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平稳生活的结束

  「没有用的。」即使被人用简短的一句话泼了一桶冷水,但立夏仍没办法心服口服。他拿起听筒,按下了三码的电话号码:1、1、0,拨号成功,听筒里响起嘟噜噜的拨号音。

  喀的一声电话被切断了,白皙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听筒放置处的切话键。

  「为、为什么——」

  安娜塔西亚把身体挨近话说到一半的立夏,伸出食指碰触嘴唇。立夏无法忤逆这个要求安静的手势,被这副会让人犹豫该不该触犯的美貌贴近,他忍不住变得退缩。

  「哥,你快来看,电视在报导刚刚的事件,」

  纱友的声音似乎是从客厅传来的。听到了妹妹大声呼唤,立夏回身走开,安娜塔西亚紧跟在后。

  事件的所有关系人全都聚集在山阶家的客厅里,立夏和安娜塔西亚进来后,全部五位当事者便凑齐了,放置在角落的电视正在播映事情的始末:

  『——发生了与电车相撞的冲突事故,据报似乎是闯了红灯的轿车在穿越直行中的路上电车时被电车撞飞。所幸,路上电车的乘客里头并没有出现重大伤员,可是因为这桩事故的缘故,秋穗台线现在仍旧处于停驶的状态。』

  地方节目特有的些许模糊画面目前所播放的,是当地电视台的镜头所拍摄的现场。而画面右下角则打上了字幕:「惊险的大惨剧」。电视上横倒的车子确实是当初一路追着立夏等人的那辆车子,车子惨不忍睹地被撞得支离破碎翻倒在一旁。

  『驾驶车辆的男性受到两脚骨折的重伤,已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同车的其它人也都没有生命的危险。』

  立夏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同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虽然对方是身分不明的袭击者,也不能因为是坏人所以死掉就无所谓,这时立夏忽然望了安娜塔西亚等人一眼。是哪边?坏人究竟是哪边?仔细思考的话,哪一边才是正义的伙伴至今依然还没有答案。

  『警方将等驾驶的男性恢复意识之后,展开详细的事件侦查。那么,接着是下一则新闻——』

  「咦咦?为什么这样就没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纱友和立夏对着电视大声嚷嚷。

  「就这样而已?事情真的就这么单纯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警察呢?有那么多警察在现场,却什么也——」

  电视上正播映着排排站的警察,以路上电车与车子为背景,一大群平时应该不可能动员到的警察人数,立夏和纱友回头看着安娜塔西亚等人。

  「怎么都没听新闻提起枪械之类的东西?」

  「难不成是他们没有发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安娜塔西亚知道答案,这点立夏也隐约察觉到了。警察的确是出现了,他们并排站着,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形成了一片人墙,宛如在公开宣示不希望任何人踏进那里一步一样。

  那绝对不是正在进行搜查的模样。对着用眼神询问的立夏。安娜塔西亚则是以点头作为回答:

  「警察处理掉了。」

  「处理指的是——」

  「被害程度尚在许可的范围内,已由少佐向各地辖区联络过了。」

  立夏抱起了头。

  「怎么会这样,太没天理了——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还拿手枪什么的互射,这里可是日本耶……」

  先前的奇特遭遇重新在脑海里浮现。事到如今,这一连串遭遇是不是真的都很令人怀疑。这会是梦吗?可是拇指在隐约作痛,所以这不会是在作梦,因为拇指确实被咬了一口,动口咬人的是纱友,不知是不是回到家里的缘故,她完全恢复平时强硬的态度。立夏心想女人还真是坚强的生物——总之就是现实主义者。

  「——该不会藏起来了吧?全部藏得一干二净?骗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纱友就像要甩开什么东西一样摇着头,她眼珠向上翻起,把恶狠狠瞪人般的视线投向安娜塔西亚,但是金发的少女却不为所动。

  「因为这是任务。」她以冷冷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已经受够妳们了啦!」

  纱友就快发飘了,她凶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绑在左右两边的头发摆动了起来。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我们家又没有钱,我爸虽然是官员没错,可是他的职位凉到不行,又是被人家调职的,所以才会搬到这种乡下地方住、每天花两个小时通勤上班的啦!」

  「纱友说得没错。我们家是很平凡的家庭。我爸与其说是被调职,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担任什么了不起的职位。」

  「就是这样,我爸只是小小的书记官而已,被调派前去服务的国家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那个——喂,那国家叫啥名字啊,哥?」

  「叫利沃——什么的,不知道位在哪里的某个偏僻国家,是那种没有人知道的小国家啦!所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们没有被牵连进这种事件的道——」

  「那个国家叫利沃尼亚。」

  「啊啊,嗯,没错,就是听起来像这种感觉的——咦?」

  「叫利沃尼亚。」安娜塔西亚又重复了一次。

  「咦?」

  立夏忍不住回问,他掌握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位在哪里的某个偏僻国家——利沃尼亚,那种没有人知道的小国家。」法兰崔西卡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投以锐利的视线。她瞇起来的眼睛看得出来带有攻击欲望,如同喃喃细语般的无机质嗓音也让立夏有些畏怯。

  立夏感到困惑,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他没办法忍受法兰崔西卡刺人的眼神,于是忍不住瞥开了视线,这回反而和安娜塔西亚眼睛对上了。

  「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是穷乡僻壤,是一个位在波罗的海沿岸的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国家喔。」

  紧接着瑷华,安娜塔西亚继续说道: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利沃尼亚现在有一点小问题,所以说——」

  「……所以说?」

  「我们来到日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

  纱友碰的一声跌坐到沙发上。她坐在立夏的旁边,伸手摸索他的手臂一把抓了过来,被抓住的立夏与纱友面面相觑,对彼此都无话可说。纱友歪着脖子,在立夏的耳边窃窃私语:

  「她们是和爸爸有关系的人?」

  「我也不知道,这究竞是怎样……」

  立夏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状况?她们又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才前来这里的?

  等到两人的父亲回到家里,已经是过了约一个钟头后的事了。

  在山阶家的客厅,立夏坐在转角沙发的一角上,感觉如坐针毡。而一旁的纱友则还是老样子。又像是生气又像是闹别扭似的,故意把背靠在立夏身上,身体歪成倾斜的模样坐着。

  法兰崔西卡和瑷华各自站在窗边,不停地环视周遭,警戒着外头的状况。只有安娜塔西亚坐在沙发上,和山阶贤三面对面。

  立夏与纱友的父亲——贤三搔着从嘴巴长到下巴一圈上下相连的大胡子,低声地和安娜塔西亚谈活。

  「所以说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妳们是前来护卫利沃尼亚公国继承者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

  「ja。」

  安娜塔西亚点点头。

  「而那就是我女儿?」

  「ja。」

  「不可能吧。」

  「是真的。」

  诡异的对话在眼前展开,纱友凝望着立夏,立夏也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看得浑然忘我。似乎开始演变成大事情了,纱友是公国的继承者?立夏指着纱友,纱友则是拼命左右来回摇头。

  「利沃尼亚大公奥古斯都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安娜塔西亚说道,「年岁已高,并且身染数种疾病,虽然现在是稳定的状态,但是御医对大公的健康感到担心。大公没有直系的继承者,第一继承权,暂且是由利沃尼亚大公的表兄弟的嫡子古洛葛尔所保持。」

  「既然如此,就让那个叫古洛葛尔的人继承就可以了吧!何必翻出以前的文献,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麻烦呢?」

  贤三如此说道后,安娜塔西亚轻轻地摇摇头奉不否定。

  「如果他不是共产主义者的话,或许就由他继承了。可是,在我们国家被并入苏联的时代,有一部分的人狂热地信奉上了共产主义,而古洛葛尔就是其中一人。」

  「啊啊,也就是所谓的狂热信仰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可就有些不妙了呢。」

  「如果由他继承利沃尼亚大公之位的话,公国将会倒退回苏联支配的时代——所有的民众都如此相信,而且大半以上的国民都不期望走回头路,如果革命的趋势攀升,古洛葛尔阵营或许会以肃清的手段来作为响应。因此。议会便在寻找比他更具有正统的继承权利,而且能得到民众强烈支持的继承者。」

  「而那就是纱友?」

  安娜塔西亚默默地点头。

  「这是在开玩笑吧,真令人难以置信。此话当真?」

  贤三煞有其事地在她的面前张开双臂。

  「在前利沃尼亚大公雷翁哈路特的日记里,记载着这件事情。该篇记述的正当性,已由侍卫长露登多鲁夫,以及利沃尼亚国教会的大僧正菲灰特两人作为证人在神的面前保证了。」

  「这可伤脑筋了。」

  贤三像是认栽了一般仰望天花板,用一只手沙沙作响地搔着头。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也没办法了。」贤三以茫然的声音说道,「嗯,没有错,确实是由我领养的。基于上一代的提欧多利非——提欧爷爷的吩咐。」

  「骗人!?」

  「你骗人的吧……」

  纱友与立夏同时站起身来,两人从沙发一跃而起挤在父亲的面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

  「爸,你这不会是在说笑——」

  贤三就像在赶虫子一样挥了挥手掌心。他不急不徐地收回了前言,突然摆出一脸正经的模样开始侃侃而谈:

  「只不过呢,我听到的遗言内容是这样的——别让孙女和政治扯上关系。一旦成为了统治一国的国王,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自由。将得背负掌管人民的性命、财产、以及国土等庞大的重责。他说别让可爱的孙女一肩担起如此沉重的负担。」

  「——可是……」

  贤三向话说到一半的安娜塔西亚大大地张开手掌心,伸到她的面前要她稍安勿躁。

  「总之,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位小姐……上一代、提欧多利非大公是为了什么理由来到这个国家的,妳知道吗?」

  待安娜塔西亚点头后,贤三继续说道:

  「大公过去所心爱的,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少女。既然国籍不同,宗教信仰自然也不一样。对方是一名早餐以纳豆、味噌汤与酱菜为食,喜爱吃手工味噌和自家制的酸梅干,极为平凡的日本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祖母吗?」

  纱友嗫声说道,立夏暧昧地点点头。

  「我想他们大概是搞私奔之类的,虽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不论是耍浪漫、还是搞平民化,这往事的规模都太庞大了。太过壮大以至于没办法融入状况。更何况,一想到这个话题的最后会和纱友产生连结——立夏和纱友面面相觑,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两人的气势都被贤三平静的语气给抹杀掉了。

  「提欧爷爷不希望孙女碰上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在最后,他是这么表示的……希望孙女能身为一个平凡人,自由地爱上别人,自由地与那个人厮守到天荒地老,还望妳明白……」

  不知道是贤三这一番话奏效了,亦或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效果,总之安娜塔西亚一句话也没说。法兰崔西卡仍旧把嘴巴紧闭成一字形。至于对瑷华——则明显地出现了效果,她的双眼正盈着满眶的泪水。

  原来如此,对方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沟通。立夏用冷静下来的头脑开始思索:如果老爸所言为真,那就是不希望纱友变成无法自由选择配偶的身分。他侧目看了父亲一眼,心想难道没有其它代替方案吗。

  「对了,如果让老爸你来继承呢?若是以血缘关系来说的话——」

  「那可不行。这方法行不通的。」贤三唉声叹气地左右摇了摇头。「如果能当的话我也想当啊,毕竟是一国之主。到那个时候,谁会被选上当皇后我也不在意,而且这么一来也能从鳏夫的身分解脱,最重要的是,从此就能随心所欲地过生活了。也不用去管晚上喝酒的费用,那可是足以大喊三声万岁呢。」

  「听起来感觉不错耶。」纱友在嘴唇前双掌合一。「嗯,这个想法不赖。那就由爸爸继承如何?反正我不去当什么国王也无所谓……」

  纱友偷瞄了立夏一眼,立夏也和她四目相对,点头附和纱友的提议。

  「我赞成。只要当作是稍微长久一点的单身赴任就好了。我们两个会好好在这里生活的。反正之前就一直都是这样了。」

  「我说啊,容我再三强调,那是不可能的。我画个族谱好了,你们比较容易搞懂。」

  贤三把笔记纸拿到桌上,开始用铅笔画起直线。

  雷翁哈路特——————————————————

  ∣∣

  奥古斯都大公(国王)提欧多利菲——————————美纱子(祖母)

  ∣∣

  山阶贤三——美绪律司——咲子

  ∣∣

  立夏纱友

  「我刚才说过我领养了纱友对吧。美绪——我的妻子,与她的弟弟律司是提欧爷爷的亲生骨肉。所以说,也就表示美绪与律司是雷翁哈路特大公的孙子。美绪和我结婚,冠了我族的姓氏山阶,一般人都将这样的行为称之为下嫁,下嫁的女性会失去继承权,继承权自然就转到了弟弟律司的身上。」

  「咦?呃呃、先等一下啦,就算一口气听你讲了这么多——」

  立夏用视线扫视现场的族谱。一边扫视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讨厌的感觉渐渐从胸口的深处涌现而出。

  「怎样?脑筋变得一团混乱了吗?没关系。总而言之,你们可以理解我和雷翁哈路特大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了吧?」

  「那个我知道,知道是知道——」

  「……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纱友喃喃自语道,以着似能听见又似而无声的微弱音量。立夏握紧了拳头,某个冰冷的东西刺进了胸膛的深处,而他知道那就是不对劲感觉的真面目。他在心里咒骂老爸是个混帐东西,没事画什么族谱出来给大家看,真是个没神经的大木头:而没神经这一点自己也是一样,想到这立夏就一肚子火。

  「别管那么多了。你就快点把话讲完吧。」

  「打断我说话的人不就是你吗?算了,不跟你计较,然后……律司和妻子一同遭遇事故死掉了——」

  贤三瞇起眼睛,眉间挤出了皱纹,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美绪便领养了他们遗留在世的小孩,因癌症住院的提欧爷爷也乐见这样的安排,这是你和纱友好不容易才满一岁时的往事了。所以你们大概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贤三静静地交代完了来龙去脉,突然降临的沉默气氛令立夏变得坐立难安。他漫无目标地环视着四周,除了一个地方以外,唯有旁边他没敢把视线移过去,最后他看着桌子上头,看着族谱。

  他无法正眼和纱友互视,他知道她正在看着自己,但是仍然无能为力。

  「话说完了?」

  代替未能开口说话的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询问道。

  「我们的任务是护卫,其它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所以请别碍着我们。」

  「说什么妨碍——有必要讲成那样吗——」

  「好了,慢着,你也冷静一点。」贤三制止了立夏。「妳口中所谓的护卫,是利沃尼亚政府指派的吗?」

  没有答案,三名少女保持了沉默。

  「唔唔,与其说是极机密。看来应该是非正式是吧……算了,那也无所谓,重点是有人想要危害纱友的人身安全,是这样没错吧?」

  「推举古洛葛尔的派阀正在累积不满的情绪。不管怎样,奥古斯都大公活着的时候继承就不会举行。不过,所剩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彼此对此都有所认知,所以我们才来到了日本。」

  「原来如此,从古洛葛尔那一方的角度来看,要是奥古斯都大公临终之际,还有其它继承权利者在的话那可就头大了,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只是。」

  安娜塔西亚露出了个犹豫的模样。一瞬间她垂下了视线,最后还是开始说起话来。

  「谍报部跟我们说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们似乎还另有其它的目的。」

  「方便让我请教那个根据是什么吗?」

  「抓住山阶纱友,然后带回利沃尼亚本国是他们的使命。」

  「那是什么意思啊?」

  立夏中途插嘴,安娜塔西亚像是在说自己也不知道一样微微地倾着脖子。

  「……或许有可能是为了软禁,利沃尼亚的人民不会让王族流血,所以——」

  「不会让王族流血?意思是不能伤害之类的吗?这是为什么?」

  纱友让指头碰触嘴唇,一脸诧异地凝视安娜塔西亚的瞳孔。

  「——办不到,反正就是有这样的风俗。」

  安娜塔西亚感到困惑,她想要用其它词汇来解释,可是却想不出来,一旁法兰崔西卡在胸前小小地画了个十字。

  「这是他们的忌讳。」贤三说道。「一种禁忌的行为,大概是宗教上的吧,我没说错吧?」

  安娜塔西亚点头称是,贤三则像是自己一个人搞懂了事情一样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唉,这样也好不是吗?这就表示对方不是那种只想尽快让目标早死早超生的凶狠角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正是如此。」安娜塔西亚说:「利沃尼亚是任谁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国,立夏也这么表示过,对吧?」

  「不、不是啦,我并没有……」

  「别介意,毕竟那是事实。也正因为如此,在国外采取不正当的行动时,就会略欠外交力的支持,因为他们在首次的袭击失败了,所以应该已经没有那么大动作的手段了才是,当前不会再发生公然的骚动。」

  「所以,护卫是以防万一。」法兰崔西卡接着说道。「你们就照往常生活,这样我们比较方便行事。」

  「就是啊,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

  虽然华露出了个开朗的微笑,但是立夏一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一个根本的大前提就是,眼前的这三名少女真的值得相信吗?就连父亲都欺骗了自己人一段时间,立夏一想起这个问题就一阵混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该开口跟纱友说些什么才好?一阵类似贫血的晕眩感让立夏只是茫然地呆站着。

  「还有,我忘了一件事,请过目这个——」

  安娜塔西亚用单手递出了某样东西,是上头浮刻着某种徽章的数张高级纸。四处都盖有红色印章,英日文两种文字交互印刷,贤三收下这份文件,在桌上摊了开来,纱友越过父亲的后背窥探上面的内容。

  「……这是怎样,不会吧,是真的吗?」

  纱友目瞪口呆地张开嘴巴,环视四周,甩着绑在左右两侧的头发,然后抓起立夏的手用力地拉扯摇晃。

  「喂,你看这个,哥!这指的是我们的家?」

  「妳说我们家——怎么了?」

  立夏被这么一拉扯,便任纱友拖到她的身旁站着;他望了桌上的文件一眼,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字面,但是眼睛在「使用权委让」这个字眼上定了下来,上头有红色的印章、还有内阁总理大臣的署名,立夏慌忙将文件拿在手上,再一次重头浏览过。

  「房子?这栋房子?利沃尼亚政府说要接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老爸!」

  「——啊啊,对呀,我没跟你们讲过吗?」

  「讲什么!」

  贤三向咄咄逼人的立夏与纱友耸了耸肩膀。

  「我们家的土地只是暂借政府的公用地来使用而已,然后呢,这就是正式的转用文件,实行的日期就是今天呢。也就是说,从今天起,这个土地包含地上权——连同房子,都变成了利沃尼亚政府的东西……这是说真的吗?」

  最后的疑问是针对安娜塔西亚,金发的少女静静地点头。

  「要搬行李了,法兰、华,拜托妳们了。」

  「ja。」两名少女离开了客厅。

  「呃,那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啊?要在哪里生活啊?」

  「就是说啊,老爸!老爸每次做事都这么马马虎虎!都怪你的关系害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好了,慢着。」贤三竖起手掌制止了兄妹两人。「请相信爸爸,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在外务省工作的前外驻利沃尼亚的书记宫,早就设想好折衷方案了。」

  他指出了文件上的附带条件,一项以但书的形式所追加的条款,内容以「但是,该房子里存有现任居民的情形」的句子为开头。

  「……我看看。」纱友开始朗读。「但是,该房子里存有现任居民的情形,在接受了委让使用权的负责人的许可之下,得以继续在该房子居住。」

  「咦?这是什么意思啊?」

  「立夏你脑筋真是迟钝到不行,快,你也来低头拜托人家——请让我们寄宿在这里。」

  贤三摆着正经八百的脸垂下了头。立夏一句话也挤不出来,纱友也只是茫然地望着文件而已。

  「请便。」安娜塔西亚只有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2

  当天,山阶家房子的所有者就换成了别人。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三人进驻,立夏一家则似乎变成了食客的身分,一家三口另加三名少女合计六人,居民增加后,人口密度暴增了一倍。

  「该睡哪才好呢?」

  纱友发问,她问的不是安娜塔西亚等人,而是自己一家该睡哪才好。从她不满的口气就听得出来问题的主角是谁。

  不管是文书上、还是实质上都成了山阶家负责人的安娜塔西亚立刻执行了契约:

  「请让法兰和华两人待在纱友的房间过夜。」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可以继续住在我的房间?」

  「ja。因为我们是护卫。」法兰以老样子公事化的口吻说道:「不需要床,留给纱友自己睡就可以了,我们睡睡袋就好。」

  纱友把指头顶在嘴唇上,这是她陷入沉思时的一点小习惯,立夏在心里佩服自己的妹妹果然很了不起,即使发生了许多事情使得内心感到焦虑不安,她依旧没忘记表示体贴。

  「不过,我的房间是和室,所以只要打地铺的话,勉强可以让二个人挤着睡喔,用不着拿出睡袋来啦。」

  「打地铺吗?」瑷华跳了起来。「我想睡地铺,我之前就听过打地铺了,这是日本的文化对吧?」

  「嗯。不过也不是那么好大惊小怪的东西就是。」

  纱友的房间是三坪大的日本和室。里头放置有圆形的小茶桌并设有璧鑫,似乎深受瑷华的喜爱。她移动着骨碌碌的双眼,站在房间的一角对驻留在她眼里的东西投以好奇的眼光。

  「请问这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面具?」纱友指着挂在墙壁上的礼物,「那个,这个怎么说明……Japanesemask?祭典……有庆祝活动时会戴的,不过,我是不会戴这个啦,这只是单纯的礼物——」

  瑷华发出嗯嗯的声音点点头,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真的搞懂。墙上挂着尖嘴的狐狸面具、火男面具、还有阿龟面具,这是连立夏也无法说明出所以然的诡异阵容。大小的狐狸面具是夏天祭典时所购买的,小时候会和纱友两个人一起戴着面具在神社的境内玩耍嬉戏,在房间外头眺望的立夏也怀念地陷入了回忆。

  「这个呢?这边这个是?有东西垂挂下来耶,这是什么图画吗?」

  「这是挂轴……呃,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了。」

  「这是什么——?」

  法兰崔西卡从旁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发问。她所指着的东西是长着一身鲜艳红色与白色的毛茸茸鬃毛,无力地倒在地上的狮子舞布偶。

  「妳说TAREMAI喔?」

  纱友歪着头,法兰崔西卡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房间角落的大型布偶。

  「那个是布偶。嗯,妳们国家没有这种东西吗?」

  「——唔,是有小孩拥有布娃娃,但是我——」

  「原来是这样啊。」纱友又开始动起了念头,「那我借妳好了,它的名字叫做TAREMAI,妳可以把它当作抱枕用喔。」

  「抱枕?」

  「嗯,妳看,就像这样。」

  纱友将抱枕环抱在双臂里给她看,但法兰崔西卡仍是面无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纱友妳自己用吧。」

  「那个、那个、既然她不要的话那我就……」瑷华接腔说。「可以吗?真的可以借吗?」

  「嗯、嗯。」

  纱友在连声追问下点头答应,瑷华又跳了起来。

  「呀,好可爱,很可爱耶,啊,不过真的可以吗,法兰?我要借走啰!」

  「没差,我又不想要。」

  法兰崔西卡装出一副没有兴趣的模样简短地回答,视线还是老样子一样锐利。她严厉的表情仿佛在透漏不允许一丝的松懈。

  从门外打探着动静的立夏也对这不可思议的光景看得浑然忘我;对眼前所展开的对话感到愈来愈混乱,现实感也变得稀薄。

  蛮横带走立夏与纱友的一群少女,明明先前是那么明显地不寻常,可是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距离普通人倒还是有一点差距吧,立夏如此心想,她们存在着一股违和感。但外表看起来感觉是和自己同样为十来岁的少女,好比说瑷华,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兴致勃勃地转动着眼睛东看西看,宛如前来日本家庭寄宿的学生似的。或者也可以说她们看起来就像参加睡衣派对般纯真无邪的一群少女。

  要不是凝于情势的关系,立夏也会高举双手欢迎这三人吧。毕竟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活像从国外流行杂志跳出来般外表漂亮的少女,而且性格看起来也不至于多差劲。如果一起到秋穗台国中上学的话,绝对会吸引众人的注目,不可能会不受欢迎。

  不过事实上,感觉得出其实她们并不普通。彷佛是在伪装、有所隐瞒一样——

  他在纱友身上感受到类似、但更为强烈的疙瘩。立夏用力抓住裤子口袋的附近,皱起了眉头,思考着他一直相信是双胞胎、坚信和自己是最为亲近的存在的妹妹之事。

  当立夏想唤纱友的名字时,被人轻轻地顶了一下肩膀。他吓得回过头来之后,发现安娜塔西亚就站在正后方。

  「干、干嘛?」

  「我想睡在纱友隔壁的房间,可以吗?」

  「咦?隔壁的房间?可以是可以啦……」立夏话说到一半,立刻惊觉到一件事,「隔壁?不对,隔壁是我的房间耶,」

  正转身离开的安娜塔西亚回过头,然后歪着脖子。

  「立夏你就照平常睡你的就好,我用睡袋。」

  这台词好像刚刚才听过,但是立夏并没办法接受,有一个念头强烈地在告诉自己怎么可能接受。

  「不,听我说,不可以啦,因为,那么做——」

  「护卫需要保住和对象相邻的场所,特别是因为这两个房间以阳台互相连接,所以作为ChokePoint(要冲)——」

  「咦?咦?什么?妳说啥Choke?」

  「干嘛啦,怎么了吗?」

  被纱友这么一问,立夏差点跳了起来,不自觉地连耳根子也红了起来。就在他思考该怎么打圆场的时候,安娜塔西亚开始重复和刚才相同的说明。立夏窥察纱友的脸色,基于长久以来的认识,他想象得到鲜红色的不满度计测表正在不停往上攀升。

  「不准你们睡同一个房间,」纱友跟立夏凶巴巴地说道:「真是的,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又不是我提议的……」

  「不然,哥你去找其它的地方睡。」

  「其它地方是指哪边啊?」

  「看你要睡走廊还是哪都随便你呀,自己去想。」

  立夏瞠目结舌。他就是没办法跟纱友唱反调,这种情况在遇到两人之间发生问题的时候,尤其特别严重。看着若无其事地等待对话结束的安娜塔西亚,立夏叹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是食客,就不要求那么多了。我去找别的地方睡,那房间就让给安娜,看妳高兴怎么用吧。」

  「ja。恭敬不如从命,Danke。」

  当前的问题解决后,就像早就估算好时机似的,贤三爬楼梯上来了。

  「怎啦,立夏,你没地方可睡啊?」

  「如果你刚刚有在旁边看到全部事情的话,就拜托你出个声行吗,你好歹也是表面上的一家之主吧!」

  「现在可不是啰!你刚不也说了吗?我们只是食客。所以就由队长选择她看上眼的房间住,至于我们两个男人,就得被隔离到楼下不是吗,这很妥当对吧?况且,这可是难得加深亲子关系的好机会,你说是不是呀?」

  「谁要跟你加深亲子关系啊!我累了,想要倒头就睡。」

  「什么嘛,害羞了吗?算了,更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把房间清理干净喔,因为可是人家小妞要睡觉的地方呢。还有,不想让人家看到的东西记得藏好喔!」

  「……白痴老爸。」

  「喔喔!对父亲讲那什么难听的字眼啊!是反抗期吗!都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小鬼头没两样。」

  「我没力气跟你瞎搅和了……我去收拾收拾。」

  立夏才刚转身离开,随即回过头,向着发出窃笑的贤三大声怒吼: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要打扫房间啦!」

  「还装,明明心里有鬼不是吗?」

  「吵死了!」

  立夏粗鲁地打开房门,踩着乒乒乓乓的脚步声进去了自己的房间。贤三耸了耸肩膀走下楼梯,而纱友则依旧貌似不满地,在立夏离去的走廊徘徊不已。

  3

  面对突如其来平凡生活的结束,立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整理完房间,拿出暂且要用的换洗衣物与书包,配合明天的课程准备课本;不知为什么,现在觉得按照平常作准备的感觉很是奇怪。安娜塔西亚曾说一切照旧就好,到头来,混在群众里生活还是最安全的。虽然没办法全盘接受她的说词,但立夏也明白只能这么做。

  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方法,他深受无力感的打击,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也帮不上任何的忙,立夏只要一想起纱友拼命让自己保持平常心的模样,冰冷的东西就又再次刺进了胸口的深处。

  身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胎兄妹,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可以说是相信对方是自己的分身,并且共有大半辈子的人生。然而在短短一天之内,事实就为之改变了。他们并不是血缘关系完全断绝,只是从亲兄妹变成表兄妹而已。换句话说,虽然立夏和纱友的羁绊还是维持住了,但是代表的意义又如何呢,立夏思索着这个问题。表兄妹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亲近?好比说是一等亲、还是二等亲,记得应该有这种分类方式存在。不过表兄妹并非是关系那么亲近的存在,记得彼此还能结婚才对,立夏漠然地想着。不知不觉他就想到了那种方面的事。他随即摇头否定这个念头,耳根子也不禁红了起来。纱友确实是很可爱没错,可是像是结婚或者异性之间的交往,这种愚蠢的念头是不可以存在的,因为纱友是更为——更为怎样?这点连立夏自己也不清楚。

  他对于两人血缘关系过于急遽的变化没什么实际的感觉。可是却有一股痛楚,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一种心里隐隐作痛般的感受。纱友一定也感受得到这个痛楚。立夏思考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他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没办法确切想起来的混乱时间作了一番回顾,回忆起安娜塔西亚所说的话。

  一个欧洲小国里衰老的国王、以下一代为中心所展开的继承权争夺、死去的王子的遗孙、保护该遗孙的三名骑士——与其说是骑士,不如说是外表柔弱、而且是和立夏没什么两样的十来岁少女,她们既蛮横又胡闹,很难让人想象这是现实。

  立夏沮丧地垂下了肩膀。他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尚可接受、安稳、还算得过去的日子,也不曾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所以,现在的自己帮不上任何的忙——这就是答案。

  立夏放弃继续思考了,再想下去也是白费工夫。今天就干脆上床睡觉,从明天起过普通的生活,安娜塔西亚说过这么做就是最安全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决定用这个方法,然后渐渐接受了,立夏在心里咒骂了声混帐。

  好想让疲惫的脑袋清醒一下,总之现在就先这么办吧。立夏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去了盥洗室。

  他扭开水龙头,将冷水迎面泼上,然后抬起脸。看看镜子,感觉里面有张不怎么可靠的相貌正在滴着水珠。自己的五官会长得和纱友不像吗?如果两人并非亲兄妹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应该长得并不像吧。纱友长得很可爱,两人并非亲兄妹一定是千真万确的,而长得一点也不可爱的自己其实和她根本不是像双胞胎那样那么亲近的存在……立夏用冷水冷却了脑袋,一股沁凉的感觉直透内心深处。

  这时立夏突然注意到,自己又在想纱友有多可爱了,这样的念头到底正不正常呢?去想这种事情真的好吗?不,不对,所谓的可爱是觉得妹妹很可爱,一点都没有什么好内疚的。明明应该心中无愧才对,但那个所谓可爱的妹妹实际上却又不是亲妹妹。

  他自问自答,发觉不知为何耳朵又开始充血,立夏作势要驱除这样的念头拿起了毛巾,然后把毛巾拿来擦干湿透的脸。

  「————」

  一道细细的、有如耳语般的声音传进了耳朵。清净透明的嗓音从瓷砖产生回音,从浴室的门传了进来,可以听见声音就从雾面玻璃的对面飘进。

  立夏听出那是安娜塔西亚的声音,她似乎正在谈话。交谈的对象是法兰崔西卡等人,不知她们在谈些什么内容,立夏无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水滴在水面上弹跳时的哔波声响夹杂在对话声停顿的时候响起。

  隔着玻璃看见有人影在走动,立夏慌忙瞥开了视线。他甩了甩忍不住要去想象对面状况的脑袋。理性告诫着自己别在这种地方鬼鬼祟祟、偷听不是什么好行为,别去胡思乱想了。

  立夏蹑手蹑脚地开始移动,转头往后看的瞬间,视线里出现了陌生的东西。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放在全自动洗衣机旁边的是竹编的脱衣篮,里头很自然地放有更替用的衣物。折好放在篮子里的是成套的中国风睡衣,女性用的内衣裤则小小地被放在睡衣的上头。

  浴室的对话声依然在持续中,微微地可以听见海绵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立夏没来由地感到紧张。重新把视线挪回篮子上后,他这才理解刚刚会感到陌生的理由。因为女性的衣服叠放在一起的情况是真的很久没有过了。

  在立夏与纱友八岁的时候,母亲美绪就因病去世了。往后的七年里,说到山阶家的女性,就只剩纱友一人。没错,自从母亲病死以来就是和纱友两人一起生活的,立夏抱着如此忽视掉贤三的感慨。母亲所交付的遗物——也就是现在纱友所戴着的坠子一直以来都是两人的护身符。母亲曾吩咐说:「这个坠子能保护你们两个,所以要小心别弄丢了喔。」后来留给立夏的这个坠子,现在则由纱友片刻不离地戴在身上。

  「——哥。」

  突然被唤了一声,让立夏吓得缩起了身子。纱友从开着没关的门外作势要窥探里头,感觉像是有些闲着无聊地站在外面。

  「纱、纱友。干嘛?怎么了吗?」

  立夏虽然想要尽可能态度自然地离开现场,实际上却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盥洗室。他不仅知道纱友的心情现在很糟,而且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误会,不过基本上会去想到什么误会的自己就已经很够不好意思了。

  「……嗯。」

  纱友低着头,微弱地闷哼了一声,这是纱友有事难以启齿时的反应。和她相处多年的立夏自然能够明白。他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臂,握住纱友的手,纱友拉了拉紧握的手,立夏没有反抗随她牵着走。

  纱友来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立夏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干嘛?妳到底怎么啦,纱友?」立夏又问了一次。

  「我没事啊。」

  纱友简短地回答道,立夏觉得她根本是有答等于没答,并没把想说的事情说出口。不过就算想问出她心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反正我茶也都泡好了,就看个电视吧。」

  「……嗯,嗯嗯。」

  桌子上放有小茶壶与两人份的茶杯,如纱友所言茶具早就事先都准备好了。纱友保持着沉默,打开了电视的电源,然后紧紧地靠向了立夏,她有些粗鲁地推挤过来将身体挨近。接着碰的一声把头靠在立夏的肩上。

  电视上如同往常般正在播放着综艺节目,元气饱满的艺人博得了现场的哄堂大笑。纱友脸上没有笑容,只是眼神呆滞地看着电视画面。

  立夏也是默默不语地面朝电视,脑里思索的只有一件事。他在想着纱友,想着纱友所正在思考的事。想想吧,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自己又能做些什么。立夏只是一味地向自己发问,至于电视节目,应该演得很有趣吧。

  4

  山阶家的浴室充满了白茫茫的水蒸气。以西式风格使用沐浴乳搓出泡沫,而宽敞舒适的浴红上头则铺满了一层白色的泡泡。

  安娜塔西亚纯白的肌肤泛着红润,怡然自得地在满是肥皂泡沫的浴缸里泡澡,在她的身旁,法兰崔西卡则是一脸郁闷地拄着胳臂,把小小的下巴托在掌心上,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枪,枪身上满布着圆圆的水滴,枪口倚在浴缸的一边,法兰崔西卡将食指伸得直直地扶着扳机护弓。

  「——TANGOONE呼叫TANGOTHREE,那边的状况如何?」

  安娜塔西亚朝着伪装成耳环的小型对讲机窃声说道。

  从小型扬声器传来瑷华的声音,音量已经调整成最大,以方便一旁的法兰崔西卡也能听见。

  「这里是TANGOONE,继续进行监视。」

  「什么问题?」

  「绝对不行。」安娜塔西亚断言道,「在条顿(日耳曼)的后代,不会让国家代理人见血,这是千真万确的。」

  「华,妳之前在国外生活很久吗?」

  法兰西丝卡询问道。瑷华透过对讲机回以肯定的答案。

  「……是吗,所以也难怪妳不知道。」

  「ja。我的父亲以及安娜的外祖父……过去宣誓效忠于利沃尼亚的『剑与十字架』。现在则由我担起了职责,我从以前就一直对此抱着渴望。」

  法兰崔西卡的嘴角微微地笑开了。在一片水蒸汽当中,有着圆润曲线的脸颊涨成了樱花色。

  「那华妳又是什么原因来『学校』的?」

  安娜塔西亚问了个问题,瑷华没能立刻回答。因为这一沉默的瞬间,令安娜塔西亚转过脖子,停下了把玩泡沫的手。

  「是吗。所以妳才会代替父亲?」

  瑷华暧昧地笑着,向安娜塔西亚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ja,so,我想是吧,至少目前为止是。」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她仍闭着双眼,垂下头两手放在浴缸的两侧,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过,从今以后可麻烦了。古洛葛尔派一定也在思考其它的手段,思考不打外交牌,得以暗地里执行的作战。」

  「妳猜他们会怎么出招?」法兰崔西卡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使用人海战术,而会让拥有特殊技能的人埋伏——」

  「学校。」安娜塔西亚简洁地回答道,「若是学校的话,也没办法一一检查所有人……」

  「就算外人进去学校里面,也很难被发现。」

  「想要保护某样人事物就只能这么做,专守防卫——应对行动。我听说这个国家里也存有这样的思考模式。」

  「我们是对抗部队,我很清楚那个道理。」法兰崔西卡把锐利的视线射向了上空。「可是我们绝对不能失败,所以——」

  「绝不能让利沃尼亚的权力产生空窗期,如果没有统治政局的国王,如果没有正统的继承者,利沃尼亚将会引发内战……会有许多的人死亡。」

  如同露水般的水珠顺着安娜塔西亚的眼睫毛滑过。安娜塔西亚眨了眨眼睛,水滴顺势被弹飞落下,然后她微微地睁开了双眼。

  「虽然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我们绝不允许失败。希望各自继续承担任务下去……拜托大家了。」

  「ja。」

  法兰崔西卡点头答应。

  瑷华也回答。

  安娜塔西亚一面溅起水花一面站起身来,她将两手搭在浴缸的侧边,左右来回地甩了甩头,抖落了一头的泡沫与水珠、以及舒缓松懈下来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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