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5章 星期天的南丁格尔

  啊——大家好!我是淡谷雪国。淡谷雪国,今年国三。现在是秋天,而我是个考生。

  我的性别是男性,但在与双胞胎姊姊舞姬商量过后,目前我以女装潜入舞姬就读的青美女学院。

  我每天每天都会戴着长假发,穿上裙子。在大小姐学校的生活中有很多惊人的事情,不过说真的,我现在腰部以下冷得要命!已经不只是冷的程度了!

  「喂,学姊!已经够了!请你出来啦!」

  我现在正在青美女学院的喷水池中。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的一骏河蜜小姐好像把家里的钥匙掉在这个池子里了。

  哎呀,虽然我当时用轻松的心情接下搜索的工作,不过进入晚秋后的池水真是冰冷刺骨呢。明明天气晴朗,我心中的BGM却是<*津轻海峡冬景色>。湿掉的运动服贴在手脚上,让感觉逐渐麻痹。(编注:日本知名演歌。)

  「是小蜜不好。要是学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小蜜就、小蜜就……」

  哈哈哈。一骏河蜜从刚才就一直含泪说着这种令人佩服的话,不过平时的她可是好强的喔。会勃然大怒,送来一记回旋踢喔。她那宛如头发蓬松的小巧洋娃娃般的外表简直像是骗人的一样。我给她炒面面包时,她的心情会马上变好,这点让我觉得她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

  就是因为想跟她培养感情,我才会来到这间学校。所以我才会浸在及膝的池水中,笑着对她说:

  「没速啦没速啦,一骏河小结,马上就能蚤到的——」

  「你连牙齿都在发抖了!」

  「在哪咧?哈、哈、哈啾!」

  「学姊这个笨蛋——!」

  ***

  「——最后染上感冒而倒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啦,事到如今不用再跟我说一次了,小舞……」

  「雪国这个爱逞强的家伙。」

  盯着雪国递给她的温度计上的数字,姊姊舞姬冷冷地低语。

  看来似乎是测出了不妙的数字。

  (因为我很担心小蜜嘛。)

  为了小蜜进入水池是在礼拜五,但随着时间经过,他的身体状况一路恶化,到了礼拜天早上,他终于下不了床了。

  「……我也不是完全起不来……呜喔。」

  舞姬单手按住想要起身的雪国肩膀,把他推了回去。

  她应该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他的身体却轻易地倒回床铺。

  「不•行•喔。你昨天就是这么说,一边咳嗽还到处乱跑,所以才会恶化!」

  「但是……」

  「不准说什么但是不但是的!明天不想请假的话,今天一整天就好好睡觉疗养。这是命令喔,雪国!懂了吗!?」

  这点他是明白啦。

  但是啊,小舞,今天奶奶因为出外为小说取材而不在家喔!而且最近他很忙,不论打扫或洗衣服之类的工作都相当偷懒。不好好收拾就麻烦啰!

  「没问题啦,雪国。」

  似乎看穿了雪国的担忧,舞姬露出温柔的微笑。

  「放心吧,不管是家事还是照顾雪国,我都会好好做的。哪?」

  ——抱歉,小舞。

  ——我可以说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吗!?

  还来不及说出心中的不安,雪国就被留在小孩房的床上。

  他额头上贴着散热贴片,脑中想的全都是姊姊的事情。

  (没问题吗,小舞……)

  现在他也能听到舞姬使用吸尘器的声音从遥远的一楼走廊传来。

  雪国的双亲共赴海外是在他们升上国小高年级的时候。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与祖母这位现役作家三人度日的生活中,学会做家事的就只有雪国一个人了。

  与其说舞姬很狡猾,他倒觉得这是彼此的个性跟适合与否的问题。

  毕竟就算平分做家事的责任,舞姬打扫跟洗衣服的方式,也是糟到会让雪国想重做一次的程度——

  咻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啊!?」

  雪国忍不住坐起身。

  他爬到床下,仔细倾听楼梯下方的声音。

  「喂,小舞,怎么了?」

  不久后传来回应声:

  「——啊——没事,没事。不小心吸进一个大东西。」

  「吸到什么了?」

  「某个东西。」

  什么叫做某个东西!?

  嗡——嗡——吸尘器运作的声音再次响起,雪国只能心惊胆颤地躺回床上。他想,等身体好起来,就要检查一下吸尘器的内部。可能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被吸了进去。

  又过了几分钟。

  轰轰轰轰轰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碰碰碰碰碰碰碰。

  这次雪国真的下床冲出房间,前去确认声音的源头。

  「小舞!出现了什么怪物吗?」

  「怎么了,雪国?你得去睡觉才行啊。」

  「在你背后发出哀号的洗衣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在洗衣服啊。现在正在脱水。」

  「你放太多衣服了吧!?你是不是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去!?有把口袋反过来检查吗?」

  舞姬泰然自若地摇头

  「没问题啦,雪国。只要能洗就OK。」

  「一点都不好啦——!」

  他心疼死这台吐着泡泡、不断痉挛的全自动洗衣机了。

  「呜呜,我亲爱的洗衣机小兰……振作点……总之先吐出来……吐过就会轻松一点喔……」

  「我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帮电器取了名字的雪国也怪怪的……」

  雪国一边把爆满的清洗衣物拉出来,一边狠狠瞪向舞姬。

  「没有爱就无法学会做家事啦。就是因为这样,小舞才会无论何时都笨手笨脚的。」

  舞姬的太阳穴一跳。

  「之前也是这样,擦地板的时候竟然把纸拉门弄破一个洞。」

  「那是因为……」

  「还用扫把击中我的盆栽。」

  「…………」

  「总之啊,你不要再做出会让我烧得更严重的行为了。」

  「雪国……」

  「呜——真的烧起来了啦,我回去重贴一块散热贴布……」

  雪国的话语中混着叹息,然后回到二楼的床铺上。

  ***

  ——学姊,学姊,你还好吧?

  在坠入睡眠意识的彼岸,依稀传来小蜜的声音。

  「学姊,请你起来啦。」

  「……一骏河小姐……?」

  「啊啊,太好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稍微张开眼的雪国吓了一跳。

  小蜜以骑乘的姿势坐在他躺的床上。

  「啊,咦,什么!?」

  「小蜜一想到学姊说不定会有什么万一,就担心得不得了,所以来看看你的状况……」

  她这么说着,眼睛像哭肿了一样红通通,而且怎么说呢,她身上的制服已经脱了一半。

  她裙子的钩扣跟拉链都敞开着,有失端庄地敞开的衬衫中露出样式清纯的粉红色薄衬衣。

  每当小蜜望着他呼吸时,微微发红的胸部弧线也会随之颤动,让雪国不知道究竟是惊讶,还是想凝视着这一幕,总之就是个让人口水直流的情景——

  「你、你你你、你这个装扮到、到、到底……」

  「因为……现在小蜜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一骏河小姐这么说,同时开始伸手解想要起身的雪国身上的睡衣。

  「……学姊,小蜜也是第一次,所以请温柔点喔……」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大喊时,那双炙热的手已慢慢解开他的上衣钮扣——

  「——啊啊,不要啊,这样不行啦,一骏河小姐!说起来我们根本没有在交往!要按部就班,先从人力川河岸的约会开始——」

  「抱歉。感觉超恶的,所以你快起来吧,雪国。」

  「感觉好痛啊!?」

  中途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捏,于是雪国从梦中被拖回现实。

  然后他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坐在床上的是姊姊舞姬。

  「小舞……?」

  「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出汗,所以我本来想帮你换个衣服啦……」

  她带着无比冰冷的表情,碰触雪国敞开的睡衣衣领。

  『唉』的一声,舞姬发出绝对零度的叹息。雪国一搞清楚状况,脸上几乎快喷出火来了。

  也就是说,是那样吗?他把舞姬跟小蜜搞混了?

  「——哈、哈哈哈哈,这、这真是非常感谢!」

  「不客气。」

  「辛苦你了!」

  舞姬再次不容辩驳地脱起他的衣服。雪国也因为尴尬而乖乖不动,但她不只脱掉被汗水浸湿的上衣,甚至要动手脱他下半身的裤子跟内裤,于是他推辞说「这边就免了吧」。

  「……我又不在意。」

  「我会在意啊!」

  「那你自己脱啊。」

  「是、是,长官!」

  他从慢吞吞地离开床铺的舞姬手上,接过一套替换的睡衣。

  虽然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光是抬头都会让他头昏眼花,但他还保有羞耻心。他先把剩下的衣服脱掉,再穿上了新睡衣。

  衣服的布料是待别明亮的粉蓝色,不过他有这种睡衣吗?

  「还要乖乖戴上睡帽喔——」

  「啊,嗯,睡帽啊……」

  睡帽,睡帽,睡帽。

  实际把放在一旁、与睡衣成套的白色睡帽戴到头上后,他才忽然注意到:

  他现在穿的睡衣在袖子跟领口处都有轻飘飘的花边,是件连身裙样式的女用睡衣,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妇女长睡衣』。而乍看之下会认为是水蓝色的布料也一样,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有着蓝色小花图案,设计相当少女。

  再加上白色睡帽,他简直可以一路冲进清秀佳人的国度了。

  「为、为为为、为什么有这种轻飘飘的……?」

  「妈妈从那边送过来的,家里只有这件新睡衣。」

  不,这点他知道。他很清楚妈妈的品味,不过他不懂现在让他穿上这件睡衣的用意何在。

  「也不用穿这件啊,我的衣柜里至少还有可以换穿的衣服吧。没有的话就穿普通的T恤跟短裤——」

  「对不起喔,雪国。我笨手笨脚的,洗衣服时完全失败,所以每一件都湿答答了。你就先穿那件忍耐一下吧!」

  面对以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回应的姊姊,雪国无言以对。

  「好——笨手笨脚的家伙也会努力完成剩下的打扫工作喔!」

  喔——!

  舞姬一边转过肩膀走掉了。丢下身穿妇女长睡衣+睡帽的弟弟走掉了。

  ——明知道我没办法随意走动!

  ——她在记恨。这个人非常会记恨!

  之后,在毫不间断的杂音(时而低沉,时而尖锐,时而湿黏)BGM下,他反反复覆地睡了又醒。

  (……唔……现在是几点?)

  他喝下放在枕边的宝矿力水得润喉,把闹钟拉过来一看,发现还没到十二点。他沮丧了起来。他还以为睡了很久,没想到现在连午间新闻都还没开始播报。

  (总觉得……好无聊啊。)

  从窗户照进来的光判断,理所当然是上午的亮度,外面也传来孩子嬉闹的声音。

  即使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世界仍然照常运转。

  一翻身。他无聊得要命,翻身向右。

  一翻身。他又无聊得翻身向左。

  即使如此,他的睡意仍然在浅层飘浮,无论过了多久,眼前浮现的景色仍然是小孩房间。

  看来他好像已经完全睡饱了。

  过去他也时常度过像现在这样全身倦怠、闲得发慌的日子。

  因为发烧而告假的成果发表会练习,小儿科的甜甜药水,妈妈自制的杂烩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

  ——八年前,雪国六岁,小学一年级——

  「——嗯,三十七点二度。太好了,雪国,烧退很多啰。」

  「真的吗?」

  乖乖,好棒好棒——母亲佐喜甩着温度计,一边泛起微笑。

  她的名字是淡谷佐喜,兴趣是做点心跟收集三丽鸥的可爱小周边(她最近着迷的似乎是『布丁狗』跟『大眼蛙』),是位非常平凡的主妇。

  她总是穿着有可爱图案的围裙,露出明亮的笑容,对雪国他们来说是非常自豪的『妈妈』。

  「……那,我可以起来了吗?」

  「不——行唷。」

  雪国感到气闷,想要坐起身来,但妈妈反而把棉被拉得更高。

  「今天你吃完药后就乖乖睡觉。如果能在爸爸回来前都当个乖小孩,就给你吃妈妈的特制点心。」

  「但是……」

  「不准说什么但是不但是的!不安静休息的话,感冒就不会好喔。我走啰!」

  「爸爸真的会回来吗?」

  身体一震,正急急忙忙离开房间的佐喜,像冻结一样停下脚步。

  「……小雪?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事的?」

  「要是这次失败的话,爸爸就会被派到莫斯科或杜拜吧?之前……你们在和室里讲话的时候——」

  「你、你这孩子真是的!就是因为那么晚还不睡才会发烧!」

  「因为我想上厕所啊。」

  当他揉着惺忪睡眼走到一楼时,发现爸爸妈妈用像是在守灵一样的表情交谈着。

  雪国翻开放在枕边的『世界地图册』。

  这是为了庆祝他升上小学,祖母说着「虽然现在送好像太早了」,然后买了这本地图给他。

  「莫斯科是俄罗斯的首都吧。北纬五十五点四五度,东经三十七点三七度。面积一千零九十一平方公里。年平均高温九点二度,低温一点七度。呜哇,一月最低温还会到零下四十二度啊。」

  「讨厌啦啊啊!」

  妈妈捣住脸。

  「我啊、我啊,生长在千叶的房总半岛,很怕冷呀!我手脚很容易冰冷!」

  「啊,可是杜拜很温暖喔,那儿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里的城市。」

  「南方国家也不行呀啊啊啊啊!蟑螂很巨大所以不行呀啊啊啊啊!」

  「阿拉伯有蟑螂吗……」

  这在他收到的地图册上没有记载。如果要调查的话,应该找昆虫图鉴吧。

  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拜托穿着围裙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母亲,要她帮忙拿书架上的图鉴。

  对从小就常常生病而无事可做的雪国来说,学会看书写字一点都不费力。现在只要是给小学生看的书,他大多能读得懂。

  「……妈妈。」

  「什么事?小雪。」

  「爸爸也很辛苦喔。小舞读的是私立学校,房子的贷款也还有很多,爸爸今天又假日加班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年金——」

  「……小雪,妈妈有时候会担心,小雪你是聪慧还是纯粹太过老成了。可以跟妈妈说这是错觉吗?」

  「这是错觉。」

  「呜啊啊啊啊啊!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啊啊啊啊啊!名侦探柯南啊啊啊啊!」

  虽然搞不太懂为什么,但妈妈哭得更厉害了。

  ——叮咚!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玄关的门铃响起,而且连续响了第二次跟第三次。

  听到这个节奏,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谁。他甚至不用跟母亲对看确认。过没多久,祖母似乎帮忙开了门,他的『另外一半』就精神奕奕地发出『砰砰砰』的脚步声爬上楼梯。

  「——我回来了!」

  简直就像是充满活力的拉炮发出『砰』的声音炸开来一样。

  「我回来啰我回来啰我回来啰,雪国你好点了吗好点了吗好点了吗?欸欸,雪国你好点了吗?」

  像把停不住的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的她,是在今年四月进入私立小学的双胞胎姊姊舞姬。

  一进入房间,她就抛开学校规定的白帽与全新的小学生书包。东翘西翘的短发像是会呼吸一样跳动着。接着三折袜也被她往左右一丢。到她脱成只剩一件酒红色连身裙的轻便装扮为止,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五秒,宛如在执行火箭的分离程序。

  「真是的——小舞!要说几次你才懂!就算回到家也不能乱丢!要好好收拾!」

  「我知道啦!」

  舞姬只有嘴上说知道,却直接跳到雪国床上。

  佐喜按住眉间,捡起她脱下的袜子离开房间。

  「我回来了,雪国。」

  舞姬托腮趴在床上说。

  「嗯。欢迎回来,小舞。」

  他穿着睡衣这么说完,舞姬就很开心似地笑了。她脸上满是笑意。

  他想,最近小舞已经不会搞错自己的名字了呢?

  在同一个幼稚园的时候,她经常把自己跟雪国混在一起,都用『雪国』来称呼。就算有人叫她舞姬,她也会假装没听到。有人叫雪国的时候,她则会一起答『是!』。由于她的态度非常认真,雪国也曾一度认为这是正常的。

  「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那个啊那个啊……」

  她独自进入的小学必须搭电车上学,而且校舍亮晶晶的,似乎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虽然他有点羡慕,不过听说这个学校只有女生能就读。

  舞姬开始两眼闪闪发光地告诉他当天课堂上教的所有内容,甚至还手舞足蹈,总之她的心情超好。

  「……哦——」

  「——然后啊,在我们跳绳时误闯进来的狗很大一只,要说有多大呢,大概有这么大,这么这么大。」

  这——么大,她以全身动作示意出的狗跟熊差不多大。

  「是什么品种啊?」

  「嗯——跟对面阿姨家的狗很像。」

  那是博美犬耶,小舞。

  虽然不知道该相信她的话到什么程度,不过似乎可以确定的是,迷路的小狗被级任老师暂时收留,而舞姬也充分享受了学校生活。

  「雪国今天做了什么事?」

  被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反问,他不禁感到颓丧。

  「…………什么都没做,只有睡觉。」

  「一直睡觉?」

  「对啦,一——直睡!」

  虽然两人就读不同学校,不过跟舞姬的出席日数相较下,雪国大概还不到她的三分之二吧。身体虚弱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被抛下不管的感受。

  不管他有多会看书、知道同龄孩子不知道的词汇、能解开让老师惊讶的问题都一样。心中的焦躁与寂寞静静地降落、沉积,没有消失。

  「这样啊……这样很无聊吧……」

  被她率直地摸了摸头,雪国更是差点哭了出来。

  「我已经腻了,我睡得很累了。」

  「也对呢。」

  「我不要这样。」

  要是舞姬接下来没有开口,他一定会真的哭出来吧。

  但是她说:

  「那,我们来交换吧。」

  ——啊?

  「交换,我跟雪国交换。」

  「呃,交、交换?你该不会是说互换身分?写成汉字就是『交换』的那个交换?」

  「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大概就是那个字。」

  他实际在空中写出『交换』给她看,舞姬就随便点了点头。

  「哪,我会代替雪国在这儿睡觉,雪国就扮成我的样子去玩嘛。」

  雪国只能张大嘴巴。

  「因为啊——感冒的话,妈妈就会很温柔,就算不是点心时间,也能吃冰淇淋或桃子罐头,我就觉得雪国好好喔。」

  「这、这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喔。」

  「嗯,雪国是这么想的吧?但我并不这么想。所以我就代替你做这些事。」

  毫无顾虑的笑容中,到处都找不到谎言或心机,真的非常率直。

  他肯定用一辈子都追不上小舞跳跃的思考方式吧。他不禁思考起不像小一生会想的事情。

  「……唉唷!」

  「我不会说唉唷。」

  「呀呀呀呀、呀嗯!」

  「背挺直。」

  「呀啊!」

  他的背被打了一下。

  (因为……)

  穿裙子时脚边会有风吹拂,这样的感觉让他无论如何都感到羞耻。

  「小、小舞,无论如何都得穿裙子吗?穿长裤也可以吧……」

  「不行。我穿裤子的话,妈妈就会非常生气。那样还比较危险。」

  这是很犀利的指谪。

  对于从前说话时老是把雪国跟自己混在一起的舞姬,为此最感到担心的就是母亲佐喜。所以就算有些勉强,她还是让舞姬进入私立的大小姐学校,最近甚至让她上起古典芭蕾课。

  而这样的舞姬所拿到的日常服装,不知道是基于妈妈对三丽鸥的喜好还是人格教育的一环,全都是可爱的小少女服装。

  代替舞姬就意味着——他要穿上那个轻飘飘的粉红色洋装,或是凯蒂猫衣服。

  雪国站在小孩房间的角落,不安地拉扯裙摆。

  「总觉得很丢脸耶……」

  「你说啥?我平常都穿这种衣服欸。」

  现在雪国身上穿的是印有三丽鸥角色的粉红运动衫,以及红格子的百褶裙。他稍微做个动作,质料轻薄的百褶裙便轻飘飘地大幅展开。

  相对的,舞姬则穿着雪国直到几分钟前都还穿在身上的雪人图案蓝睡衣。无视于害羞到扭来扭去的雪国,她的表情清爽得好像刚回到本垒板的选手一样。

  「没问题,我们长得这么像,不会露出马脚的。」

  「是吗……」

  若要自称为病人,他觉得舞姬那滑嫩圆润的苹果脸不知道该说是太有光泽了,还是太像一个健康优良儿童。

  但是站在自信满满、干劲也满满的姊姊面前,他就开始觉得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这点真是不可思议。

  好,准备上了。他好像可以相信不管什么事情都一定做得到。

  「作战实行。交换身分大作战,喔——!」

  「……喔——」

  一帅气地说完『实行』,舞姬立刻钻进雪国的棉被里。

  而扮成冒牌舞姬的雪国,自由程度大幅上升,行动范围扩展开来。

  (总觉得我好像在玩踢罐子游戏时逃跑的人。)

  慢吞吞地走下楼梯的同时,他这么想。虽然想去哪儿都可以,但若轻率地采取行动,一下子就会GAME OVER了。在这一点上,真的跟踢罐子游戏很相似。

  「哎呀,是怎么回事啊?」

  「哇!」

  雪国差点跳起来。

  他刚走到楼下,就跟佐喜碰个正着。

  她似乎刚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手上抱着成堆的床单。

  她的表情好像看到非常稀奇的东西似的,凝视着扮成女孩子的雪国。

  「嗯,呃,那个,呃、呃——」

  「好棒喔,小舞!你下楼的时候没有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耶!」

  然而她却笑得很开心,还摸了他的头。

  「妈妈很高兴。你就按照这个样子,变得更像个女孩吧。」

  「啊,嗯、嗯……」

  「啦~啦啦啦~啦!啦~」

  她抱好滑掉的床单,哼唱着娜乌西卡安魂曲,消失在里面的和室。

  (……总之,事情没暴露吧?)

  好像突破第一关了。

  他接着走到客厅,这次则发现祖母菜穗子在看电视。

  明明有沙发,她却坐在座垫上,穿着整齐和服的模样宛如招财猫。

  「奶奶,稿子写完了吗?」

  「说这种煞风景话题的小孩就该被打屁股喔。来,吃煎饼吧。」

  「嗯。」

  他点头,坐上沙发。

  雪国最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大部分的奶奶并不会被截稿日追着跑,躲到独栋工作室里闭门不出,也不会跟编辑喝酒喝到早上。

  雪国喜欢的卡通马上就要回放了,或许边吃点心边看卡通也不错。

  现在祖母在看的电视画面上,是一部很推理作家风格的外国悬疑电影。

  「哪,奶奶,我啊,等一下有想看的节目。」

  「嗯,我知道啊,舞姬。水户黄门对吧?」

  「欸?」

  祖母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转台。接着,电视上开始回放长期以来大受好评的时代剧。

  「……呃,那个……」

  「舞姬还真喜欢时代剧呢。」

  叙述人生中有笑也有泪,不想哭泣就要踏出脚步的那首熟悉的主题曲沉稳地响起。

  的确是这样啦,并没有错啦。

  (但我、我不喜欢啊——!)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扮成舞姬的模样,跟她互换身分,就意味着除了舞姬平常会做的事情以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卡通跟时代剧同时播,就要选时代剧;若问他个性乖巧还是活泼,他该回答的是活泼。

  ——这好像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好玩耶!

  「——对了对了,小舞!你之前说的那个熊熊体操,可不可以做给妈妈看?」

  「哇啊!妈妈。」

  这次连妈妈佐喜都从厨房来到这里。妈妈的脸上充满期待。

  「熊、熊熊体操?熊熊体操啊,熊熊体操。」

  「还是猫猫体操?」

  「没有,是熊,这是对的。」

  雪国豁出去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跳起以前舞姬曾得意表演的自创舞蹈(?)精华版。

  「熊、熊、熊熊~」

  向右前方大喊『吼——』。

  「熊、熊、熊熊~」

  向左前方大喊『吼——』。

  再一边想象着盐渍鲑鱼,边踩着拳击的脚步。

  「我•爱•鲑•鱼!」

  「好棒唷,很可爱喔,小舞~」

  「表情很紧绷喔,舞姬!表演技艺时害羞,表演不就被糟蹋了吗!」

  就算你这么说!

  光是还记得怎么跳这种怪异又随便的舞步,就该感谢我了。

  以水户黄门的谈话为BGM,他扭扭腰,甩甩手脚。他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正当他一边接受着『腰太无力』、『笑容不够』的指导,一边跳熊熊体操的时候,厨房计时器发出响声。

  「哎呀,已经过这么久啦。糟糕糟糕。」

  「你在煮东西吗?」

  佐喜按着脸颊转过身。

  「是啊,妈。小雪好像好很多了,我想他应该吃得下杂烩粥了吧。」

  母亲前往厨房,而祖母目送着她的身影。雪国抱着无法置信的心情听着这段对话。

  ——杂烩粥、杂烩粥。

  「喂——舞姬呀,水户黄门——」

  「我不看了!」

  看到佐喜端着热呼呼的砂锅走上二楼,他马上坐立难安地追在她身后。

  感冒没有任何好处,但唯有这道杂烩粥另当别论。用满满鸡高汤熬制的特制杂烩粥,翠绿的小松菜,加上红梅干跟吻仔鱼,吃起来会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味道。

  他竟然会错过这道美食,这种事情——!

  「——哎呀,好了不起喔,小雪。你有乖乖睡觉呢。」

  「嗯,我有乖乖睡喔!」

  「好孩子就要给奖励。来,趁热吃。」

  「哇——」

  到达小孩房间时,他看到扮成雪国的舞姬已经从床上坐起身。妈妈把盛着砂锅的托盘放到舞姬膝上。

  「妈、妈妈!」

  「——嗯?怎么了,小舞?」

  佐喜一脸讶异地转头,舞姬的表情也同样讶异。

  「啊哈哈,怎么啦雪国?不对,是小舞。」

  「杂烩粥……那是我的杂烩粥……」

  「嗯,这是雪国『我』的杂烩粥!」

  穿着雪人睡衣的舞姬看着杂烩粥,满脸喜悦。

  「……对喔,那是雪国的杂烩粥嘛……」

  「小舞再等一下喔,马上就吃晚餐了。」

  不是这样啦。他想要的是那碗杂烩粥啊。

  雪国没有反驳的力气,也没有用以说服的言词,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舞姬的书桌前。

  「好吃吗?小雪。」

  「烫、好烫喔,妈妈。」

  「这样啊?来,要放凉喔,啊——」

  「啊——」

  他的理智上明白,现在的舞姬就是雪国,所以她在那个地方吃那碗病人专用的杂烩粥是非常正确的。

  但这是怎么搞的?这股仿佛在灼烧一般,被排挤的感受是什么?

  杂烩粥被吃掉让他很难过,只有舞姬跟妈妈两人相亲相爱也让他很难过,而且没有人有错,所以也无法抱怨。

  之前出现在他读的书里的词汇『寂寥感』,就是用在形容这种心情的时候吗?

  (……在我感冒的时候,小舞也会这么想吗?)

  孤零零地转过身,因为被丢下不管的寂寞心情而紧咬住嘴唇。

  抱歉,小舞。我不会再说只有我很寂寞了。

  我不会再说了,所以——

  「来!啊——」

  「啊——」

  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好诈喔,小舞。我也要吃!」

  雪国忍不住大叫,跳到眼前的床上。

  「雪、雪国!?」

  「给我吃杂烩粥杂烩粥杂烩粥!」

  「给我等一下,喂!会洒出来!欸!」

  「啊,我的汤匙!还给我!」

  「我也要吃杂烩粥—————————————————!」

  究竟过了多久呢?两人一起把砂锅里的粥吃个精光后,才总算停下来喘口气。

  「……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的。」

  佐喜温柔拍打着裹在同一条棉被里,舒服地闭着眼睛的两个孩子的肩膀。

  「小雪,小舞。妈妈呀,只要你们能健健康康的,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都不需要喔。

  轻声低语的母亲的声音,左右两边手掌规律的节奏。

  在魔法般的呼唤形成的摇篮曲陪伴下,那天他甚至没有作梦,就进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

  接着,八年后。

  雪国待在同一张床上,因染上感冒而独自躺在这里。

  想起这段化石般的记忆,他有种不知道算不算极度害羞的微妙心情。

  (……妈妈大概中途就发现我们互换身分了吧。)

  毕竟那发生在八年前。

  只要看当时的照片就明白了。当时雪国跟舞姬的状况是,无论身高或体重都是舞姬比较占优势,而体弱多病的雪国在两三年后才追上她的体格。只要稍微看一眼,马上就会发现不自然之处吧。

  就是因为发现这件事,母亲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一定。

  向他说出那句温柔话语的母亲,数年后,父亲因犯下担忧已久的大错,被调往海外,她也陪着他离开家里。而『用古典芭蕾熏陶成女生~大作战』也完全失败,舞姬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走上了与期望的未来相去甚远的路线,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呢?

  (——嗯?)

  翻过身来的雪国,注意到一个不熟悉的东西。

  在用来代替床边桌的旋转椅上,放着托盘与砂锅。

  它看起来似乎放在这边还没多久,盖子上的透气孔还有蒸气冒出。

  记得在半梦半醒之间有过『要不要吃些什么』的对话,看来他当时真的有点头说好。

  就算语气不善,她还是为自己好好做了午餐,所以必须感谢才行。

  (谢谢你啰,小舞。)

  雪国连忙把托盘放到膝上,打开砂锅的盖子。

  蒸气轻轻窜起。啊啊,好感动。出现在眼前的,完全就是妈妈以前做给他吃的杂烩粥。由于鼻塞而无法闻到味道这点让他遗憾得不得了。小舞,你马上就能嫁出去了!

  「我开动了——」

  他拿起附在一旁的汤匙,小心吹凉后送入口中。

  「————————————————————!」

  啊呜喔。

  他痛苦挣扎。

  好难吃。

  太难吃了。

  「…………好甜、好甜、好甜啊啊啊!」

  他从来不知道鸡高汤与甜味的组合是这么难吃的味道。而且他以为是脆梅的红色碎块其实是*福神渍,甜度变两倍。(译注:将七种蔬菜切碎,以酱油及砂糖腌渍的腌渍物。)

  雪国含泪瞪着砂锅。

  充满花边的睡衣也就算了,这样对待病人不会太多分了吗!?

  雪国把砂锅连着托盘一同拿起,离开床铺。

  「喂,小舞!这个杂烩粥是怎么搞的!」

  雪国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跑下楼梯。然后,冲进一楼的雪国哑口无言了。

  一楼已经沉入腐海底部。

  在走廊正中央,还没脱水的衣物像蛞蝓一样趴在那里。来到厨房一看,待洗衣物散乱一地,一根切到一半的葱还留有绿色的部分,掉在地板上。如果不小心踏到,大概会像踩到香蕉皮一样摔跤吧。

  「给我等一下……小舞……?」

  他一边闪避葱跟待洗衣物,一边寻找舞姬,然后发现舞姬就在客厅。

  无视于荒凉的惨状,她蜷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睡着了啊……?」

  该生气吗?该感到无奈吗?不对,不管哪个都行,总之……

  「起床————————————」

  「哈啊?」

  他用报纸做成扩音器大喊,舞姬总算醒过来。

  「咦……你不去睡觉怎么行呢,雪国。」

  「要是有人吃了这个还睡得着,我还真想见见那个人呢。」

  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声音中带刺。

  「有什么不对吗?」

  雪国默默把端过来的砂锅锅盖打开。

  舞姬睡眼惺忪地闻了闻杂烩粥的味道后,拿起汤匙把粥送进口中。

  「……嗯,还是热的嘛……好吃好吃……」

  「呃,那个……」

  她在吃、正在吃。

  她一直吃着那个极度难吃的杂烩粥。

  「我吃饱了——」

  双胞胎姐姐放下空荡荡的砂锅,又砰地躺下来。

  雪国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这个人真的是、这个人真的是……

  「……自己也发烧的话就要说啊————————————!」

  他可没听说过就算发烧到变成味觉白痴也要努力啊,姊姊。

  总之,既然把感冒传染给她了,那就不能放着不管。雪国把她送到里面的和式房间,铺好棉被让她躺下(毕竟要把她送到二楼双层床的上铺还是太勉强了)。

  简直就像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样,他的身体开始觉得轻松些了。

  都是舞姬尽心看顾他的功劳。

  「雪国……?你要去哪……?」

  「没事,你睡一下吧。我只是要帮你拿替换的衣服过来。」

  「真的吗……?」

  听到她胆怯的颤抖声音,他几乎要哽咽了。总之,他就快点换件衣服,帮她拿药过来吧。

  还有新睡衣跟散热贴片。

  首先,要睡饱饱的,肚子饿了就吃热呼呼的杂烩粥。

  他以前就是这样恢复健康的。

  同时一边听着妈妈诉说着她微小的愿望,说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

  「早安啊——雪国。」

  隔天早上,带着不输给东升旭日的活力,舞姬来到厨房。

  她现在是扮成戴着假发、穿着睡衣的正牌舞姬造型,脸色红润,显示出她很健康。

  雪国也穿成正牌雪国的模样做早餐,光是看到他的脸,就确定他已经完全康复。

  「早安,小舞。现在觉得怎样?」

  「睡太久了,感觉快融化啰,好像可以三天都不用睡了。」

  「这有点勉强吧……」

  舞姬马上偷吃起做到一半的色拉西红柿。她看起来真的很有精神。

  坐到餐厅中的专属座位上后,她似乎注意到了跟邮购目录放在一起的明信片。

  「这是什么,妈妈他们寄来的吗?」

  「嗯,昨天送到的,明明是礼拜天呢。他们好像过得很好。」

  「真讨厌,如果又不回信的话会被骂的……」

  舞姬低声絮叨,昨天那个撒娇的模样好像是骗人的一样。

  随着非标准信件的目录一起送来的明信片上,有着在夜景中熠熠生辉的鱼尾狮图片。父母今年似乎被派往新加坡。

  「……『你们好,小雪,小舞。你们过得好吗?爸爸跟妈妈都很好,也谢谢你们送给我限量的拉拉熊。话说,前几天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当我想在这边的日系百货买三丽鸥商品时,偶然与我同行的绅士说他也住在空州市,而且他女儿也就读清美美女学院国中部。我还以为他肯定是要买礼物送女儿,结果他说是买来自用的。可惜我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不过他说他好几年前曾在美国跟南美洲那边工作。小舞认识他吗?』」

  舞姬盯着明信片,完全陷入沉默。雪国继续在旁边努力煎荷包蛋。

  「……哪,雪国。」

  「嗯?」

  「这位三丽鸥绅士,该不会是一骏河蜜的爸……」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面对一脸怀疑的姊姊,雪国脸上泛起干笑,予以否定。

  没错,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说不定、说不定也有这种可能啦。等他到学校后,去找一骏河小姐时顺便问问看吧。而且,她或许正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这应该是他的愿望吧)。

  总之,之后应该会写给父母的信件开头部分,他已经决定好了:

  ——敬启者,父亲,母亲。

  ——我跟小舞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们过得很好——

  之后的发展#5

  ——北美航空,自J•F•甘乃迪国际机场起飞,于安克拉治机场降落,NAA七〇二号班机。

  大型喷气式客机逐渐接近加拿大与阿拉斯加州的国境。

  机内的午餐时间已经结束,出差中的商人们早早就开始准备午睡,或是忙着制作报告。只有些微声响的宁静机舱内宛如空中的移动办公室。

  打破沉默的是当中最年幼的乘客。

  「呜——啊啊……?」

  年轻的母亲连忙开始哄座位上的幼儿,但才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不肯听话。一下子唱起荒腔走板的歌,一下用手上的玩具敲打前面座位。最后,孩子哭了起来。

  「让她安静下来,现在,马上!」

  坐在前面座位上的商人愤怒转头。他连珠炮似地说起他现在处理的案子会成为多大的买卖,要是协商失败你们负得起责任吗?但那个母亲只是显得十分惶恐,貌似外籍人士的她似乎听不太懂英文。

  那位商人更加生气了,即将爆发怒吼时,坐在他邻座的男人缓缓起身,转头向后。

  男人穿着皮外套,头戴牛仔帽,衣着相当轻便。他盯着睁大眼睛的幼儿,接着从口袋里拿出小小的指套玩偶。他把玩偶硬是套上自己粗大的手指,然后灵巧地操弄起来。孩子像是被吸住一样盯着玩偶,当她从男人手中拿到玩偶后,就独自玩起那个娃娃。

  机舱内总算安静下来了。

  抵达安克拉治机场后,母亲追寻着那名男子。

  戴着牛仔帽的男人停下穿着靴子的脚步转身。那位母亲本以为他是个地道的白人,不过他似乎还混了亚洲血统。即便知道自己英文说得不太好,母亲还是努力地说:

  「非常感谢您。您帮了我大忙,而且还收下了您的玩具。」

  「不用道谢。那位小淑女似乎能够理解艺术,这真是太好了。」

  「咦?」

  他满脸认真地向那个幼儿套在手上的指套玩偶告别,朝着大门快步离去。

  凯蒂猫是人类的至宝。

  据说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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