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6 红风呼啸过王都

  赛菈居住的中央区教会。

  「偶出去哒!」结束早晨礼拜的她对其他修女挥了挥手,便往西区跑去。

  从小就照顾著赛菈的一名保护人──爱伦•安杰纳担心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最近那孩子常往外跑呢。」

  当她喃喃自语,身边的一位同事有了反应。

  「该不会是交了男朋友吧。」

  「别开这种玩笑好吗?她才十岁耶。」

  「最近的孩子很早熟的。或许是和艾德或强尼其中一人……」

  「是这样的话,我就去揍飞那两个臭家伙。」

  紧握拳头的爱伦眼中燃起确切的杀意。

  艾德和强尼直到当上教会骑士前,都在中央区教会并设的孤儿院内和赛菈过著情同兄妹的日子。

  爱伦算是这三人的监护人。

  因此她直到今天仍会定期前往西区教会观察状况。

  「可是,如果她在教会外也交到朋友,我就能够放心了呢。」

  「待在封闭的世界中,视野也会变得狭隘──爱伦小姐总是这么说呢。」

  「是啊。正因为教会变成现在这样,才需要有视野更广阔的人。」

  只要是修女,谁都清楚教会有多腐败。

  当然她们对于研究的事一无所知,但撇开这些不论,最近以教皇和枢机主教为首的上层明显变得重视金钱和权力。

  禁止药草,提高治疗费,过度聘用教会骑士。

  这些作为怎么看都对一般市民造成负担,不满的情绪也日渐高涨,但位于权力底层的修女能做的,顶多剩下偷偷替民众打折治疗费罢了。

  「希望赛菈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呢。」

  就算已看不见背影,爱伦仍持续盯著赛菈跑走的方向。

  ◇◇◇

  「早哒!」

  赛菈举手对站在教会前的艾德和强尼打招呼。

  「什么嘛,你又来了喔?你常常往外跑可是会惹爱伦姐生气的喔。」

  「不用担心哒。偶和艾德不一样,平常就很认真哒。」

  「你说什么!?」

  被这么一挑衅,艾德又粗暴地搓起赛菈的头发。

  「住手哒!今天偶不是来玩哒!」

  「知道啦。这只是在打招呼好吗。」

  「这招呼也太烦哒!所以特别用信把偶叫来的目的是什么哒?」

  昨天晚上,西区教会送来一封艾德的信给赛菈。

  上头写著的是『听说到可疑的传闻了,过来找我。』这句很符合他的潦草笔迹写出的内容。

  「这个嘛,其实我们有稍微调查一下啦……」

  「艾德,别在这里说比较好。」

  「啊……也是啦。换个地方吧,赛菈。」

  「嗯?有必要做到这样哒?」

  艾德和强尼边警戒教堂的方向,边推著赛菈往暗处移动。

  「你不想被主教发现我们在散播不好的流言吧?那个人很可怕的。」

  「和教会有关的不好流言多到数不清哒。偶已经习惯哒。」

  「这次的方向性不太一样喔。虽然和赛菈你之前来问的那个叫茵可的孩子应该没关系啦……你当都市传说听听就好。」

  「都市传说哒?」

  一般来说都是眼花,或几乎是将其他现象误以为成灵异现象再以讹传讹。

  在这个存在魔法和魔物的世界上,更容易产生所谓的都市传说。

  不过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当中或许有些与被隐瞒的真相有关的蛛丝马迹。

  「简单来说就是幽灵的目击证言啦。听说在西区……应该说就在这间教会附近,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喔。」

  艾德伸手在身体前晃呀晃的,装出幽灵的模样。

  「幽灵哒?是什么样的家伙哒?」

  「听说是孩子,而且不超过十岁,比赛菈你还小的少年和少女呢。」

  「不只一个人哒?」

  「发色金、白、棕、绿都有,种类相当齐全啊。」

  「这幽灵也太鲜艳了哒?可是,那和教会有什么关系哒?」

  赛菈感到讶异。

  在治安差的西区内,看到孩子深夜徘徊并非多稀奇的事。

  强尼手扶下巴,露出认真的表情说了下去:

  「接著就是这件都市传说的诡异之处。据说那些孩子们似乎是『教会实验的受验者』呢。」

  「这背景是从哪冒出来哒?」

  「我哪知道?不过据说就是这样。而且孩子们还受到实验影响,脸部会转动……简直像把肠子塞在脸上般扭曲变形啊。」

  「这……」

  赛菈脑海中浮现的,当然是那只食人巨魔。

  难以想像只是偶然。

  难不成教会在经过十年以上的实验,已经有办法将那股力量用在人类身上了吗?

  见赛菈脸色铁青,艾德担心地望来。

  「怎么啦你?难道是怕血淋淋的恐怖故事吗?」

  他这么说的同时,也伸手轻轻摸起赛菈的头。

  被当孩子对待的赛菈虽不太服气,倒也没有把他的手拨开。

  「据说研究设施位于西区的地下,而参加实验的孩子们变得能使用各种奇特的力量呢。」

  「有查出是什么力量哒?」

  强尼摇了摇头。

  或许曾有人调查过,但在查出真相前就遭杀人灭口了。

  「呃,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啦。听说那些人物被称为『螺旋之子』喔。」

  「真直接哒。那个……艾德,强尼,谢谢你们帮偶调查哒。」

  「怎样啦,干嘛那么客气地道谢啊?只是风声而已,别太信以为真啊。」

  艾德咧嘴一笑。

  但赛菈不能就这样放著不管。

  先不论那些螺旋之子和茵可有没有关系,西区内有利用孩童在进行的实验是不争的事实。

  「偶、偶知道哒……可是,偶想你们别再深入这个话题比较好哒。」

  「说得一副你已经深入其中的样子耶。」

  「呜……」强尼尖锐的指控让赛菈慌了手脚。

  「难道你正在走险路吗?」

  「不是,这……」

  她非常不会说谎。

  尤其对象又是亲如家人的两人,更瞒不过去。

  「既然这样,我更不能放著你不管啦。」

  「对,看在当大哥的眼里啊。」

  「可是……要是调查得太深入,你们会没办法继续待在教会哒。甚至会连命都……」

  「所以才更该……嗯?」

  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下的强尼摸了自己的后脑勺

  因为感觉不太对劲。

  有某个东西碰到脖子,并且沉了进去。

  感觉如今仍残留著,并有某种东西在内侧蠢动。

  「怎么啦强尼,有虫是不是?」

  「没有,只是有点痒啦。」

  「没,我没事,不用担心。」

  传来两声回应。

  哪边都是强尼的声音。同时响起,说的却是不同的话。

  「强尼,你……」

  「怎么啦赛菈?为啥摆那种脸?」

  「你在怕什么啊赛菈?」

  再度同时响起不同的话。

  艾德和赛菈已经看到了。

  强尼的后脑勺──长出了另一颗脸长得一模一样的头。

  「咦?什么?怪怪的耶?」

  「你们两个干嘛怕成那样啊?」

  「身体动不了,是怎么了?」

  「我的身体有哪里怪怪的吗?」

  当两人对眼前异样的景象哑口无言之际──白色球体静静从强尼背后掉下。

  遍布表面的血管描出红线,虹彩则在蠢动后盯向他。

  是眼球。

  眼球毫无预警地从教会设施的屋顶上掉下。

  只看眼球再度靠近强尼,从他的脚踝爬上去,又一次埋进脖子内。

  结果随即长出新的头,三张嘴同时说话。

  「怎、怎怎、怎么样了?了了?奇怪、奇、赛菈?赛菈奇怪?」

  「别怕别怕啦。啦、所以我很正常,有点难受但正常。」

  「螺旋之子。逃、逃……这、不对……啊、啊~啊~啊~」

  变成这样的话,已经无法维持正常的思考。

  重复著支离破碎话语的强尼,口水不停从口中滴落,身体也开始抖个不停。

  「这是啥鬼……我、我们逃啊!赛菈!」

  「欸?可是强尼他!不救强尼的话他会死哒!」

  「不行了!那种状态怎么可能还有救啊!」

  「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哒!强尼!强尼!!!」

  艾德硬是拉住拚命把手伸去的赛菈,开始奔跑。

  可以的话,他当然想救强尼。

  可是都成了那副莫名奇妙的状态,是能怎么救?

  就算把增生的头砍下再靠赛菈的魔法治疗,应该也变不回原状了。

  强尼他,已经死了。

  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毫无天理可言。

  「快、快逃……逃……塞……菈、艾德……快逃……快、逃逃、逃……」

  「嘎……嘎嘎、叽……至……少、你们……活下……嘎、叽……!」

  「啊~……啊~对不、我……想……一起……活……下……呜啊……啊~啊~!」

  强尼的六颗眼睛中溢出泪水。

  如今已不晓得他的脑中是否还留著「悲伤」的功能。

  或许只是体液流出罢了。

  总之他还是哭了。

  用不听使唤的身体,拚命朝两人的背影伸出手。

  即便理智已死,从小养成的本能仍担忧著两名珍爱之人的未来。

  然而,不知何时无数暴增的眼球无情入侵强尼的体内。

  他就在毫无招架之力下,沦为原形尽失的怪物。

  ◇◇◇

  荒谬接踵而来。

  光是吞噬了强尼还嫌不够,那群眼球们仍淹没大街,成群结队地寻求著猎物。

  「强尼……怎么会?骗人哒……强尼……!」

  赛菈虽恢复冷静到能自己动脚跑,悲伤却没办法平息。

  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刚才的模样吧。

  「可恶,该死,该死啊啊啊!!!到底是怎样啦!搞什么东西啦!」

  艾德同样深感懊悔。

  对他而言强尼是伙伴,也是家人。

  本来以为往后要以骑士身分和他切磋琢磨,互相精进。

  结果这样的未来与梦想,竟在一瞬间崩坏瓦解。

  ──全被那颗莫名奇妙的眼球害的。

  「为什么……为什么偶们会被盯上哒!」

  「……我哪知道啊!难道偷偷说教会坏话那么严重吗!?」

  假如这是事实,王都中应该早就尸横遍野了。

  到底契机是什么?

  又或者根本没什么契机,纯粹是在那个时机点遇袭?

  在动机和企图等等一切都不明瞭的状况下,你追我跑持续下去。

  穿著铠甲全力奔驰对身体的负荷相当沉重。

  想让身体轻一点的艾德脱下护手并扔掉。

  但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从四面八方,不分地点不停涌出的眼球逐渐堵住了两人的逃跑路径。

  「都怪偶不好哒……」

  「啥!?你胡说什么?最好是啦!」

  「因为都是偶拜托你们调查哒!」

  「说什么傻话啦赛菈!别给我乱愧疚还在那垂头丧气的啦!」

  艾德激动大吼。

  或许这是赛菈第一次真正被艾德骂。

  「强尼他啊,当然没打算在今天死啊──但他肯定庆幸牺牲的不是你,而是自己啦!」

  「呜……呜……可是、可是!」

  「都变成那个样子还是拚命叫我们快逃。我这当大哥的成功保护好妹妹啦……他肯定、肯定觉得很自豪啦!所以──」

  艾德紧咬牙根。

  感到恐惧,感到怒火在熊熊燃烧,也因此才产生了纠葛。

  冷静与热情在心中碰撞──最后加入赛菈这个该保护的妹妹后,得出了结论。

  他当场停下脚步。

  「艾德!?」

  「所以──我也要保护你才行啊。」

  做好觉悟的艾德不再动半步。

  重新拔剑出鞘,面对逼近的眼球。

  「住手哒……拜托别丢下偶离开哒!要是连艾德你都不在,偶该怎么办才好哒!」

  这声呼喊令人悲痛。

  艾德不禁动摇,胸口一阵难受,又想继续和她一起逃下去。

  「我当然也想……期待等你长大,哪天结婚的时候啊,以家人身分出席婚礼,好好挖苦你一番啊!」

  但就算这么做,结果也不会改变。

  这样下去强尼想保护的赛菈只会和艾德一起丧命。

  不过,要是他在这里停下──成为诱饵的话。

  「哈!嘿!喝啊!」

  他挥出的剑砍断了不少眼球。

  话虽如此,就算收拾几十个敌人,效果也是低得可怜。

  无穷无尽变多的那群家伙终究淹到艾德脚边,进入了他的身体。

  「呜……啧、呼……啊,这的确不好受啊……」

  「艾德……!」

  他的脚增生了。

  看这个样子,已经连跑都不能──也就代表没办法和赛菈一起逃。

  「看了穿上礼服,化了妆,变得可爱的你之后,说著『一点都不搭嘛!』像平常一样摸摸你的头,然后被你骂──」

  艾德拖著半残的脚不稳地移动。

  只是在争取短短几秒,能和赛菈多说上几句话的时间。

  「可是……啊……反正,在那个世界也做得到啦。虽然没办法亲自到场,只要赛菈你活下去,我至少能从那个世界欣赏啊。」

  「都是你的任性哒!」

  「可是啊,没人挡下的话,我们都会死啦!」

  「拜托哒,跟偶一起走哒。就算要一起死也没关系哒!」

  「才不要。我也不是第一天任性了。你快走吧,赛菈。然后,哪怕只有脑海一小角也好,要一直记得曾有两个保护过你,帅到不行的大哥喔。」

  「呜、呜呜……!」

  赛菈紧紧咬唇到渗出血来,泪水也不停滴落。

  她实在承受不了。

  「拜托啦,好吗?」

  可是,听到艾德用这么温柔的声音一说──

  「呜咕呜呜呜呜……!」

  就算再怎么哀伤,也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

  理解到这点的赛菈扯开喉咙,用绝对不会漏听的大声量吼出至今为止没能说出口的真心话。

  「偶……偶最……最喜欢艾德和强尼哒!不管过几年,几十年,你们一直……一直、永远都是偶最喜欢的家人哒!」

  「……嘿嘿!」

  艾德害羞地笑了。

  赛菈见到他的笑容,才终于转身朝远处跑走。

  (喂,听见没啊强尼,「最喜欢」喔。果然人就该活久一点呢,竟然能听到那个不老实的赛菈说出这种话啊。)

  一生走来他们共享思念。

  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之间无疑缔结了羁绊,而每个人都有这个自觉。

  尽管如此,听到亲口说出来的话还是会格外开心。

  (虽然不知事情为啥会变成这样啦……算了,只要能保护那小鬼就没什么遗憾……不对,有啊,好多啊。再说我又不像强尼有女朋友,还是处男咧,笑不出来啊。)

  艾德和强尼都年轻得还不该离世。

  后悔更是多得数不清。

  别说将来的梦想,甚至明天都有期待著的行程。

  (不过要是能保护那家伙而死,就当做扯平吧。不然的话──这种不道理的结局也太空虚了吧。)

  就算这样──还是只能接受。

  在最糟的状况下,自己已做出办得到的,最好的一切。

  那么,尽管明白不可能,该做的只剩下让自己别死得太凄惨,帅气地抵抗到最后一刻了。

  「我们也爱你呀!亲爱的老妹!!!」

  艾德拚了命地挥剑。

  虽已沦落不成人形的下场,但他直到最后的那一瞬间,都持续燃烧著灵魂。

  ◇◇◇

  赛菈拚了命地逃跑。

  紧咬牙根压抑涌上心头的激情,用手背揉著眼睛,一次又一次地吸著鼻涕。

  也不晓得该往哪去,只能一股脑在根本没来过的巷弄中奔跑。

  家人死了。

  最喜欢的人们死了。

  不──变成了比死更凄惨的模样

  「偶……为什么、只有偶……留下来……呜咕……艾德……强尼……!」

  就算被对方再怎么否定,赛菈也无法抹去这股「错在自己」的自责念头。

  没有证据,很想相信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时机真的太刚好了。

  再说当赛菈看到那些眼球,就感受到与在艾尼齐德地下遭遇的食人巨魔类似的感觉。

  假如那就是教会研究出的成果──那这些都是叫做「螺旋之子」的家伙们做的好事吗?

  在某人的指使下,为了不让教会的黑暗面暴露于世,才出手抹消举止可疑的分子吗。

  为了不让艾德和强尼白白牺牲,赛菈必须顺利逃离这里,存活下去,并将这个情况传达给芙兰姆知道。

  「哈……呼……呼……要往哪、要往哪跑……!」

  完全不清楚路线。

  不过在建筑物后方能看到围绕王都的高墙。

  去到那边的话──贫民窟就有比现在待的小巷更宽敞的空间才对。

  假如教会是为了隐蔽一切才派来那些怪物,那只要去到人多的地方,应该就能顺利脱逃。

  尽管是处治安差劲,平常被教导绝对别靠近的地区,但如今事态紧急。

  等去到宽敞处,再沿著城墙移动到王都西门。

  接著只要抵达笔直连接西门与东门的大马路上,也就知道去芙兰姆家的路。

  所以赛菈拚命朝城墙跑去。

  啪哒、啪哒啪哒。

  这段期间,追著赛菈的眼球仍持续变多。

  多亏艾德留下当诱饵,数量暂时有减少。但既然都回来的话──

  「艾德,谢谢你哒……」

  他已不复存在。

  明明如此,连沉浸于悲伤中的时间都没有。

  转头一看,从地面、墙壁、屋檐上──无数颗眼睛正注视著赛菈。

  无论看几遍,都是害怕到令身体打颤的景象。

  「都已经夺走他们两个……还嫌不够是哒?」

  就算对这群怪物抱怨也不管用。

  不──假如是谈到风声才导致眼球袭来,那它们当时肯定躲在哪听著。

  那此刻对赛菈这句悲痛的话毫无反应,仍不停逼近的这群眼珠……肯定是觉得「对,就是不够」不会错的。

  虽不知幕后黑手是谁,但肯定是个坏心眼,恶毒,罪大恶极且糟糕透顶,充满恶意的势力。

  边感受著身后的气息,赛菈边拚了命往前跑。

  当疲劳逐渐累积,没整修过的石地砖便会害她失去平衡,差点绊到脚。

  减速形同死亡的状况。

  虽然这次靠著手撑才勉强让脚没停下来,天晓得能持续到何时。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将无数宣泄的怒火与恐惧化为吶喊,赛菈放声大吼。

  眼球数量仍持续增加。

  从周围的屋檐、家中,或者排水沟内。

  宛如不知从哪冒出的蛆虫,在累积交叠下淹没道路。

  赛菈已不再回头望。

  反正看到的只会是充满绝望的景象。

  鞭策快撑不下去的大腿,对已气喘吁吁的肺部充耳不闻,拿针缝起濒临崩坏的心,拚了命的摆动双臂往前奔驰。

  随著越靠近贫民窟,周遭垄罩的空气气味也改变。

  如今的赛菈甚至对这股近乎厨余臭味的空气感到安心。

  ──终于抵达有人的地方。

  来到宽敞大街的她并没放慢速度,而是划出弧线急速右转。

  身穿乾净白袍的她在这里非常引人注目,但她现在根本不在意众人的视线。

  「这下……哈啊……就不会再追来……哒……」

  赛菈放慢速度转头看去。

  「哈啊……啊……哈……啊……咦?」

  她剧烈喘气,同时不禁歪头。

  瞪大双眼,嘴巴愣愣张开──看著眼前只能用地狱来形容的凄惨景象。

  「怎么、会……哪有、这样哒……」

  可能是拚了命奔驰的缘故吧,赛菈沿途都没听见周围的声音。

  出了巷弄,来到有人的地方就不会再追来了吧──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那颗眼球至今仍未停止,沿途牵连无辜的人们,持续追逐著赛菈。

  「这恶心的玩意是啥……?喂、喂,别过来……别过来!呜哇啊啊啊啊!」

  刚好在附近的路人手臂变成两根、三根。

  当路人因动摇僵住不动,更多眼球袭向他的身体,让他于眨眼间就失去人形。

  「咿~~~!神啊!请保护我……拜托、求求祢、神啊……喔咕、呜、噗……呕!」

  瘫坐路旁,拚命紧握奥里金教信物的女士身体也遭到入侵。

  身体像气球般瞬间膨胀。

  起初还因恐惧发出哀号声,没多久甚至连出声的自由都没了,口中不停流出白沫。

  当更多的眼球入侵体内,装不下的粉红色内容物开始从嘴里满出来。

  「不要!不要啊啊啊!别过来!这孩子!放过这孩子吧!」

  「妈妈!妈、妈……」

  「滚开!滚开!!!」

  「妈、救。」「救我……妈、救、救、救!」「救、救救!马麻、呕、救……」

  「咿!?」

  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孩子即使拚命挣扎也没用,眼球从脖子侵入后,头部增生成三颗。

  表情恐惧扭曲的母亲不禁松手放开孩子,但一见到大量眼球袭来马上挺身掩护,最终和孩子一同化为畸型的怪物。

  实在太惨无人道了。

  根本感受不出有要掩人耳目的意图。

  假如这是教会做的封口令──会不会太粗暴了?

  「对、对不起哒……对不起哒……对不起哒!」

  虽然错并不在赛菈,但她仍承受不住自责的念头,边拚命道歉边奔跑下去。

  「咿、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即使多了其他牺牲者,敌人的目的仍放在掌握情报的人物上。

  刚才不过是在排除追逐途中碍事的障碍物,眼球的视线如今依然朝著她。

  赛菈再度右转,进入窄巷。

  背后虽响起更多牺牲者的叫声,但她已无能为力。

  又或者,只要她不继续逃就能够阻止更多悲剧发生──但要一名十岁的少女选择为他人自我牺牲,未免太过残酷。

  此刻只能紧握拳头到指甲伸伸陷入掌中,在满眼泪水的模糊视野中继续往前跑。

  冲刺,冲刺,再冲刺──

  为了找不常有人经过的路,甚至空无一人的场所而游荡下去。

  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

  体力早已超出极限,全身都在哀号,只剩下「总之得往前跑」的使命感让麻木的双腿移动下去。

  「哈呼!哈呼!」乾涸的喉咙吐气的同时,胸腔也跟著作痛。

  可是,此时已离超越极限下的最终极限不远了。

  相对的,那群家伙根本无穷无尽。

  本以为成功甩开,又马上追到身后。

  到底要去到哪才能彻底脱逃?

  不──真要说的话,这趟逃避之旅真的有终点吗?

  从在教会的地下设施掌握那项情报,又被这群怪物盯上的瞬间,命运是否就已成定局了?

  「哈……嘎哈……啊、啊……」

  赛菈的喉咙漏出虚弱的声音。

  是啊,的确有终点。

  一心想著不能出到大马路上,所以钻小路寻找没人的地方,不停地左弯右拐。

  最后等著她的是,一条死巷。

  伸手触摸挡在眼前的高墙,亲身感受粗糙的触感后,双脚瞬间一软。

  前方没路了。

  但一想到不必继续跑下去,心情反而乐得轻松。

  「艾德,强尼……明明多亏了你们保护,对不起哒。偶马上就过去找你们哒。」

  背靠著墙,席地而坐。

  即使长袍会被沙弄脏,但反正马上就失去用处,也不必在意了。

  手脚一瘫,用模糊的双眼看著路面──眼球们彷佛准备要好好品尝猎物似的,一步步缩短距离。

  明明数量够惊人了,此时仍在不断增加。

  本来以为会从前方滚来,结果有的从上方掉落,有的从水沟爬出,真是群花招百出的家伙。

  「唉……难得活了下来,好希望成功逃掉哒……」

  如走马灯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起在中央区教会里生活的那些亲如家人的人们,艾德,强尼,芙兰姆他们,以及沿途受牵连而牺牲的那些人。

  在心中对这些人道歉后,仰天闭上双眼。

  一阵与乌烟瘴气的死胡同不合的清新微风,轻拂过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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