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异国少女们前往学校

  「——早上了啦,睡够了没,给我起床!」

  耳里听见了某人的声音,至于那个某人是谁,就算不用问也知道,是纱友,双胞胎妹妹的纱友,她正抓着自己天旋地转地猛摇。

  在刺眼的朝阳下,立夏的意识仍旧在浑沌的浅眠中游荡。

  「起床、起床啦,动作不快点上学就要迟到了,」

  立夏暗骂了一声「吵屁啊」然后拉着棉被盖住头,现在并不是在意迟不迟到问题的时候。立夏在半梦半醒之间,像是拼了命要抓住某个东西、防止被夺走一样倾注了精力。鸟,双胞胎的鸟仿佛就要被巨大的手给一把捏碎似的。他就是在做着这样的梦。得趁天亮之前设法解脱才行,如此半桶水的理性使得立夏焦虑不已,逼得他努力想要重新一头钻进梦里。

  「哥!」

  被纱友气冲冲地骂了一声,立夏手忙脚乱跳了起来。

  「……纱友!」

  立夏忍不住叫出名字,并环顾四周环境。名字的主人正两膝着地跪坐在地上,她露出惊吓的眼神,直盯着突然跳起来的立夏看。一身水手服与搭配成套的裙子。穿上了学校指定制服的纱友一脸疑惑地歪着脖子。

  「……干嘛?」

  因为被人叫了自己的名字,纱友姑且就先应了一声,现在就是处于这种微妙的气氛。

  「纱——友……原来妳就在那里啊。」立夏很糗地清了清喉咙,「啊,嗯、嗯。既然妳在那就好,没事,别放在心上。」

  「……人家哪儿都不会去的。」

  纱友匆忙地站起身,用手把裙摆拍直,然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虽然立夏本来想避开话题不谈,却被纱友一本正经地回答,令他忍不住面红耳赤。这都是因为作了那个恶梦的关系。不,那真的是恶梦吗,立夏陷入了回想。今早所作的梦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只剩下那是个相当糟糕的梦的感觉,因此才会喊叫了纱友的名字。

  他看了看旁边,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立夏心想自己也得赶快起床才行的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要起床,现实就在眼前等着,虽然他很想催眠自己相信到昨天为止的那些事情都是梦,不过从纱友的模样看来。有某些事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即使如此,和立夏的感伤无关,一成不变的早上依然还是来临了。按照往常行动就是最安全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立夏该做的事情早就已经注定了:做好准备、吃早餐、然后如同往常地上学去,就是如此单纯而已。

  立夏换上制服冲到走廊后,差点和贤三迎头撞上。

  「喂喂,走路不长眼睛很危险耶。」

  一身西装打扮的贤三穿着显得比平常要稍微庄重的盛装,打上了深蓝紫色的素面领带。他一手提着一只大型的手提箱,里面大概装着工作的用具与简便的换洗衣物。

  「今天起得比较晚啊?小心上学迟到喔,」

  「爸呢?今天廷后出勤?」

  「嗯,因为在『客户』那边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事前准备和调整花了不少时间。接下来才轮到老爸我上场呢,或许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吧。」

  「客人指的是——哪个地方?哪个国家呢?」

  贤三向着一脸讶异的立夏耸肩。

  「很多很多啦,我一言难尽,情况实在搞得很复杂……对了,」贤三指了指,「你如果要去厨房的话。上衣可得拎紧一点喔,我要出门了。」

  贤三把歪掉的领带打直,慌慌张张地往玄关跑去。

  「——爸,出门小心喔。」

  可能是听见了父亲说话的声音,纱友便从走廊尽头的厨房打了声招呼送父亲出门。立夏目送了贤三的背影,便前往饭厅,才踏进一步——立夏便搞懂了贤三最后说的话所隐含的意思。

  「呜哇啊!」

  立夏吓得浑身紧绷,松手将上衣掉在地上。眼前出现了黯淡地闪烁光芒的枪口,在房间的墙角法兰崔西卡正把准心精确地瞄准立夏的额头,纹风不动地站在那儿。

  「……早、早安。」

  立夏以六神无主的声音打了声招呼,捡起上衣。

  「GutenMorgen。」

  法兰崔西卡的声音犹如刺骨寒风,虽然大概还听得出来她是在道早安,但不知何故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安娜塔西亚与瑷华两人则坐在位子上一起享用早餐。

  餐桌上如同以往,摆着清一色的日式料理。这就是山阶家平常的早餐,有盛装在饭碗里冒着热烟的白米饭、放了海带与长葱的味噌汤、纳豆、冰镇豆腐、川烫小松菜。主菜则是梭鱼鱼干。

  原本以为这顿饭会不合外国人的口味,没想到安娜塔西亚似乎还挺能适应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在有样学样,她将饭碗拿在左手上,至于筷子则是以小孩握筷的方式紧紧一把握住,千辛万苦地把食物送进嘴里,偶尔还会夹不住东西掉得满桌都是。看她嘴角上挂着便当,立夏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他心想:这模样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嘛,因此差点失声大笑出来。看立夏颤抖着肩膀憋住笑意,安娜塔西亚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早安,立夏。」

  她以标准的日语打了声招呼,立夏也道了声「早安」,然后看了法兰崔西卡一眼,法兰崔西卡正在饭厅的入口不停地用视线巡视四周。

  「法兰已经吃过早餐了吗?」

  「naja,刚才已经吃过了。」

  法兰崔西卡回答道。坐在旁边的瑷华不知是否曾经由祖母敦过她技巧,对于使用筷子相当习惯,她咕嘟一声将嘴里的饭吞进肚,含糊不清地打招呼道:「……en,Morgen。」

  「——我跟你说喔,哥。」

  「嗯,我在听,什么事?」

  立夏一面向从厨房走进饭厅的纱友答声,一面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下,纱友帮忙盛了一碗饭。

  「法兰她喔,起床之后一听说早餐还没准备好,就说她不吃了。」

  「嗯,然后呢?二止夏拿起筷子双手合十,「我开动啰。」

  「请用请用——后来啊,她就拿出塑料制的小型……是容器吗?反正她就拿出类似的东西,然后一个人吃起饭来了喔。」

  「嗯嗯,是喔……呃,那是怎样?」

  「我也不懂,总之她就说那是她的早餐。她说那段时间安娜和瑷华在巡视,所以她几乎没吃到什么。」

  「……凭这个就可以充分摄取营养,因为这是为了方便摄取营养所设计的。」

  法兰崔西卡的视线与姿势完全没有变动,只以声音回答。

  「原、原来是这样子啊。」立夏姑且附和着答腔。「只吃那个待会儿肚子应该会饿吧,妳这样子没问题吗?」

  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会饿。」

  法兰崔西卡一口咬定地说道。她还是老样子一张扑克脸,让人不知道该怎么亲近。

  「……不会饿就好。」

  不管是立夏还是纱友,都没办法继续深究这问题下去了。吃着早餐的同时,立夏眼睛向上翻起,扫视现已成为山阶家所有者的这三个人。

  安娜塔西亚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一样刺了刺梭鱼的头,她对带着眼珠的烤鱼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还是说她是属于不吃鱼的国家的人吗?立夏不可思议地如此心想。瑷华拿起装着纳豆的容器,嗅了一下味道,然后仿佛自己拿起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似的,把纳豆推到了餐桌最偏僻的角落。

  用餐的尾声,来自利沃尼亚的这两人一起凑在冰镇豆腐的面前,用汤匙舀了一口,然后含进樱花色的嘴唇里。

  安娜塔西亚和瑷华同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个奇妙的表情。那是一种像是有话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的表情。

  「……那个虽然叫豆腐布丁,可是并不是甜点喔,」

  立夏回答道,这两个人似乎原先把豆腐想象成布丁的味道,她们大失所望地垂下了肩膀,并叹了一口气。

  「我吃饱了。」立夏双手合十说道。安娜塔西亚与瑷华看到他的动作,便动作生硬地跟着模仿,她们只有竖起手指头互相碰触。眼睛稍微有些向上看。

  「在利沃尼亚吃饱饭后没有类似这种的答礼吗?」

  经这么一问,两人一同左右摇了摇头。

  「你指的是像是吃饭前的祈祷吗?」

  「呃,那个算吗……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这么说来,妳们刚刚很像不知道在喃喃念着什么呢,原来那就是在祈祷喔!」

  纱友像是感到很稀罕地说。

  「对啊,在国外的连续剧等有时候也会看到,原来真的会祈祷耶。」

  「嗯,我也是第一次实际看到。」

  立夏看到纱友在做饭后的收拾整理,自己也站起身要帮忙。他随性地叠起要洗的碗盘搬走,然后突然惊觉到一件事情。

  「喂,纱友,我看整理还是等放学回家后……」他瞄了时钟一眼,对比自己料想中跑得还要更快的指针吓了一跳。「……比较好。呃、上学已经来不及了,」

  「还不都怪哥你那么晚起床,还吃饭吃得那么悠哉,还一直、一直——」纱友说话的语气加重了:「不知道魂魄被什么人给吸去似的。只顾盯着前面看。」

  「咦咦?妳、妳误会了啦,不是妳所想的那样,哎唷,因为觉得好像很稀奇嘛!」

  「随便你怎么解释。」

  纱友把叠好的碗盘放进流理台,然后飞快地转身,向着站在正后方的立夏。纱友的额头一把贴近了过来,立夏不禁往后倒退,拿在手上的碗盘发出喀锵喀锵的擦撞声响,费尽工夫才以危险的手势勉强不让碗盘摔落。

  纱友直盯着立夏的眼睛,伸长脖子由下往上紧盯着看。立夏拼了一口气硬是忍住视线四处游移的冲动。两人陷入了沉默一小段时间。

  「……嗯,算了。」

  纱友自言自语说着,然后看了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拉了拉立夏Y领衣服的袖子。

  「上学去吧?不然要迟到了喔。」

  「嗯、对啊。呃,所以我刚说已经来不……」

  「今天来得及的啦!」纱友发出窃笑,「她们说要开车送我们去。」

  「——谁要开车?」

  「华啊,安娜和法兰也会一起跟着来。」

  「为什么?真的要开车吗?」

  「Richtig」安娜塔西亚从背后回答道,不知她是何时站在那的。「徒步的话遭到袭击的危险性很高,防守难度也会增加,另外……」

  安娜塔西亚从胸口的口袋拿出一本像是手册的东西,然后就像警匪片的警察一样单手打开手册秀出照片。

  立夏傻呼呼地张着嘴巴,一直张得老大闭也闭不起来。秋穗台国中的校徽说明了手册的真面目,在眼熟的学生证上,贴有安娜塔西亚的照片,它明白地表示出少女的身分。

  「从今天起,我们三人也要入学。」

  「咦?真的吗?要读我们的学校?秋穗台?」

  「就是啊?」瑷华探头进厨房回答道:「放心啦,车子昨天应急修理过了,能正常上路的啦。」

  「我、我不是担心那个啦……我在想……」

  「那方面也没有问题。你看,我有驾照啊。」

  就如同安娜塔西亚先前所采取的动作一样,瑷华也从口袋里掏出了某个东西。立夏分别不出来这张护贝过的英文记载卡片究竟是驾驶执照还是其它证件。

  「只要是交通工具,我通通OK喔!」华洋洋得意地说道。「不过,在天上飞的那种我真的没辄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就跟蚊子一样小声。

  「………………难不成妳有惧高症?」

  瑷华没有回答,她瞥开视线面朝斜下方。虽然对话微妙地偏离了方向,但是立夏心知肚明,安娜塔西亚她们不会说谎,绝对会以认真的态度实行说过的事。

  法兰崔西卡的手上仍握着手枪。立夏猜想,她该不会想把那玩意也拿去学校吧?不过一想到她可能作出的回答立夏就害怕得问不出口。

  2

  立夏坐在31D教室里靠近走廊的右边角落的座位,筋疲力尽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同样是D班的纱友,正在走廊和碰上的同学站着聊天。安娜塔西亚三人则还没来,似乎是因为和校长有事要谈,所以她们便走去了校长室。

  不过,她们应该是会来吧,立夏心想。不可能不来,她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前来日本的。纱友——立夏在无意问开始找起了纱友,他的视线停留在边聊边定进教室的纱友身上,随之叹了一口气。

  「你在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啊,立夏?」

  此时大辅过来找立夏讲话。立夏的朋友。望月大辅从前头的座位喀啦作响地移动椅子回过身来。两手肘放在椅背上,连带下巴也一起靠了上去。

  「一大早就听你在唉唉叫,发生了啥事情吗?」

  被大辅这么一问,立夏答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只是紧皱着眉头支吾其词。

  「很多很复杂啦,发生太多事情了,让我感觉真的很累。」

  「是喔?」

  大辅露出彷佛头顶浮现着一个巨大问号的脸,然后突发奇想似的掏起了口袋。

  「昨天啊,不是听说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意外吗?」他拿出手机秀给立夏看。「A班的朋友传了简讯给我说,你看,还有图片咧。」

  「——!」

  立夏挺出了身子,喀嚏一声把椅子推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型液晶屏幕,画面上所映出的是立夏也知道的那个事件。

  「市区电车和轿车冲撞。」大辅用拳头与掌心互击。「然后『砰磅——』一声超大声的。我那朋友是刚好经过,从脚踏车上拍下照片的说。听说现场一整个天翻地覆,马上来了一大堆警察呢,对了,立夏你都没看到吗?你不是都搭这班电车的吗?」

  「嗯、嗯,算是啦。我刚好是搭稍微早一点的班车。」

  「是喔,那不是很惊险吗?差一点就碰到了耶,真糟糕。」

  那可真的是糟糕到一个境界。虽然立夏很想跟他全盘托出,可是没办法这么做。照片的背景里,照到了瑷华所驾驶的车,刚好是正要把车驶离现场的时候,因为车子笼罩着白烟,而且照片画质很差,所以没办法看清楚真相。

  「啊,另外还有这张。」大辅回顾了前一张简讯照片,「朋友说这是事故发生前不久看到,忍不住照下来的。」

  「呜哇哇!」

  立夏这回真的大声地叫了出来,附近的同学们纷纷嚷着「怎啦、怎啦」一面聚集了过来。看了大辅的手机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喔,好夸张的金发,长得很可爱嘛。」「谁啊?这谁啊?在哪里拍到的?」「什么啦,她是有名的正妹?模特儿吗?这是在出外景?」「喂,她拿在手上的这玩意是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发问。

  「……是手枪啦。」

  立夏喃喃说道,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张照片所照的,是从车子里探出身体的安娜塔西亚,应该是骑车时偶然所拍下的。即使背景模糊不清楚,随风飘逸的长长金发依旧照得十分动人。

  照片里,安娜塔西亚的手臂往前伸出,正好是往上弹起的时候,前面冒着一道微烟,虽然因为低分辨率的关系看不清楚细节,可是立夏知道当时详细的情况,也知道照片少女的真实身分。

  「怎么会有手枪,所以这果然是在拍电影?」有人笑了出来。「我看这是配合大辅所弄的恶搞吧。专家,请发表看法。」被同学拱出来的大辅把眼睛挨近画面,低吟一声扭起了脖子。

  「还满难讲的说。」大辅严肃地回答。「虽然看起来也不是没可能是假的啦。不过这道烟飘起来的方式还挺有一回事的。颜色相当淡,军用炸药就是像这种感觉。据说军事炸药都是制造成像这种不太会喷烟的,所以如果这是在拍电影的话,还算颇有研究的呢。」

  「真不愧是军事狂热者——分析结束,解说的人是军事评论家大辅,也厌谢您深入的评论。」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立夏把手贴在额头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如安娜塔西亚所说的没错,大家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电视新闻也没有报导,照这个情况继续下去,目击者的证言全都会变成笑话,任谁都会相信大众媒体,就连自己也是一样。如果是从不知谁口中所听来的证言,那根本不可能相信。

  「昨天在那里发生了枪战喔,连带还有车辆的追逐战。」

  四周的同学因立夏半带自暴自弃的告白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那啥时公开上演啊?」「主角是谁?」「猪脑,当然是刚刚照片上的正妹那还用问!」「投身作战的女主角耶!」搞到后来变成是莫名奇妙地热烈起来。

  「说到手枪。」大辅说,「之前我买了一把新的,MARUI出产的SIG。席格果然很赞,质实刚健,给人一种专业级的感觉,下次去找你玩的时候我再带去。」

  「啊、好啊。那方面的东西我是不太懂啦……」

  立夏边应声附和边思索。SIG、席格——最近很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亦或者是之前曾被大辅问起过。

  「对了,有个游戏里面也有出现SIG喔,除此之外还有必备的*GOVERNMENT和GLOCK之类的,这实在很赞,我会一起带去的,立夏你那应该有光线枪对吧?」(译注:两者皆为手枪。)

  「我是有啦——可是,你上次带来的那个会不时大叫『yippeeyiyea』(印地安式欢呼声)的游戏……我有点受不了那种风格。」

  「为啥?虽然那是美国出的老游戏了,可是还满好玩的不是吗?」

  「有时候我实在没办法接受美国人的sence。玩个游戏鲜血喷得到处都是不讲,还有什么把人撞飞之类的,搞得我心脏开始变痛耶。」

  「立夏实在有够嫩的,」大辅摇了摇手指。「就是那种写实的感觉才爽吧?最近的游戏可是更屌耶,我看你会被吓到吧?」

  「那种东西我不懂也无所谓。」

  立夏露出苦笑之后,教室的门静静地被打开了,站着聊天的人回到了座位上,喧闹声随之变小,大辅也把椅子转回了正面。立夏的隔壁是纱友的位置,纱友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不知为何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把点名簿夹在腋下的31D班导师从教室的前门定了进来。

  「各位同学,朝会要开始啰。」

  秋穗台的淑女-桦泽龙胆老师以显得异常迟疑不决的声音,宣告朝会的时间开始了。和名字字面上给人的恐怖感为之相反,她散发着些许散漫的氛围迈步往前定,站到讲台上。班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跟着桦泽走进教室的少女们身上,宛如一波波潮水般的碎语声在顿时静了下来。

  在一片沉默中,三名少女站成了一排。

  大家的视线聚集在如同大波浪绽放着光芒般的金发、颜色黯淡的金发、编成丸子状的三条辫黑发上,窸窣的碎语声突然又再次涌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今天怎么了?」「好可爱!」「为啥有转学生?这是怎样?」「是外国人?」「该不会是留学生吧?」「长得好像洋娃娃喔!」「奇怪?那女生不是大辅手机照片里头的?」「老师快点介绍她们啦!」龙胆朝着陷入一阵骚动的教室沉静地一喝:

  「安静。」

  在导师的斥喝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如果不静下来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全班在最初的第一个月就已经验证过了,大家犹如受过训练的狗一般产生条件反射,遇到这种时候就会变得服从。

  大辅回过头望着一直默默静观事情发展的立夏。为什么?怎么会?他用眼神向立夏询问。大辅掏出了手机,目不转睛地衡量照片和台上的少女。

  「我来向大家介绍新同学。」教室又是一波喧闹。「从右边开始分别是:法兰崔西卡-基路席赫夫同学、安娜塔西亚-罗耶弗斯卡亚同学、瑷华-利菲西同学。为了文化交流,他们前来学习日本的文化。」

  「我有问题!」其中一名学生飞快举手。

  「什么问题?相泽同学。」

  「这意思也就是说她们是留学生啰?请问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们来自利沃尼亚。」

  「利沃尼亚在哪里呀?」

  「——」老师作势要回答而张开嘴巴,眼睛朝上一看,又挪回视线,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请问在哪?」

  「利沃尼亚公国,在波罗的海的沿岸。」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理所当然的,光只有这样是没办法满足31D全班的好奇心的,接下来自然就变成问答的时间了。

  「妳们所穿的制服是原先国家的学校的吗?」

  安娜塔西亚思考了一下女学生的问题。

  「『学校』——ja,是的,这是学校的衣服。」

  「贝雷帽好好看喔!」女生们的尖叫声四起。由于这并非发问,所以安娜塔西亚也没有回答。

  立夏在心中猜想事实真相。学校的制服?真的是吗?他有种那只是照字面意思翻译解释的感觉。她们三人的服装就跟立夏第一次见到时所穿的一样,偏大的贝雷帽严格说来比较像「部队」的制服不是吗?即使立夏心中这么认为,当然也没办法说出口。

  「为什么要选择来日本呢?」这是由班代榊卷所发问的问题。

  「那是我们的目的。」

  「——?」

  「来到日本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人很多。」安娜塔西亚说道。「很暖和。」法兰崔西卡低声回道,瑷华则回答「我感到头晕目眩。」并露出回忆起恐怖体验的表情。

  「日语讲得超顺,妳们很努力学过吗?」

  「没错,因为语言是在当地活动时不可或缺的。」

  「咦?活动?」

  「就是活动,各种方面的。」对话开始出现了偏离。

  「兴趣呢?有在参与什么运动吗?」

  「运动……体育……」安娜塔西亚稍微思考了一下,「是的,我们会跑步。Joggin。然后是射击、跑步、再射击。」

  「没错,大家都有参与。」法兰崔西卡点点头。「正是。」瑷华说。

  立夏心想果然被自己料中,抱起了头来,安娜塔西亚她们绝对是异常的,讲难听点就是有点怪里怪气、不符合平常。他转头一看隔壁,正好纱友也把脸朝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事情会如何发展呢?接下来会搞成怎样啊?他们如此地互相询问对方。

  「*又打又跑?喔喔,好像棒球耶,原来有那种球类竞技呀?」(译注:日文射击与打击的发音相同。)

  某人的无心插柳帮忙化解了可能的危机。

  安娜塔西亚又陷入了思考,然后点头表示没错。看那表情立夏就确定了,安娜塔西亚她们绝对不知道什么是「棒球」,他很笃定那是不存在于利沃尼亚的运动。

  「妳们在利沃尼亚一定都有BF吧?」

  有女生问及了私人问题,一群男学生紧握拳头大呼「问得好!」

  「BF?那是什么意思?麻烦用别的字汇再问一次。」

  「那个,就是Boyfriend?Steady?」

  「我没办法回答妳这个问题。」

  安娜塔西亚干脆利落地回答,男学生集团大失所望地垂下肩膀。

  「那法兰崔西卡同学呢?」

  「我没办法回答妳这个问题。」她回了个一模一样的答案。

  「瑷华同——」

  「我无法回答。」瑷华明快地即刻回应。

  「这里、这里,我有问题,妳们的三围咧?」很会自HIGH的竹仲问了个未能免俗的问题,虽然引来了女生们冷冰冰的视线,但他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又是一模一样的答案。安娜塔西亚的口吻就跟第一次相遇时立夏所听到的没两样,仿佛会产生水滴附着的冰冷女高音,除了事实以外其它都不多加以透漏。

  「好了,到此为止。」龙胆老师就此让发问打住。「我想各位同学应该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

  「咦咦咦!」教室里多少响起一些不满的嘘声。然后在皱起眉头的老师面前停下。会让人忍不住勾起怜悯之情的这一双悲伤的眼神是31D导师的最大武器。

  「那么,嗯——来决定她们的座位吧,我想工友应该很快就会把书桌搬来了——所以,就请工友放在最后面,山阶同学们的座位后头。」

  全班同学的视线全集中在最后面,立夏也回头看。原来如此。如果要增加座位的话也只剩这里了。靠走廊的位置摆三个座位,这么一来就刚好是在纱友的后面——

  「往后座位会有怎么样的变化还不知道,总之先请三位新同学坐在那个位置上。」

  安娜塔西亚三人点点头,老师紧接着继续说明:

  「立夏与纱友两位同学的爸爸在外务省工作,山阶爸爸也表示既然身为这次留学计划的负责人,务必让自己的亲人尽一份力,所以,老师便在这里请两位山阶同学作为亲善大使帮帮忙了,可以吧?」

  反正也没办法说不可以,立夏和纱友一同答了声「好」。这一定从一开始就都计划好了,可能是安娜等人的不放心,也有可能是狡猾老爹的策略,或者两边都有份,这个可能性很高。

  「好像还挺酷的嘛,待会儿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喔?」

  大辅窃声说道,立夏暧昧地点头答应。

  「那么,想必这三位新同学一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立夏同学、纱友同学,麻烦你们两位多多关照了。」

  龙胆老师垂下了头,立夏和纱友也顺势同样低头敬礼,在班上同学的注视之下,安娜塔西亚走了过来。

  「请多指教,立夏。」安娜塔西亚伸出手。

  立夏回握安娜塔西亚的手心,对她既柔软又冷冰冰的手感到有些吃惊。摸起来的触感就跟纱友的手很类似,令他犹豫该不该用力握住,以至于差点放开了手。

  「请、请多指教。」

  立夏回答后,安娜塔西亚稍微抖动了一下手。就跟立夏一样,彷佛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她看起来就是这种感觉。而当手指松开的时候,安娜塔西亚的表情产生了些许的变化——就感觉上面言。

  「三组桌椅没有错吧?」后面的门喀啦作响地打了开来,工友走进了教室,「放在这里对吗?那我要放下来啰。」

  「是的,放在那里就行了,请把三组桌椅都排好。」

  龙胆老师用手指指着,桌子一个接着一个被搬到立夏的后头去。放好椅子,凝视着这个情景的安娜塔西亚,她的瞳孔就如同以往般,泛着清澈翡翠色的冷漠。

  3

  鸡飞狗跳的一天结束了。立夏被安娜塔西亚三人的首日上学搞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一旁纱友把座垫抱在胸前,歪着脖子把头靠在上面。

  「真的感觉快忙翻天了呢。」

  纱友说道,然后瞇起眼睛呼出了小小的一口气。

  「嗯,就是说啊。」立夏点点头,「就跟用上了一个礼拜份量的气力一样。而且搞得连我们也都受到大家注目,根本没办法好好喘一口气。」

  「她们真的很吸引人注目耶。」

  「那简直是太夸张,全校所有人的视线全被吸到她们身上去了。」

  立夏一副受够了的样子摆出一张臭脸。

  「她们应该会成为学校的偶像吧?因为长得那么正。而且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反而让人觉得很新鲜。」

  「她们奇怪的地方会把人吓跑才对吧……应该说,很明显班上的人已经有点被吓到了,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搞到最后,她们根本也没回答到啥问题。」

  「嗯,可是……」纱友露出了苦笑,「那也要怪问题问得太差了,哪有人第一次见面问那种问题的。」

  立夏知道纱友所指的「那种」是什么,耸了耸肩膀。

  「唉,竹仲就是那样啊,如果看到地上有香蕉皮绝对会跑去踩,因为他就是那种家伙。」

  立夏眼睛盯着电视节目,漫不经心地听着新闻报导,犹豫之后把视线挪到了纱友身上。

  「……不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实在太好了,可以平安无事地回来。」

  立夏把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说出口,说了之后,才又觉得会不会不该讲出来,纱友盯着立夏看,摆出一张有话想说的脸。一看她的表情,立夏的内心深处就毛毛地起了反应。

  「没事的啦,安娜她们也说没问题的不是吗?是哥哥你太爱紧张了啦。」

  纱友紧紧抱住座垫说,那张搞不清楚是在要别扭还是生气的笑脸,看起来姑且算还有精神。只不过,立夏觉得她应该有其它想说的话,但是他并没有多问。

  「嗯,或许是吧。」

  总之他先表示赞同。立夏的身体从沙发的靠背滑下,等身体在沙发上横躺之后,纱友坏心眼地询问道:

  「那哥你呢?是不是觉得没能问出来很可惜?」

  「问出来什么东西啦。」

  虽然把问题丢了回去,可是他的耳根子却变得火烫。纱友皱起一张脸,微微吐出了舌头。立夏觉得自己被看穿脑子里的念头,没办法阻止白己不必要地脸红。于是他拿起手边的座垫,轻轻地向纱友丢去。

  纱友高高举起抱在怀里的座垫,把软绵绵的武器给弹了回去。

  正当立夏和纱友在互丢座垫的时候,安娜塔西亚与瑷华两人和昨天一样身处在浴室的一片水蒸气中。这次负责监视的是法兰崔西卡,所以她人不在这里,使用对讲机实时联络消息。

  玉珠般的水滴沿着白皙的背部滚滚滑落。而洗澡海绵正搓揉着水珠前面的地方。细致地搓起肥皂泡沫,安娜塔西亚徐徐地搓动着洗澡海绵。

  「学校如何?要冲和监视点呢?」

  不放过任何角落清洗着身体的同时,她一面向法兰崔西卡与瑷华寻求报告。

  法兰崔西卡答道。

  「就是啊,腹地大,建筑物的墙壁又厚,相当便于防守呢。」

  瑷华把泡沫掬在手心上,然后呼的一声吹了一口气,小小的肥皂泡飘了起来,在空中飞舞,飞过了安娜塔西亚的头上。

  「狙击点呢?」

  「山阶家的房子也不用担心,不但在丘陵上,而且也设置了警报,通讯状况良好,全部都没有问题。」

  「那纱友呢?她的WeakPoint(弱点)是?」

  「立夏。」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而且他们两个不时都黏在一起,我想他会是很容易下手的目标。」

  法兰崔西卡在监视点上如同猫一般瞇起了眼睛,静静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举例的话……如果是法兰妳会怎么采取行动?」

  安娜塔西亚挥动着莲蓬头,让温暖的水柱喷在胸口上。大量的流水从颈子落下,循着身体四处流,流过后背脊椎的凹陷处形成了一道冒着水泡的小型瀑布。肥皂的泡沫往磁砖落去、冲走。

  「就是啊。如果利用救护车之类的,搞不好纱友也会跟着来。」

  「就是啊,然后以此为交易的筹码劝说纱友。」

  瑷华捂着脸颊。抬头看着用两手把濡湿的金发收整在一起的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双手搭着浴缸,向法兰崔西卡招呼道:

  「我认为有可能就是妳说的那样。法兰,再五分钟换岗。」

  法兰崔西卡回答,安娜塔西亚泡进了浴缸内,舒服得微微地发出了声音。

  「就照那个方向进行作战,各自也对立夏多加注意。」

  「是,ja。」

  安娜塔西亚闭上了眼睛,让背部靠着浴缸边缘滑下。完全浸泡在热水里直到肩膀为止,然后低头缩起了她那小小的下巴。

  4

  一间没上漆的水泥墙壁房间里聚集着几个人。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朴素的桌子,满布灰尘的电灯垂挂在天花板上,小飞虫无声地盘旋飞舞着。

  桌子上头杂乱地放置着数量相当众多的照片,拍摄的角度与距离各式各样,主要拍摄的目标是三名少女。

  其中一人的手指伸了出来。挑起一张照片,视线停留在金发的少女上。照片上所拍的,是一名在人声杂沓的机场里戴着贝雷帽的少女:一身褐色的背心与同色系的外套,以及苏格兰格纹裙。少女凝视着远方的眼神里,蕴含了一种独特的冷艳。

  「这么看来这些少女是『学校』的小孩对吧。」

  房间成员里唯一的女性把照片放回桌子说道,然后用手指「叩、叩」地敲打着桌面。

  「没错,王室附属的超法规教育机关,就连我们也是由古洛葛尔殿下亲口告知,才得以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

  「那种事情与我无关。」该名女子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不论是出身还是生长环境都不同。王室的事情我既不了解,殿下说了什么我也不在乎,管他历史还是由来都跟我没有关系。」

  「嘴巴放干净点,殿下的——」

  「别说了,只要我们自己心存大义那就够了。」

  女子朝西装打扮的男子们露出了微笑。

  「没错。正是因为这一点,你们才会委托我这个局外人的吧?这是一场生意,我会将你们所办不到的事做出实际的成果。至于你们,则利用电汇的方式汇钱给我好提高我的工作意愿,Verstanden。」

  「这我们知道。我们的付款应该没有差错才对。」

  「直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啦。」

  「既然如此,妳应该很清楚了吧。这回换妳展现出诚意给我们看了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女子又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她的手指在堆栈在一起的照片上游移,然后拾起了其中一张。「——如果要找弱点下手的话,应该就是他了吧。」

  其中一名男子收下了她所递出的照片。

  「我已经做过目标的心理剖析,特别的心理依存关系。如果目标受到牢固保护,那就针对外侧脆弱的部分攻击就好,这应该是技术性攻击的基本吧?」

  「——那当然。关于这个行动就交由妳发挥。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器材我们可以帮妳准备。人材也是。」

  「我想想。」女子开始思索,「总之,我需要一个渗透用的身分——可以的话,最好是医疗相关的,还有一名狙击手,目前光是这样应该就足够了。」

  「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帮妳准备。」

  男子回答道。女子举起一只手,嘴里喃喃说了声「Gut」,然后打开了房间的门。

  同一时刻,在和开始腐朽的水泥墙房间相对的另一间房间里,有两名坐在真皮沙发上互相谈论的男子。他们两人穿着整身的黑色西装,打着色彩稳重的领带,直到鞋尖都整理得很完善,看起来就像是政府的高官。

  「……无论如何,利沃尼亚的问题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应该以最优先、最高紧急度来处理。」

  比较年轻的男子递出了数据,另一个人接下了这份资料,不甚愉快地将它放在桌上。

  「这我知道,我早已经有所行动了,现在就等待报告而已。」

  男子从盒子里抽出雪茄,用切割器切断了前端。伸出手掌拒绝另一男子所递上的打火机,轻轻擦起火柴棒生起了火。

  「您是说那个卧底搜查员吗?」

  「没错,现在站上了极其良好的地位。这说明长年的布署获得了效果,就你们的立场而言也能引以为傲吧。」

  「自从苏联解体之后,就某种程度内我们早已做好了预想。只不过,还无法推算正确的採掘量。」

  「我想也是,唉。」男子点燃雪茄,抽了一口,像是在叹息一样呼出了一道烟。「这正可谓晴天霹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允许失去控制。权力、资源都要一手掌握,这你应该了解吧?」

  「是,我知道。」

  「如果有什么万一,我希望就将目标掌管在我国以安全管理。没错,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好,当作亡命到我国的形式是最棒不过的吧。」

  「深有同感。」

  男子点头表示赞同。其实他也不是不会觉得目标很可怜。

  那个目标——年纪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即使如此,男子终究觉得目标被吸收进自己的势力里会是一种幸福。至少,能保障他可以过着奢华的生活,只是得以自由作为代价。这种程度的考虑是会被对方谅解的,男子早早就在心里如此盘算着掌管目标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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