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 来做一本轻小说吧!

  在一般编辑想必还在梦乡的大清早时间带。

  纮从一大早就端着早餐上桌。若是平时,唯唯羽都会替他做早餐……不过这阵子所有家事将会由纮一手包办。

  这是因为,从今天这个七月上旬的日子开始,唯唯羽将要动笔写稿。

  初稿对作家而言,是最为劳心伤神的作业。因此为了尽量减轻唯唯羽的负担,纮才会像这样在做早餐。

  ……然而──

  「意外地慢耶。」

  纮一看时钟,发现已经差不多是用早餐的时间了。他原本想在早餐时和唯唯羽讨论截稿及撰稿相关细节,但……

  纮站在唯唯羽的房间前敲了敲门,可是却没有回应。

  「唯唯羽,你还在睡吗?不赶快来吃早餐,上学会迟到喔。」

  这次他试着出声呼喊。但依然同样毫无回应。

  时间就这么一分钟、两分钟过去……纮终于伸手握住了门把。

  「唯唯羽,我要进去了喔。」

  他喀啦一声打开门──首先传入耳中的是,喀哒喀哒的冰冷声响。

  那是敲打键盘的声音。

  「……唯唯羽?」

  映入纮眼帘的,是熟悉的室内装潢。地毯上摆着一张桌子,还有朴素的床铺。紧靠在墙边的几座书柜,毫无空隙地塞满了数百本文库书。

  然后──唯唯羽人正在房间角落的书桌,面对着笔电。

  这是纮许久未曾见到的光景。

  唯唯羽的扑克脸摒除了所有情感,蕴含着令人感到恐惧的魄力。她有如宝石一般的双眸寄宿着坚定的意志,凝视着画面专心致志地不断敲打着键盘。

  就纮所知,唯唯羽会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刻只有一个。

  她是在写小说。

  出乎意料的状况令纮愣住,而他回过神后便战战兢兢地问道:

  「唯唯羽,可以打扰一下吗?」

  唯唯羽的手同时戛然而止。

  「那个……你在写小说是很棒啦,可是今天要上学喔。」

  「──嗯。」

  「所以,很抱歉在你写稿的时候打岔,不过差不多该准备一下了喔。」

  「──嗯。」

  「然后,我希望你和我一块儿吃完早餐后,到学校去上课。」

  「哥哥,我想要你帮我联络老师说,我身体出了状况,今天要请假。」

  「就我看来,你精神十足地在面对着电脑喔……」

  「我病了。我得了一种不写小说就会死掉的罕见疾病。」

  唯唯羽的眼神相当认真,大概是稿子写起来非常顺手吧。

  纮伤脑筋地抓了抓头说:

  「出道时你和我约法三章过吧?只有在会给许多人添麻烦的时候,才可以因为工作而请假不上学。现在还不是这种时期对吧。」

  唯唯羽的肩头小小地颤动了一下。

  「拜托你……请你遵守和哥哥的约定。」

  这时的纮有多么煞费苦心呢?从他口气变得异常来看,便不难想象。

  不过,可能是他的心意传达出去了吧──

  「……嗯,我知道了。」

  唯唯羽一脸遗憾地关掉了电脑的电源……恐怕是在这个瞬间耗尽了专注力,唯唯羽「哈啊」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早安,哥哥……」

  唯唯羽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到起居室去。可能是精神相当不济吧,抵达餐桌的唯唯羽一手拿着吐司发呆,完全没有开动的迹象。

  纮坐在唯唯羽的正面,开始享用早餐。

  「你感觉很困耶。难不成是起个大早在写作吗?」

  「不是……我从昨晚就一直在写。」

  纮差点将手上的奶油刀掉在地上。

  「骗人的吧?我回家的时候,你并没有开灯啊。」

  「嗯……我只睡了两个小时,可能是那时候吧。小睡一下思绪会比较清晰……」

  「……你第一天就这么冲,不要紧吗?」

  「……我想在尚有余力时先写下来。就连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写到卡住……」

  「这……这样啊……不过真伤脑筋耶。我原本想趁现在跟你讨论一下插画家的事──」

  唯唯羽的双眼忽然睁得老大说:

  「插画家确定下来了吗?」

  「不……不是,还没决定……对了,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你有希望请谁绘制吗?」

  「不,我没有特别的人选。毕竟绘画的事情我一窍不通,而且如果是哥哥挑的人,一定会画出很棒的插画嘛。」

  「……其实,我想拜托这个人看看。」

  说着,纮回到房间,拿出一本同人志给唯唯羽看。

  封面上头所画的,是漾着柔和微笑的年轻女仆。其用色轻淡又鲜艳,绘制的少女和情景无比温馨。肯定不是只有纮,见到这张插画会涌现近似于乡愁的情感。

  唯唯羽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说:

  「这个人,难道是──若叶……小姐?」

  若叶──这是过去纮和千千石协助绘制原稿的插画家名字。

  「你应该认识若叶老师对吧。毕竟你有看她所负责的轻小说,制作《在我和你之间》时也有稍微聊到……若叶老师好像对奇幻故事有兴趣,我认为非常适合你这次的小说。」

  然而,不晓得唯唯羽有没有在听纮说话。她仿佛被迷住似的,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插图。

  「……若叶小姐有可能替我的小说绘制插图吗?」

  「要是那样就太棒了。」

  「嗯!」

  脸蛋潮红的唯唯羽,亢奋地连连点头。

  「好棒喔,或许能和若叶小姐一块儿工作……我也得努力写小说才行。」

  「那么,我会马上去跟若叶老师接洽,唯唯羽你就继续专心在写作上。虽然需要看插画家的进度而定,不过初稿的截稿时间──」

  纮在此变得稍微吞吞吐吐的。

  不过那也仅是须臾之间的事。纮抛开了迷惘说:

  「可以拜托你两星期内完成吗?」

  好一阵子唯唯羽都说不出话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纮所说出的期间,以业界常识来思考,实在短得过头了。

  在此以雾岛礼祢为例。就她的情形,葛萝莉亚的出刊速度是四个月一本。而初稿的撰稿期间大约是一个月左右,这是纮和礼祢之间的默契。

  换句话说──纮要求唯唯羽的写作速度,要比平均水准的作家还快一倍。

  ……然而,唯唯羽却毫不介意地回答,让纮的预料落了个空。

  「嗯,好呀。那我得比平时还专心写稿了呢。」

  「……由我来说也很那个,感觉你不怎么烦恼呢。我认为自己的要求很胡来才对啊。」

  「我有稍微吓了一跳,不过大概不要紧。因为,不久前我也是一个晚上就写出一整章的稿子了,对吧?……而且呀──」

  唯唯羽浅浅一笑说:

  「我相信,哥哥无论何时都在为作家着想。截稿时间会这么短,一定也有理由对吧?所以我想说就接受吧。」

  「……抱歉,唯唯羽。我希望在这次的作品当中尽力而为。」

  这时,纮在心中接着说了下去。

  ──因为,这搞不好会是我们俩最后一部作品了。

  万一没有再版的话,责编就要换人──纮并未把这个和贺内的约定告诉唯唯羽。如果再版的话,今后也能一同创造作品,而且他认为不该将编辑间的斗争扯到小说来。

  只不过,倘若唯唯羽知道纮有可能会被撤换责编一职,应该会鼓起干劲吧。

  该为了尽量让作品变得完美,而坦诚一切吗──可是……

  「……嗳,哥哥。」

  纮的内心纠葛,在唯唯羽的目光之下烟消云散。

  至今纮见过许多作家,当他们知道能够写小说时,反应是形形色色。有的人会因为终于能动笔而欢欣鼓舞,也有的人会吐露着不安,觉得这次不晓得能不能写得顺利……但──

  唯唯羽的眼瞳中蕴藏着静谧的斗志,甚至令纮倒抽了一口气。

  「我总算能和哥哥一同创作小说了嘛。无论进度多么繁忙,我都会加油……我一定要打造出一部不会后悔的作品。」

  看来,没有必要搬出和贺内之间的约定,来激发唯唯羽的斗志了。

  即使不那么做,唯唯羽的热情依然如此熊熊燃烧啊。

  「……嗯,是啊。我们俩绝对能做出好作品的。」

  跨越了拟定企画,以及企画会议的关卡。

  纮和唯唯羽他们真正的一战开始了。

  「喔,对了。巳月老弟,我有买伴手礼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唯唯羽开始撰写初稿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于夜晚的会议室中。

  当封面设计的讨论告一段落之际,七节沙沙沙地摸索着纸袋里头。

  七节似乎是昨天才刚从意大利回国的,纮像这样和他直接会面,其实已暌违了三个月。

  纮略显惊讶地说:

  「您居然还准备伴手礼给我,真是令人惶恐。」

  「我平时受你很多照顾嘛。毕竟鲜少有人跟得上我难以理解的形容方式。这是你和我一块儿工作的谢礼。」

  语毕,七节将伴手礼──帽子递给了纮。

  「……是帽子……吗?」

  「巳月老弟,你知不知道Borsalino这个意大利制的帽子品牌呢?那是饰演黑手党的亚兰.德伦在电影里戴过的东西,我想说应该很适合你。」

  「总觉得您在兜圈子说我像黑手党,不过谢谢您的心意。」

  纮的扑克脸仍然一如往常地纹风不动,但他其实非常高兴。对编辑而言,能够实际体会到工作伙伴的信任,是最开心的事情之一。

  这时,纮想起了要告诉七节的话题。

  「对了,七节先生您很期待唯唯羽老师的作品,对吧?」

  「嗯,的确如此……难不成──」

  七节顿时绽放笑颜。

  「总算可以读到唯唯羽小姐的小说了吗?」

  「是的。我想不久就能让您一窥究竟了。」

  实际上,唯唯羽的新刊作业进行得相当顺利。

  近来,纮回家之后的唯一工作,就是对写稿中的唯唯羽说声「我回来了」。若是不这么做,唯唯羽会一直埋首写小说下去。

  最值得庆幸的是,若叶已经承诺会替作品画图。纮原本还很担心万一被拒绝怎么办,不过若叶回的信却是以轻佻的态度写道:「假如你愿意再帮我绘制原稿就好喔~」

  初稿毫无迟滞地进行着,插画家也确定下来了。纮必须延揽的其他业者则是……

  「……那……那么,巳月老弟。慎重起见,我跟你确认一下。」

  稍微沉浸在思考中的纮恍然回神。

  不晓得七节怎么了,只见他心神不宁地开口说:

  「关于唯唯羽小姐的作品……你愿意让我负责书籍设计吧?」

  纮的嘴角差点不禁放松下来。

  因为纮正在思索的,就是轻小说的必要人才──平面设计师。

  「是的,这当然。我很清楚七节先生您的工作成果多么令人赞叹……为了打造一部最棒的轻小说,请您务必接受委托。」

  「……唔……唔,这样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可不能轻忽以待呢。这次也由我来操刀吧!」

  七节的语气和他的遣词用字相反,相当地雀跃。

  「这下子事情瞬间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巳月老弟……等稿子和封面插画完成后,拜托你务必再告诉我一声。我很期盼喔。」

  「好的。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之后纮陪同七节到大厅去,和他打了声招呼告别。目送七节离去,纮在内心喃喃说道:

  ──唯唯羽的新作,终于正式开始起步了呢。

  这次的作品,已经不仅是纮和唯唯羽两人的东西了。在插画家和设计师加入之后,它逐渐成为一部轻小说。

  纮绷紧神经,打算回编辑部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

  他的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是──唯唯羽。

  这一瞬间,纮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至今的经验法则告诉他,写作中的作家捎来联络的情形,坏事的比例压倒性地多。比方像是截稿时间,还有截稿时间,以及截稿时间。

  「……喂?」

  『哥哥?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我有件关于稿子的事想跟你商量。』

  「……难道是截稿时间吗?毕竟那进度确实很勉强──」

  『不是那样。我只是要确认一下大纲的事情,所以才打给你。进度本身非常顺利。』

  「这样吗?……抱歉,我劈头就断定是截稿日的事。」

  仔细想想,纮这十天来总是看到唯唯羽在写作的身影。纮回家的时候,她一直都在面对电脑,有时甚至会忘记吃饭的样子。

  她便是如此全神贯注在小说上吧。

  『我认为这次的作品应该会很不错。我好久没觉得写作如此开心了。现在就写了一百五十页,已经完成大纲的一半以上了。』

  「喔,这样啊。很顺利嘛。」

  在纮的书系中,一本文库的页数上限规定是三百页左右。如果唯唯羽的话属实,这样进行下去,截稿应该不成问题。

  『嗯,我可以遵守和哥哥之间的约定。故事也进展到一半了,之后只要一如往常地依照「投稿规定的稿子」再写一百页,结局就──』

  ──慢着。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

  「喂……喂,唯唯羽!你刚刚说了投稿规定是吗!」

  『……?是呀,怎么了?』

  相较于一反常态地流露出动摇的纮,唯唯羽的语气显得呆若木鸡。

  纮感觉到冷汗在背后直流,同时战战兢兢地开口:

  「听好了,你冷静地听我说……那份原稿,已经超过了文库的上限。」

  『……咦?』

  「我所说的顺利,是指换算成文库的页数。你现在所撰写的原稿将会以跨页的形式制作成书,所以是文库的三百页……你已经写完整整一本的稿子了。」

  说完这句话,一阵不自然的漫长沉默流逝。

  这次的情形完全超乎纮预料──没想到,稿子竟会因为她的状况好过了头而产生问题。

  而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慌张不堪的声音。

  『是……是这样吗?我确实有觉得好像稍微长了一点。会是因为许久没有通过企画,导致我搞错了页数规定吗……?』

  不,至今都出过了两本书还没发现,这也实在是太有干劲了吧……唉,或许这部小说就是这么令她沉迷其中呢。

  只不过,现在重要的是页数。

  『怎……怎么办,哥哥?我想写的故事还有一半呢……』

  「总……总之你先冷静下来。首先,让我再确认一次原稿,看看篇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长。之后我们再直接讨论吧。」

  『嗯……嗯,我知道了。』

  不晓得唯唯羽内心有多么焦急,连道别的招呼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纮也倏地前往编辑部。为了尽快赶回家去,现在得先把工作处理完才行。

  结果,纮到了接近末班电车的午夜十二点才回到家。

  他有极度不祥的预感。毕竟唯唯羽的个性如此,她八成会为了小说一直醒着等到纮回来吧。虽然纮想打电话告诉她自己会晚归,不过却转到语音信箱,铁定发生了什么事。

  纮一走出电梯,便以几乎是全力疾驰的速度抵达自家门前,打开了门。

  不出所料,唯唯羽还醒着……然而,她的模样怪怪的。

  唯唯羽人在厨房,挂着一张有如幽灵般的表情,专心致志地洗着咖啡杯。

  「唯……唯唯羽……?」

  「……哥哥。」

  唯唯羽转过头来,一脸泫然欲泣地开口:

  「……对不起。我明明得动笔写小说,却毫无进展。这样下去会赶不上截稿日呀……」

  「你……你怎么了,唯唯羽?……减少页数这么困难吗?」

  「不,不是那样……我很清楚稿子为何会那么长。」

  唯唯羽表示,明明是照着大纲写,内容却变得那么长,原因全都出在异世界奇幻故事这个类型。

  尽管她很常阅读奇幻小说,却说不上写得很习惯。因此,撰写了自己能够接受的战斗场景和梦幻的情景描写之后,结果就变得冗长了。

  「不过,才写了大纲的一半就超过总页数上限,想来是相当文思泉涌吧……」

  纮其实也有错。他看过这次企画的第一章。回想起来,当时的页数就已经很多了。

  可是,唯唯羽的小说好看到让他不会去注意那种事。

  唯唯羽现在的小说,也一定是份很棒的稿子。然而,不论是什么样的旷世巨作,无法制作成书就没有意义。

  「因此,我想试着压缩内容,从头开始写写看……可是完全写不出好故事。感觉只是很平凡地在战斗罢了。」

  唯唯羽的神色充满绝望,好似在作恶梦一样。

  「我必须写小说才行。但就算我想写些什么而坐在电脑前,手指头仍一动也不动……」

  所以才会跑来洗咖啡杯吗?

  写稿卡住的时候,会转而进行不事生产的行动,对作家而言并不稀奇。「非写不可」的强迫性思考会令人静不下心来,可是小说没有进展,又让人徒增烦恼──思索到这里,纮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杯子、盘子、叉子、便当盒、水壶等擦得亮晶晶的大量餐具,正放在沥水架上阴干。

  「唯唯羽,难道你洗了家中所有餐具吗……?」

  「……我明白这么做没意义,但不做点什么就静不下来。」

  看来,唯唯羽的状况要比纮所想的还严重。

  「……我姑且问问,你想要怎么做呢?」

  「将目前的战斗场面统统作废,重新构想……是不是……不行呢?」

  纮一瞬间感到天昏地暗。

  虽说只有战斗场面,不过要从构想重新来过,这可不是进入了初稿阶段所该做的事。尤其这次的截稿时间压倒性地短。光是如此,便会浪费很多时间。

  ……但纮决定了。他绝对要让这部小说,成为彼此都不会后悔的作品。

  因为,搞不好这会是最后一次和唯唯羽工作了。

  「……不,如果你觉得那样会让小说变得更好,那就无妨。最不济的状况下,进度就由我来想办法处理。」

  「……谢谢你,哥哥。」

  然而,唯唯羽阴暗的表情并没有变得开朗。

  「但是,该描写怎样的战斗场面才好,我脑中完全没有头绪。说不定会很花时间……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

  唯唯羽之所以会卡住,理由恐怕是脑中描绘不出令她有种冲动,觉得「我想写这个」的战斗场面。如此一来,倘若熟悉异世界奇幻故事的人给予建议,那么问题或许能迎刃而解。

  「这样的话……比起我,那家伙可能比较有帮助呢。」

  「……那家伙?」

  「是你也很熟悉的作家。」

  幸亏明天不用上班。既然要行动,自然是愈快愈好。

  ▽ 劲敌

  「来,这是带给纮和唯唯羽的慰劳品。消耗脑力就会想补充糖分嘛。」

  隔天,在一般而言用过午餐后的时间带。

  纮一打开门,礼祢便如是说,同时递出送来的饼干。

  「……这是你之前买来的伴手礼对吧。我一直想说到时候问你看看,这是哪一家做的饼干呢。可以的话,我自己也想买。」

  「……啊,这可能不太方便。你想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拿给你,这样你能接受吗?」

  礼祢尴尬地别开了视线。那是一间礼祢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店家吗?纮感到遗憾。

  「不说那个,抱歉让你特地过来一趟。照理说应该由我们登门拜访才对。」

  「没关系。唯唯羽正在忙着写初稿吧?」

  「是啊。她现在也还在写稿。」

  「……嗯哼。」

  礼祢如此低语,探头看向起居室……而后她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出现在礼祢视线前方的,是神色险峻地凝视着电脑的唯唯羽。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礼祢存在的样子,全神贯注地陷入沉思,可能是相当苦恼吧。

  「唯唯羽从今天早上就是那副德性……我想八成很焦急吧。毕竟这次的截稿时间相当短暂啊。」

  「进度有这么紧绷吗?」

  「我想在三个月后──也就是九月推出唯唯羽的新作。」

  「──啥?」

  礼祢的脸上染满惊讶之情……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在轻小说完工之前,有几道必须完成的工序。作家撰写原稿、插画家绘制角色设定以及插画、设计师进行作品的样式设计、校正员确认文字,最后由印刷厂印制书籍。编辑如欲掌握全盘的工作状况,进行书刊的出版……大约需要花上半年左右的时间。

  而纮想用一半的时间──亦即三个月完成。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因为进度紧凑而给周遭人添麻烦。我已经跟插画家打过招呼了,她应该会维持平时的水准完稿……只是,勉强唯唯羽让我很过意不去。」

  「……但你也一样辛苦不是吗?制作期间变短而变得最忙的人,可是编辑呀。」

  「嗯,这我不否认……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繁忙,就疏于照顾其他旗下作品。当然,葛萝莉亚的下一集也是。」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呢?不用勉强也没关系呀。」

  「……不仅是唯唯羽,我希望所有作家的努力都能得到回报。若是为此过劳而倒下,那可正合我意。」

  然而,疑问并未从礼祢的脸上散去。

  纮根本就没有回答到礼祢的问题。为什么提早出刊,就算是为了唯唯羽好呢?礼祢会无法理解也是在所难免的。

  「再说,现在正面临关键时刻的不是我,而是唯唯羽。」

  「……那么,我们没什么时间闲聊了呢。」

  语毕,礼祢带着正经的神色走进屋内。

  唯唯羽至此才终于发现到礼祢的样子。礼祢对着抬起头来的唯唯羽说:

  「唯唯羽,好久不见了。原稿的状况怎么样?」

  「……不太好。感觉简直像是徘徊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似的。」

  如此述说的唯唯羽,表情相当阴沉。

  「状况我听纮说了。你有事想找我商量吧?……当然是指目前正在动工的小说对吧?」

  「……嗯。其实呀──」

  之后,唯唯羽一五一十地吐露了昨晚向纮倾诉的烦恼。亦即无法一如己意地写出战斗场面,以及其原因在于不习惯写异世界奇幻故事。

  「原来如此,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我和哥哥一块儿考虑过……希望你看看我的稿子,然后告诉我该怎么样才写得出符合这部作品的战斗场面。」

  「……你这话可真够惊人的。让别人看未完成的小说,不就像是暴露出裸体一样吗?要是我的话,就会羞愧而死了。」

  唯唯羽的状况就是如此地山穷水尽──纮虽如此心想,却未告诉礼祢。现在是作家之间的问题。不论身为编辑或是哥哥,都不该插嘴。

  「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唯唯羽,你舍弃了先前的企画,在写新的小说对吧?这表示你对目前的稿子有所执着,是吗?」

  「……嗯。我想和哥哥一同创造出,由衷让人感到刻骨铭心的小说。」

  「……嗯哼。」

  在短短一瞬间的沉默之后──

  礼祢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地开口说道:

  「坦白说,我没什么意愿……要我协助唯唯羽提升小说的品质,就像是在否定雾岛礼祢这个作家嘛。」

  「────!」

  唯唯羽紧抓着裙摆。

  「唯唯羽的作品最好不要完成──我可一丁点也没这么想。我反倒希望你尽快像其他作家一样站在战场上……因为我输给了你。我想再次和你的小说一决胜负呀。」

  礼祢有如刀剑般锐利的视线,贯穿了唯唯羽。

  她的目光和撰稿时如出一辙。

  「光是在脑海里想象你的小说,便会有一股类似焦躁感的东西让我内心一阵焦虑。只要这份痛楚不消失的一天,我就不想在小说方面协助你……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擅长写异世界奇幻故事的作家呀。对吧,纮?」

  「……的确,也不是不可能介绍其他老师给唯唯羽。」

  「那么,就请对方教她技巧和知识吧。我无法帮上唯唯羽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教我。」

  随后,寂静笼罩着室内。

  之后传达到纮耳中的,是唯唯羽充满决心的嗓音。

  「比起其他的作家,我就是要礼祢教我。因为我在成为作家之前,就很尊敬你了……我甚至还曾经一度追寻过你的背影。」

  「……追寻我的背影?」

  唯唯羽对诧异地喃喃说道的礼祢点了点头,然后忽地走向壁橱去。

  礼祢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里头沉眠,当然纮也是。

  那是纮和唯唯羽一同创作的小说。

  「……礼祢,你看看这个。」

  唯唯羽从收纳箱中取出一个茶色信封,交给礼祢。

  信封厚到一眼就看得出来,里头放着大长篇的稿子。

  看到这东西的瞬间,纮便理解了唯唯羽的意思。那份稿子是以前纮也看过的──唯唯羽邂逅《闪钢的葛萝莉亚》之后写的小说。

  「这是……奇幻小说?」

  礼祢低头看向原稿,翻动着页面……而后身子像是触电般僵住。

  礼祢将目光转向纮说:

  「……纮,这里的红笔字,全都是出自于你吗?」

  「是啊。我也大致记得给过什么建议。」

  「……那么──」

  低声呢喃的礼祢,用手指抚着稿子上的一句话。

  「这里写着的『这部小说有雾岛礼祢的味道』──这也是你的感想?」

  「……嗯。我不太会表达,可是我从唯唯羽那部小说里,感觉到对《闪钢的葛萝莉亚》的敬意。」

  「我第一次想写奇幻小说的契机,就是礼祢。」

  唯唯羽对礼祢露出的眼神,极为死心塌地。

  「看完《闪钢的葛萝莉亚》后,我完全静不下来。让我雀跃不已的世界观,以及打动我心的战斗场面,全都是初次体验──才会让我想撰写像《闪钢的葛萝莉亚》一样的小说。」

  「……你以我的葛萝莉亚为目标……」

  如此细语后,礼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唯唯羽的小说。

  「……『开头要写得更有冲击性,让读者无法忘怀』、『虽然战斗场面的情景描写精彩绝伦,不过分量实在很多,若能删减并卖弄得足以刺激读者的想像力,就会更令人兴奋了』──纮,你用红笔写了很多东西呢。」

  「嗯,写奇幻小说很困难……结果还是没办法和葛萝莉亚并驾齐驱。」

  礼祢挂着宛如作梦一般的表情,眺望着唯唯羽的小说。

  「……这么说来,从我出道以来,唯唯羽就有在看我的作品了,对吧?」

  那是礼祢的知名度仍然几乎等于零的时代。

  受到提拔后成为作家的种子,仅仅一心一意地以有趣的作品为目标撰写着小说,热衷地倾听纮身为编辑的建议,祈求尽可能送到许多人手上──陈列在书店里的《闪钢的葛萝莉亚》,深深地烙印在位居远处的唯唯羽心中。

  而唯唯羽也期盼写出这样的小说。

  「我的心情和那时一样……如今仍然崇拜着雾岛礼祢这名作家。」

  唯唯羽轻轻地碰触自己的胸口。

  「我所写的异世界奇幻故事,肯定会成为截然不同的东西。可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我也想在作品中留下《闪钢的葛萝莉亚》的影子……所以,我再次拜托你。」

  唯唯羽一心一意地,带着诚意和敬意低下了头。

  「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为了让小说尽可能接近我的理想。」

  之后,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礼祢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呢?她的表情透露出忧虑,口气威风凛凛地说:

  「我自己也觉得很奇妙。很荣幸听到你这番话,可是我的意思毫无动摇……我果然没有办法协助你。」

  这一瞬间,纮清楚听到自己内心刺痛的声音。

  唯唯羽想必也一样吧。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纵使知道了你的心情,但我不愿输给你的想法也不会改变。倘若我在此伸出援手,你就会变成我的伙伴。唯有这件事我不希望发生……因为我想要当你的劲敌。」

  「……这样呀。」

  唯唯羽缓缓抬起了头来。

  她脸上挂着竭尽全力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既然礼祢那么说,我就放弃了。」

  「……你要说的事情就只有这些对吧。那我走了。」

  礼祢带着慧黠的表情站起身,离开室内。

  纮拼命克制着自己想挽留礼祢的心情,目送她离去。

  因为,对一名作家燃起熊熊斗志的她,才是唯唯羽憧憬的雾岛礼祢这名少女。

  「……你别太沮丧。纵使战斗场面不如意,我也会尽力给予建议的。毕竟我也是雾岛礼祢的责任编辑啊。」

  「……嗯,说得也是。」

  唯唯羽露出静谧的微笑,然而那份笑容果然显得悲伤。

  而后唯唯羽重新开始写稿,纮也处理着能在家里进行的编辑业务。他们兄妹俩之间并未闲聊,唯有挂钟的滴答声静静地响着。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吧。

  门扉忽然「砰!」一声敞开,令纮缩起了身子。

  「……发生什么事?」

  纮略显动摇地转移视线……而后身体整个僵掉,就像看见了不敢置信的事物一般。

  在那儿的是──一脸气鼓鼓地拿着包包的礼祢。

  「礼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不太清楚呀。我原本在半路上是想回去工作的。」

  礼祢的口气显得冷漠又粗鲁。

  「可是,方才唯唯羽的表情和话语,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我心烦意乱,所以我回了公寓一趟后,又再过来了。」

  纮看向时钟,发现礼祢离开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不说那个,据称尊敬我的可爱后进,现在方便吗?」

  「啊……嗯……唯唯羽,可以打扰一下吗?」

  「…………怎么了吗?我还不用吃饭──」

  这也难怪唯唯羽会顿失话语了。

  因为才刚与他们道别的礼祢,不知为何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

  「跟你借点时间。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完,礼祢便沉重地放下了包包。她从里头拿出来的是两本轻小说,以及五本左右的漫画。光看封面,每一部都是战斗作品的样子。

  「礼……礼祢?这些书怎么了吗?」

  「这些书呀,是构成我本人雾岛礼祢的伟大作品。要是从我身上摒除掉它们,我就什么也不剩。它们带给我的影响,强烈到我羞于启齿的地步……我要把这些书借给唯唯羽。」

  「……为……为什么?」

  「我呀,无法和睦地与你携手合作。尤其关于小说这方面,我可是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越你的背影。所以……如果你想学战斗相关的东西,就看这些书,从我身上偷学吧。」

  「喂……喂,礼祢,你这番话也太强人所难了喔。我告诉过你,唯唯羽的截稿时间很严苛吧?」

  「这我当然晓得!但这是我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别看这些书很多,其实我还有更多,这些已经去芜存菁过了!」

  礼祢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狠瞪着纮。

  「我不清楚这些作品能够带给唯唯羽多大的助益。可是我保证,它们都很值得学习……倘若你想写出像是雾岛礼祢的战斗场面,我就把书留在这儿了。」

  唯唯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礼祢……而后忽然采取某种行动。

  唯唯羽牵起礼祢的手,温柔地握住了。

  「……干……干么呀?突然握住我的手。」

  「……我非常开心。不论是你回来一事,或是不愿意老实地协助我。总觉得这样子很有你的风格。」

  唯唯羽扬起过去只给纮看过的微笑说:

  「谢谢你。我就借一下你珍惜的作品喽。我会想办法腾出时间的……再说,我也正在考虑要不要重看一遍呢。」

  「……重看一遍什么?」

  「《闪钢的葛萝莉亚》……礼祢你说,在这里的所有作品构筑了你……我想对我来说,葛萝莉亚的定位肯定也一样。」

  「……喔,这样呀。」

  礼祢表情冷淡地别过了头去。

  然而,纮确实看见了她的脸颊微微染上一抹红晕。

  「不过,这可不容易喔。这个类型或许是你第一次挑战,但读者可是看过了无数的异世界奇幻故事。在那当中,必定也有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怪物级小说。」

  「嗯。尽管如此,我也得写出读者觉得有意思的小说……这不仅是为了读者,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我自己。」

  在纮眼前的,不是那个为企画烦恼、迷惘的唯唯羽了。

  早已做好觉悟要写出一部最棒的小说,这样的一名作家就在这里。

  「……就是要这样才对。」

  礼祢莫名开心地说着,之后背对唯唯羽,起脚前行。

  「先声明,我可没有在支持你喔。所以,像什么『加油』或是『我很期待』之类的话,就算撕烂我的嘴也不会说。」

  然后,礼祢站在门前,仅转身望向唯唯羽一次。

  「只是──我会以一名作家的身份,等待着你的小说。」

  「……嗯。谢谢你,礼祢。」

  最后,礼祢对唯唯羽稍稍挥了挥手,迈步离去。

  简直像是风暴来袭一般──然而纮的心中,却奇妙地萌生一股欣慰之情。

  「……哥哥。」

  尽管低声,唯唯羽的嗓音仍然澄澈。

  「我不太会形容……但我觉得这次的小说,会成为一部令我无法忘怀的作品。」

  听闻唯唯羽蕴含了决心的话语,纮微微放松了嘴角,颔首同意。

  ▽ 由于身为编辑

  打从唯唯羽开始写初稿已经过了三周,时间来到七月下旬。

  换言之,这表示唯唯羽迎向暑假的同时,截稿时间也过去了──从结论来说,纮收到唯唯羽的稿子了。

  唯唯羽平安无事地完成了初稿。

  「……怎么样……呢?」

  午夜时分,在公寓的起居室中。唯唯羽心惊胆跳地开口问道。

  当作家询问编辑这次的小说如何,他们想问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好不好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而纮的答复是──

  「很有趣喔。我认为这部小说很有你的风格,动人心弦。」

  「真的?」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作家,我都不会对小说扯谎的……所以,我用自己的角度整理出,我认为这样修改比较好的意见了。」

  纮将用红笔改过的唯唯羽的稿子放在桌上。

  这次的初稿很有意思──纮这番话并无虚假。可是,编辑的工作是面对小说,思考之后该怎么样让作品精益求精。

  确认初稿对纮来说,是相当耗神的作业之一。编辑不经大脑的发言,有可能会导致作家失去自信。最糟糕的状况下,甚至会触怒作家,使得两人交恶。

  ……不过,尤其是唯唯羽,看来不需要有这层顾虑。

  「这样呀……原来有可能变得更好呢。」

  如此低喃后,唯唯羽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说:

  「那么,这次也麻烦你了……什么样的意见都行。拜托哥哥协助我,让我尽可能地写出有意思的小说。」

  她的表情正经到令纮不禁屏息。

  眼前的少女,贪婪地想往高处爬。

  「嗯,这当然……整体来说,感觉世界观的描写有点太多了。我希望让它变得比现在更易读,成为一部善待读者的作品。」

  「……嗯。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干脆放胆进行改革吧。在不会令读者混乱的程度之下删除设定,在本集只进行最低限度的说明──」

  面对纮真挚的话语,唯唯羽十分投入地点头如捣蒜。

  尽管是条茫茫不清的道路,仍相信前方有着终点而和作家一同迈进。

  这个瞬间,对纮这个编辑来说,舒畅得不得了。

  大约经过三十分钟后,纮从原稿抬起头来说:

  「我的意见大致就是这样。距离出刊还有两个月,我们就来进行不会留下悔恨的改稿作业吧……喔,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无视于歪头纳闷的唯唯羽,纮拿出了平板电脑来。

  「我想你撰写初稿应该累瘫了……看了这个,肯定能够激励你的。因为就连我也按捺不住笑意呢。」

  「…………?」

  唯唯羽瞧向平板……而后就直接像石头一样定住了。

  画面上映照出来的,是一名少女的插画。那名女孩浮现出虚幻的笑容,身穿施以西洋风格装饰的衣服。

  「这难道是……」

  「是你这部小说的女主角……若叶老师画出了角色设定图喔。」

  初次面对自己创造出来的少女,唯唯羽呆愣不已。

  「──好棒!」

  随后,唯唯羽亢奋地红着脸说:

  「该说是超越了我的印象,还是我能够自然地接受『原来这女孩在我脑海中』吗……总之太棒了!」

  「那么,可以请若叶老师照这样继续进行吗?」

  「嗯!……我好期待。若叶小姐也会画其他的角色对吧。」

  唯唯羽陶醉地喃喃说道。

  「你要把刚刚的角色设定图传到我的电脑喔。一定喔!假如你忘记了……呃……我就再也不帮你打扫房间了。」

  「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对我施压无妨。我会确实传给你的。」

  在纮感到会心一笑的同时,他在回房前向唯唯羽道了声「晚安」……然而,唯唯羽恐怕会稍后才钻进被窝里吧。照她的个性,肯定会立刻着手进行改稿。

  纮一来到房间的桌子前,便拨了通电话给若叶。虽然她说这个时间不要紧,但万一她正要睡了而心情不佳的话那该怎么办……纮的担忧,最后以杞人忧天作结。

  『安安~巳月,怎么啦?』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开朗声音,甚至令纮不禁感到畏缩。

  「辛苦了,若叶老师。您目前有空吗?」

  『有喔有喔,没问题的。刚完成一件大工程,我在放松休息呢。方便的话,你要不要也过来呢?我正在开中意的烧酒喔。』

  「您的心意我很开心,不过还是留待下次的机会吧。我深夜出门,会让同住的妹妹担心的。」

  纮半开玩笑地说道。

  「另外,我请唯唯羽老师确认过您提交的角色设定图了。她这边没有问题,可以请您直接进行封面草图的作业吗?……唯唯羽老师非常高兴喔。」

  『哇,真的吗?太好了,我原本还很不安,想说她会不会喜欢呢。』

  「怎么会,您太谦虚了。您笔下的角色如此美妙,不是吗?」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我是头一次在商业作品中画奇幻风格的图,不晓得我的本事能够活用到什么地步,所以有点害怕呢。不过在作画的时候我很亢奋,想说要来画一大堆可爱的荷叶边啦。』

  实际上,若叶的角色栩栩如生到令纮感动地心想「这个人很乐在其中呢」。

  毕竟是那个以校园青春作品而广为人知的若叶来画奇幻插图,等到书本完成之后,读者们铁定会受到和纮一样的冲击吧。

  『而且,唯唯羽的小说也很棒呀。害我都想大喊:「要我画出不输给小说的插图,这门槛也太高了吧。」』

  「您对它如此赞誉有加吗?」

  『嗯,最起码我是这样。该怎么说──这故事非常温馨。不管是现代或异世界,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心意都不会变呢……啊……啊哈哈,当我刚才没说过!拜托别要求插画家讲出一本正经的感想啦,真是的!』

  可能是忽然聊到正经的话题而感到害臊,若叶腼腆地笑道:

  『不过,我作画时可是当真干劲十足喔。因为感觉这次的小说就像是你们的写照嘛。』

  「……我和唯唯羽老师的写照?」

  『那部小说的主角,是以你为蓝本吧?』

  「咦?」

  纮一瞬间心生动摇。

  「不……不不不,那不可能。我并不是那么帅气的男人啊。我不会为女孩子那么拼命,或是那么温柔。」

  『唉,本人没发现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不过我认为,那个毫无迷惘又正直到令人傻眼的地方,和你一模一样喔。』

  「……是这样吗?」

  『不然我可以拿小奈跟你赌。』

  「擅自拿千千石当作赌博的筹码,我觉得很不厚道……」

  不过,倘若真是如此,纮至今就是正经八百地在精读着,以自己为主角蓝本的故事了。

  ……这总令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我也很期待这次的小说成书……这下子我得努力绘制封面插画了呢。』

  「……是的。我非常期待若叶老师您的画作。」

  最后打声招呼,纮便挂断了电话。

  纮看向时钟,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接着就是去洗个澡,稍作休憩后到床上躺平……平时的他就会这么做吧。

  然而,纮并未换上睡衣,就这么坐在桌前。不久后他从包包拿出来的,是装有原稿的茶色信封。

  那是礼祢前些日子交付的《闪钢的葛萝莉亚》第八集初稿。

  「……好。」

  纮像是做好觉悟似的喃喃低语,而后翻阅起稿子。

  纮的夜晚尚未结束。随着唯唯羽及礼祢的小说逐渐成形,编辑的业务将会愈来愈繁忙。

  不过既然这是自己的工作,那唯有真挚以待。

  就像方才若叶所说的,将小说、插画和设计统整为一本轻小说,是纮这个编辑的工作。

  「……前辈,你最近好像很忙耶。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加班喔。」

  于草木沉眠,编辑却不眠的丑时三刻──凌晨两点左右。

  在编辑部里,听到千千石向自己攀谈,纮以缓慢的动作抬起了头。

  千千石已经完成工作,准备好要回家了。纮放眼望去,在座位上工作的编辑就只有寥寥一两个人。其他编辑不是已经打道回府,就是和同事去喝一杯了吧。

  但纮的工作,还不晓得何时有办法结束。

  「……我手上太多预计在下个月出刊的书籍了嘛。」

  纮脸上所浮现的是一如往常的扑克脸……不过表情流露出疲惫。

  距离唯唯羽的新刊上市──亦即下个月的出刊日,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该做的业务有很多种。就算只看唯唯羽的新刊这一项,就有确认店铺特典用的插画、从数十种封面设计当中精挑细选出三款,再从彩色打样里头选出一款定稿。更别说还有检查其他旗下作家的稿子、讨论截稿时间、斟酌企画,诸如此类的……

  「前辈,不休息一下对身体不好喔。」

  「我会休息的。进行得够顺利的话,早上我就能回家了。然后睡个几小时,再回到这里来上班。」

  「……不然我帮你捏捏肩膀好了?」

  「务必拜托了……我是很想这么说,但你用不着顾虑我。你光是自己的事情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吧?下次休息时间再陪我吃个饭就够了。」

  「这……这样吗……?那个……前辈──」

  千千石精神抖擞地行了个举手礼。

  「祝你武运昌隆!」

  「嗯,你也是。」

  纮目送千千石离开编辑部之后,便揉了揉开始麻痹起来的眼皮。实际上,他无法完全掩藏这份疲惫……但即使如此,仍然松懈不得。

  依照纮的工作状况,唯唯羽的新刊有可能变成十月以后才发行──「这铁定不妙」。

  「为了替唯唯羽寻这名作家准备好一个发光发热的舞台,唯有那个情形一定要避免」。

  纮挤尽力气抬起头面对电脑……这时忽地注意到。

  有一封新邮件是来自唯唯羽的。主旨是「关于后记的事情」。

  「……唯唯羽,你已经写好了啊。」

  纮确实在今天傍晚时分,有传一封邮件督促她差不多该写后记了。纮原本还以为明天才会完成,看来唯唯羽一直工作到这么晚。

  确认后记用不着花多大的工夫。纮反射性地开启信上夹带的文字档。

  「……啊?」

  纮吓傻的表情,倘若千千石在这儿的话一定会笑出来。

  眼前的档案毫无疑问是后记没错。从唯唯羽的招呼开始,撰写着对于本作的情感──接着,剩下的篇幅全都写满了对作品相关人士的感谢话语。

  里头有编辑纮的名字、插画家若叶的名字、拔刀相助的朋友某K作家的名字,还有设计师、校正员、印刷厂的人、编辑部的成员、全国书店,以及愿意取阅的读者,她针对这些人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两面谢词。

  这正是不良后记的典范。为了购买书本的读者,对相关人士的感谢应该要控制在最低限度才对,一般不该写得如此巨细靡遗。

  ……尽管纮知道,却依然──

  「……哈哈。」

  不禁笑了出来。

  当笑意总算平息的时候,纮开始动手拟回信。

  ──前半段很好,不过感谢的话语实在太多了。那样固然能感受到唯唯羽老师的诚恳,但可以请你修改吗?

  纮又补上了一句话,作为总结。

  ──可是,那样很有唯唯羽老师的风格,我个人并不讨厌。

  按下传送键之后,纮使劲伸了个懒腰。

  「……好,开工吧。」

  为了出现在唯唯羽的后记,那些参与本书作业的人们──

  就再稍微努力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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