祥的鲜红眼眸,宛如栖身在从黑暗诞生的黑影中,包覆着阴暗的迷雾,缓缓站起。

  蒂雅娜毫不畏惧那双灼热眼睛,笔直地回瞪,并慢慢摆出架势。

  一个穿着圆香睡衣的异世界少女,她那翠绿的眼眸仿佛照耀在晴朗的阳光下一般,散发出光芒。

  「我一定会保护英雄的家人!」

  下一个瞬间,黑影骑士与翠绿的睡衣少女,以宛如闪光般的速度,让剑崎家的玄关发出轰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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