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年的约定

  不过,我不打算生小孩――

  求婚后,村上照彦补上一句。亚沙子根本还没回答。

  「不生小孩,这是我人生的大前提。希望你以这个前提,考虑嫁给我。」他双手搁在方向盘上,望著前方。那一晚下大雨,连车窗外的景象都看不见。

  村上照彦是亚沙子在公司里的前辈。两人隶属于业务部,照彦比亚沙子大七岁。亚沙子进公司已三年多。

  他们去年夏天开始交往。两人都参加网球社,照彦提议一起吃饭,后来两人便经常单独见面。

  照彦是山梨县人,来东京上大学,毕业后进入东京的公司。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健在。

  年长他十岁的哥哥在名古屋上班,母亲由哥哥和嫂嫂照顾,照彦是自由的老二。

  将来会-这个人结婚吧――交往时,亚沙子隐约有这个念头。一到二十四岁,女人无法不考虑将来。父母动不动就问,和村上先生有没有谱?她已向父母介绍过男友。

  所以,亚沙子二十五岁的生日即将来临的这 天,他主动求婚,可说时机绝佳。

  然而,不生小孩,这……

  亚沙子问起原因。他回答很早就这么决定,并且保证即使没孩子,也会建立幸福的家庭。

  「你知道『顶克族』这个词吧?你不也希望继续工作吗?结婚一定要生小孩、妻子一定要走入家庭,这种观念太落伍。两个人都工作,两个人都赚钱,享受丰富的人生,不是很好吗?把时间和金钱花在养儿育女上,未免太傻。既然我们出生在如此欢乐的世界,便该尽情享受。」不知是不是早就想好说词,他答得流畅无比。

  亚沙子没立刻回覆,考虑了三天左右。

  照彦奇异的宣言,并未削弱她的好感。她不特别喜欢小孩,也希望能继续工作。没有孩子,两个人要去旅行可说走就走。最重要的是,她认识好几对没孩子仍过得幸福美满的夫妻。

  下次见面时,亚沙子告诉照彦,接受他你求婚。听到她的话,照彦有些紧绷的表情放松,笑得眼角露出数条皱纹。我们会很幸福的――他说。

  大约八个月后,他们在东京都内一家饭店,举行豪华的婚礼。亚沙子和照彦一起切比他们高的蛋糕,换了四套礼服,流了一些眼泪,在八十几位来宾的祝福中,展开新生活。

  2

  婚后的头两、三个月,她沉浸在幸福中。在下一次人事异动前,她与照彦仍属于同一部门,真的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女同事拿这一点调侃,她也引以为乐。

  变化在婚后半年来临。照彦收到调派至加拿大分公司的人事命令。他接受调派的同时,亚沙子决心辞掉工作。

  八月一个炎热的日子,两人离开日本,赴任期间为五年,三年后才可请长假回国。

  他们租下多伦多郊外一户人家,当成新生活的据点。建坪约七十坪,加上庭院面积共两百多坪,即使如此,四周多的是比他们大好几倍的房子。

  一开始,无论做什么都很紧张。首先,是语言的问题。上街买生活必需品,连说明窗帘的尺寸也是一大挑战。打电话投诉房子有问题,对方连他们一半的意思都不懂。

  生活习惯、节奏的不同也令人不知所措。无论订什么东西,都不会在指定的当天送达。以为对方忘记却又不是,而是过好久才送来。至于迟交的理由,实在悠闲得可以,诸如负责人休假啦,节庆店里休息等等。

  「完全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真的有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感觉。」一天晚上吃晚餐时,亚沙子对照彦说。

  「很快就会习惯的, 一开始大家都是如此。」

  照彦则是在分公司的待遇太好,反倒不知所措。

  「真的会习惯吗?这五年感觉会在忙乱中度过。」

  亚沙子面有难色,内心却相反。每天都能接收到新的刺激,她乐在其中。

  然而,这刺激的生活并未持续多久。家中安顿好,习惯购物后,渐渐就没新的变化。

  话虽如此,亚沙子又没勇气踏入完全未知的地方。

  照彦上班的时间相对固定。早上八点出门,傍晚六点多回来 送他出门后,打扫房间、洗衣服,吃顿简单的中餐。收拾妥当,看看电视、翻翻日本寄交的杂志。没有半个人会上门。

  原来,这就叫家庭主妇啊……

  亚沙子呆呆度过黄昏时分,一边这么想。这种生活还要持续五年。

  她常想念热闹的日子,不禁悲从中来。身旁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几乎每天都要等照彦回家,才有说话的机会。

  要是有孩子――

  亚沙子不禁浮现这个念头。两人约好不谈此事,但这种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她终于在某天晚餐时脱口而出。

  那一瞬间,照彦挑一下眉,放下滔汤的汤匙,若有所思。亚沙子十分不安,深怕惹他生气。

  「我们不生小孩。」他一字一句缓缓告诉亚沙子,彷佛也是在告诉自己。「不是约好了吗?」

  照彦果然生气了?亚沙子窥探他的表情,但他没生气。证据就是,他再次拿起汤匙,笑著说:

  「下个假日,我们去温哥华吧。到处旅行看看,心情就会有所不同。」

  照彦这么提议,亚沙子很高兴。这将是他们来加拿大后的第一次旅行。

  之后,照彦会在她正好感到寂寞时,带她去各种地方,彷佛是担心她产生想要小孩的执念。

  然而,这个方法的效果愈来愈差。亚沙子渐渐感到身体不适,失去食欲,经常烦躁不安,还会耳鸣。明明脑袋昏沉沉,晚上却睡不著。

  「这是压力造成的,我们出去散散心吧。你想去哪里?」

  亚沙子摇摇头,不想再出门。就算出去,又什么都没变化。

  来加拿大满一周年时,她割腕自杀。照彦发现她倒在厨房里。

  这形同一种发作。之后回想,她不敢相信当时的事是现实。

  幸好伤口浅,性命没有大碍。之所以昏倒,是看到流出的血受惊吓。

  「我请了假。」亚沙子醒来时,照彦坐在她身旁,开口:「公司特别通融准假,为期两周。我们回日本吧。」

  3

  暌违一年,女儿和女婿回国,亚沙子家热闹万分。嫁到千叶的姊姊,也带著姊夫一起回来。

  亚沙子发现,好久没觉得这么痛快。不光是母亲为她准备的饭菜,而是长久以来,她都渴望能和别人说说笑笑。

  所以,想到这次休假,结束又得回加拿大,明明才刚返国,她便感到忧郁。

  「对了,她的肚子还没消息吗?」

  父亲酒喝得比往常多,顶著红通通的脸望向照彦。亚沙子忍不住低下头。她并未告诉父母,照彦无意生小孩。

  喏,再看看――每当出现须似的话题,照彦都会这么回应。即使对方大谈养儿育女的必男,他也只是微笑。

  这一晚有些不同,他如此答道:

  「是啊,差不多了。」

  咦!亚沙子转头看他侧脸。

  「嗯,孩子要趁早生比较好,你也三十多岁了啊。」

  父亲满意地笑,又往照彦杯里猛倒酒。母亲和姊姊、姊夫,谈起要生的话头一

  胎是女孩比较好,如果在加拿大出生算哪一国人,聊得好不热络。

  唯独亚沙子暗自吃惊。以往照彦都极力避免这类话题。还是,许久没回来,在国内也待不久,就让父母开心一下?

  「怎么啦,发什么呆?」

  姊姊问起,亚沙子连忙加入话题。

  「我明天要去山梨。」

  亚沙子满心怀念地在房里铺垫被时,照彦忽然冒出一句。她抱著枕头望向照彦。

  「山梨?」

  他的故郷虽然在山梨,但应该已没有家人在那里。

  「有点事。」照彦坐在她学生时代用的书桌前,把玩著生锈的削铅笔机回答。

  「可是,我们不是要去名古屋探望你妈和你哥他们?」

  「我知道。在那之前,我得先去山梨。」

  「你一个人?」

  「嗯。」

  「找朋友?」

  「啊……,算是吧,很久没见。」

  「哦……」

  亚沙子没再追问,但心里觉得奇怪。他的朋友几乎都在东京。

  「我在那里住很久,不偶尔去拜访一下,别人会以为我很无情。」照彦乾咳一声。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亚沙子醒来,往旁边一看,照彦的被窝空荡荡。她没换衣服。一身睡衣直接下楼,只见他在楼梯底下打电话。

  「我昨天回来的 嗯,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在她娘家,还是日本好。」

  看样子,是打电话给朋友。

  对了――他突然压低音量:

  「想跟你谈孩子的事……我当然遵守了约定……嗯,今天碰个面,详情再谈……

  你店里不会不方便吗?……四点去就没问题啊……好,我知道。」

  照彦放下听筒,准备上楼时发现亚沙子,停下脚步。

  「早,你在打电话?」

  「嗯。」照彦点头, 一副在编籍口的样子。

  「山梨的朋友?」

  间隔片刻,他才回答。「是啊。幸一 ,清水幸一 。在当地开咖啡店的朋友。」

  亚沙子在贺年卡上看过那个名字。除了是儿时玩伴之外,照彦没提起任何关于清水幸一的事,亚沙子自然没见过他。

  「你今天要去找清水先生?」

  「嗯,我确实打算去戊他。」照彦言词闪烁,从她旁边穿过,回到房间。

  十一点过后,照彦出门。亚沙子送丈夫离开,母亲问起这时去山梨有什么事,她故作明理地解释,男人总有想单独回出生的故乡的时候。

  然而,当她独自待在房间,仍忍下住担心。照彦为何突然决定一个人回故乡?

  他在电话里说,想谈孩子的事。孩子的事,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昨晚的插曲。

  她不敢问照彦对父亲说的是不是真话。除了怕他以一句「当然是假的啊」轻易否认,主要是昨晚他身上散发一种让人难以开口的气氛。

  这和他今天去山梨有关吗?

  犹豫半个多钟头,亚沙子从行李中取出通讯录,找出清水幸一的名字,把住址和电话抄在便条纸上。

  「哎呀,你也要出门?」

  看到亚沙子下楼,母亲问。因为她换上外出服。

  「我去找朋友。她准备要结婚,很多细节想问我。」亚沙子回答。

  「是吗?万一会比较晚,到车站就先打电话回来,我派爸爸去接你。」

  母亲叮嘱到一半,亚沙子已奔出家门。一看表,快中午了。

  照彦四点要去赴约――

  现在出发可能还来得及,亚沙子快步走向车站。

  4

  照彦的故乡,在从甲府换乘电车约三十分钟的地方。结婚前,他带亚沙子来过一次,是个纯朴的小镇,安静得会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风声。

  照彦与清水幸一,小学、国中邹同校。因为同年,家又住得近,常玩在一起。

  照彦说「四点在店里见」,应该是约在清水开的咖啡店吧。

  尽管只来过一次,亚沙子几乎没迷路,就来到照彦的老家所在地。现在那里盖起一栋四层公寓。

  「与其让别人搬进去住,不如拆得乾乾净净,才不曾有牵挂。反正我们也不会再回来。」

  之前带她来时,照彦仰望著公寓这么说。

  可是,你不就回来了吗?她在心中低喃。明明连出生长大的家都不在了,到底能有什么事?

  亚沙子慢慢走著,边找寻清水幸一的店,肯定在附近。店名很可爱,叫「neko」。

  转过弯,旁边一家店的玻璃门打开,有人走出来。亚沙子花一 、两秒才认出那是照彦,赶紧躲起来,幸好他并未发现。

  跟在照彦身后,出现另一个和他同年代的男人,穿著黑色运动夹克。那道玻璃门上有猫咪的插图。运动夹克男应该是清水幸一,这里就是他的店吧。

  两个男人走上亚沙子来的那条路,往反方向前进。她拉开一点距离,跟在后头。两人说些什么,她当然听不见。

  要是他们去开车就麻烦了,但他们似乎没这个意思,朝著山继续走。

  不久,他们在一座小小的灵园前停下脚步。

  扫墓?亚沙子心中纳闷。

  两人走进去,亚沙子晚几步跟上。这时,她才发现照彦拿著花。

  他们取桶子汲水,往后面走去,在一个墓前站定。

  亚沙子躲在比她高大的墓碑后,望著他们。

  照彦供花,清水插上线香。浇水后,两人并肩,合十膜拜。

  那是谁的墓?亚沙子看著他们思索。村上家的墓,照彦的哥哥在名古屋买房时,应该已迁过去。

  那么,是清水家的墓吗?可是,为什么照彦会来扫清水家的墓?

  两人在墓前交谈几分钟,还是听不见。不过,从亚沙子的位置,可清楚看到照彦的脸,他双眉深锁,频频摩挲下巴。那是他有心事时,会出现的习惯动作之一。

  他们离开墓前,亚沙子换地方躲,打算继续跟踪一阵。

  照彦他们归还水桶,步出灵园。亚沙子确定他们离开,才跟著离开。

  突然间,眼前出现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对方身材高大,长相福泰。一开始,亚沙子以为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但看到她的眼睛,不禁停下脚步。因为她直盯著亚沙子。

  「村上太太……对吗?」女人开口:「你是村上先生的太太没错吧?」

  「你是……?」

  亚沙子一问,她灿然一笑。

  「我是清水的妻子,叫久美子。」

  「原因应该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亚沙子感到奇怪,目光飘朝灵园的出口。再拖下去,会跟丢的。

  「如果是要找他们,不必再跟踪。」久美子说,

  「他们会去喝一杯,跟到酒馆也没用吧。」

  亚沙子打量著对方。

  「我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久美子点点头。

  「我也一样。不过,我知道的应该比你多一点。要不要去我们店里坐坐?有点事想跟你谈。反正,他们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当然好――亚沙子回答。

  「neko」咖啡是一家非常简约的店,省去一切无谓的装饰。有吧台,三张桌子。亚沙子她们踏进店内时,只有最靠外的桌子旁坐著四位客人。吧台里,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生在煮咖啡,久美子说是她外甥。她向外甥介绍亚沙子是学生时代的学妹。

  她们在最靠里的桌位坐下,进入正题前,久美子请亚沙子喝热可可。在墓地受凉的身体,彷佛从骨子里暖和起来。

  「你怎么认得我?」

  沙子以手掌包覆著杯子,问道。

  「因为收到你们的结婚通知。上面不是附有照片吗?别看我这样,我很擅长认人。而且,会跟踪那两个人的,除了我之外,只有村上先生的太太。」

  久美子拿起盛热可可的杯子,点点头。

  「看来,亚沙子小姐同样觉得你先生的行动很奇怪吧。」

  「久美子小姐也这么认为吗?」

  「是啊。」久美子放下杯子,神情变得有些严肃。「那是西野家的墓。」

  「西野家……」

  这是个陌生的姓氏。

  美子从吧台拿出便条纸和原子笔,写下「西野晴美」。

  「他们应该是去替这个小女孩扫墓。你先生提过……看样子是没有。」

  亚沙子摇头。「我从没听过这名字,是个小女孩?」

  「说是小女孩,如果还活著,年纪应该比你大。晴美妹妹死于二十年前,当时八

  岁。」

  那么,就是照彦十三岁的时候。

  「这位晴美小姐,和我先生是什么关系?」

  亚沙子问,久美子摇摇头。

  「好像是住在附近,应该是从小认识吧。除此之外,有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是吗……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会死呢?

  听到亚沙子的话,久美子的脸顿时蒙上阴影。她调整呼吸般胸口太大起伏,接著压低音量,回答:

  「西呀晴美小妹妹是遭到杀害,在这一带是轰动的大案子,至今仍有人记得。她在刚才那墓地后面的山路,遇到随机杀人。」

  5

  凶手是个三十五岁的男人。自称是画家,实际上是从事绘制电影院看板的工作,同行认为他是技术颇佳的画师。

  相关人士对他的评语是沉默寡言又不善交际,工作很认真。虽然单身,但看起来也不像对女性特别感兴趣。

  男人在侦讯中供称,一切只因在下雨。那天闷热又下雨,他心情烦躁,便到墓地那边走走。

  为什么是墓地?一开始他也说不清。经过调查,才晓得是为了与年轻女子攀谈。据他表示,以前因故到墓地时,曾有来扫墓的年轻女子和他搭话。「傍晚的墓地好吓人。」那名女子是这么说的,他顺势回答,聊了几分钟。

  到墓地去,或许又能见到年轻女子――这实在不像年过三十的男人会有的想法,但他仍为此前往墓地。当然,是在傍晚时分。

  那天确实下了雨。上午还是晴天,下午云层变厚,太阳西斜时便下起大雨。

  男人打著一把黑伞,独自去墓地。

  然而,墓地没有他想找的年轻女子。别提年轻女子,根本没人来扫墓。

  假如男人乾脆放弃回家就没事,但他并未这么做,一直在四周徘徊,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可排遣烦躁的对象。

  绕到墓地后面的山路时,他发现撑著红伞的西野晴美。

  一张小脸像是会动会笑的法国娃娃――这是当时某报对晴美的形容。实际看过报上刊登的照片,许多人都哀叹:「一个像洋娃娃般可爱的孩子,怎会遇上那种惨事?」

  男子向警方声称,他并无恋童的癖好。只是晴美太可爱,想跟她说话。不料,一看到他,晴美便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丢出侮辱的话。他一时气昏头,才痛下杀手――

  刑警没盲目采信他的供述。西野晴美的尸体,是案发翌日在墓地的后山树林里找到的,当时她全身一丝不挂。裙子,上衣、内裤、鞋子等衣物,都被藏在距离尸体十公尺左右的树荫下。而且,裙子与内裤上附著极少量的精液。但尸体上只有遭到扼杀的伤痕,并无受到强暴的迹象。

  为了强暴,将西野晴美带进树林中,受到抵抗便掐死她。之后,在帮她脱衣时性欲高涨,当场自慰――看来,这才是真相。

  之所以能够快速破案,要归功于警方积极的侦办。考虑到案情凶残,山梨县警投入相当多的人力进行查访,立即从目击情报过滤出嫌犯。因与现场残留的精液和血型一致,及时逮捕嫌犯。第三天晚上,凶手就完全认罪。

  上述是久美子告诉亚沙子的内容。

  久美子也是这个镇上的人,即使对案情十分清楚也不足为奇,但案发当时她应该还是小学生。这么一想,就觉得她未免瞭解得太详细。

  「当然,详情是最近我去图书馆查的。不是有报纸的微缩卷片吗?就是从那些资料得知。」久美子淡淡笑著回答。

  「最近?怎么说?」

  「就是跟他结婚后,所以也不算最近吧,都三年前的事了。他会偷偷去扫墓,我好奇到底是谁的墓才去查的,而且他呀,有不少连我都不太清楚的行动,我想弄明白。」

  「不太清楚的行动?」

  很多。然后,我发现与村上先生有关,所以,今天他们出门时,我才会偷偷跟在后面,不过,看来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久美子淘气地瞅著亚沙子。

  亚沙子问清水是不是宣称不生孩子,久美子大大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是结婚的条件。因此,我们现在没有小孩。话虽如此,我目前倒是没什么不满。毕竟我心里还想玩。」

  「关于这一点……还有别的吗?」亚沙子问。

  或许是在斟酌用词,久美子的神情变得十分慎重。

  「说穿了,就是讨厌小孩。一看到年纪小的孩童,他会非常不耐烦,心情变差,有时会乱发脾气。我姊姊硬是带小孩来,他脸都好臭,让我很为难。」

  「哦……」

  照彦倒是不会这样,霓沙子心想。不过,可能是身边没有那样的孩童的绿故。

  「还有,不晓得村上先生有没有这种情况,我先生常在半夜被梦魇住。」

  「被梦魇住……不会啊。」

  久美子伸手托腮,低声喃喃:「我先生有时会。不过,好像不是最近才这样。我问过婆婆,从以前就是如此。不过,他有点神经质,也可能是这方面的缘故。」

  「你觉得可能和二十年前的案子有关?」

  「我是这么猜测啦。」

  「你没问过你先生吧?」

  「没有,我不敢问。」久美子露出有些疲惫的笑容,叹一口气。「而且,我也想等他主动告诉我。」

  亚沙子有同感。面对照彦神秘的举动,她感到若有所失是事实。

  「那个不幸去世的女孩,西野晴美,她家还在附近吗?」

  「不在了。其实我去年找过,她的家人早就搬到邻镇,似乎是想起那件事就难过。」

  等一下――久美子走进店的后方,五分钟后回来,拿著黑色记事本。

  「当时我本来想写信,查过他们的住址。不晓得他们是不是仍住在这里?」

  亚沙子借用纸笔,抄下住址。抄是抄了,但并无特别的目的。

  「我不知道当中有什么秘密,可是,希望他能告诉我。这样才是夫妇啊。」

  久美子吐出一口气。

  6

  当天晚上,亚沙子决定在甲府的饭店过夜。她打电话回家,说和朋友聊得太晚,要住朋友家。

  她躺在饭店的床上,回想白天的事。二十年前的命案,到底和照彦他们有什么关系?

  会不会是那小女孩的死太令人震惊,导致他不想要小孩?果真如此,为何不明讲?只要肯告诉她原因,至少还有讨论的余地。

  亚沙子拿出在饭店附近买的详细道路地图,找出久美子告诉她的住址。若是租车,从这里过去应该不到一个小时。

  二十年前发生什么事?她想起丈夫在墓地时痛苦的神情,喃喃自语。

  第二天早上,亚沙子的决心没变。在饭店吃过早餐,便去附近的租车公司。她要求车子尽可能愈小愈好,于是租下一辆一○○○cc的小她在加拿大也开车,但那里是左驾靠右通行,和日本相反。很久没在日本开车,突然开大车会害怕。

  行驶一小段路就靠边停,确认地图再继续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她渐渐习惯靠左行驶。

  途中不止一次迷路,但抵达目的地的过程还算顺利。找到能够停车的空地后,她停好车,换成步行。

  亚沙子到派出所一问,很快得知西野家的位置。他们没搬家。

  不过,警察的反应有点奇怪。

  「您要去西野家吗?」胖胖的中年警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亚沙子后问道。

  「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您是西野家的亲戚吗?」

  「不是。」

  警察「哦」一声,再次打量她全身。

  感觉真差――她暗暗想著,离开派出所。

  按照警察告诉她的路走,很快找到西野家。几幢古老木造房屋面田而建,西野家是其中一户。越过树篱,可望见庭院。

  亚沙子穿过庭院,在门前喊著:「有人在家吗?」没人回应,她又喊一次,忽然察觉背后有人。一回头,是带著孩子的妇女一脸狐疑地经过。那名妇女像怕扯上关系,牵著孩子的手快步离开。

  亚沙子再喊一次。依旧没回应。她不禁后悔,应该连电话号码都查清楚。

  正要放弃离开,左侧传出声响。那边有院子,也有缘廊。亚沙子稍稍探头窥望。

  以为没人,其实并非如此。里面的拉门开一条缝,有人探出脸。亚沙子吓一跳。

  仔细一看,是个老婆婆。亚沙子猜测她年过七十。如果是西野晴美的母亲,未免太苍老。

  「请问是西野太太吗?」亚沙子走上前几步。

  拉门开得更大,老婆婆穿著睡衣走出来。她个子很矮,瘦得像枯枝一样。会不会是身体不好?从这里可看见拉门后铺著被垫。

  「请问……您是西野太太吗?」

  亚沙子又问一次。老婆婆没回答,默默注视著亚沙子,走到绿廊,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咦,您说什么?」

  她一问,老婆婆便赤脚走下院子,蹒跚靠近亚沙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亚沙子惊讶地望著老婆婆,只见她眼眶含泪。

  然后,老婆婆频频动著嘴巴。一开始,亚沙子没听出来,但渐渐听懂。老婆婆说的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亚沙子心想,老婆婆果然是西野晴美的母亲。不知为何,她将亚沙子误以为是自己的女儿。

  「西野太太,不是的。我不是您的女儿。」

  亚沙子解释,但老婆婆听而不闻,抓著她的手,要带她进屋。泪珠不断从老婆婆眼中滚落。

  亚沙子想拉开老婆婆的手,老婆婆却抱住她的身体,哭叫著:「晴美、晴美!」

  亚沙子十分为难,却不能用力推开她。

  这时,一个男人走进院子。看上去六十出头,体格结实。他轻拍老婆婆的肩。「替晴美上香的时间到喽,可不能忘记啊!」那声音彷佛直透人心。

  他一这么说,本来还在哭的老婆婆立刻静下来,放开亚沙子,望向男子,反覆说著:「上香,上香。要去上香才行。」

  「是啊,快去快去,晴美等著。」

  听到男子的话,老婆婆像机关人偶般向右转,赤脚穿过院子,爬上缘廊,消失在拉门后方。

  目送她离开后,男了转向亚沙子:

  「你吓一跳吧。抱歉,我恰巧出去买东西。」

  男子有著一张圆脸,长相温厚,嘴巴围著一圈胡碴。

  亚沙子喘口气,应道:

  「不,是我不对,没先打电话就上门拜访。」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亚沙子略略端正姿势。

  「我叫村上亚沙子,是村上照彦的姜子。您认识外子吗?」

  男子的表情出现明显的变化,张大眼睛和嘴巴,彷佛要大喊出声。但他没大喊

  ,而是深深点头。

  「是照彦的太太啊。我当然认识照彦,他人呢?」

  「他没和我同行,也不知道我过来。」

  男子似乎感到困惑,但很快便领会般点点头。

  「先进去吧,我们要谈的事挺复杂。」他指指门口。

  7

  男子自称西野行雄,老婆婆是西野澄子。她是行雄的妻子,晴美的母亲。

  「看起来很老吧,其实她才六十出头。更年期一过,她突然变得不太对劲。人类的身体真是奇妙。」西野边泡茶,边以学者般冷静的语气说。

  「好像至今仍忘不了令千金。」

  听到亚沙子的话,行雄难过地皱起眉。

  「二十年了啊。命案的事,你是听照彦说的?」

  「不是的,是我来到这里后,向别人请教的。」

  「是吗……」他点点头。「我们夫妇多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怀孕。那时澄子三十五岁。我们原本已放弃,所以特别感谢上天。尤其是澄子,对孩子宠溺无比。她常说,若是为了这孩子,死不足惜。」

  不料,晴美却惨遭杀害。不用问也知道,她受到多大的打击。

  「案发两、三年后,澄子仍无法相信女儿已死。不,脑袋里当然很清楚,应该是说心理上无法接受吧。每年一到女儿生日,就买女孩的衣服回来。而且,算得十分精准,买的都是那个年纪该穿的衣服。要是能让她得到一点安慰也好,我便没制止她,但还是该早点制止,如今内人会变成这样,应该是当时没整理好心情的缘故。现在她把每一个来到家里的年轻女子,都看成是女儿。」

  原来如此――亚沙子想起派出所警察的眼光。那个警察应该知道澄子的状况。

  「目前是您在照顾太太?」

  亚沙子一问,行雄露出苦笑。

  「在公司上班时,我什么家事都没做过,现在倒是样样都会。多年来都是内人在照顾我,就当是换我报恩。」行雄拿起茶杯,在送往嘴边前,望向亚沙子。「光顾著谈我,把你的事往后推了。照彦怎么了吗?」

  亚沙子原本要拿茶杯,又缩回手,低下头。「其实……」

  她一五一十说出至今的事,包括不生小孩的约定,她在加拿大自杀未遂,及回国后照彦匪夷所思的举动。西野行雄带著难过的神色,聆听她的话。

  「换句话说,你认为照彦的秘密,和二十年前那起命案有关,才来到这里。」

  亚沙子一说完,行雄便向她确认。她点点头。

  「原来如此。」

  行雄双臂环胸,脸微抬,闭上双眼,彷佛在缅怀遥远的过去。

  「照彦和幸一啊。」他低声喃喃,「他们都是好孩子。附近没有年纪相近的小女孩,两人常陪晴美玩。」

  他的眼缝中渗出泪水。那一瞬间,亚沙子感觉他似乎也老了十多岁。

  「啊啊,对了。给你看看那个吧。」

  他睁开眼站起,打开旁边茶柜的抽屉,取出几十张明信片,全是照彦寄来的。看邮戳上的日期,从十几年前一直持续到最近。其中一半是贺年卡和年中问候的明信片。

  亚沙子看起最新的一张,是从加拿大寄出。她完全不晓得照彦曾寄明信片。

  「您好吗?我们十分适应这里的生活,工作比在日本时轻松了些。不知叔叔和阿姨过得如何?希望阿姨能够早日康复。前几天我和内人去温哥华,这张明信片就是在温哥华买的……」

  亚沙子想起丈夫买风景明信片的事。平常照彦不买这种东四,当时她还觉得奇怪。

  「他们都是好孩子。」西野行雄眯起眼,「一直很担心我们。我们没有孩子,相当感激他们的关怀。」

  「外子他们到底隐瞒著什么?」

  亚沙子一问,西野陷入沉默,迟疑般眨好几次眼。

  电话铃响,西野说声「失礼」,起身去接听。

  等待的期间,亚沙子迅速浏览照彦寄的明信片。他的字四四方方,十分独特。内容都不多,但必定会提到澄子。

  西野回到原位。不知是不是亚沙子多想,总觉得他的表情比刚才和蔼。

  「真有意思,说人人就到。电话是照彦打的,他想过来。」

  「外子要来?」

  亚沙子想站起,西野以笑容制止。

  「用不著躲。况且,他也不会来。我约他在甲府车站附近的咖啡店碰面。幸一和他在一起,不过,我说今天想和照彦单独碰面。」

  亚沙子看著酉野,不明白他的用意。

  「你替我去赴约。」西野提议,「他一定会很吃惊。去到店里,你要怎么解释都行。不过,你们不准再来这边。你要和他一起回东京。」

  「可是――」

  「回到东京后,」他拿出一封信,「把这个交给照彦。其实,我希望你们忍耐到加拿大,但要是不说清楚,他一定不肯答应,你心里也不会舒坦吧。」

  「看了就会明白一切吗?」亚沙子问。

  西野应道。「是啊,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8

  西野行雄指定的咖啡店,从亚沙子租车的地点走过去,很快就到达,还车后,她踏进那家店。

  照彦在最里面的桌位喝咖啡。 一天没见, 亚沙子就觉得好久没看到他。

  照彦望著入口。之所以没发现她的靠近,应该是在等西野行雄吧。

  亚沙子笔直走到他身边,站在桌前。抬头看到她的那一刻,照彦变得面无表情。那是无法掌握状况的模样。然后,他渐渐露出惊讶之色,吐出一句:

  「亚沙子……」

  「我可以坐这里吗?」她拉开对面的椅子问。

  亚沙子把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照彦,唯独没提西野行雄交给她的信。包括跟踪他、探查他的过去,全盘托出。以为他会不高兴,但他并没有不愉快的样子,只是有些沮丧。

  「究竟是什么在折磨你?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说的,我一定会告诉你。打一开始,就不该瞒著你。」

  她转告西野要他们直接回东京的话,照彦眼中满是不解。

  「那么,叔叔是不打算见我?」

  「我想是这样没错。」

  于是,照彦的眼神不安地闪烁。西野行雄不愿见他的事实,似乎令他极为失望。

  「为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原因?」

  「没有。可是,他说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照彦歪著头苦思,显然不明白西野的真意。

  离开咖啡店前,他去打电话。亚沙子以为是打给西野,却非如此。

  「我联络过清水,跟他说我们要回去了。既然叔叔不想见我们,也没办法。改天再来吧。

  「改天……你是指回加拿大前吗?」

  亚沙子一问,他似乎苦于回答般咬住下唇,微微一点头,低语:「是啊,在回加拿大前,一定要再来。」

  他们搭中央本线的上行特急列直,并肩而坐。这种时候,照彦一定会让亚沙子坐靠窗的位子。他坐在靠通道那一侧,一直闭著双眼不动。

  亚沙子望著窗外,照彦的故乡逐渐远去。她只知道,二十年前,照彦在这片土地上失落一个重要的东西。

  火车朝著东京疾驰,一路上两人几乎没交谈。就快到大月了。

  「也许……」照彦对亚沙子说:「你不该和我结婚。」

  亚沙子诧异地看著他。

  「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这么觉得。现在回想,以不生小孩为前提向你求婚,本来就是错的。害你在加拿大那么痛苦,是我没尽到身为丈夫的本分。」

  「西野先生说,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照彦摇摇头。

  「叔叔不清楚我们的状况。」

  亚沙子拿出那封信。

  「他要我交给你。其实,他吩咐我,等到东京再给你。」

  「给我?」

  照彦接过信,立刻打开,里面装著一张纸。亚沙子看得出那张纸很旧,处处泛黄。

  「这是……」

  照彦拿著那张纸的手微微颤抖。他抹抹脸,频频摇头。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公,怎么了?」

  亚沙子一问,他抬起充血泛红的双眼。

  「我犯下大错。!这二十年,我们犯了愚蠢的错误。」

  「老公……」

  他起身取下架上的行李,对亚沙子说:

  「下一站就下车,我们回甲府。无论如何,都要见叔叔一面。」

  9

  一到甲府车站,清水夫妇已在那里等候。因为照彦在大月打过电话。一见面,亚沙子与清水幸一交换初次见面的问候。他似乎从久美子口中得知一切,对她的出现并未感到惊讶。

  「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照彦回答。他递出信。

  看过里面那张纸,幸一的反应和照彦一模一样。明明接过电话,应该事先得知,却仍说不出话。但亚沙子还是不晓得纸上写些什么,照彦只告诉她事后会解释。

  四人在车站前拦下计程车,前往西野家。除了坐在前座的照彦告诉司机怎么走之外,谁也没开口。

  抵达西野家时,天空已染上暮色。照彦打开大门,扬声呼唤。

  西野行雄从屋内现身,似乎有些惊讶。很快地,那张脸上便露出慈和的笑容,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哎呀,这下全员到齐。」

  「对不起。」亚沙子道歉。「还没到东京,我就把那封信交给他。」

  西野带著笑容点头,「不必道歉。」

  「叔叔,」照彦上前一步,「必须道歉的是我们。不,我明白道歉也没用……」

  「哎,」西野摊开手,像是要安抚对方的心:「先进来吧,好久不见。」

  佛坛中西野晴美的照片,如同久美子的描述,小脸宛若洋娃娃。大概是在调皮捣蛋时被拍下的吧,她的笑容中带著些许难为情。

  四人依序上香。澄子端坐在佛坛旁,看著他们双手合十。

  最后离开佛坛的照彦,正座向西野夫妻深深行礼。

  「心头的大石放下了吗?」西野轮流望著照彦和幸一。

  照彦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接著面向亚沙子。「我必须向你坦承一件事。西野晴美小妹妹,等于是我们杀的。」

  亚沙子不禁屏住气息,她身旁的久美子发出惊呼。

  「照彦,不是这样的。」

  「不,请让我说完。」照彦语气强硬,然后舔舔嘴唇。「二十年前的那天,一个头脑有问题的男人杀死晴美妹妹。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去墓地、又是如何杀害晴美妹妹的,警方几乎都查清楚了。其实,直到最后仍有一件事没查出来。那就是,晴美妹妹当天出现在墓地的理由。」

  亚沙子倒抽一口气。确实如此,这一点久美子也没提到。

  「当然,警方不是没针对这件事进行调查,为了证明凶手的陈述,也有必要查明晴美妹妹的行动。可是,一直到最后,还是不清楚她为何会去那个地方。」

  「这件事……和你们有关?」久美子看著丈夫。

  幸一微微点头,回答:「对。」

  「那一天,我们应该去山上抓蝴蝶。我和幸一 ,还有晴美妹妹,约定要一起去。三点在墓地后面集合――前一天是这样约好的。」照彦松开领带,频频以舌头濡湿嘴唇。「可是,下雨了。」他面露苦涩,继续道:「看那天色,显然会下大雨。我和幸一在学校望著天空说,今天中止吧。但晴美妹妹不在场,我和幸一都以为对方会跟她联络。」

  「所以,晴美一直等?」

  亚沙子间,照彦点点头。

  「她从约定的三点,一直等到四点、五点,然后那个男的出现……」

  「是我们害死她。」幸一发出呻吟。

  「不,在那种情况下,终究是我们微父母的失职。」西野沉重地开口。「四下变暗。我们才发现晴美不见。应该是说,我们一心以为,晴美一定又跟谁玩在一起。待我们发觉情况不对,晴美已遇害。澄子会受到严重的打击,就是自知失职的缘故。澄子比你们更相信是她害死晴美。」

  「可是,我们撒了谎。」幸一出声。「阿姨问我们知不知道晴美在哪里,我们说不知道。事情似乎很严重,我们不敢说出放了晴美妹妹鸽子。如果那时我们立刻说出来,也许她就不会 是我太卑鄙胆小。」

  「破案后,我和幸一的心情依旧沉重。这也是当然的,我们做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我们对叔叔和阿姨充满愧疚。既然愧疚,坦承一切就好,我们却缺乏勇气。」

  「你不生小孩,也是为了补偿?」亚沙子问。

  「我知道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照彦应道,「可是,我们无法不惩罚自己。我们夺走叔叔和阿姨的孩子,没资格拥有孩子。这是我和幸一共同的决定。」

  「可是,看到我以那种方式试图自杀,你为了取消约定,才回到这里?」

  「我不希望结了婚,就害你不幸,希望想出替代的惩罚,可是,跟幸一谈过后,明白我们有多愚蠢。我们不过是在进行处罚游戏,只是为了减轻自身的罪恶感。在做这种事前,应该说出一切,向叔叔和阿姨道歉,这才是我们唯一该做的。」

  「不过,没那个必要了。」西野应道。「不久后,我就知道那天晴美和你们约好要一起去玩。可是,绝没因此憎恨你们。真的。每个人在童年时,都会历经各种体验。明明和大家约好,时间一到,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种经验每个人都有啊,孩子就是这样学习、成长的。」

  「叔叔……」

  「得知你们心里有不必要的顾虑,我就在想,必须解开误会,才把那封信交给亚沙子。」

  「是啊……我很惊讶。」照彦取出信,摊开里面的纸。

  「晴美相当早熟,那时就开始写日记。」西野解释,「这是她在出事的前一天写的。我们在抓到凶手不久后发现,考虑到案子已破,不必公开,便一直收著。」

  「亚沙子给我看这封信后,我才明白叔叔早就晓得我们犯的错。」

  西野连连点头。

  亚沙子拿起那张纸。只见格式类似小学低年级作文用的稿纸,上面大大写著:

  「明天要跟照哥哥和幸哥哥去抓蝴蝶。三点。」

  西野看著佛坛。

  「第二十年,约定的人终于来了。晴美,真是太好啦。」

  于是,始终静静坐著的澄子也盈盈一笑,对照片里的少女说:「晴美,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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