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你

  1

  「我叫南山,南山高寿。」

  「我叫福寿爱美。」

  离开车站后,我们立刻走过一条像是国道的大马路,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服受?汉字怎么写?」

  「笑福面的福,寿命的寿。」

  我想了一下,思考著该不该开新年时玩的笑福面这个游戏的玩笑。

  「啊,我们的姓名中有相同的字。」

  「啊?」

  「我的名字高寿的寿,和你的一样。」

  「是这样啊。」

  「太巧了。」

  「对啊,很少有人在名字中使用这个字。」

  她笑了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福寿小姐不经意地看向前方,露出好像在凝望远方的眼神,仰头看著天空。

  她的鼻子很挺,但线条很柔和。无论是形状漂亮的薄唇、下巴的线条,还是脸颊,都勾勒出柔和而又气质出众的线条。

  「今天的天气真好。」

  我主动开口化解尴尬。

  「喔——是啊。」

  福寿小姐再度粲然而笑。

  穿越车道后,前方是一座石桥。

  「这条河一直通往水池。」

  福寿小姐指著通往小河的方向。

  「沿途都是水量不多的狭窄水道,水也不深,我觉得那种感觉很棒。」

  我知道她在避免冷场,突然想到,她也许是所谓的大家闺秀。

  「我是前面那所木野美术大学的学生。」

  「喔,我知道。」

  「我读的是漫画系。」

  「漫画系?」

  「是不是很奇特?全日本只有我们学校有漫画系,但并不是俗称的那种漫画,而是卡通。」

  「卡通?」

  「就像是报纸上的讽刺漫画,你瞭解吗?」

  「大概知道,也可能会经看过。」

  「就是那个。」

  「真的很奇特。」

  「嗯,你呢?是大学生吗?」

  「我在读美发的专科学校。」

  「所以,你以后要当美发师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目前正在考虑。」

  和她说话之后,我觉得她的声音应该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

  她的声音清脆柔和,很疗愈,让人想要睡觉。

  没错,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她的整体印象,就是她很疗愈。

  「好美。」

  她眯眼看著河边的樱花,听起来像是在坦率表达其实的感受。

  「今天上学的路上,我还在想,樱花是一种很奇妙的植物。」我说,「在开花之后,才让人意识到『啊,原来这里有樱花树』,除此以外的时间,几乎都不会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她猛然张大眼睛。

  「的确是这样,没错。」

  她说「没错」这两个字特别可爱。声音中带著柔和的逗趣,好像在对自己说话。

  我原本可能太小看她了。

  无论她令人感到疗愈的外表,还是衣著的品味,或是细心周到,还有声音和动作中自然流露的可爱,都贴上了「完美」的标签。她真的是让人做梦都会笑出来的超级正妹。

  我的内心对目前和她走在一起这件事渐渐失去了真实感。

  真是走了狗屎运。我得到了不该得的幸运——内心不由得产生了恐惧。

  这时,我感受有视线注视我的脸颊。

  转头一看,福寿小姐目不转睛地看著我。

  即使我们四目相接,她也没有移开视线。她露出带著苦恼的严肃表情,用好像画家看著模特儿时,把印象深深烙在脑海中的眼神看著我。

  「……怎么了?」

  福寿小姐俏皮地问,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紧张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水道吗?」

  「对啊,你不觉得很棒吗?」

  「原来高度和地面相同,水流这么丰沛。」

  「水面上有樱花花瓣。」

  「嗯。」

  周围越来越有公园的感觉。

  走在有一整排绿意盎然树木的弯道上,和带狗散完步的老太太,以及准备去慢步的大叔擦身而过。

  「我老家附近也有一个山田池公园,和这里的感觉很像。」

  我们聊著这些事,来到了水池。

  虽然水池这两个字让人感觉只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但这种水池通常都很大,这个水池的规模也不小。

  被低矮的山环绕的水池周围成为慢跑道,水池上有一座很长的石桥,走过那座石桥,就是很有现代感的京都国际会馆。

  我们走进了慢跑道中间的凉亭。

  伸向水面的凉亭有点像西式建筑的阳台,我和福寿小姐靠在石头围墙上,眺望著水池。

  微风吹拂水面,浮现出白色的鱼鳞状,好几条鲤鱼在水面下游来游去。

  「有鲤鱼。」

  「超大的。」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随兴,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而谨惯的语气。

  「为什么会对我……那个……我哪里……?」

  我转头看著她。停顿了一秒,她转动双眼看了过来。

  我决定实话实说。

  「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我只能这么做。

  「我想……应该是本能。」

  她默然不语地听我说话。我低头看著水面。

  「我内心有一种直觉,知道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知道我必须主动出击,否则,我可能没有勇气这么做。」

  我忍不住偷看她,担心她会感到扫兴。

  她再度露出刚才那样的眼神。

  那是意味深长的奇妙眼神,好像要把看到的一切都深深烙进脑海。

  我认为这代表她很认真地在听我说话,所以带给我更大的勇气。

  「我觉得你超正,我有点高攀不上……根本不敢靠近。」

  「没这回事。」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她眼眸中的水面泛著涟漪,笑了笑之后,转头看向水池的方向。

  然后,好像从水面中探出头般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

  听她的呼吸声,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漫长的工作。比方说,终于走完了秘境,或是完成了多年的研究,那是不会参与这个过程的人无法进入的世界——她的样子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她张开眼睛,看著天空。似乎感到虚幻,又好像深深沉浸在其中。

  我正准备向她告白,所以无法承受这份静谧。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有点毛毛的。」

  「不。」她摇了摇头。

  我内心同时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了手表。那是一个款式小巧而简单的正统皮表带手表。我觉得很符合她的风格。

  她看著手表的表情好像即将下一场雷阵雨。

  「你有事?」

  「嗯。」

  她露出紧迫的表情,似乎必须马上离开。

  「对不起。」

  「不。」

  她露出歉意的笑容,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

  「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

  话音刚落。

  她哭了。

  福寿小姐收起笑容,准备露出严肃的表情时,泪水顺著她的双眼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啊?啊?」

  她按著自己的眼角,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

  然后才终于露出哭丧的表情,好像感情终于跟上了泪水的脚步。

  她抱住了我。

  柔软的感触因为炽热的泪水而颤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能愣在原地。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这样就好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点了点头,脸在我的衬衫上摩擦著。

  「发生了……有点……难过的事。」

  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反而证明了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完全没有察觉,她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也许本来就是这样。每个人在群体之中时,都会故作坚强,如果没有像这样深入接触,根本无法瞭解。

  我还在犹豫该不该一问究竟,她已经抽离了身体。她抓住我的手臂,抬起了头。

  她用一双泪眼注视著我,嘴唇挂著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们还会再见面。」

  她说话的样子深深打动了我,我脑筋一片空白。

  当我意识到她是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时,她已经整理好情绪,和我保持了距离,拉了拉裙子。

  「再见。」

  「呃——」

  「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

  「再见。」

  「好,路上小心。」

  福寿小姐露出有点为难的笑容,转身奔跑起来。她频频回头看著我说:

  「明天见!」

  然后,她消失在樱花盛开的弯道尽头。

  对岸遥远的笑声隔著水面传了过来。

  周围的山温暖而宜人,带著令人心动的色彩。

  走出家门时,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此时此刻,我才终于对刚才发生的事,以及和她之间应该建立的关系慢慢地、慢慢地产生了喜悦。

  2

  我以后想当插画家。

  也同时想要当作家。

  所以我每天画画、写小说,也基于兴趣创作歌曲,还开始练钢琴……每天的生活很充实。

  今天晚上,我也像平时一样,在没有人的客厅桌子旁准备继续写小说……但在回家的电车上,我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所以一行也写不出来。

  手机收到了电子邮件。是朋友上山传来的,告诉我他已经到家了。

  上山是住在附近的死党,我们在上幼儿园之前就是好朋友。

  我回覆说:「马上去找你。」然后就走出家门。我无法独自解决这个烦恼。

  我跨越栅栏,走进附近的农田。住宅和国道周围的这片农田是通往他家的捷径。

  听著汽车的声音,走在漆黑的田埂上,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栋熟悉的房子。

  「打扰了。」

  我在玄关打了招呼后脱下鞋子,伯父和伯母知道是我,所以我就直接进了屋。

  上山家的马尔济斯勘吉在里面汪汪叫著,我走上楼梯,走进了上山的房间。

  「嗨!」

  我向他打招呼,坐在地毯上的他用眼神回答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需要客套,我也坐了下来。

  晚上十点多。无论是上山还是我,或是伯父、伯母,还有我的家人,在我说:「我去上山家」时,大家都知道我今晚会住在他家。

  上山身高一百九十四公分,也很会打扮,虽然长得不怎么帅,但女生都超爱他。

  「我跟你说啊,」

  所以,我要向他请教今天发生的事。

  上山听到我说在车站叫住了福寿小姐时,瞪大了眼睛。他这个人向来很直截了当,但应该更意外我竟然会这么做。

  「喂喂,还真不能小看你啊。」

  上山兴奋地换了一个姿势,我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漂亮的事,所以有点得意。

  「结果呢?」

  我又把去宝池之后,直到道别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上山精准地指出了我犯下的致命错误。

  「你没有问她的联络方式吗?」

  问题就在这里。

  「真的假的?」

  上山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惊讶、无奈,和省略了三百字的评论。

  虽然我很想为自己辩解,「在那种情况下,根本说不出口,而且也想不到要怎么说」,但说了也没有意义。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哪有怎么办……」

  上山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所以,你只知道她的名字?」

  「还有在读美发师的专科学校……啊,我有告诉她我的学校,她说她知道,我还说了我的科系。」

  「那她应该会来找你?」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临时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

  「会吗……」

  「谁知道啊。」

  看到我陷入烦恼,上山用力拍著我的肩膀说:

  「没问题啦,虽然只是我的直觉。」

  虽然他说得很不负责任,但我应该是为了听他说这句话才来找他。

  凌晨一点,我们才终于铺被子睡觉。关上日光灯后,房间内就暗了。

  「你觉得她为什么突然抱住我?」

  我问上山。

  「不知道,真的有点奇怪。」

  「但她看起来完全不奇怪啊。」

  谈话中断了。我们两个人都搞不懂。

  「对了,」上山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我决定要当厨师。」

  他毫无预警地告诉我这件事。

  「………为什么?」

  「我不是在『餐船』打工吗?」

  「对啊。」

  「餐船」是本地一家餐厅的名字。

  「所以我突然想当厨师。」

  「……是喔。」

  「是啊。」

  在彼此都走向昏睡的沉默中,我突然觉得「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邂逅总是突然出现,让今天的自己不再是昨天那个自己。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

  闭上眼睛,立刻想起福寿小姐的事。

  我很难过,真的很痛苦。

  『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想著她的话和笑容当作护身符,进入了梦乡。

  3

  我们系上有在动物园钢笔速写的课程。

  所谓速写,可以理解为比素描更简略的绘画方式。

  上完第二节课,我走向系馆。我们学校建在山上,漫画系的系馆在校园最角落的位置,系馆内有各学年的教室。

  嘎答一声推开教室黑色的门,里面有几个同学。不管是人数和喧哗的样子,都很有「班级」的感觉。虽然是大学,但和高中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坐在课桌前吃了自己做的便当,从置物柜里拿出B5的画纸,补充了沾水笔的笔尖。

  正当我准备走出教室时,看到那些正在聊天哈啦的同学。

  这些人对作业也不热衷,整天在这里聊天哈啦到很晚。

  真搞不懂他们在干嘛。

  父母为他们支付了昂贵的学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时间?他们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做更多事。

  也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我在大二时就渐渐产生了优越感,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更优秀的人」。

  已经是大二的人了,却还有中二病。这种事很难向别人启齿,但我也付出了相应的努力,暗自相信必定会成员。

  从京阪电车三条车站下车后,穿越平安神宫的巨大鸟居(第一次看到时,吓了一大跳),就可以看到京都市立动物园。

  向售票口出示学生证的同时,递上学校发给我们的单子。因为市政府的协助,只要在单子上坟写姓名和学号,就可以免费进入动物园。

  穿越大门,立刻看到了已经非常熟悉半圆形屋顶的大鸟笼。

  先要画什么呢?我想了一下,决定先去看看很久没画的长颈鹿。

  好大。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被巨大的长颈鹿震慑了。

  我拿出了夹在板夹上的画纸、PILOT墨水和沾水笔,在笔尖沾了墨水后画了起来。

  今天的阳光很烈,白纸反射的阳光很刺眼。

  「…………」

  闭上眼睛,让出现绿色影子的眼睛休息的同时,我开始想她的事。

  今天来学校的电车中,在学校校园内,和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寻找她的身影。

  然而,张大了眼睛,也递寻不著她的身影,昨天发生的事宛如梦境般渐渐淡薄,让我感到害怕。

  每次想起她,是否再也见不到她的不安,和相信一定可以见到她的意志就会激烈交战,让我痛苦不已。我忘了听谁说过,这称为甜蜜的痛苦。

  「嗨!」

  同班同学林也来了。

  林的眉毛很浓,睫毛也很浓密,很擅长模仿米奇的声音。

  「嗨,岛袋和西内呢?」

  「他们已经来了啊。」

  包括我在内的这四个人是同一个小组。因为我们都是搭京阪电铁上学,所以被称为「京阪组」,我们这一组的成员都会完成作业,应该会成为「认真组」。

  我和林坐在一起速写。

  「你昨天是不是在宝池下车?」

  「…………」

  我愣住了。

  ……怎么办?要否认吗?不,否认太危险了。

  「你也在那班车上?」

  「对啊,在前面那节车厢。」

  「是喔。」

  「你是不是在叫一个女生?」

  我心跳加速,全身的毛细孔都同时张开。原来他看得那么清楚。

  「你跑得超快。」

  「……啊,嗯。」

  「你该不会……」

  「……」

  「是色狼?」

  「我会那么猴急吗?」

  「那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她掉了东西,所以拿去还给她。」

  「是喔……也对啦,你向来不会做把妹这种事。」

  「哈哈哈。」

  这次偏偏就是把妹。

  长颈鹿把屁股对著我们,低头吃著地面的草。

  它停了下来。好机会。我和林都立刻动笔画了起来。

  一开始动笔,内心就紧张起来。

  画到这里的感觉都很顺。

  画得很好。因为是用沾水笔速写,所以无法修改,一旦之后失误,整幅画就毁了。

  但是,长颈鹿不会乖乖维持相同的姿势。我双眼用力,一口气拉出一条长线。

  ——太好了!

  成功了。这个部位画得很好,尤其长颈鹿屁股的线条画得很出色。

  「画得真好。」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在通常情况下,如果不是认识有一段时间的朋友,当对方在背后说话时,往往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但我立刻知道是她。

  回头一看——福寿小姐若无其事地站在我身后。

  我脑筋一片空白,她看著我刚画的速写说:

  「啊,就是贴在教室里的那张。」

  「啊?」

  「没事,长颈鹿屁股的线条画得很棒。」

  「是啊,这里画得很顺。」

  自己感到得意的地方受到称赞,顿时乐不可支起来。

  「脖子的地方也画得不错。」

  「嗯嗯,很不错啊。」

  她语尾的「啊」太可爱了,「丫」的发音中带了「尢」的音,这种逗趣的声音很惹人喜爱。

  「福寿小姐,你也画画吗?」

  「完全不会画,最多只是在信里画一些小图案。」

  我觉得她应该很会画。

  我感受到林的视线。

  即使感觉到,却也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无视,继续和她聊天。

  「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朋友说,你们系二年级的学生今天会来这里。」

  说完,她露出歉意的表情。

  「对不起,早知道应该问你电话。」

  「不,没关系。」

  真的完全没关系。

  「你好。」

  她主动向林打招呼。

  「你是南山的朋友吗?」

  她问话的方式很自然,光是从这种气氛,就可以感受到她的贴心和沟通能力。

  但是——

  「是、是啊。」

  我第一次看到林这么紧张的样子。

  即使她的态度再怎么自然,和第一次见面的正妹说话,还是会很紧张。身为男人的我,太瞭解这种感觉了。

  林手足无措地看著我说:

  「那我去画狮子。」

  他一半是识趣,一半是想赶快逃走。等一下他一定会问个没完。

  福寿小姐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转头对我说:

  「对不起。」

  「不会啊,没事。」

  我的声音有点紧张。因为我无法克制内心的兴奋。

  真的又见面了。

  而且她问了朋友,才终于找到我。

  这代表……八字应该有一撇了吧?

  身体内侧的气压好像慢慢消失,指尖麻痹起来。我心神不宁地想要把墨水瓶的盖子盖起来。

  「啊!」

  瓶子一歪,墨水差一点倒出来……。幸好没事。

  「对不起,没事没事。」

  我对著一脸紧张的她说道,她松了一口气说:

  「你要小心点,这张画很重要。」

  「嗯。」

  这张画的确可以作为作业交出去。

  「因为你突然出现,我有点紧张。」

  福寿小姐害羞地移开了视线,然后对我露出微笑,似乎想要掩饰内心的害羞。

  「我不是说了明天见吗?」

  惨了。我不争气地笑了。

  我故作平静地掩住了嘴问:

  「呃,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动物园吗?」

  「嗯。」

  「那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经常来这里,绝对是个好向导。」

  于是,我带福寿小姐参观了动物园。

  从眼前的长颈鹿开始,还听到了狮子发出了震撼腹部的重低音吼叫声,确认了大象不仅身体巨大,它的大便也很大,看到了分不清和鸵鸟有什么不同的鸸鹋的眼睛很圆,还在友谊广场看到了山羊和绵羊温和的脸。

  福寿小姐时而惊讶,时而欢笑,看起来很高兴。动物园原来比想像中更好玩。看到她这么高兴,我也跟著开眉展眼。

  虽然路上好几次都撞见同班同学,但他们看著福寿小姐,都不敢和我打招呼。

  我们坐在企鹅戏水区前的长椅上休息。

  「好可爱啊。」

  她也很喜欢汉波德企鹅。

  我们共度了愉快的时光,所以沉浸在暇逸的气氛中。

  我们很自然地安静下来,我不经意地看著她。

  她从衬衫袖子下露出的手臂美得让我惊讶。

  女生的手臂通常都很美,但她的手臂完全是不同的境界,一眼就可以看出皮肤的剔透和光泽,就连我都知道那样的皮肤经过精心的保养。

  我已经不只是看得出了神,甚至想要吐槽她,为什么浑身上下都这么完美无缺。

  除了林以外,刚才我们走在动物园内时,我可以清楚感受到其他人看到她时的反应,我再度切身体会到,她具备了能够吸引他人目光的容貌和气质。

  我移开视线,不敢正视她的手臂。

  「小时候,我差一点死掉。」

  为了摆脱眼前的沉默,我开始说有自信绝对不会冷场的话题。

  「五岁的时候,曾经发生地震,就是那场很大的地震。我家的房子拚命摇晃,差不多『牛毁』了。」

  她瞪大了眼睛。

  「不,别担心,我们全家人都平安无事,而且也申请到保险理赔,但是那次真的很严重。啊,你的家人在那次地震中也都平安吧?」

  「嗯。」

  「是喔,总之,那次地震时,房子摇得很严重。我坐在被子上动弹不得,只是怔怔地想『不

  知道房子会不会倒』。结果听到一阵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房子开始倾斜,还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低头一看,原来是电暖炉烧到了被子。虽然我推开了被子,但除此以外,就无法再做任何事。因为当时我才五岁,房子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放声大哭,喊著『我要死了』——就在这时——」

  我呼吸了一下。

  「阳台的窗户打开,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冲进屋里。」

  「阿姨?」

  「对,我从来没见过的阿姨。她拉著我的手站了起来,把我背在身上,应该还说了『用力抓住我』之类的话。然后我们来到阳台上,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我也因此得救了。」

  「……是喔。」

  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她在说话时,眼眶有点湿润。

  「我记得跳下去之后,巨大的火势就从我房间的窗户窜了出来。如果我继续留在房间内,绝对死路一条,所以那个阿姨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个阿姨之后去了哪里?」

  「她紧紧抱著我说,真是太好了。我记得她身上很香,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但我记得她很漂亮。这时,我听到父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就离开了那个阿姨。之后找过她,她却不见了,但是,后来……」

  园内广播传来音质已经磨损的音乐。那是提醒距离动物园关门还有三十分钟的广播。

  「原来已经四点半了。」

  我仰望天空,发现天色的确有点暗了。

  「南山,」她叫著我的名字,「啊,我可以叫你南山吗?」

  「可以啊。」

  「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一次差点死掉。」

  福寿小姐说。

  「是喔?」

  「嗯,而且也一样是五岁的时候。」

  我很惊讶。

  「是不是很巧?」

  她开朗地笑著。

  我从她的笑容中,似乎看到了天空中所没有的夕阳光芒。

  「走吧。」

  「嗯。」

  「啊!」当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我惊觉一件事。

  我还没有问她的联络方式。

  「怎么了?」

  「呃……我可以请教、你的联络方式吗?」

  我紧张地问。

  「啊!对喔!」

  她瞪大了眼睛。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有点不好意地小声嘀咕:「我是在干嘛啊。」她说这句话的声音有点低沉,我觉得很可爱。

  得知她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和我交换联络方式,要克制内心的兴奋实在太难了。我只能摸著发烫的耳朵和脸颊,努力掩饰著。

  我们再度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电话号码可以吗?」

  「可以啊,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输进手机。」

  「等我一下。」

  她打开皮包。

  「因为我还没有记住宿舍的电话。」

  她在说话的同时,从皮包里拿出记事本。记事本的封面已经旧了,看来已经用了很久。

  「啊,不是这本。」

  她慌忙收了起来,拿出另一本新的记事本。

  「我只要喜欢一样东西,就会用很久。」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发出的声音。太了不起了。

  我记下了她以075开头的电话号码,她也用细原子笔写下了我的电话和电子邮件信箱。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嗯。」

  就这样,我和福寿小姐成功地交换了电话。

  「当然有问题啊,你应该约她啊。」

  上山对我吐槽说。

  「啊?」

  「你要约她去喝咖啡或吃饭啊,至少也要约她下一次见面。」

  我无言以对。

  晚上,我又来到上山家,兴奋地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上山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看著我。

  「但是……不会太猴急吗?」

  「蛤!?」上山惊叫起来,「你不是已经向她告白了吗?」

  「嗯。」

  「福寿小姐特地问了人,才找到你,不是吗?」

  「……是啊。」

  「你们交换了电话之后,怎么可能不约她呢?」

  我背脊感到一阵寒意。

  「……这样吗?」

  「她离开的时候,一定觉得很奇怪,『既然他喜欢我,为什么不约我?』」

  「…………」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原本还以为「一切顺利」,感到乐不可支,没想到一下子变成了「失策」。

  「我、我该怎么办?」

  「我刚才听你说这些,觉得整件事很有希望,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啦。」

  「是、是吗?」我松了一口气,「原来你觉得很有希望。」

  「差不多是这样啦。」

  「是喔。——是喔。」

  刚才的不安吞入喉咙,兴奋渐渐涌现。

  上山目不转睛地看著我,突然对我说:

  「你现在打电话啊。」

  「啊?」

  「约她啊。」

  「……现在?」

  「现在。」

  「但是——」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不就是打一通电话而已吗?」

  「打一通电话而已。」他这个高手用一副只是在介绍初级班的姿态说这种话。但是,对我来说,初级班也超难啊。

  前天之前,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恋爱经验值很低这件事,如今这件事却变成了隐藏负债,沉重地压在我身上。

  「如果你连这件事都不敢做,以后就别想交女朋友。」

  他说到重点了。以前听到这句话,我会对他苦笑而已,但现在觉得说到了我的痛处。因为我不希望这样。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

  「好吧……我来打电话。」

  「很好。」

  我拿出手机,找出福寿小姐的电话。

  「……第一句要说什么?」

  「当然要说今天谢谢她啊。」

  「等等,借我纸笔。」

  「开玩笑吧?」

  「别拿我和你这种情场老手相提并论,我是新手,好吗?」

  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我为什么没有在遇见她之前,就提升自己的恋爱水准?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在纸上写了『今天很感谢你』这句话。无论做任何事,都希望她瞭解我的心意,要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她。

  「然后呢?」

  「可以说你虽然很惊讶,但很高兴,然后再顺便问她周末有没有安排。」

  「啊,那我要约她去哪里?」

  「这种事要自己思考啊。」

  「……呃,去看电影呢?」

  「不错啊。」

  「啊,但我之前会经在网路上看到一篇文章说,第一次约会绝对不能看电影。」

  「蛤?那家伙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安全牌很重要。」

  我把所有的事都记了下来。

  「……好,那我要来打电话了。」

  「喔。」

  我看著手机上显示的『福寿爱美』这个名字,各种担心浮上心头。这个时间打电话会不会很奇怪?不知道会不会冷场?

  我按下了按键。在电话接通前的空白——铃声开始响起。我的心跳加速。

  「她没有手机,真的有点奇怪。」

  上山嘀咕道。

  铃声响了两次之后停止。她接了电话。

  『喂?』

  「啊,请问是福寿小姐的府上吗?」

  我舌头打结到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南山!』

  她充满确信地叫了我的名字,让我放心了不少,有一种和她心意相通的感觉。

  「嗯,嗯.现在方便吗?」

  『嗯,方便啊。』

  「太好了。」

  我立刻看著手上的便条纸。

  「今天谢谢你。」

  上山憋著笑。

  『呃,没有啦,也谢谢你。』

  她在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更清脆、更彬彬有礼。

  『对不起,你一定吓到了吧。』

  没想到她抢走了我的台词。

  「不,完全没有。」

  我在回答的同时,视线在便条纸上打转。

  没想到上山把便条纸抢走了。

  「啊!」

  『啊?』

  「不,没事。呃……」

  没有了便条纸,我只能在漆黑一片的脑袋里寻找该说的话。

  「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我觉得在说这句话时真情流露。

  上山一脸贼笑,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昨天我忘了问你的联络方式,所以很著急。」

  『我也是。后来才想到「惨了!」。』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不错。

  上山张了张嘴,无声地对我说:「冲了!」我用眼神向他点头。

  「呃,你周末有安排了吗?」

  『不,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嗯,好啊。』

  她回答得很乾脆,所以我也很自然地说:

  「啊,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得以带著平静的心情和她约好了时间。

  「那就星期六见,晚安。」

  『晚安。』

  双方都猜测著彼此挂电话的时机,那种感觉有点心痒痒的。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用大拇指轻轻触碰了按键。

  顿时——就像是按下了身体内的按键,喜悦在体内爆发。

  「太棒——」

  我向上山表达了这份喜悦。用力拍著他的手臂说:

  「太好了!!」

  「吵死了。」

  上山苦笑著。

  「真是太好了。」

  「是啊……!」

  我连续用力点了两次头,真的很庆幸有这个朋友。

  4

  星期六,我独自走在三条的河原盯,为两个小时后的约会实地勘察。

  我告诉上山,我对这一带不太熟,他强烈建议我这么做。

  上山说:「你必须暸解环境,才能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如果一下子迷路,一下子手足无措,很容易被对方打枪。你自己先去逛一圈,锁定想要去的餐厅。」

  上山自己在约会前,从来不会实地勘察。「只要根据当时的情况,提议和决定想要去的地方就好。」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这么说。

  河原町大道虽然也在三条,但位在和动物园相反的方向,我很少来这里,最多偶尔来这里的大书店买书而已。一方面也是「我很洁身自爱,向来不会来这种地方游荡,真是太帅了」的中二病惹的祸。

  道路两旁有很多漂亮的店家,我忍不住有点畏缩。我混在假日的人潮中逛了一圈,看著手机上的地图,走向电影院的方向。

  「…………」

  老实说,虽然是在实地勘察,但我不能够专心。

  一方面是因为两个小时后就要约会,所以有点紧张。

  而且——更重要的是,昨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

  昨天在学校时,我像往常一样去教室吃便当,看到墙上贴了几张速写的作品。

  那是之前交上去后发回来的作业,从班上同学画的速写中挑选出十二张,贴在教室的墙壁上。

  那不是教授贴的,而是一个姓德田的同学。

  我们班上有两个人的绘画实力超强,德田就是其中之一。他擅自挑选了「我觉得不错的作品」贴在墙上。

  我的速写也在其中。

  长颈鹿。

  看到那张速写,我想起了当时完成这张画时的情景。

  她好像说了什么。

  虽然无法明确回忆起她当时说的一字一句,但隐约想起她好像提到「贴在教室里」这件事。

  虽然她可能说的是其他意思,我不小心听错了,但我很在意这件事,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决定下次见面时向她当面确认。

  ——原来要走这条商店街。

  我看著地图,继续往前走。我第一次来这里,以前甚至不知道这里有商店街。

  走进商店街后,我立刻发现这里的商店和刚才的不太一样。

  那家是扇子店吗?

  橱窗内展示的扇子色彩很丰富,而且都很有日本味,很有京都的感觉,我觉得很不错。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种感觉。我没来由地觉得她一定会喜欢。

  在商店街走了一阵子后才发现,刚才河原町大道上都是一些每个城市都可以见到的商店,没有一家商店例外。

  这里反而比较有趣。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还是她以前会经来过这里?

  走著走著,来到了另一条商店街。

  我发现有人大排长龙。

  那是一家只有吧台的炸鸡店,排队的人几乎都是国中和高中女生。虽然我不知道这家店,但好像是一家有很多分店的名店。我探头张望了一下,一份普通份量的炸鸡两百圆。

  来排队吃看看。我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午餐。

  我走到队伍最后方时,看到了隔壁那家店。

  披萨店。这家店也是只有吧台,只能外带,圆形的盘子上排列著切好的披萨,一盘一百圆。

  这家店没有人排队,和隔壁的炸鸡店相比,冷清得简直有点悲哀。

  我以前没见过用这种方式卖披萨的店,所以很好奇。

  那来试试这个,反正才一百圆。

  我离开了原本的队伍,走向披萨店的吧台。这个举动需要一点勇气。

  装披萨的盘子有三种。我问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戴著帽子的女店员:

  「请问你推荐哪一种?」

  「前面的盘子刚出炉。」

  虽然我觉得她答非所问,但既然她这么推荐,我就决定点最前面那一盘玛格丽特披萨。

  我向后退了几步,松了一口气,咬了一口放在塑胶盘上的披萨。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好吃。

  嗯?奇怪?会不会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披萨中最好吃的……?

  除了外送披萨和家庭餐厅以外,我也曾经去正统披萨店吃过,但仍然觉得眼前的披萨最好吃。

  我带著惊喜一口接著一口,披萨的口感很特别,不光是饼皮,整体火候均匀,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为什么这么好吃只卖一百圆?为什么这家店没有大排长龙……?

  我发自内心感到纳闷的同时,也有一种「找到了不为人知的好店家」的成就感。

  ——真想让她也试试看。

  我强烈地这么认为。

  我想让福寿小姐尝尝这么美味的食物。

  这时,我猛然发现一件事。

  我发现最近自己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会想到她。

  看到有趣的地方,就想带她一起来看;吃到好吃的食物,希望她也可以品尝。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喜欢吗?她会感到高兴吗?

  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要自己觉得好就没问题了,很自然地想要和她一起分享。

  啊——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切实感受到这一点。

  内心充满了清纯的感情。

  无论未来和她之间会怎么样,我都会感谢她让我体会到这种心境。

  我这么想。

  5

  我提前二十分钟,出发前往约会地点。

  刚才我去书店和麦当劳打发时间,每次看手机,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又对渐渐逼近的约定时间感到紧张,一直想要赶快来这里。

  经过Lawson,穿越三条大桥,走向车站。

  许多情侣都坐在桥下的鸭川沿岸,今天是假日,而且天气很暖和,所以有很多情侣。我想到等一下就要和福寿小姐约会,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鸭川前方的四条大桥,和过桥的行人看起来都很小。我看向相反的方向,远处朦胧的青山很漂亮。

  我走下京阪三条车站的阶梯,前往相约见面的「三根扭来扭去的柱子」那里。

  即使离得很远,我也立刻发现她站在那里。

  看到她的同时,全身就兴奋起来,好像体内已经建立了条件反射的回路。

  她也很快就发现了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她的笑容真的太迷人了。

  我轻轻向她挥手,故作镇定地走向她。

  「你来得真早,等多久了?」

  「两三分钟而已。」

  「是吗?那太好了。」

  我也对她展露笑容。

  「那我们走吧?」

  「嗯。」

  我们的约会开始了。

  她走在我身旁,今天的打扮看似有点不经意,但确实比平时佾丽,一看就知道是约会心情。

  让人眼睛一亮的感觉,一开始让我感到高兴,但不一会儿,又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她的身上又贴了「完美」的标签。

  她用全身展现出她是很懂得挑选适合自己的衣服,「恰如其分的、理想中的正统女生」,无论男人和女人,都无法对她挑剔。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露出「嗯?」的笑容。

  太可爱了。

  「呃,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谢谢。」

  她有点腼腆。

  你怎么可以这么完美?

  「哇!」

  即将到三条大桥时,她看到眼前的风景,轻轻欢呼起来。

  往河原町大道的景色既不漂亮,也不壮观,却很有京都的个性。

  「你以前没来过这里吗?」

  「差不多只有两次,而且是很久以前,没什么印象了。」

  走在桥上时,她充满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

  「啊,南山,你看。」她指著鸭川前方说,「山好漂亮。」

  「嗯。」

  「那片绿色的渐层色彩好美。」

  「我懂。」

  我对她和我发现了相同的事物,而且觉得「好美」感到高兴。

  「好多人喔。」

  她看著坐在鸭川沿岸的人说道。除了情侣以外,还有朋友或是携家带眷的人。

  「这些人的距离几乎是等间隔,有点了不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还是有画线?可能画了『以此为界』的红线之类的。」

  她说话时,手指灵巧地移动著。

  她的情绪有点高涨。我隐约觉得她比平时更兴奋。

  难道她也感到紧张?

  「啊,那家星巴克好时尚。」

  她又发现了新的标的,那是Lawson对面,位在鸭川旁的星巴克。

  「那里也是星巴克的座位吗?」

  她指著建筑物的下方问道。沿著鸭川设置的纳凉床旁有一扇大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坐在沙发上。

  「应该是吧?」

  我没去过那家星巴克,所以不太清楚。

  「一定是的,好棒喔,感觉很不错啊。」

  「等一下要不要去坐坐?」

  「嗯!」

  之后,我们穿越了河原叮大道,走进了商店街。

  「我第一次来这里。」

  「是喔?」

  我很庆幸自己事先来勘察地形,否则就会不时流露出「是这里吗?」的没自信态度。

  她充满好奇的双眼迅速在商店街的拱顶和橱窗的商店之间打转,嘴角上扬的嘴唇很可爱,我觉得她很像猫。

  「啊!——」

  那家扇子店吸引了她。

  「你喜欢这种的吗?」

  「嗯。」

  「要不要进去看看?」

  「嗯。」

  她兴奋地回答,然后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没问题吧?」

  这个动作代表她做事有条不紊。

  我们站在扇子店的橱窗前。

  有樱花图案的漂亮扇子,也有像是复制了平安绘卷的图案,还有用扇子整体表现出月亮盈亏的陈列方式。

  「太有意思了。」

  她指著月亮的扇子说。

  「嗯,原来还有这种扇子。」

  「对啊。」

  我们站在一起看著橱窗里的扇子,两个人离得很近,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却又复杂的甜蜜香气,就连完全不知道她擦了什么香水的我,也觉得很有品味,忍不住有心动的感觉。

  「你、你喜欢哪一把扇子?」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我问了她这个问题。

  「……好难选。」

  她的眉间微微凹了下去。她时而蹲下,时而又站直身体,仔细打量橱窗里的每一把扇子。

  「……嗯嗯……」

  我觉得她根本不需要这么烦恼。

  在我们来到另一条商店街时,她立刻发现了那家大排长龙的店。

  「炸鸡店?」

  机会来了。

  我努力用不经意的口吻说:

  「隔壁那家披萨店超好吃。」

  「是吗?」

  看她的反应,好像听到「好吃」这两个字,立刻竖起了感应的天线。

  「要不要试试?」

  「非试不可啊。」

  我走去吧台,幸好不是刚才那名店员,所以我能够假装很内行地告诉她:

  「前面的是刚出炉的。」

  付了钱,准备拿披萨。她为要在三种不同的披萨中挑选哪一种,耗费了一点时间。

  「真有趣。」

  「很少见到用这种方式卖披萨的店。」

  「是啊。那……我开动啰。」

  看著她吃披萨,我暗自紧张起来。

  没问题吗?她一定会和我有同感。应该很好吃……

  她吞下第一口时,双眼绽放出的光芒有力地表达了答案。

  「好吃款!」

  她的语气很真诚。

  「是不是很好吃?」

  「嗯!怎么会这样?超好吃啊。」

  看到她兴奋的样子,我在内心做出胜利的姿势。

  我们就这样在最完美的状态下,一起去看电影。

  6

  「电影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一走出影城,我们立刻相互说道。

  原本只是觉得挑选娱乐片不会出错,没想到这部间谍动作片是一部杰作。如果双方的感想不同,彼此都会尴尬,所以在表达感想时也要相互试探,但这部优秀的娱乐作品让人完全不需要为此担心。

  「那种开场方式超赞。」

  「对啊!那个部分拍得很好,我忍不住惊叹。」

  福寿小姐也满脸欣喜。

  「我觉得那是超一流的工作人员在宣示,『我们要用洪荒之力娱乐你们这些观众!』」

  「喔,原来你这么想,太了不起了。」

  「哪里了不起?」

  我笑著问,她也笑著点头说:

  「嗯,真的了不起,了不起。」

  我觉得气氛超好。

  「要不要去吃东西?」

  我已经锁定了餐厅。

  「啊!我在想,」

  「怎么样?」

  「我想吃刚才的披萨。」

  于是,我们又去了披萨店。

  她完全不看其他种类的披萨,拿了和刚才相同的披萨吃了起来。

  而且吃了两片。

  「我喜欢一样东西,就会一直吃。」

  她一脸满足的表情说道。

  「嗯,你看起来就是这种类型。」

  「你呢?」

  「我算是喜欢尝试各种不同的食物,现在就很想试试隔壁的炸鸡。」

  「喔,思,是啊,的确让人有点好奇。」

  她看著炸鸡店,眉间凹了下去。

  「我去买,你要不要试一块?」

  「可以吗?那我出一半的钱。」

  「不用啦。」

  我去炸鸡店排队,但排队的人并不多,而且店家的手脚也很俐落,所以很快就买到了。

  「给你。」

  「谢谢。」

  福寿小姐从纸袋里拿了一块炸鸡。

  我们同时吃了起来。

  ……嗯……好吃是好吃……但是……

  「很普通啊。」

  「……好像是。」

  因为那块炸鸡是我请她吃的,所以她的评价很委婉,但脸上明显露出了的箭头。

  「这值得排队买来吃吗?我觉得奥里京的炸鸡好吃多了。」

  「那家的真的好吃!」

  「对不对?其实他们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卖。」

  「喔,很不错啊,我一定会买。」

  我们边吃边聊。

  「那……对了,要不要去星巴克?」

  「等一下。」

  她露出严肃的表情,走去披萨店——又买了和刚才相同的披萨。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用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毅然态度说:

  「我无法接受那种炸鸡作为结束,我没办法就这样结束。」

  福寿小姐太有意思了。

  「……千面女郎。」

  「……应该是千面女郎。」

  「啊!」「啊!」

  我们两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我们聊到哪一部漫画让自己一口气看完,然后同时说出了答案。

  我们正在三条大桥前的星巴克,因为找不到往下的阶梯,所以我们得出结论,那些河畔的座位应该不属于星巴克,于是并肩坐在吧台座位。

  这里也是可以隔著窗户看到鸭川的好位置,在比我住家附近的星巴克更有气氛的店内,淡淡地飘散著烘焙咖啡豆的香气。

  「太厉害了。」

  「是啊,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

  「我是在高中的图书室看了之后就迷上了。」

  「原来你的高中有图书室,太羡慕了。我也是在高中时看的,十五岁的时候。」

  「啊?真的吗?」

  除了这件事以外,我们的想法也都很相似。

  「我经常觉得『这么快就二十岁了』。」

  「喔,我懂,会突然很著急,觉得好像该做点什么。」

  「没错!」

  「最近我开始练腹肌。」

  「是喔。」

  「因为我很担心自己老了之后肚子变大,一旦肚子大了,就很难再缩回去,所以就提早预防。」

  「啊,我超能够理解,你是不是也会思考,以后想变成怎样的大叔,怎样的爷爷?」

  「会有一个大致的概念,像是即使变成爷爷,背也要挺得很直之类的。」

  「对吧对吧!」

  她握起双手,用力摇晃著。

  「我也会想像,像是要成为『漂亮的妈妈』,让儿女为我感到骄傲。」

  这是怎么回事?那种奇妙的不知所措和兴奋感,就好像在玩纸牌对对碰的游戏,随便翻两张牌,竟然接二连三都翻到相同的纸牌。

  然后,又发自内心地认同,原来就是这样。

  我可以明确感受到她的表情和我们之间的空气密度发生了变化。

  当我去厕所时,店员带我去搭乘店外的电梯。

  一看手表,已经超过四点半了。

  我们已经聊了两个半小时。

  上完厕所后回到座位,隔著窗户眺望街道,发现暮色渐渐笼罩街头。

  她坐在吧台的座位静静凝望的温柔身影,悄悄打动了我的心。

  「下面有河岸旁的座位。」

  我在她身旁坐下的同时告诉她。

  「要搭外面的电梯下去。」

  「原来是这样。」

  「要不要去?」

  「嗯……窗边有空位吗?」

  「好像坐满了。」

  「那还是坐在这里好了。」她立刻回答说,「你看,可以看到一整片风景。」

  她对著窗户,轻轻张开双手。

  的确是这样。在今天的相处中,我发现除了在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外,她总是能够做出精准而迅速的判断。

  「是啊。」

  我喝著马克杯中仅剩的冷咖啡。

  我突然想到长颈鹿的速写。

  「对了,」

  「嗯?」

  啊,她太可爱了。

  「我昨天去学校时,看到那张速写贴在教室。」

  「那张速写?」

  「就是长颈鹿那张。」

  「——喔,你是说那张。」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什么?」

  「啊?」

  她仰头看著天花板思考著。

  「我说屁股画得很好。」

  「还有。」

  「……」

  「你说会贴出来什么的。」

  「…………?」

  她用力扭著脖子,似乎不记得了。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吗?

  「啊,对不起,没事。」

  「什么啊?这样会很在意啊。」

  「真的没什么。」

  「是喔。——啊,你看你看。」

  她兴奋地指著窗外。

  一个戴著针织帽的爷爷带著博美狗在河岸旁的路上散步。

  娇小的博美狗摇著尾巴,碎步跟在爷爷三公尺后方,最棒的是似乎可以从它张开的嘴巴中听到「哈、哈」的声音。

  「好可爱。」

  当它碎步慢走时,和爷爷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当距离大到某种程度时,它就会一阵小跑,缩短距离后,再度碎步慢走。

  「喔喔。」福寿小姐忍不住叫了起来,「它跑起来的样子,真是无法抗拒。」

  「那只小狗做出『再拉大距离,恐怕很不妙』的判断很可爱。」

  「你的想法好有趣。」

  「有吗?」

  「南山,我觉得你很有趣。」

  「我也觉得你很有趣。」

  我们相视而笑。

  夕阳的色彩越来越浓,整个鸭川都笼罩在暮色中。

  自在地坐在河畔的情侣也都融入了相同的颜色。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虽然有点紧张,但目前为止的气氛很不错,所以我也很自然地开了口。

  「要不要去那里?」

  「嗯。」她点了点头。

  7

  水边有一种独特的宁静。

  虽然三条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河水也因为地势落差的关系,随时发出哗哗的声音,却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今天真开心。」

  「嗯,真的很开心。」

  她也同意我说的话。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第一次来三条时,我会经带著观光的心情坐在这里。当时没有太多的感受,很快就站了起来。

  和她坐在一起,就觉得……很棒。

  我终于完全瞭解为什么情侣会坐在这里了,只能隐约听到旁边情侣说话的距离感也很棒。

  「今天的电影很好看。」

  「很好看。」

  「披萨也很好吃。」

  「很好吃。」

  我们很自然地安静下来。

  对岸有人扛著脚踏车走上通往马路阶梯,堤防上有红色树叶的树丛,和只剩下一半花朵的樱花垂著树枝。

  看著眼前的景象时,我发现自己不再对沉默感到紧张。

  『要明确对她说,请她和你交往。』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朋友对我说的话。他说,说了绝对比不说好。

  我转头看向她。

  她坐在那里的身影好像突然变得遥远。

  交往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几乎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国三快结束时到高一期间,会经有过一段似有若无的感情,最后没有发生任何事,就渐行渐远了。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搞不懂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谈恋爱有点像是翻身上单杠。会的人不用思考,就可以轻松翻身上单杠,不会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满脸疑惑地转头看著我。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哪里奇妙?」

  我整理了刚才的想法。

  「和你这样在一起。」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注视著水面。

  「是啊……」她小声嘀咕道,「我第一次遇到那种事。」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第一次向她告白的事。

  「嗯……」

  「不瞒你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别人约会。」

  「啊?」我忍不住发出惊叫声,因为真的很意外。

  「别人经常这么觉得。」

  她苦笑著说,似乎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

  「我完全没有恋爱经验,别人却觉得我经验丰富,觉得我很有异性缘。我也不好意思说,我完全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也就一直没机会。我不可能采取主动,也没有人来追我……虽然我并没有表现出『我不想谈恋爱!』的感觉。」

  我好像突然瞭解了原因。

  她之所以会有目前的状况,是因为她全身贴满了「完美」的标签,即使她察觉到这一点,也无法自己撕下标签。

  她会因为自己的审美观和进取心,情不自禁地努力不懈,只能前进,无法后退。

  刚才的纸牌对对碰翻开的牌显示了这件事。虽然我并不像她那么漂亮。

  「所以,那时候……我一直很向往突然有人说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我很高兴。」

  原来是这样。

  这时,我内心见不得人的负面想法在脑海中呢喃。也就是说,只因为我是第一个向她告白的人,所以才这么幸运。

  「但并不是任何人都好。」

  聪明的她立刻打消了我这个念头。

  「我在这方面很谨惯,谨惯到有点超过的程度。虽然很向往恋爱,但很谨惯,甚至有点病态的程度。」

  「没那么严重……」

  「不,是真的。」

  她很坚持。

  「但是……」她原本想要说下去,「……算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强风吹拂著水面。

  映照在水面上深浓的影子,好像毛玻璃般模糊起来。

  「会不会冷?」

  夕阳已经西沉,空气渐渐染成冰冷的蓝色。

  「我可以告诉你实话吗?」

  她的声音好像会融化在暮色中。

  「什么事?」

  「我一直都看著你。」

  我一时说不出话。

  「你没有发现吧?」

  她抬眼看著我。

  看著我?为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

  「和你差不多的时候。」

  我想了一下,才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不叫一直啦。」

  我半开玩笑地吐槽她。

  她笑了起来。

  「反正就是这样。」

  开玩笑的心情渐渐平息,不一会儿,再度安静下来。

  我们注视著河面,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现在应该是机会。

  我突然想到。如果要说,现在应该是机会。

  但是,第一次约会就要说吗?——我忍不住犹豫起来。

  她会不会觉得太突然,反而退缩了?—我感到害怕。

  今天这样不是够顺利了吗?还是不说为妙,下次再说吧。——务实的想法在我内心逐渐占了上风。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

  我带著烦恼看向她。

  我很想称赞自己。

  因为她注视著水面的侧脸发出了「我在等你这么说」的感觉,我可以清楚听到她的内心的召唤。

  应该是因为我们今天聊了很多,翻开了很多成对的纸牌。

  既然这样,只要我再度——

  只要身为男生的我鼓起勇气就好。

  「………福寿小姐。」

  她没有立刻转头看我。

  她向上翘起的耳朵和脸颊倾听著我的话,似乎在做心理准备,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她转过头。

  那张平静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眸发出强烈而温暖的光芒。

  她的眼神充满了专注,好像在肯定我的同时,自己沉浸在这个剎那之中,想要把映在眼帘中的世界永远烙在脑海中。

  「请你和我交往。」

  我对著她说出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说的话。

  她的眼眸宛如小小的湖泊般湿润。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点鼻音。

  「好。」

  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她用指尖擦了擦闭著的眼睑之后,又回答了一次。

  「好。」

  看到她的这个表情,我想起了她的名字。

  福寿爱美。

  我觉得你人如其名。

  你说,福寿的福,是笑福面的福。

  你自然流露的笑容中,充满了带著圆形光芒、呼唤幸福的美丽。

  间奏

  十岁的时候,南山高寿每周六、日都要去上足球课。

  这是父母硬逼他参加的活动,他完全不感兴趣,每次都很希望因为下雨而停课。

  但是,不可能每次都刚好下雨,所以他今天也很不甘愿地练完足球,下课后走到父母经营的脚踏车行附近。星期天都会在那里和父母一起吃午餐。他拿著父母给他的五百圆硬币,去附近寿司店买散寿司回去吃,成为他唯一的期待。

  秋高气爽,他走在超市前的小路上。这一带有很多经营多年的商店,但就像很多外县市一样,这里也渐渐变得没落。

  高寿虽然还是小学生,但也想到了「不景气」这件事,然后准备走向十字路口。

  右侧的章鱼烧摊位从他小时候就开始做生意,今天,老板娘也在摊位上翻动著章鱼烧。高寿觉得她很卖力做生意。

  「高寿。」

  高寿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

  一个戴著墨镜的女人站在那里。

  虽然高寿不确定她的年纪,但觉得她看起来很年轻,无论头发和身上穿戴的衣物都很华丽,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钱,和这个没落的地方格格不入。高寿觉得她像出现在电视上的人。

  「南山高寿。」

  听到她叫自己的全名,高寿确定是在叫自己,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女人来到高寿的面前,蹲到和他视线相同的高度。

  「你还记得我吗?」

  高寿摇了摇头,但闻到她身上香喷喷的香水味,隐约刺激著记忆深处。

  「就是五年前地震的时候。」

  「啊!」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是阿姨!」

  「你想起来了吗?」

  高寿点了点头。

  「你最近还好吗?」

  高寿再度点头。

  「是喔。」

  高寿感到紧张。因为对方是大人,而且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即使戴著墨镜,也可以看出她

  很漂亮,她和高寿平时接触的大人感觉完全不一样。

  高寿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就说明了自己为什么穿著制服。

  「我刚练完足球。」

  「原来你在练足球。」

  「嗯。」

  「有进步吗?」

  「完全没有。」

  「是喔。」

  章鱼烧的香味飘了过来。

  「啊,还在营业。」

  她看著章鱼烧摊位的红色篷子。

  「要不要吃章鱼烧?」

  高寿点了点头。

  他们走去摊位,老板娘看到客人的美貌,有点紧张地说:「欢迎光临。」不敢正视客人。透明玻璃柜上贴著价格。『三十个 五百圆』是高寿梦寐以求的数量。三十个。简直就像在做梦,但五百圆太贵了。

  「高寿,你才十岁,三十个太多了。」

  她说。

  高寿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吃完,但还是看著阿姨买了两盒十个装的章鱼烧。

  「给你。」

  他接过用苔绿色纸包起来的白色保丽龙盒子。刚出炉的章鱼烧很烫,飘出让人流口水的味道。

  「谢谢。」

  高寿在道谢后,想起一件事。

  「谢谢你救了我。」

  这次为上次的事道谢。

  「不客气。」

  她一派轻松地回答后,打开了保丽龙盒子,酱汁和柴鱼片、青海苔粉的味道立刻扑鼻而来。

  「好怀念啊。」

  她深有感慨地嘀咕。

  「以前我会经来过这里,差不多十年前。」

  「那时我还没出生。」

  「嗯,是啊……。」

  高寿用牙签挑开黏在一起的章鱼烧后放进嘴里。

  章鱼烧很烫,很好吃,是他熟悉的味道。

  「啊,好烫,好烫。」

  她用滑稽的动作跺著脚说:

  「——啊,但是好好吃。」

  高寿点了点头。

  「章鱼烧就应该是这样。」

  阿姨小声嘀咕说:

  「价格很便宜,不是那种有模有样的店,而是像柑仔店一样,一个只要十圆,像这样软趴趴的,看起来就很好吃。」

  她似乎突然被感伤笼罩。

  「……真怀念啊。」

  高寿觉得她在哭泣。

  「……你怎么了?」

  「不,没事。」

  他们靠在章鱼烧摊位旁的墙壁上吃章鱼烧。

  「高寿,你好像不喜欢踢足球。」

  「嗯。」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画漫画。」

  「你以后想当漫画家吗?」

  「漫画家也不错,但我想开发游戏。」

  「你一定可以的。」

  听到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高寿抬头看著她。

  「你一定可以成为从事创作的人。」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高寿以前不曾感受过的质感。虽然他不瞭解是什么,却深深打动了他。

  他很清楚,这个阿姨和自己周遭的大人不一样。

  「阿姨,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猜猜看。」

  「……艺人?」

  「答对了。」

  啊!高寿很惊讶,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演什么的?」

  「你不知道的电视节目。」

  「你告诉我,我就会去看。」

  「姊姊今天来这里,是有一样东西想要寄放在你这里。」

  「?」

  她把章鱼烧放在墙边,从皮包里拿出一样东西。

  「就是这个。」

  那是像一本厚文库本一样的褐色盒子。

  盒子表面有一个像钥匙孔一样的洞,除此以外毫无特色,感觉像是办公用品。「这是什么?」

  「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是秘密,下次见面时,我才会告诉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后。」

  说完,她把盒子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小纸袋里,挂在高寿的手腕上。

  「所以,在下次见面之前,千万不要遗失了。」

  阿姨的声音很严肃,高寿感到不安。

  旦已是不是牵扯上什么危险的事?高寿带著这样的心情看著纸袋。

  「你有没有地方可以放重要的东西?」

  高寿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画好的漫画都放哪里?」

  「……书桌最下面的抽屉。」

  「那就也放在那里,一定不会遗失。」

  「嗯。」

  高寿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你要好好保管,不要遗失,不可以打开喔。」

  高寿点了点头。

  阿姨又蹲了下来,和他的视线保持相同的高度,伸出小拇指。

  「那我们来勾手。」

  「……不要。」

  「喔,原来你怕难为情?」

  「嗯……」

  高寿移开了视线,她露出了大人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然后默默地抱住了他。

  高寿很惊讶。阿姨抱得很用力,他觉得有点不太能承受,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加速。

  当阿姨松开他时,有那么一剎那,他觉得有点冷。

  「下次见面时,我们再一起打开这个盒子。」

  阿姨语重心长地说。

  隔著墨镜隐约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打动了高寿幼小的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