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短话 卫星轨道基地地堡观察日记

  首次刊载:首次刊载:尼尔:自动人形美术记录集《废墟都市调查报告书》

  二○一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这里 是 哪里?〉

  〈那个人 是 谁?〉

  【TB 13:30】

  2B心想,简直跟走在布满碎石的坡道上一样。

  左脚比铅块还重,走一步就会累得喘气。好不容易踏出左脚,接着换成右脚关节发出吱吱嘎嘎的悲鸣声。

  她一拐一拐地走下飞行装置,离开机库,搭乘升降机,在走道前进了几公尺。才这么点距离,就耗费了长到令她傻眼的移动时间。开发部在这条走道前面。一想到还得花多少时间才到得了,2B就快昏过去了。

  卫星轨道上的地堡,是寄叶部队的前线基地。尽管具备用来让他们降落地面战斗的必要设施,以及供队员居住的空间,地堡绝对称不上大。然而,通往目的地的路途却漫长到彷佛永无止境。走道是平缓的斜坡,所以没有阶梯。明明那里是闭着眼睛也走得到的地方。

  也就是说,运动机能出了相当严重的问题,必须尽快让开发部重新调整。在2B设法加快速度时——

  司令官从前方走来。2B本想将左手放到胸前,向司令官敬礼,手臂却抬不起来。2B皱起眉头。看来有问题的不只脚部。

  「噢,不必那么拘束。」

  司令官示意要她放下手。大概是看见这别扭的姿势,立刻发现2B受损了。

  「你看起来状况很差。」

  「由于在地上无法修理,迫于无奈,只得中断任务归还。非常抱歉。」

  「用不着道歉。有其他伤员吗?」

  「在今日凌晨与机械生物的战斗中,1D右上臂及左肩、4B左大腿部受到轻伤,但两名队员都在12H的紧急修复下,恢复到不会影响任务的程度。」

  「这样啊。」

  司令官的视线移到一旁。连结机库与开发部、司令室的这条走道对着「外面」。看得见昏暗的宇宙空间、闪烁着的繁星,以及人类的故乡——地球。

  以寄叶队员为首的人造人们,此时此刻也在那颗美丽的蓝星上与机械生物战斗。机械生物会无止尽地出现,宛如源源不绝的虫子,怎么杀都杀不完。

  「跟敌人数量比起来,寄叶队员的人数实在太少……称之为少数精锐的话,听起来倒是挺好听的。」

  至今以来,他们一直是靠战略与技术弥补数量上压倒性的差距。可是,这样依然无法颠覆不利的战况,战争越拖越长。2B以为司令官会对她说「所以要更加努力」,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不要太勉强喔?」

  司令官扬起嘴角。偶尔,司令官会露出令人困惑的温柔笑容。明明她的一举一动都严格得充满领导者风范,明明她的判断冷酷、锐利得像一把研磨过的刀刃。在这抹偶尔浮现的笑容底下,想必积着数不清的苦恼与纠结。

  「司令官……」

  2B话讲到一半,将未说出口的话吞回口中。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她改变了

  主意。

  「没有,没什么。」

  司令官脸上的笑容消失,冷静的话语自唇间吐出。

  「无论是多残酷的任务,我们寄叶部队都必须达成。」

  我们寄叶部队——2B在心中重复。她有过痛苦的经历。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的经历……也不是没有,但对于任务,2B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全部的责任都在我身上。别忘记这点。」

  司令官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以为每一次的任务结束后累积的沉重压力,是只属于自己的。不对,现在她仍这么想。不过,司令官这句话传到了她心中。

  「愿人类荣耀长存。」

  这次,左手成功举到了胸前。司令官也回道:「愿人类荣耀长存。」

  今后也要继续在这个人手下战斗,直到人类取回故乡地球的那一天。

  2B听着背后传来的规律脚步声,赶往开发室。

  〈刚刚那个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呢?刚刚那个东西。〉

  〈跟去 看看吗?〉

  〈跟去 看看吧!〉

  【TB 13:40】

  她刚踏进司令室,就被挡在原地。突然有好几个人冲进升降机,堵住走道。

  「司令官!想请问您地堡内的资材该如何配置……」

  「请允许我报告地上战废墟都市一带的战况。」

  「请您允许发射运送资材到月球的货柜。」

  「F地区3d区的通信区域疑似出现问题。」

  看来通讯官们似乎以为只要有「司令官」这个头衔,处理能力就会大幅提升。

  「关于资材配置方式,给我三种考虑到各负责人动线的配置图。我看过再决定。」

  「收到。」

  「三百三十秒后再听你报告战况。」

  「收到。」

  「允许发射货柜。」

  「谢谢您。」

  「叫F地区附近的队员移动到无线存取点调查原因。」

  「收到。」

  真是的,这样就统统搞定了——她如此心想,通讯官们却没有离开。看来她们还有事。

  「然后呢?」

  是——通讯官一同说道。

  「司令官!请您收下这个!」

  她们同时递出金色和银色的小袋子。

  「这是什么?」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送给敬爱之人茶色物体的日子。」

  「情人节?旧世界的习俗吗?」

  「是的!听说送礼的人和收到礼物的人都能得到幸福。茶色物体好像要用金色或银色的纸包装。」

  她心想「难怪啊」。通讯官们递出的袋子虽然大小各异,每一个都闪闪发光。原来如此,人类以前似乎会互相赠送这种东西。

  她接过袋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装着焦褐色的缎带。脑中浮现「给我这东西做什么?」的疑惑,但她还是先行道谢。

  旧世界有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习俗。人类是他们人造人的造物主,因此试图「理解」造物主本身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搞不清楚其中含意就模仿,并不值得称赞。这个叫「情人节」的习俗也不是能正式允许模仿的……

  不过,还是别那么死板吧。通讯官也有不同于在前线作战的士兵的辛苦之处。

  「司令官,那个……方便打扰一下吗?」

  最后来找她的是通讯官6O。她是2B的通讯官。

  「什么事?」

  「想请您允许将新装备实装到飞行装置上实验。」

  开发部跟她报告过好几次新装备的开发进度。既然要实际装到飞行装置上实验,自然得跟通讯官及队员商量好。负责这件事的似乎就是6O。

  「噢,你说那个吗?先行调查任务的。我记得这个任务是交给……」

  「是9S。执行先行调查任务的过程中没出现问题的话,之后就是请空降部队进行最终实验。」

  听见6O这句话,她的脑海突然浮现不久前才说过话的2B的面容。

  「是吗,9S啊……是他没错。」

  全部的责任都在我身上。她再度于心中呢喃至今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语。

  「我允许。」

  「谢谢您。」

  6O向她行了一礼,离开司令室。她回过头。正好过了三百三十秒。

  「那么,跟我报告地上战的战况。」

  〈地上战?战况 报告?〉

  〈是指 在地上 的战争?战斗的 状况 吧?〉

  〈原来如此。新装备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去看看 吧。〉

  〈去看看 嘛。〉

  【TB 14:00】

  通讯官6O急忙跑向机库。万一跟她错过就糟糕了。不对,错过就错过吧,只要透过通讯系统联络即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通讯官6O的身体从打开到一半的门滑进去。越是着急,门开的速度就越慢。她心想,迅速的行动需要迅速的设备,之后去申请改善这点看看吧。

  「21O,你在吗?」

  通讯官21O从装上弹射器的飞行装置后面探出头。她还在检查。时机正好,6O立刻进入正题。

  「司令官同意实验新装备了!」

  然而,21O的反应比想象中还冷淡。是忘记实验内容了吗?

  「是那个新装备喔?飞行装置的!」

  讶异地皱着眉头的21O,脸上浮现无奈的表情。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这次换成6O一脸纳闷。21O到底为什么感到无奈?

  「这点小事,用通讯系统告诉我就可以了吧,不必特地到这里来。」

  「是没错。」

  21O一副6O在浪费时间的态度,6O试图反驳。

  「不过不过!总是靠通讯系统会运动不足的!」

  21O挑起一边的眉毛,像在问「所以又怎么样」。

  「而且,亲自看过装备做确认是很重要的喔?唉唷,就是那个嘛?对我们来说?准备万全?呃,那句话是……」

  「『任何事都做好万全准备,是我们通讯官的职责』。」

  「没错!」

  6O大声回答,21O终于点了下头。

  「确实如此。听见有新装备可以用,他八成会乱来一通。因为9S是好奇心旺盛的类型。」

  21O耸耸肩膀,语气跟说出口的话成反比,十分温柔。提到她负责的9S时,21O一直都是这样。

  6O兴奋地回答「我懂我懂」。她们负责的队员不同,身为通讯官的心情倒是相同的。

  「2B队员也是——她超爱乱来的——」

  跟S型容易遵从好奇心「乱来」一样,B型倾向于奋不顾身地「乱来」。虽然也是因为这样,她们才能在充满枪林弹雨的前线无所畏惧地战斗。

  「害我看得吓出一身冷汗。」

  「我知道基于机种特性,这也是无可奈何。」

  「但还是希望他们自重一点。」

  「不过讲这些也没用。」

  「没办法嘛——」

  所以16O与21O异口同声地说。

  「事前准备很重要的!」

  除此之外,通讯官之间的情报交流也很重要。即使是无关紧要的对话,同样属于情报。微小的情报累积起来,有时会成为重大决策的提示,或是回避危险的信号。简单地说,对通讯官而言,日常的一切都与任务有关。「日常即任务」。

  6O和21O确认完好几项新装备的注意事项及变更处后,稍微聊了一下天。当然,21O正在做事的手并没有停下。

  「好,让你久等了。」

  21O将检查完的飞行装置移回原位,让出位置给6O。弹射器一次只能装备在一架飞行装置上,因此检查也是每个人轮流。

  「那我去联络9S。」

  「嗯,麻烦你啰!」

  6O将2B的飞行装置固定在空位上,开始检查。

  〈那台机械 好大 喔?〉

  〈那就是 新装备 吗?〉

  〈接下来 要去哪里?〉

  〈接下来 要去哪里?〉

  【TB 14:30】

  寻找9S的所在地,对通讯官21O来说是「轻松的工作」。

  在地上的话,可能会因为卫星影像的分辨率或通讯带宽的关系导致坐标错误,不过如果他在地堡里面,绝对不可能搞错。21O站在门前,心想「9S就在这里」。

  伺服器管理室。地堡内设置大型终端机的房间。9S会在这里分析敌方的防护罩、解明新型黑客模式。他最喜欢这种精细的工作。

  只要没接获出击命令,他会一直、一直、一直……在这里做事。专注力相当惊人,经常连开门声都没听见。

  看吧,我就知道——21O在心中自言自语。9S专注地盯着终端机,没发现21O进来。虽然他的眼睛被眼罩遮住,可以想象9S肯定带着闪闪发光的双眼,埋头于工作中。

  听说人类在幼年期会忘记时间,沉迷于「玩玩具」这个行为,是否就是9S现在的状态?

  其实在前往机库前,21O先绕到了这里一趟。由于9S太过专注,她便没有特别叫他,那个时候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就已经超过三小时。

  在21O心想「得叫他休息才行」的瞬间,9S肩膀突然用力抖了一下,彷佛有人从背后大叫,吓了他一跳。

  「什么嘛,原来是指挥官小姐。」

  9S望向21O,耸起来的双肩放松下来。

  「『什么嘛』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不可以都不休息,连续好几个小时——」

  「是是!」

  「『是』讲一次就够了。」

  「是——」

  9S闷闷不乐地回应。

  「请你解除与终端机的联系,我要说明下一次的作战。」

  「咦——?不能就这样听吗?」

  「不可以,小心运动不足。」

  竟然得搬出6O不久前才对她讲过的台词。不过,9S比6O更需要运动。

  「起来走一下吧。」

  9S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终端机。

  「下一次作战的地点在哪?」

  「工厂废墟。要调查废墟内及周边的环境。」

  「意思是又要一个人啰,好寂寞喔。」

  9S百无聊赖地垂下肩膀,但他立刻抬头盯着21O。

  「指挥官小姐要不要也一起去?」

  21O知道他不是认真的。9S应该是真的觉得寂寞,可是不可能因此带指挥官参加任务。

  「不行,这是工作。别跟我撒娇,要自己一个人达成任务。」

  「我知道啦——」

  9S鼓起脸颊。只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沮丧。21O心想「那给你一点『糖果』好了」。

  「下一次的作战,好像会顺便实装新装备测试喔。」

  「真的吗!?」

  9S兴奋地问。不出所料,「新」这个词的效果十分显著。

  「详情到机库再说。你一面确认实际的装备,一面听我说明。」

  「是——!」

  就在这时,9S面露惊愕。

  「怎么了吗?」

  对了,刚刚他也有点不对劲。本以为9S是被进入伺服器管理室的21O吓到,他的眼睛却往不同的方向看。那个时候,9S是发现其他东西才抬头的。

  「总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东西奇怪?」

  「有种有人在看我的感觉。」

  9S环顾室内,但他很快就摇摇头。

  「怎么可能,一定是错觉。我太累了吗?」

  「就叫你定期休息……」

  「是是!」

  「『是』说一次就好!」

  跟他解释完新装备的功能后,非得逼他休息。累积太多疲劳可能会影响任务。21O边想边催促9S离开伺服器管理室。离开前又扫了一眼室内,当然没有人在。

  〈好险。〉

  〈差一点就被找到了。〉

  〈是说,『寂寞』是什么呀?〉

  〈不知道耶。〉

  〈人造人真是充满谜团。〉

  〈对呀,充满谜团……好有趣。〉

  〈真想多跟他们玩一下。〉

  〈对呀,真想……多跟他们玩一下。〉

  没有任何人的气息的伺服器管理室内,大型终端机的屏幕显示出四个字。

  通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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