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谜中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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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里以自由式来回游了八趟,实在很难维持漂亮的动作。虽然对 苗条的身材颇有自信,但离开游泳池时觉得体重似乎是平常的三倍。于是,她摘下泳帽往游泳池畔的椅子一坐,地板设有远红外线地暖系统,十二月也不怕身体受寒。

  一个穿短袖的年轻男性工作人员笑盈盈地迎上前。

  「辛苦了,要为您准备什么饮料吗?」

  「谢谢,先不用。」津田弥生面带笑容回绝。刚入会时得知饮料免费提供,只觉得不点岂不吃亏,即使不怎么想喝也会点,现在她晓悟那样会显得没格调。

  擦乾身体,望向墙上的钟。时间已过六点十八分。

  大迟到。看样子,他开始对我漫不经心了――津田弥生撇下嘴角,拿毛巾用力擦头发。

  她在等男友北泽孝典。虽说是男友,但不到论及婚嫁的程度。毕竟,她还不怎么瞭解这个人,只晓得他曾立志当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如今在这家健身俱乐部的高尔夫球教室工作。

  其实,弥生能够成为这家高级俱乐部的会员,是透过他的关说,而约会时在游泳池畔碰面,则是他们的惯例。

  坦白讲,弥生的时间观念并不严谨。与异性见面几乎不曾准时赴约,说「从来没有」也不算言过其实。若是男方生气,她便列为拒绝往来户。请客的、接送的、送礼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今天孝典迟到了。至今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你来接我不就好了吗……咦,法拉利送修?……讨厌,不要开那种烂车来啦,天晓得会被谁看到。」

  旁边有人大声说话。一看,是个趾高气昂的女人,一身大胆的泳衣,拿著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正是传说中的大哥大。

  「哦,那辆BMW,还可以。对了,餐厅你订好了吧……,又是义大利菜?吃法国菜啦……我才不管,你去想办法。啊,吃饭前我要先去香奈儿的柜位……对,拿上次订的东西。那就麻烦你喽。」

  女人通完话,或许是察觉弥生的视线,瞥她一眼,露出别有深意的冷笑……那是写著「羡慕吧」的表情。

  哼,弥生别开脸。那算什么?带著电话到处走,只是自找麻烦。用不著那种玩意,男人会自己想办法联络,不必我费心。虽然暗暗逞强,却不能否认确实有些羡慕。真好,有没有人会送我呢?要是有那种玩意,现在就能立刻和孝典联络。

  到了六点半,弥生站起来。约会乾等三十分钟,在她的人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事。自尊不容许她继续等下去。

  冲过澡,换好衣服,她又到游泳池看了一下,仍不见孝典的人影。

  弥生走进电梯,前往顶楼的高尔夫球教室。她打算不找孝典出来,请人转交字条就离开。字条上写著「你干么不在脖子上挂个钟?」

  然而,柜台小姐的回答出乎预料。

  「北泽先生今天还没来,似乎是请假,可是完全没和公司联络。」

  「请假?」

  向柜台小姐道谢后,弥生打公共电话到北泽的住处,但只听到铃响。弥生心中有些忐忑。如果是外出,他一定会开答录机。会不会是在哪里发生事故?

  一离开健身俱乐部,弥生便前往孝典位于广尾的住处。那是三十层的高楼大厦,

  一楼会客厅的豪华程度不输饭店。她去过好几次,手上也有备钥。

  尽管有种不妙的预感,弥生其实不怎么担心。反正八成是临时有急事不得不请假,也把约会忘得一乾二净。所以,她上门的目的,并不是探望他的情况,而是要留字条,内容当然是暗示分手。不是吓唬他,弥生是认真的 原因不是他今天迟到,而是弥生打算趁机一扫犹豫,付诸行动。跟他就是合不来,感觉也不怎么有钱,况且她本来就考虑著该结束关系。结婚?免谈。要结婚,对象必须是医生或机师,若是上班族,得是证券业或广告代理商,否则不考虑。妈妈希望她找个公务员,但这年头谁要公务员?今年春天才开始上班的弟弟,领到的奖金就远比任职区公所二十几年的舅舅多。

  她是被免费指导高尔夫球的好处蒙了眼,才和孝典交往。既然要找会打高尔夫球的对象,下次不如找真正的职业选手。所以,字条上最好写清楚、分乾净,顺便将备钥留在屋里。

  然而,她的盘算落空。大门没锁,孝典就在里面。

  只不过,他已成为一具尸体――

  看到孝典睁著眼倒在地毯中央,弥生顾不得尖叫就冲进厕所。

  2

  警方在一楼的管理室问话。室内有一小套客桌椅,弥生隔著茶几与刑警面对面。角落摆著一套高尔夫球贝,看来是管理员的私人物品。弥生对球具瞭解不多,但知道不便宜。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打高尔夫球,开价超过一亿圆的高尔夫球会员权一点也不稀奇。

  蓄著小胡子的森本警部补(注),针对发现尸体的经过,反覆询问弥生好几次,只要稍有差异便追究不休。弥生不禁觉得自己遭到怀疑。

  (注:日本警察制度的阶级,由下而上依序为巡查,巡查长、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

  「那么,能不能请您更详细地说说两位的关系呢?两位是在怎样的机缘下认识?」

  「谈不上什么机缘。我从事口译工作,常去一位客户家,他也经常去。」

  弥生的本行是英语和法语的口译。客户以企业为主,偶尔也有个人客户,投资休闲产业的中赖兴产社长中濑公次郎,便是其中之一。以前去公司服务时,公次郎十分满意她的表现,于是私下也常获得聘用。公次郎经常在家招待欧美客户,因此需要口译。

  孝典逝世的父亲是公次郎的朋友,得以出入中濑家。而且,公次郎向来看好孝典在高尔夫球方面的才能,曾赞助孝典一段时期,希望他能顺利成为职业选手。公次郎提供绝佳的环境,孝典不必工作,从早到晚只需专心练习高尔夫球。可惜,巡回赛职业选手的道路太艰险,公次郎和孝典本人都放弃了。之后,孝典便在中濑集团旗下的健身俱乐部,也就是稍早弥生游泳的那家俱乐部上班。

  弥生是在今年夏天遇见孝典,当时他的志趣已转为开设高尔夫球用品专卖店。他当然没有资金,应该是打算请公次郎援助吧。

  「北泽先生遭到杀害,您有没有什么线索?」

  大致问完基本问题,森本补上一句。弥生只能摇头。

  「我们说好,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

  「那么,也没论及婚嫁喽?」

  「是啊,从来不曾。」

  弥生没提想分手的事,被追究理由会很麻烦。然而,约莫是察觉蛛丝马迹,森本的目光中带著轻蔑。最近的年轻女孩都一样,把男人视为提款机。一时兴起跟没当成高尔夫选手的人交往,看他没什么钱就放手。反正就这么回事吧――森本的想法写在脸上。对啊,那又怎样?弥生不甘示弱地回瞪。

  「对了,」森本回归正题,「您也看到了,屋里被翻得很乱,代表凶手极有可能在找东西。不晓得到底在找什么?」

  「我不清楚。 」弥生歪著头答道。因为尸体的气味太恶心,她立刻离开,并未仔细观察,但现场确实一片凌乱。书都不在架上,橱柜抽屉也全拉出来。

  「有没有想到任何事?」

  「没有,毫无头绪。会不会是强盗在找存摺之类的?」

  森木摇摇头,「存摺和现金都没失窃,况且,这不是单纯的强盗杀人。不晓得您有没有发现,北泽先生并无外伤。一般情况下,强盗会使用凶器。」

  「啊,,这么一提……」

  孝典倒下的地方,旁边有一只打翻的咖啡杯,咖啡洒了一地。

  「对了,原来他是被毒死的!」

  「现在详情还不明朗。」森本的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她不要大声嚷嚷。「依现况来看,熟人犯罪的机率很高。」

  弥生安静下来。他是会与人结仇的人吗?

  「再请教一次,您知道凶手可能是谁吗?」

  「不,我完全下知道有这样的人。」弥生笃定地回答。

  「很好。」刑警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似乎是用即可拍相机拍的。

  「这张照片拍的是尸体旁的地毯,约莫是死前就近拿麦克笔写的。您觉得他写的是什么?」

  弥生拿起照片,黑色麦克笔写在浅紫色地毯上的文字,莫名触目惊心。虽然有点扁平,但似乎是罗马字母的A。

  「对,我看起来也是A。」森本点点头。「再请问您,北泽先生身边有没有与A相关的人物,或是物品?」

  「A……」

  弥生思索片刻,却毫无头绪。惊魂未定是原因之一 ,主要还是她对孝典的认识太少。尽管无奈,也只能这么回答。

  「这样啊。」刑警并不怎么失望,接著收起照片,递出名片。「那么,要是您想起什么,请和我们联络。」

  待刑警愿意放人,离开孝典的住处时,已超过九点,弥生没有去狂欢散心的力气,于是返回位于中野的公寓。一想到尸体就没食欲,她迅速冲了个澡,设定电话答录机,早早钻进被窝。一切的一切,都令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一闭上眼,恐惧便再度复苏。

  3

  第二天下午,弥生有工作。某学会在东京都内的饭店举行国际会议。昨晚她几乎彻夜未眠,只能忍著哈欠进行同步口译。

  工作结束,在一楼的交谊厅喝咖啡时,一个陌生男了出现在她面前。

  「不好意思,请问现在几点?我的手表停了。」

  对方约三十岁,高个子,皮肤晒得很黑。身上穿的似乎是亚曼尼西装,没看到手表。

  弥生瞄腕上的表一眼,回答「五点二十三分」。

  「这样啊。哎,饭店太大,连个钟都找不到。」男子客气一笑,看著她的脸,微微偏头。「是我想太多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弥生缓缓摇头,「这招是行不通的。」

  男子皱起眉,「我像居心不良的人?」

  「我朋友太多,得要有人死了才有空缺。」

  弥生学某部电影的女主角这么说,没想到男子竟应一句:

  「那么,现在应该有空缺。因为昨晚死了一个。」

  弥生重新望向男子,「你是谁?」

  男子将名片放在桌上,上面写著「尾藤茂久」。没有任何头衔,住址在南青山。

  「我和北泽是大学时代的朋友。为了调查他的死因,才在这里等你。」

  「亏你能找到这里。」

  「我向你口译工作的伙伴打听。你似乎接过许多学会方面的案子,真了不起。」

  「你没问到我的住处?」

  「问了,但我不能去。反正今天刑警一定在那边监视。」

  「监视?」弥生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他们怀疑我?」

  「太大声了: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不碰到我就可以。」

  尾藤扬扬眉毛,清清喉咙,然后坐下。

  「遭到怀疑的不仅仅是你。刑警也来找我,追根究柢问一大堆,简直把人当嫌犯。警方大概十分著急,因为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勉强算得上提示的,就是凶手似乎在找东西。还有那个A字。」

  「这些他们都问过我,可是我一无所知。」

  「北泽最宝贝的会是什么?当然,除了你之外。」

  弥生无力地苦笑。

  「你也和刑警一样,误会我和他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没那么深入,是异性之间成熟理性的交往,而且……」她耸耸肩,「我本来打算和他分手。」

  「为什么?因为他其实不怎么有钱?」

  一语中的,弥生不禁睁大眼、尾藤扬起嘴角:「我似乎猜中了。」

  「不光是如此,还有个性方面的问题。我渐渐觉得跟他合不来。他不像我期待的那样成熟,又有点滑头滑脑。原本感到很幸运,毕竟他长得不错,又能教我打高尔夫球,最近他却愈来愈难以捉摸。真的。」弥生颇为激动,她不希望在旁人眼中,她是为钱才和孝典交往。

  「具体上是哪些情况?」

  「说不上是真的有什么。只是,他想开店,这阵子开口闭口都在谈筹措资金。你不觉得,这种话题不太适合说给女性听吗?

  「唔,或许吧。」

  这么一提,弥生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上次见面时,他说过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资金似乎有眉目了。」

  当时他们约在游泳池畔见面,孝典说――

  「我的运气终于来了。无论如何,我都要靠这只手抓住成功。」他张开右手,问道:

  「这只手拥有神通力,能够创造奇迹。你知道这种手叫什么吗?」

  「魔法师的手?」

  「魔法师啊。不错,但还有别的说法吧。动动脑,发挥你的幽默感。」

  语毕,孝典就跳进游泳池,之后,他就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听完这段插曲,尾藤歪著头:「魔法师的另一种说法啊,完全想不出来。我最不会玩脑筋急转弯了。不过,看来他抓到什么机会。」

  「你有线索吗?」

  「很遗憾,就是毫无线索才会来找你,但托你的福,我得到提示。谢谢。」

  尾藤站起身。

  「如果有新消息,记得告诉我。」

  弥生这么一说,尾藤拿起桌上的帐单,眨一下眼。

  4

  孝典的葬礼在他遇害三天后举行。孝典没有家人,丧事由亲戚帮忙安排。

  弥生也出席了。尽管在丧服外套上貂皮大衣,在寺内排队上香时,寒气仍从脚底窜上来。

  她发著抖环顾四周,发现队伍中有不久前见过的人。中濑公之郎的长男、中濑兴产的董事,中赖雅之。他三十四、五岁就高居董事,是典型的富二代。听说他在三流大学留级不知多少年,好不容易拿到学位,董事也是挂名,平常只会打高尔夫球。

  他身旁有一名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弥生没见过。雅之有个妹妹叫弘惠,但弥生认得弘惠。

  上完香,虽然有点冷,弥生还是留到出殡。目送灵车离去时,想到里面是孝典的遗体,她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刚走出寺庙,身后传来一句

  「请问是津田小姐吗?」

  一回头,只见一位顶上稀疏的矮小老人向她点头致意,感觉有些眼熟。

  「您是……?」

  「忘了吗?我是中濑公次郎的秘书,敝姓龟田。」他递出名片,上面印著头衔。

  哦,她点点头。以前在中濑家见过面。

  「其实是有点私事要找您谈,方便耽误一点时间吗?」

  「有事?」

  「很重要的事,与北泽先生有关。」他抬眼觑著弥生。

  会是什么事?弥生提高警觉。坦白讲,她打算葬礼一结束,就将孝典忘得一乾二净。她不喜欢卷入麻烦。

  「您听听也不会吃亏。」约莫是察觉她的犹豫,龟田低语。「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那么,就一下子。」弥生带著提防,点头答应。

  两人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龟田选了最后面的位子。大概是不愿旁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吧。

  「这次真是无妄之灾,请节哀顺变。」

  龟田形式上表达慰问,弥生摇摇头:

  「不用客套,我也希望能早日忘记。」

  龟田叹一口气,点点头:

  「这样是最好的。听说最近的年轻小姐心情都转换得很快,想必是不需要多余的同情吧。只是,案子还没破,在一切落幕前,您可不能忘记。」

  「怎么说?」

  「我们进入正题吧。首先,中濑社长住院了。」

  「他哪里不舒服吗?」

  「是啊,这里不太好。」龟田指指自己的秃头。

  「我不是在说笑。他罹患脑瘤,而且已是末期。」

  「那么……」

  「是的,」龟田神情黯然地点头,「恐怕来日无多。 十天前他陷入昏迷,一直没恢复意识,医师也束手无策,,不久的将来,报纸应该就会刊出中赖兴产社长的讣闻。」

  「真可怜,社长挺年轻的吧?」

  「六十八岁,以平均寿命来看,算是英年早逝。暂且不谈这些……」龟田喝一口奶茶,继续道:「社长身体仍硬朗时,曾给我一道与遗嘱有关的指示。万一他发生不测,要将放在家中书房暗格里的遗嘱交给律师,依照遗嘱处理财产。」

  弥生点点头,忍不住吞一口唾沫。中濑兴产社长的总财产,究竟会是什么天文数字?

  记得孝典提过一件事。银座的正中央,有一块恰恰可停一辆劳斯莱斯的土地,中濑社长便花一亿圆买下当专用停车场。然而,得知有人会趁他开走后偷偷停车,他又雇一名警卫。由于警卫开车上班,要在附近租停车位,这笔费用自然是社长支付。弥生愈听愈感到荒谬,世上就是有人钱太多。继承这种人的总财产――尽管与她无关,但光想像就够让人紧张了。

  「于是,社长陷入昏迷的那天,我进书房打开抽屉暗格。尽管社长还在世,但既然没有康复的希望,最好及早做准备。」

  于是,面对死期将近的主人,忠心耿耿的秘书仍冷静采取行动。

  不料……龟田的话声压得更低:「暗格里没有遗嘱。」

  「咦,为什么?」

  「您认为呢?」龟田反问。

  弥生稍加思索,喃喃道:「有人偷走?」

  「我也是这么想。龟田大大点头。「这么重大的事,相信社长不会搞错。这么一

  来,问题就是谁偷走的。考量到现场的状况,犯人应该就在社长的家人,或出入中濑家的人当中。这时,北泽孝典先生遭到杀害。就算不是我,也会认为他的死与此有所关联,不是吗?」

  「您的意思是,遗嘱是他偷的?」

  「我是指,不无可能。至少,他有机会。所以,我想请教,您是否在北泽先生手边看过这类文件?」

  弥生摇头,「我没看过。况且,他何必去偷中濑先生的遗嘱?他既不是家人,也不是亲戚,根本和继承遗产扯不上关系吧。」

  「遗产确实与他无关。不过,他很可能受托于人。」

  「有人叫他去偷遗嘱?谁会拜托别人做这种事?」

  「这个嘛,多半是平常无缘出入中濑家,没办法自行偷出遗嘱,却又对内容极为关心的人吧。换句话说,就是亲戚,原本他们没继承权,但视遗嘱的内容,或许能沾上一点边。」

  「可是,偷了也没意义啊。」

  「不,不见得。这方面解释起来非常麻烦。」

  龟田吞吞吐吐,拿手帕按著并未出汗的额头,一边看著弥生。她正面回视,打定主意要是龟田不肯说清楚,她就不提供任何协助。

  或许是领会弥生的意思,龟田叹一口气。「没办法,我就说明给您听吧。只是,请千万不要泄漏出去。」

  「我口风紧是出了名的。不过,在那之前……」

  弥生又点一杯肉桂茶。

  接著,龟田开始说明:

  「由于社长夫人已逝世,按理财产是两个孩子,也就是雅之少爷、弘惠小姐继承。

  社长认为,财富并非自己一个人挣来的,打算留一些给亲戚,遗嘱上应该也是这样写。」

  「哦,社长好大方。」

  真希望我有这样的亲戚――弥生暗暗想著。

  「社长的确相当大方,不过,我猜是少爷和小姐太明目张胆地觊觎财产,惹得社长不快,才会不愿全部留给他们,考虑分一点出去。」

  弥生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期待著遗产的孩子,眼巴巴等著自己死掉,身为父亲也不免心寒吧。

  「一众亲戚当然高兴,但两个月前,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什么事?」

  「社长的私生女突然出现,自称畠山清美。刚刚她也和雅之少爷一起出席葬礼。」

  「哦,原来是那一位。」弥生点点头,「十分年轻美丽呢。」

  「是的,她遗传到母亲的美貌,这就是一切的元凶。」

  龟田清清嗓子,说出以下这番话。

  二十多年前,中濑公次郎与家里的帮佣畠山芳江发生关系。社长并非风流成性的人,约莫是真心爱她。

  得知此事,公次郎的妻子气坏了,哭闹著家里有那女人就没有她。公次郎一度认真考虑离婚,但毕竟得顾及名声和体面,最后选择给芳江赡养费,送芳江回故乡。

  数年后,妻子一离世,公次郎随即派部下寻找芳江。他便是如此深爱芳江,不过,他想见芳江有另一个理由。听说芳江回故乡后,生下一个孩子。

  部下一找到芳江,公次郎立刻去见她。她还是在替人帮佣,带著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相依为命。公次郎向芳江道歉,求芳江务必回到他身边。

  然而,芳江拒绝他的请求。她不愿再想起往事,也有即将结婚的对象。

  公次郎希望芳江幸福,不打算进一步干涉,只告诉她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找他帮忙,便离开她身边。此后,他不曾与畠山母女见面,但据龟田观察,他无时不挂念她们。

  两个月前,芳江的女儿清美忽然现身。

  据清美说,芳江病逝前透露父亲的事。最后芳江并未结婚,独力抚养清美长大。

  公次郎十分感动,当场要她住到家里。但清美不愿寄人篱下,于是公次郎安排她在健身俱乐部工作。

  「到此为止都还好,接下来才是问题。」龟田喝口水,润了润喉。「社长考虑重写遗嘱。」

  「哦,原来如此。」

  多出一个孩子,财产继承的方式当然会有所改变。有钱人真不容易,我们家就没这种烦恼――弥生想起父母。

  「于是,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如同我刚才提到的,社长原本打算留一部分给亲戚,但清美小姐的出现似乎让他改变心意。具体而一言,就是继承的对象仅限子女。换句话说,社长将遗嘱改成由雅之少爷、弘惠小姐和清美小姐三人平分。」

  「这么一来,指望能分到遗产的人,想必非常失望。」

  「一点也没错。」龟田一脸为难,「有些亲戚甚至吐出『又不确定清美小姐是不是社长的孩子』之类的话,搞得实在难堪。不过,社长并未对清美小姐的说词照单全收,仍进行相应的调查。依调查的结果,她真的是社长的孩子,麻烦的是,社长在得知前就病到。」

  「怎么会麻烦?遗嘱不是重写了吗?」

  「是啊 可是,当时情况不明朗,于是社长连同前一份遗嘱一并保管。大概是打算查明清美小姐是否为亲生女儿时,再销毁其中一份吧。不过,虽然有两份遗嘱,但遗嘱上应该都标有日期,自然是采用日期较新的,所以旧的没必要特意销毁。」

  「两封遗嘱都被偷了吗?」

  「不,旧的还在。换句话说,万一社长早一步逝世,就会采用那份遗嘱。」

  「原来如此。」弥生大大点头,约略明白事情的全貌。「那么,是新遗嘱一公开就会吃亏的人,找孝典……找北泽先生去偷遗嘱。」

  在新遗嘱中占不到便宜,巴不得采用旧遗嘱的人,就是那些可望分一杯羹的亲戚。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北泽先生偷走的,但我认为有可能。这么一来……」龟田环顾四周,继续道:

  「杀害北泽先生的凶手,目标也是遗嘱――这样想岂不是顺理成章?」

  弥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推论。为了找出遗嘱,凶手才会将屋内翻得乱七八糟。

  「龟田先生,这件事您告诉警方了吗?」

  「我以保密为条件,告诉过警方。所以,从昨天起,调查对象应该会集中在中濑家的亲戚上。」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

  「就是遗嘱啊。希望您能帮忙找出遗嘱。」

  「可是,会不会凶手已抢走……」

  「不,目前不确定遗嘱是否落入凶手的手中。从警方的说法听来,北泽先生的住处不是被翻得很乱吗?可见东西不在能够轻易找到的地方。换句话说,极有可能尚未寻获。」

  弥生伸手扶额,「您的意思我明白,但……」

  「拜托,津田小姐。请仔细回想北泽先生的言行,找出遗嘱。当然,顺利找到后,我会请中濑家拿出合宜的谢礼。」

  「咦,我根本没把握啊。」

  「请不要说泄气话,您是我们唯一的依靠。况且,在凶手眼中,您应该也是关键人物。」

  「在凶手眼中也是……?」弥生当场僵住。

  「当然啊。要是遗嘱还未到手,凶手恐怕也会盯上您。我不是在吓唬您,但请格外小心。」

  嘴上说著不是要吓人,龟田的话声却压得特别低。弥生感到一股寒意,毫无意义地环视四周。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若您想起什么,请立刻与我联络,好吗?」

  「万一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您得想起来,这是为了我们双方好。」

  龟田将手举到面前,用力握紧拳头。

  5

  跟龟田分别后,在回公寓的路上,弥生思索著孝典的事。他是否曾露出隐藏重要物品的迹象?遗憾的是,弥生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勉强算是线索的,便是他说的「这只手拥有神通力」,但弥生根本不晓得他的言外之意。

  一路绞尽脑汁,弥生回到公寓前,只见尾藤坐在花坛旁看报纸。

  「葬礼早就结束,你逛到哪里去?天气这么冷,我可是等了一个多钟头。」尾藤折起报纸,不停抱怨。

  「是你要等的。而且,我去哪里又不关你的事。」

  「话是没错,但我很感兴趣。一个穿丧服的年轻女子,究竟晃去什么地方。」

  「多谢你的鸡婆。我倒是挺好奇,你找上门有何贵干。既然等了一个多钟头,是案情上有所收获?」

  「我很想说你猜对了,但十分遗憾,没半点收获。北泽的周遭我都打探过,没听到任何他开店的资金来源。跟巨额金钱有关的,顶多就是中濑公次郎重病,著手处理遗产的消息,但北泽不是亲戚,应该与他无关。」

  听著尾藤的话,弥生不由得垂下目光。龟田交代她不可泄漏遗嘱的事。

  「我试著思考魔法师有什么别的说法,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答案,只得放弃,过来找你,看看你有没有新的线索。」

  「我也一样没进展。」

  「果然。换句话说,我在天寒地冻中白等一场。」

  「别一脸悲情好不好。看你可怜,请你喝杯茶吧。」

  「真的吗?太感谢了。」尾藤的表情顿时一亮。

  「不过,如果你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不要看我这样,我是极真空手道二段的高手。」

  「二段?那我皮得绷紧一点。放心,相信我吧。我不会走近你半径一公尺内。」尾藤后仰,微微举起双手。

  弥生的住处面南,是一房一厅的格局。踏进客厅,尾藤不由得吹一声口哨,望著丢在沙发上的包包。

  「Fendi 、 Salvatore Ferragamo、Gucci、Chanel、LV,简直能开品鉴会了。」

  「告诉你,那些只是十分之一。」

  「好夸张啊,全是你买的?」

  「怎么可能,我没花自己的钱买名牌的习惯。」

  这句话半真半假。虽然很多是男人送的,但每次出国旅游也会买一大堆回来。弥生对「日本尚未进货」的宣传词毫无招架之力。

  一进寝室,她旋即锁门换衣服,从整理柜拿出衣服时,总觉得怪怪的。跟平常不太一样,却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是我神经过敏吗……

  弥生纳闷著走出寝室。尾藤在客厅玩音响,扩音器播放的不是音乐,而是法文朗读。

  「真了不起,这些你都能译出来吧?」

  「是啊,不过内容不怎么困难,也没有专门术语。」

  「你也做笔译吗?」

  「有时候。我也会将中濑公次郎先生写的文字,译给外国人看。坦白讲,老人家写的日文,比英文、法文都难懂。因为老人家爱用我不懂的词汇,和我不会念的汉字,让我查国语辞典的次数多了不少。」

  「这一行也有这一行的辛苦啊。不过,实在教人佩服。我连英语都靠不住,真不晓得上大学要干么。」

  「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弥生设定著咖啡机应道。「对了,你不太谈自己呢。名片上也没职称,你做哪一行?」

  「其实不值一提啦,我是自由作家。」

  「自由作家?哦,挺酷的嘛。」

  「没这回事。你从小就想当口译吗?」

  「大概是高中时产生这种念头的吧。之前是希望当学校老师,现在光想就觉得恐怖。」

  「我根本没想过要当老师。」

  听尾藤这么儿,弥生讶异地「咦」一声,重新打量他。

  「可是,你是教育大学毕业的吧?不是为了当老师才念那所学校吗?」

  既然和孝典上同一所大学,应该是就读教育大学。孝典曾隶属他们大学的高尔夫球。

  尾藤一脸心虚,接著摇摇手。

  「又不是每个进教大的人都想当老师,纯粹是考不上别所大学而已。」

  「喔……」弥生总觉得不太对劲,按下咖啡机的开关。马达声响起,开始磨咖啡豆。

  「他……孝典以前是怎样的学生?听说他因双亲早逝,吃了不少苦。」

  「唔,是啊。不过,我想他的学生生活和大家差不多。」

  「你不晓得他在高尔夫球社很出风头吗?」

  「知道一点,但不十分清楚。毕竟我对高尔夫球没兴趣。」

  「是喔。」

  弥生听孝典提过,学生时代从早到晚都在社团练习,根本没好好上课。这样他是怎么和尾藤熟起来的?她暗忖著要追问,一边打开餐具柜拿出咖啡杯,不经意瞥见其他餐具。忍不住发出惊呼。

  「怎么了?」

  「好像有人碰过餐具柜……」

  「咦,会不会是你多心?」尾藤走过来。

  「绝对不是。你看这个盘子,边缘有点黑黑的。一定是有人碰过。」

  「其他地方呢?」

  「等一下。」

  弥生走进寝室,查看梳妆台的抽屉,及放小东西的收纳盒。果然不是她神经过敏,物品的位置都有微妙的不同。

  「真过分,居然擅自闯入别人的住处。」

  「有没有少了什么?」

  「当然没有,凶手要的是遗嘱啊。」

  「遗嘱 。」尾藤追问。

  糟糕――弥生连忙摀住嘴。

  「你似乎有所隐瞒,这样不太对吧。」尾藤瞪著她。

  「我答应对方要保密,可是既然说漏嘴,只好告诉你。」

  弥生转述龟田的话,尾藤双臂交抱,低声沉吟。

  「原来如此,那么,这下就能确定凶手还没拿到遗嘱,否则没必要搜你这里。」

  「就算遗嘱是孝典偷的,他为什么要藏起来?」

  「大概是认为不藏起来会有危险吧。北泽会不会是看过遗嘱,拿去和遗嘱公开后会吃亏的人做交易?简单地请,就是去要钱。好比告诉对方,要是不希望这份遗嘱公开,就拿出钱。他说开店的资金有眉目,会不会是指这笔钱?」

  「简直是恐吓。」

  「不是简直,根本就是。」

  弥生低下头,虽然打算跟孝典分手,但曾经的男友竟做出这种事,她还是很震惊,也对自己没看人的眼光感到沮丧。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不是失望的时候。总之,要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

  「还用问吗?那个私生女,是不是叫清美?去见她一面 或许也晓得和遗嘱内容有关的线索,搞不好北泽跟她说过什么。」

  「我太震惊,提不起精神。」

  「振作点。中濑公次郎大概撑不了多久,要是一直找不到遗嘱,只会便宜杀害北泽的凶手。况且……」尾藤圈起大姆指和食指,「找到遗嘱不是有谢礼可收吗?毕竟是大名鼎鼎的中濑家,不会只是十万、二十万,至少会多一个零,不,搞不好更多。」

  多一个零就是一百万,更多的话――

  弥生跳起来,现在确实不是消沉沮丧的时候。

  「喝什么咖啡?走了!」催促著喝咖啡的尾藤,她再度冲进寝室准备出门。

  畠山清美在健身俱乐部里的办公室工作。弥生他们找她出来,她说「在休息室被其他职员看见会不方便」,带两人上了屋顶。屋顶设有花坛和日晷,颇富迷你公园的风情。午后天气转晴,零星可见客人的身影。

  「我根本不在乎遗产。」

  在花坛旁的长椅坐下,清美苦恼地表示。她容貌端整,但少了艳丽,给人朴素的印象。

  「我来这里,纯粹是想见亲生父亲。母亲一直到临终前,都无法忘记中濑先生。」

  「令堂没再婚吗?」

  「好像考虑过,最后仍无法下定决心,恐怕她还爱著中濑先生。」

  「你说不在乎遗产,但中濑先生是不是曾给你承诺?」一旁的尾藤发问。

  清美略显犹豫,点点头。

  「他说,让我吃了不少苦,想补偿我。」

  「具体的作法呢?有没有提到要认你这个孩子,让你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继承权?」

  「这个嘛,大致上差不多。也许应该说『更多』。」

  「更多?」

  「他告诉我,其他孩子过去给得够多了,遗产方面会以我为优先。」

  「优先吗,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请他不必这么做。我宁愿他去母亲的墓前……」

  清美放在膝上的手,时而交握,时而交叠。

  「北泽跟你提过有关遗嘱的事吗?」

  「北泽先生?没有,他什么都没提过。」清美抬起脸,摇摇头。

  想不到其他问题,弥生他们决定收兵。

  经过一间小温室时,清美开口:

  北泽先生常来照顾温室。他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我有些意外。」

  「这么一提,他说过在高尔夫球赛中,总会不由得注意四周的植物。他从学生时代就喜欢植物吗?」弥生问尾藤。

  有吗――尾藤歪著头回道。

  弥生望向温室内,只见仙人掌盆栽迎著柔和的日光,一片暖洋洋。

  搭电梯下楼后,走出办公室的男人,一看到清美就横眉竖目地质问:

  「你跑去哪里?社长在找你。」

  「抱歉,我向田中先生报备过。」

  「不管你跟谁报备,工作中开溜就是不行。挨骂的可是我。」

  「以后我会注意。」

  清美双手在身前并拢,行一礼。

  「真是的……要不是你后台硬,早就叫你走路。」

  男子骂完,快步从走廊离开。

  「什么跟什么!」弥生说:「未免太过分了吧。」

  「他似乎知道你是公次郎先生的女儿?」尾藤问清美。

  「是的,他是中濑家的亲戚。这家健身俱乐部的主管,大部分都是中濑家的亲戚。」

  「这么一提,健身俱乐部的社长是中濑弘惠小姐嘛。」弥生想起弘惠是公次郎的女儿。以前听孝典说社长不到二十岁,她很惊讶。「真好。亲戚有钱,大家都幸福。」

  清美落寞地看著弥生,淡然一笑。

  「你觉得那叫幸福吗?受金钱束缚,遭金钱玩弄。」

  「可是,总比没钱好吧?」

  清美摇摇头。

  「那是程度上的问题。搜购不必要的土地,明明不打高尔夫球却到处买会员权,花几亿圆买一幅不怎么想要的画……大家都疯了,再一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这个国家会发狂。」

  清美一脸严肃地发表意见,弥生忍不住打量她。

  「这个国家啊……你说得好夸张。」

  清美皱起眉。

  「也对。抱歉,说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话。那么,我先失陪。」清美行一礼,走进办公室。

  「看来,清美小姐和那些亲戚处得不太融洽。」弥生步向出口。

  「想也知道。在那些亲戚眼中,等于是煮熟的鸭子飞……而且,依我的调查,中濑公次郎的资产绝大部分是由祖传的不动产衍生。换句话说,亲戚非常嫉妒,认为他幸运生为直系子孙,才能继承庞大遗产。八成是想藉公次郎的死,讨回一分公道吧。」

  「清美小姐似乎也挺讨厌那些为钱盲目的亲戚。」

  「大家都疯了,是吗?或许真是如此。」

  刚要踏出健身俱乐部正面大门时,弥生忽然回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们。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一定是我神经过敏――弥生这样说服自己,通过自动门。

  6

  第二天十分忙碌。除了同步口译的工作,弥生还临时接到一般口译工作。但这也成为孝典死后,久违的充实的一天。

  只是,弥生的心里不太舒坦,无论身在何处,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实际上,她数度目击有人躲在墙边、柱子后方。每次她都提心吊胆地偷偷确认,但对方往往早一步消失。

  被刑警跟踪了吗――

  愈在意愈是心里发毛,结束工作返回住处的途中,弥生不时停下往后看,似乎有脚步声跟著她。

  到家不久,电话响起。是尾藤打来的。

  「不晓得算不算情报,不过我查到北泽遇害那天,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怎么查到的?」

  「唔,就是不择手段啊。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在警界也有人脉。」

  「哦,那我得对你另眼相看了。」

  「好说、好说。那么,先讲结论。相关人士中,几乎没人有碓切的不在场证明。北泽的推定死亡时间,是你发现遗体的前一天晚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家里,和家人待在一起,无法视为有效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是前一天晚上,我一样没有不在场证明――弥生暗想。

  「所以,警方仍在过滤嫌犯。对了,你那边如何?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新的情报,不过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听弥生说感觉受到监视,「美人就要习惯别人的视线啊!」尾藤调侃一句,接著换上认真的语气:「我倒不认为刑警会监视你。」

  「那会是谁?」

  「如果不是你自我感觉过度良好――」

  「真没礼貌!当然不是。」

  「那么,可能就是凶手。或许凶手认为遗嘱在你手上。」

  「讨厌,好恶心。」

  「总之,你要小心。晚上不要在外面乱晃,朱莉安娜, GOLD那些迪斯可舞厅先别去,暂时忍耐一下。」

  「我就是这么想,所以今天很早回来。明明接近年底,气氛超欢乐。唉,明天芝浦有场豪华派对,似乎有机会抽中保时捷。」

  「你没听过『在生一日,胜死十年』这句话吗?今晚到此为止吧。」

  说声晚安后,弥生放下听筒,望著电话思索尾藤的事。他声称是自由作家,究竟做的是什么工作?他一副熟悉警方办案的语气,不免令人心生怀疑。

  第二天没工作,睽违许久,弥生一早便前往游泳池。经过健身俱乐部的办公室前

  觑向窗口,但没看到清美的身影。

  或许是一大清早,游泳池的人意外稀疏。除了弥生,仅有几个人在游泳。不知不觉间,变成弥生独自包场。

  接著,不晓得从哪冒出一个男人,穿戴起水肺。这里有时会举办水肺潜水的初学者讲习,约莫是教练吧。

  弥生在偌大的池子里优游。在水中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再来回一趟就休息――弥生暗想著,正要折返时,水里突然出现黑影。还在吃惊,脚踝就被抓住,强劲的力道将她往下拉。刚才穿戴水肺的男子在池底。

  我会死――弥生浮现这个念头,拉力突然减弱,身体被往上推。弥生的头勉强露出水面,她忙不迭呼吸、咳嗽,但脚踝仍被抓著。

  「放心,不会要你的命。」

  头顶传来话声。抬眼一看,中濑弘惠伫立在池畔。黑底描金蔷薇的浮夸款式,实在不像竞技用的泳衣。不知是不是从下往上看的缘故,一双腿十分修长,身材不输外国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弥生气喘吁吁。

  「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遗嘱藏在哪里?要是在你手里,马上交出来。」

  「我、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怎么可能。你们那么要好,几乎每天都在游泳池畔约会。」

  「我真的……不知道。」

  水灌进弥生嘴里,男人让她维持在勉强能呼吸的位置。

  「如果要钱,我可以出一点。那封遗嘱,你要卖多少?」

  「真的不在我手上。」

  「少装蒜。」

  弘惠蹲下来,手伸进水里,像孩童玩闹般朝弥生泼水:水渗进嘴巴、鼻子,弥生顿时无法呼吸。

  「那东西对你来说不痛不痒,在我们眼中可是事关重大。如果是旧的遗嘱,财产还得分给那些无关的亲戚,我只能得到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 。我是亲生女儿耶,天底下竟有这么矛盾的事。可是,新的遗嘱中,即使清美也算继承人,我至少能得到三分之一 。你明白差距有多大吧?」

  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弥生暗自嘀咕。

  「要是在我手上……我会立刻奉还。那种东西 对我根本没用啊。」

  「是吗?一旦那封遗嘱公开,很多人会不高兴,你不是可以拿去恐吓那些人吗?」

  「我才不会 做那种事。」

  「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毕竟,你是那个北泽的女友。」

  弘惠不断泼水。弥生连鼻子都进水,呛得厉害。

  不知持续多久,弘惠终于停手起身。

  「没想到你骨头这么硬。莫非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答应我,万一找到遗嘱,要第一个跟我联络,明白吗?」

  「可是,龟田先生也这么交代我。」

  「别理那个老头。要通知我喔,懂了没?」

  弘惠是怕新遗嘱的内容不利于她,想预防万一吧。弥生在水里点头,当务之急是脱离此一局面。

  弘惠灿然微笑。

  「好,你很乖。倘若一切顺利,我会大大酬谢你。可是,要是你敢背叛我,别怪我不客气。」

  弘惠笔直地拉长身躯,优雅地跳进池里。数秒后,弥生的脚踝重获自由。她赶紧抓住池缘喘气,目送对面的弘惠与水肺男离开。

  弘惠转向弥生,从容露出微笑,拋给她一个飞吻。

  7

  一离开健身俱乐部,弥生立刻前往孝典的住处。就算找不到遗嘱,说不定也会有什么线索。要是不设法解决这个问题,往后休想安心过日子。

  弥生以为会有人看守,却不见警察的影子,只拉起封锁线。或许警方已彻底调查过这个地方。

  她手上有备钥,要进去很简单,问题是一旦想查,反倒不知从何查起。她环顾室内,莫名有种空荡荡的感觉。看来,重要的东西警方都拿走了。

  视线随意扫过相框,画框背面,掀起地毯瞧瞧,她只感到阵阵空虚。这样不可能找得到。

  只好呼唤帮手——

  弥生想起尾藤,打开包包,发现平常随身携带的通讯录今天偏偏放在家里。

  弥生生起自己的气,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过,她很快有了主意,往电话靠近。既然尾藤是孝典的好友,孝典应该有他的电话号码。

  然而,没看到类似通讯录的东西,可能是警方带走了。

  接著,弥生想到大学的毕业纪念册。就算只联络得上老家,应该也能设法问出现在住所的电话号码。

  弥生随即从书架上找到纪念册。翻到孝典的系所,尾藤茂久的名字出现在最后的地方。

  打电话过去,响三声便有人接起。

  「喂,尾藤家,您好。」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您好,敝姓津田。 请问茂久先生在吗?」

  弥生说完,对方一阵困惑的沉默,然后讶异地问:「您找外子吗?」听起来是尾藤的妻子。没事装什么单身啊――弥生莫名感到不悦。

  「是的,我想找您的丈夫。请问他在吗?」

  尾藤的妻子又沉默片刻,才开口:

  「外子去美国出差……不晓得找他有什么事?」

  「美国?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去一个月了。」

  「一个月 」

  弥生无言地挂断电话,顿时感到一股寒意。那个自称尾藤的人,究竟是谁?

  她不禁害怕独处,连忙离开孝典的住处。此刻,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弥生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只见尾藤等在门口。正确地说,是自称尾藤的人,等在门口。

  「嗨。」他一脸快活地举起一只手。「关于案发当晚相关人士的行动,我得到比较详细的消息,来通知你一声。」

  「是吗?谢谢。」

  弥生想表现得一如往常,脸颊却不由得僵硬。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我有点累。抱歉,你说的那些消息,能不能下次再告诉我?」

  「好啊……你不要紧吗?」

  「没事,休息一下就行,那么,再见。」

  开门后,弥生迅速进屋。透过防盗孔窥望,只见尾藤歪著头离开。

  弥生立刻冲进寝室,从衣柜拿出另一件外套,再戴上太阳眼镜,把之前忘在电话旁的通讯录扔进包包,匆匆出门。

  一出公寓,就看到尾藤走在一百公尺外。弥生小心翼翼地展开跟踪。

  来到大马路,他招了计程车。弥生跟著举手拦下一辆, 一说要尾随前面的车,司机睁大眼。

  「客人,您是刑警吗?」

  「我是。CIA啦。」

  约三十分钟后,前头的车停在栋高楼大厦前。弥生请司机拉开一些距离停在后面,比尾藤晚几步才进去。

  踏入大门,尾藤搭的电梯恰恰离开。弥生注视著显示楼层的灯号,电梯停在九楼。

  弥生查看信箱,抄下九楼所有住户的姓名,接著拿起一旁公共电话的听筒,她打到查号台,查询第一个住户的电话号码。与尾藤的号码不同,于是她挂断又重打,询问第二个住户的电话号码。

  打到第六通时,终于找到与尾藤同号的住户。秋本裕一,这就是尾藤的本名。

  弥生再次拿起听筒,拨打他住处的电话。

  「喂。」是他的声音。没自报姓名,大概是有时需要使用假名的缘故。

  「秋木先生,你好。」

  弥生这么说,他便「哦」一声,短暂沉默后,叹气道:

  「哎呀,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你欠我一个解释。」

  「说来话长,我去找你。」

  「不行,我不想和你独处。」

  「我又被讨厌了啊。」

  「当然,谁教你撒谎。」

  他长叹一口气。

  「那就在外头见面。,这样你满意了吧?」

  「一定要在有人的地方。」

  「那就选个宽阔的场所。」

  他指定附近的大型公园。看来,他发现被跟踪了。

  「我刚洗完澡。二十分钟后过去,等我一下。」

  「好。」

  放下听筒,弥生看一眼手表,刚过六点。

  来到公园,人比预期中多。仔细一瞧,几乎都是银发族。弥生环视四周,发现原因:公园正在举办类似花市的活动,处处摆著盆栽。

  弥生往长椅坐下,思索著秋本的行径。他为何要接近自己?连身分遭到揭穿,他也不慌张,纯粹是演技好吗?

  秋本,AKIMOTO――

  暗诵几遍,弥生心头 惊,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她脑海浮现孝典留下的「A」字。

  A,不就是AKIMOTO的字首吗?

  弥生再也坐不住,倏然起身。尾藤……不,秋本就是杀害孝典的凶手吗?那么,跟他见面岂不是非常危险?

  弥生在花市里来回走动。该怎么办?就算想报警,目前也没有任何切确的证据。

  这时,一块招牌映入眼帘。在一堆盆栽旁,上面写著「内有仙人掌」。

  仙人掌?

  她走到招牌前,注意到汉字旁小小附上「サポテン」(SABOTEN)这几个日文读

  音。

  弥生灵光一闪。孝典照顾的仙人掌,与他说过的神秘话语连结起来。魔法师的手……仙人的手……人的手掌……仙人掌。

  就是那座温室!

  弥生拔腿就跑。

  8

  是弥生今天第二次来到健身俱乐部。早上才遭弘惠恶整,实在不愿再来,但既然遗嘱藏在这里,实在由不得她。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电梯,很快来到屋顶。在这个时间,此处空无一人。

  弥生踏入温室。环顾四周,只找到三株仙人掌的盆栽。她捡起一把小园艺铲,插进最大的那盆。

  传来异样的触感。土里埋有塑胶袋,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发现里面装著白纸。错不了!

  拍出纸,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以遒劲挺拔的字写的「遗嘱」二字。

  「遗嘱

  立遗嘱人中濑公次郎,针对后载私有财产之继承,自书遗嘱内容如下:

  兹将长男中濑雅之、长女中濑弘惠应继承之财产全额,给予现住所xxx之畠山清

  美。」

  弥生差点惊呼出声,公次郎竟打算将所有财产留给清美。

  得赶快通知龟田先生――

  弥生暗想著,走出温室时,旁边蹦出一道黑影。对方绕到她身后,她来不及出声,脖子就被勒住。

  弥生奋力挣扎。从对方又粗又急的喘气声,听得出是真的要下杀手。弥生拚命想甩掉对方,却一点用都没有。

  她抬起右脚,用高跟鞋的鞋跟往对方踩下去。对方发出哀号,弥生趁著劲力稍松,甩掉他的手。

  「啊,你是……」

  中濑雅之出现在眼前。他原本遮著脸,或许自知瞒不了,便张开胳臂逼近弥生。

  「乖乖交出遗嘱,反正你留著也没用。」

  「你何时开始跟踪我的?」

  弥生不断后退。

  「早就开始了。我料定你一定知道什么,害我这几天不能去打高尔夫球,也几乎没进公司。」

  「潜入我住处的也是你吧?」

  「葬礼那天,我看到你和龟田一起离开,想趁机先查清楚。我去北泽那里时,认为往后可能有用,便带走他那串钥匙,果然其中一把就是你家的钥匙。」

  即使交了男友,也不该随便给对方家里的钥匙――弥生再次受到沉痛的教训。

  「你去过孝典的住处,那杀害他的……」

  「不是。」雅之摇头。「那天晚上,我确实去过他的住处,但他早就死了。」

  「骗人!」

  「真的,是北泽写信找我过去的。」

  「写信?」

  「信上写著,如果想要遗嘱,准备五千万圆带到他住处,还附上如今在你手中的遗嘱影本。我看到大吃一惊,既失望又恨老爸。居然把中濑家的财产全给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所以,你答应和他交易?」

  背脊碰到屋顶上的铁丝网,弥生往旁边移动。

  「我不得不答应。遗嘱一公开,我一毛钱都拿不到,所以那天晚上我才会去找北泽。不料,他竟被杀害。」

  「杀害他的是谁?」

  「我不知道,总之,我的首要任务是拿到遗嘱,可是,在北泽的住处怎么找都找不到。一直待在现场很危险,于是我决定离开。坦白讲,我很怕会被人发现,担心得要命。 」

  「实在遗憾,是我找到。」

  「不,我觉得十分幸运,因为没人晓得你找到遗嘱。来,交给我。」

  雅之伸出右手,走近一步。

  「我不会交给你。」

  「你真糊涂。要是交给我,我会准备丰厚的谢礼。若是你抵抗,我只得硬抢。」

  「抢得到就试试。」弥生丢下一句,拔腿就跑。

  「啊,可恶。」

  弥生对游泳锻练出的脚力颇有自信,但刚才成为武器的高跟鞋,此刻却变成她的致命伤。雅之很快追上。

  「好了,你死心吧。」

  他一脸狰狞,朝弥生的脖子伸出手。我会被杀――弥生不禁闭上眼。然而,压迫感突然消失,睁开双眼,只见雅之倒在地上。

  「正义的伙伴登场。」

  秋本站在一旁。弥生当场瘫坐,「怎么不早点来!」

  「别强人所难,我能猜到是这里就很厉害了。你不是极真空手道二段吗?」

  「当然是唬人的啊。」

  此时,雅之起身逃跑。

  「啊,他跑了!」弥生大叫。

  这回换弥生他们追赶。雅之逃进电梯,于是两人冲下楼梯,弥生在途中脱掉高跟鞋。

  来到一楼,雅之刚要走出大门。秋本追上,弥生慢了几步尾随在后。其他客人投以关切的眼神,但此刻无暇顾及。

  然而,弥生踏出门口,便传来车轮的剧烈打滑声,紧接著是碰撞声。她心头一惊,只见秋本茫然僵立在路旁。

  9

  弥生走出警署,秋本早已等在外头。

  「挨了一顿训,怪我不及早报警。真好意思说,还不是他们无能。」

  「哎,别这样讲。他们手上没半点解开字谜的线索。」

  「字谜啊……」

  秋本将一辆绿色BMW停在路边,打开前座车门。

  「我送你回家,不过,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带我去哪里?」弥生坐上车,望向他。「对了,你的真实身分还没告诉我。」

  「就是要向你解释啊。」

  秋木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B M W虽然被揶揄是「六本木Corolla」(注),毕竟是高级进口车。开得起这种车,可见他有份不错的工作。

  (注:1980年代正值日本泡沫经济巅峰,在夜店最多的六本木地区,晚上往往满街BMW。此一戏称,意味BMW成为当时日本民众都买得起的国民车。)

  「不过,刚才实在惊险。我一到公园,四处不见你的身影,害我著急了一下。」

  「仙人掌的谜,亏你解得出来。」

  「别小看我。在那里多晃几圈,谁都会注意到写著『仙人掌』的招牌。」

  此刻回想,当时雅之已在跟踪她。换句话说,弥生跟踪秋本,雅之尾随在后。她心底又忍不住发毛。

  「中濑雅之不知情况如何?」

  「他似乎是骨折,没有性命之忧,但尚未恢复意识。等他一醒,警方准备侦讯他,因为他是杀害北泽最大的嫌犯。」

  「可是,他本人否认。」

  「你觉得警方会相信吗?」

  不久,BMW驶进一栋大楼的停车场。下车后,秋本带著弥生进电梯。走出电梯,在廊上前行一阵,秋本停下脚步,朝旁边的门扬扬下巴。,上面写著「秋本法律事务所」。

  「你是律师?」

  弥生诧异地望著他,

  「别这么意外好吗……」

  门一开,只见室内亮著灯,

  一个老人在后面的画桌写字。老人抬起头,打声招呼:「哦,辛苦了。」

  「我来介绍。这是我爸,也是这家事务所的所长,秋本律师。」

  「令尊……?」

  「我的助手兼儿子,受你照顾了。我也要向你道谢。」秋本老人伸出皱巴巴的手,和弥生握手。

  据老人说,不久前他还是中濑家的顾问律师,自觉体力不堪负荷,趁这次处理继承问题之际,交棒给儿子裕一。不料,遗嘱失窃,甚至发生北泽的命案,裕一才会隐瞒身分,接近可能握有关键线索的弥生。

  「只有龟田先生认识我,中濑家的人完全不认得我,要欺敌很容易。」裕一解释。

  「干么不早点告诉我?」

  「别这么说,毕竟我们对你一无所知。」

  「好了、好了。总之,顺利找回遗嘱,实在庆幸。这话不能大声说,尽管免不了掀起一场风波,但现在中濑先生随时都能安心往生。」老人满意地点头。

  「还不能放心啊,中濑雅之否认杀害北泽。」

  「你相信那种草包的话?」

  「虽然不相信,但总觉得哪里不痛快。首先,那份遗嘱十分可疑。不管怎样,全部财产都给畠山清美,不会做得太绝吗?」

  「没什么绝不绝的,既然白纸黑字这样写,事实就是如此。我仔细调查过,那份遗嘱是正本,笔迹也是中濑公次郎先生的无误。」

  听著父亲自信满满的话,秋本裕一盘起双臂,发出沉吟。

  「可是,还有一个谜团没解开。」弥生出声,「就是A。我们依然不晓得孝典留下的A是指什么。」

  「唔,还有一个字谜啊。」秋本不禁提高音调。

  10

  翌日清晨,弥生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语气不善地拿起听筒,便传来秋本的话声:「早啊,你似乎睡得挺熟。」

  「一大早有什么事?你不晓得睡不满八小时,对女人的肌肤不好吗?」

  「真是抱歉。不过,这个消息应该能让你醒醒神。公次郎先生去世了。」

  「咦,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我们立刻准备公开遗嘱,我来通知你一声。」

  一挂断电话,弥生便换下睡衣。

  抵达律师事务所后,只见秋本难得一身西装,他父亲已前往中濑家。秋本要去法院提出遗嘱,必须在那里公证。

  「公证后,遗嘱就会生效?」

  「不,只是确认遗嘱内容,跟生不生效没关系。公证后也可申请无效。话虽如此,按目前的情况,应该没问题。」

  「那份遗嘱一公开,众人会很惊讶吧。」

  「大概吧。尤其是他的女儿中濑弘惠,恐怕会极为震惊。」

  想到弘惠,弥生涌起复杂的情绪。弘惠以为找到新遗嘱,就能领到更多遗产,做

  想不会到减少吧。何况是一毛钱都分不到……

  「可是,我实在难以接受。总觉得那份遗嘱的用字遣词不太对劲。『将中赖雅之,中濑弘惠应继承的财产全额,给予畠山清美……』,何必特意列出两个孩子的名字?『所有财产都由畠山清美继承』,这样不就好了?」秋本往椅子一坐,双手交握在后脑勺、瞪著天花板。

  「那是他的自由吧,约莫是想强调『不给你们』。」

  「怪就怪在这里',这两个孩子确实不怎么优秀,但公次郎先生还是十分关爱他们。分一些给畠山清美是理所当然,但全部给她……」

  秋本伸出手,在结霜的玻璃窗上,以指尖写出「全额」二字。弥生愣愣看著,脑中以乎有个肥皂泡泡破掉

  「难不成……」她喃喃自语。

  「咦,怎么了吗?」

  「目前还不清楚。可是,我的推理或许是对的。方便让我看看遗嘱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想到什么?」

  「A的字谜呀!搞不好,会有意想不到的大逆转。」

  11

  中濑公次郎的葬礼,在他逝世后三天举行。一切都极尽豪华,是一场无愧于中濑兴产社长名誉的葬礼。

  葬礼结束,中濑家的相关人士齐聚宅邸的客厅,等待宣布遗嘱。这是第二代顾问律师秋本裕一的第一件任务。弥生俨然是他的助手,一同出席。

  「接下来,宣读中濑公次郎先生的遗嘱。」

  秋本从公事包中取出文件,以平板的语调一字一句念完。听到『全额给予畠山清美』的部分,全场哗然。

  「怎么可能!」

  「简直是疯了。公次郎先生罹患脑部疾病,才会写下这种遗嘱。」

  一众亲戚满口怨言。清美在角落低著头,一动也不动。

  「那份遗嘱,方便让我看看吗?」弘惠率先起身。

  「可以,请看。」秋本递出遗嘱。

  弘惠盯著遗嘱半晌,抬起脸,摇摇头。

  「这是伪造的,你能证明这是我父亲写的吗?」

  「上面的签名确实是公次郎先生的笔迹,印鉴也是真的。」

  「在我看来,跟父亲的笔迹有微妙的不同。」

  「您多心了,要是不相信,不你找公欠郎先生写的字来比对。」

  秋本提出建议,弘惠点点头。

  「当然。龟田先生,有没有适合的参照物?」

  遭到点名,龟田略加思索,双手轻轻一拍。

  「记事本应该挺适合。社长用来记日程、写些备忘事项。约莫是放在书房的书桌抽屉里。」

  麻烦您去拿记事本?」

  「啊,好的。」清美小声回答后,离开客厅。

  「再来就等结果了。」

  弘惠沉著脸,望向其他亲戚,冷冷开口:

  「各位都听到了,目前事情与各位都没关系。假如证明遗嘱是伪造的,会再进行联络,今天请回吧。」

  一名中年男子站起。

  「慢著,遗嘱究竟是不是伪造的,也让我们确认一下。万一是伪造的,便与我们有关。那表示有效的是另一份遗嘱。」

  弘惠哼一声。

  「你以为我会撒谎?我巴不得那份遗嘱是假的。」

  弘惠一瞪,中年男了无话可回。于是,一众亲戚嘴里咕哝著,三三两两雕开。

  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没人出声。

  不久,传来一阵脚步声,清美回到客厅。

  「抱歉,花了一点时间找。啊……其他人呢?」

  「无关的人都被请回去了。哦,就是这本吗?」秋本接过黑皮记事本,快速翻阅。「看来似乎没写什么,这样无法比对笔迹……哦?」只见他的手一顿。

  「怎么了吗?」龟田发问。

  「真令人惊讶。记事本上的内容,和遗书几乎一模一样,大概是草稿。」

  「上面写什么?」弘恵语气焦急。

  「一样啊。『兹将长男中濑雅之、长女中濑弘惠应继承之财产全额,给予现住所

  xxx之畠山清美』,是这么写的。」

  「全额啊。」弘惠叹一口气。

  「是的,全额。」

  「唔……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清美一脸为难,「事情变成这样,我到底该怎么

  办?」

  「你不必为难。」秋本柔声劝慰。

  「真的吗?可是,!这么多财产由我独得……」

  「所以,我说你不必担心。这份遗嘱无效,真相已水落石出。」

  咦,清美的神情一僵。秋本面向她,继续道:

  「仔细看这份遗嘱,只有一个疑点,就是『全额』的『全』字。这是用钢笔写的,但藉著亮光,便会发现墨水颜色有微妙的不同。于是,我们推测本来不是『全』,而是这个字。」

  秋本拿笔在自己的笔记本空白处,大大写下「仝」。

  「这是『同」的古字。换句话说,遗嘱的内容为:『兹将长男中濑雅之、长女中濑弘惠应继承之财产仝额(同额),给予现住所×××之畠山清美。』公次郎先生打算把财产均分给三个孩子。我们调查过公次郎先生的亲笔文件,证明他经常使用古字『仝』。」

  「那么,是有人后来加上一画喽。」弘惠撇著嘴,望向清美。「当然,就是加

  一画后能获得好处的人。」

  「所以,我们不得不怀疑你。只是,关键在于确认的方法,因此,尽管是权宜之计,我们仍设下一个陷阱。」秋本拿起记事本。「其实,这是我们安排的。遗嘱的草稿也是模仿公次郎先生的笔迹写的。」

  清美的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记事本上原来是这样写的:兹将长男中濑雅之、长女中濑弘惠应继承之财产

  『仝额』,给予现住所×××之畠山清美。现在一看,『仝』变成『全』,多出一画。是谁动的手脚?办得到的人,清美小姐,只有你。受到指名去拿记事本,为了保险起见,你偷看内容,发现遗嘱的草稿,便匆匆改写。」

  清美闭紧嘴巴,似乎想反驳,却找不到话语。

  「我就不问你理由。大概是想独得所有财产,不愿与弘惠小姐他们均分吧。其余的部分,请向警方诉说。别忘了,还有杀害北泽孝典一事。」

  客厅的门突然打开,森本刑警等人出现。

  清美握紧双拳,瞪著秋本站起。

  「少自以为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骂完,清美推开刑警,走出门外。

  12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本老人问儿子。他们在秋本律师事务所。

  「一切的开端,是北泽发现那份遗嘱。不是有人拜托他,而是他碰巧发现,随手带走。后来他去找清美,是想做交易。」

  「所谓的交易,就是伪造遗嘱?」弥生开口。

  「对。只要把『仝额』改成『全额』,财产就都归清美所有。公次郎先生康复无望,将遗嘱悄悄放回去,便神不知鬼不觉。,北泽提出的条件是,他会保守秘密,但要三分之一的财产。」

  「清美答应他?」

  「正确地说,是假装答应。」秋木向父亲解释。清美一直对公次郎先生和他们一家人怀恨在心,考虑到她的境遇,不是不能理解。她会突然现身,也是为了抢夺中濑家的财产。北泽的提议极有吸引力,只是,她不愿一生遭北泽纠缠。于是,她决定假意承诺,杀掉他。既然要杀人,得找一个代罪羔羊,草包雅之因此雀屏中选。清美藉口确认遗嘱,向北泽索取影本,附上一封恐吓信,寄给雅之。内容写著,想要遗嘱就带五千万圆过来。重点在于,五千万这个少得出奇的金额,如果是这个金额,她认为雅之会毫不犹豫地赴约。」

  「清美的计画是,在雅之抵达前杀死孝典,抢走遗嘱逃跑吧。」

  「偏偏怎么找都找不到遗嘱,再拖下去雅之就要来了,只得先离开。但她非常担心,万一雅之发现遗嘱, 一定会销毁。」

  「幸亏是我找到遗嘱。更走运的是,草包雅之发生意外。」

  刚刚接到联络,雅之总算渐渐恢复意识。

  「要是他死掉,情况对清美更有利。即使没死,杀害北泽的嫌疑也会落在雅之头上。清美只要遵照遗嘱,继承全部财产――大概是如此盘算。」

  「唔,全部财产啊……」秋本老人噘起下唇,缓缓摇头。「真傻。不仅傻,也白忙一场。」

  「白忙一场?」弥生反问。「虽然清美很傻,但不算白忙一场吧?如果一切顺利,

  她就能独占庞大的财产。」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一旁的秋本解释。「尽管应该尊重遗嘱,却不是绝对的。所谓的『特留分制度』,规定遗产继承的比例,法律效力大于遗嘱。即使遗嘱上写明所有财产留给清美,但雅之和弘惠并不会一无所有。在这一点上,他们是白担心了。」

  「原来是这样。清美实在太傻,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三分之一的财产。」

  「这大概不是她的犯罪动机,不过……」秋本在旁边的白板上写下「仝」字,「真的好险,要是没注意到,事情就麻烦了。」

  「你得感谢我。」弥生说。

  「哦,察觉不对劲的是弥生小姐啊。」秋本老人对她投以佩服的目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A。」

  「A?」

  「北泽孝典的死前留言。他写的不是罗马字母的A ,而是『全』或『仝』的上半部。他可能没写完就断气。」

  秋本在窗户上写「全额」二字时,弥生灵光一闪。为中濑公次郎翻译文件时,弥生便发现他常用「仝」字。

  「原来如此,看起来的确是A。」老人以手指试写数次,连连点头。

  「不过,整件事真复杂,最后还来个字谜。如果没有你,真的破不了案。谢谢。」

  「就这样?你没想到要送个礼之类的吗?」

  「啊,对了 我忘一件重要的事。」秋本从怀中取出便条纸。「听警方说,北泽孝

  典在东京柯迪希亚饭店,预约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套房,并在顶楼的法国餐厅订位。」

  「二十四日?那不就是圣诞夜吗?」弥生顿时挺直背脊。「好棒喔,柯迪希亚的圣诞夜,通常半年前就会订满。」

  不管有没有女友,先订好圣诞夜的饭店-这是年轻人最近的流行。事前准备不足

  就必须争夺当天取消的饭店客房。万一抢输,不仅无处可去,往往也保不住女友。

  「据饭店表示,北泽是一年前预约,浪费掉实在可惜,我就接收了。如何,反正你死了男友,圣诞夜很闲吧?」

  弥生一阵火大,随即灵光一闪。

  「法国餐厅我可以奉陪,但饭店暂时保留。我要用完餐再考虑,你先搁著。」

  「哦,听起来我满有希望的。」秋本一脸意外。他提出邀约时,八成都是半开玩笑。

  她当然没打算和秋本过夜。等一下联络几个异性朋友吧。当中有几个呆瓜还没订到圣诞夜的饭店,正不知如何是好。

  超高级饭店的套房――究竟值多少钱呢?真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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