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起锚

  『我昨天喝了酒。』

  『跟朋友一起。』

  『啊,因为生日吗?』

  『对。』

  『我喝了啤酒。』

  『如何?』

  『听说很苦。』

  『没错。』

  『确实很苦。』

  『那味道我不会想再喝一次。』

  『习惯之后就会变得好喝……』

  『吧?』

  『暂时不必了……』

  『我生日在二月,还早。』

  『我知道。』

  『你现在比我小呢。』

  『沙弥香是夏天生的,我则是冬天。』

  『不觉得相反吗?』

  『是吗?』

  『唔──』

  『说是这样说,但我身上也没什么夏天的感觉。』

  『是啊。』

  『会联想到春天。』

  『为什么是春天?』

  『因为我在春天遇见你。』

  『啊哈哈,真直接。』

  『沙弥香很稳重。』

  『给人冬天的印象。』

  『我不是稳重……』

  『嗯。』

  『就这样吧。』

  『你这说法让人有点介意耶。』

  『不过,喝酒啊……』

  『有机会想跟沙弥香一起喝酒呢。』

  『有机会吧。』

  『嗯。』

  『那样的机会能到来就好了。』

  我茫然地听著之前没有开放的二楼传来的声音,便听到杯子奏出的乐章。

  在我趴著时,点单的咖啡已不知不觉送了上来。

  而身为店长的都姊笑容也出现在吧台的另一边。

  「脸色很差呢。」

  有明显到一眼就可看出来的程度吗?咖啡杯飘出的香气勾勒出都姊经营的咖啡厅轮廓,原本不甚鲜明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有什么烦恼吗?如果我可以帮你就好了。」

  「唔──嗯……」

  「你怎么一脸头很痛的样子?」

  「是的。」

  见我如此肯定,都姊露出惊讶的表情。或许她只是比喻,但对我来说,确实是字面上的意义正困扰著我。

  「我的头一直在痛。」

  我按著额头说道。

  「哎呀,热感冒?」

  我摇摇头。原来如此,因为我脸色差,她误会到那方面去了吧?

  但实际原因有点难为情。

  「我想应该是昨天喝酒造成的。」

  由于我只具备相关知识,不确定是否掌握了正确的症状。

  不过从一早起来就不断头痛与倦怠来看,应该是──

  「这是宿醉吗?」

  「应该是。」

  都姊绽开笑容,回答我的疑问。她先离场,接著准备了些东西回来。

  「总之先用这个吧。」

  咖啡旁边放了一杯水。我拿起来仔细一瞧,觉得以水而言它有点浑浊;轻轻喝了一口,发现那并非水的味道,有点甜,是即使不熟悉却仍尝过的味道。

  「所谓运动饮料,可以补充盐分与糖分喔。」

  「谢谢……」

  没想到竟然会端出这个给我,是她自己要喝的吗?

  我一点一滴地啜饮玻璃杯中的液体,确认了一下时钟。

  距离被枝元学妹告白还不到一天。

  从她的住处回到家后,我躺在房间的床上,就这样失去意识直到早上。虽然没在半夜不上不下的时间醒来实在令人感激,但客观而言,我就是喝了酒回家后一路睡到早上,真是大胆的二十岁出道。

  我先是洗了个晨澡,等平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那种头部紧缩的痛楚,直到现在。

  都姊开心地窥探著我的状况。

  「你是第一次喝酒吗?」

  「嗯,仗著庆祝生日的名目。」

  「哎呀,生日快乐。」

  都姊很简单地祝福了我,目光逡巡。

  「唔──」

  「请问怎么了吗?」

  「我烦恼了一下要不要请你那杯咖啡。」

  「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比起这个……我放下玻璃杯,抬起脸。

  「该说我希望你听我说说话吗?」

  之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状况、这样的景象。虽然说是之前,事实上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都姊却仍一如往常地稳重。我抬头看著她。

  「嗯哼……」都姊环顾店里,以前不曾看过的客群填满了座位。

  「可以等人少一点之后吗?」

  「好的。」

  「尽管你宿醉中,但不好意思,要请你等等了。」

  虽然我想否认这与宿醉无关,但一动起脑又觉得深处传来刺痛,看来关联甚剧。尽管我觉得头晕目眩应该不只是酒精造成的,却不能否认自己喝得太随便。

  要是平常的我,应该会在开喝之前先研究一番才行动。

  我可能也有些兴奋吧。

  在这之后,我乖乖地等著都姊忙完。店里客人很多,我只点了一杯咖啡就待这么久,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以前都姊说过梦想是把生意做大,她的梦想是否已经充分实现了呢?我隔著咖啡杯看著这般景色时,忽然想到。

  至今我是否实现过什么梦想呢?

  等待的过程中,头痛也比较缓和了一点。如此一来,应该不会影响等等我要提起的正经话题吧。

  「久等了。啊,关于喝酒,先吃点东西再喝比较好喔。」

  都姊边擦手边回到我面前,同时给了一句我并未请教她的建议。

  「我应该暂时不会再喝了。但还是谢谢你……」

  「我第一次喝醉的时候也这样想。」

  会觉得这样笑著的都姊更加成熟的我,身上或许仍留有孩子气的部分吧。

  不单是小孩与大人的差别,即使是大人,想必也有很多阶段之分。

  正因为我认为她是这样的人,才会来到这间店。

  我边捧著咖啡杯,略垂著头说道:

  「前几天,我被人告白了。」

  「哎呀。」

  说完之后,我才想到怎么会说是前几天,不是昨天吗?但这种细节部分省略倒也无妨。

  都姊的身体稍稍前倾,摆出听我说话的姿势。

  「对方是?大学认识的?」

  「嗯,对方一年级,所以小我一岁。」

  「可爱的吗?还是美女型的?」

  由她的问法与笑容来看,两者想必都能联想到特定的范例对象。

  从跟我一起造访过这里的对象推敲,心里应该很快就有底了。但枝元学妹与两者都不甚相似。况且她似乎以向我告白的是女生这点为前提。不过这也难免,我心想。

  毕竟若对象是男性,我应该不会烦恼。

  「要二择一的话,应该是可爱吧。」

  而我至今喜欢上的对象都是美女型。

  枝元学妹的状况又如何呢?之前虽然曾在学校撞见她前女友,却只是瞥过一眼的程度,想不太起来对方长什么样子。仔细想想,我对于关心对象的程度有著极端差距。

  有兴趣的事物会记得清楚到令人惊讶;反之则朦胧不清,就这样流逝在脑海中。

  「你之所以烦恼,是因为并不讨厌她,对吧?」

  「这,是的。」

  差点要说出「甚至──」时,我停了下来,只觉得疑惑。甚至什么?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是「甚至」吗?我并不觉得自己怀抱著这样差点说出口的好意啊。

  「……我国中时曾经被告白过。」

  「真受欢迎呢。」

  被揶揄了。其实我在高中时期也被告白过很多次,但这不是重点。

  「当时我在不懂喜欢是什么的情况下跟对方交往……虽然后来真的喜欢上对方,结果却仍旧不顺利。是对方跟我告白,也是对方甩了我。」

  所以我才会对她人的好意抱持怀疑吧。

  自己明明轻易地就喜欢上他人。

  在这方面,我应该是相当宽以待己的。

  「你是想说可能又会变成那样?」

  「有一点。」

  祖母以前曾经说过,但凡失败过一次,便会在奇怪的地方变得聪明且胆小起来。

  现在的我正是如此。不过……

  变得聪明肯定不是坏事。

  「只不过这次是比较积极地烦恼著……虽然这说法有点怪,但感觉就是这样。」

  总觉得一定跟当时有些什么不同之处。而我也想认为这些不同之处,代表我的知性增加了。

  「嗯。」

  都姊的回应十分温柔,这点从与她相遇起便从未改变。

  虽然偶尔有点坏心眼。

  「你尽管烦恼吧。我认为你这样认真的态度充满魅力。」

  「谢谢。」

  这种轻易出口的称赞听起来很舒服,给我一种她长于称赞人的难得感觉。

  或许因为她从事服务业吧。

  「虽然算不上帮你出主意,但能说说也会比较轻松吧。」

  「是的……」

  实际上我也认为是如此,都姊并没有特别给我建议。

  即使是动物,一直被关在笼子里面仍会有所不满。

  意志是活的,不可能永远关起来。

  「是说大学啊……已经变成令人怀念的场所了呢。」

  都姊虽然弯著手指数数,但途中似乎察觉了什么而停下来。

  接著快活地对在场始终看著她的我笑了。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

  她夸大地笑著带过去。

  「话说,有个人曾说过不交往看看不会知道,于是付诸行动了呢。」

  「……箱崎老师吗?」

  都姊没有直接回答,彷佛回顾般笑了。

  「真是充满青春呢。」

  被她这样稍稍挖苦,让我觉得有一点对不起青春这种形容。

  因为年纪。

  「青春不是只会算到高中左右吗?」

  「大学生也没太大差别吧。」

  到了都姊这种年纪来看或许如此吧。

  「真要说起来,我也觉得自己正享受著青春呢。」

  「这个……呃,您真年轻。」

  「我开玩笑的耶……」

  彼此陷入皮笑肉不笑的尴尬气氛之中。

  大学生也没什么差别。

  我心想真的是这样吗?嗯,确实。

  自己在高中与大学之间的差别,并没有那么明确的划分。

  在大学校区内,理所当然会撞见说喜欢我的学妹。

  「嘿、嘿唷。」

  枝元学妹急忙问候我。我边回她「早」边有些困惑。

  她平常是这种态度吗?

  「早安……」

  尽管她尴尬地低头示意,但这感觉仍与至今为止的枝元学妹不同。

  彼此在正门附近停下脚步,暴露在夏季日晒下,加深了混乱。

  「唉,不是这样吧?呃,我平常都是用什么态度应对的啊……」

  枝元学妹苦恼著皱眉,歪了歪头。

  「一如往常……啊,我就是在烦恼一如往常是怎样吧?」

  看她这样烦恼,连我都差点忘了之前的关系究竟是如何。接著,我慢了几拍才意识到自己被她告白了。虽然我说会考虑,实际上也考虑了很多,答案却尚未明朗。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有大学生活要过。

  话虽如此,当我们并肩而行时,确实带著一点尴尬。

  「沙弥香学姊,你在那之后平安回到家了吗?」

  「嗯,没有发生什么状况。」

  我稍稍逞强地说谎。其实连是否平安都很暧昧,因为我不记得过程。

  我上了电车,坐下之后便快要失去意识,觉得景色一下发光,一下消失。配合列车的摇晃,感觉自己好像在半梦半醒之间游荡。所谓毫无知觉就是这样吗?

  当我自嘲著自己成了糜烂的大学生时,察觉到视线。

  四目相接后,抬眼看著我的枝元学妹渐渐增添了色彩。以脸颊为中心,添上了淡淡暖色。

  与夏天不同的温暖也传达到了我眼里。

  「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啊……确实是怎么了,心里想的事情全被知道了。」

  「的确。」

  被直接这样说,彷佛连我都有种陷入同样心情的感觉。

  「心思直接摊在喜欢的对象面前,其实相当害羞呢。」

  「……也是。」

  高中毕业后我之所以不太与灯子碰面,也是基于类似这样的简单理由吧。虽然要承认并面对这点并非那么容易就是。

  「在收到你的回覆之前,我们是不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啊?」

  「这个嘛……」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所以一直做出类似的反应。即使这样问我,我也……嗯,很困扰。

  因为我也还在烦恼。

  既然会烦恼,至少心态上就不是想否定。这点都姊也对我说过。

  没错,我不是否定,而是停下脚步警戒著。

  我早已知道自己在警戒什么,因此才会更加认真看待。

  认真,却无法立刻得出答案。

  我自认已经学到了很多。

  即使如此,接触过各式好意的我,如今──

  重新拾起五花八门的事物,比较著,思考著。

  喜欢,究竟是什么?

  『你明天会来学校吗?』

  『会啊。』

  『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想跟你说。』

  『可以碰个面吗?』

  『我很乐意!』

  『啊啊不过等等我可以高兴吗?』

  『等等等是要讲那个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冷静点。』

  『我是打算要讲那个没错。』

  『怎么可能冷静?』

  『无法无法。』

  『无法的话就──』

  『放弃吧。』

  『学姊也切换得太快了吧。』

  『不过要说平常是不是很稳重。』

  『我应该就不是吧。』

  『的确。』

  『那,明天见。』

  『咦咦咦咦?』

  『今天不是还有六个小时吗?』

  『明天好遥远……』

  『放心吧。』

  『我想不算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大概。』

  隔天,我看到脸色不太好的枝元学妹跑了过来。即使她的脸色明显表现出身体状况不佳,奔跑起来的感觉却仍一如往常,那股不知道萎缩为何的活力甚至让人觉得可靠。

  「午安。」

  「还不到中午喔。」

  她的举止僵硬得像是混了太白粉,手肘弯成直角,伸出的手臂宛若旗帜般轻飘飘地摇晃。最后似乎连挥手的力量都没了,只见她尴尬地放下了手。

  「你的脸好糟。」

  「过分。」

  「……我是说脸色很差。」

  听到我稍稍订正,枝元学妹安心地摸了摸胸口。这样就好吗?

  「因为我几乎没睡……虽然有靠化妆掩饰,但一流汗就没有意义了呢。」

  枝元学妹毫不掩饰疲态,打哈哈地笑著。

  「总觉得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不用这么慌忙。」

  「我不认为自己慌忙,只是想要追上情绪,于是自然而然地跑了起来。」

  她以自己的方式说明了之所以急躁的理由。这是与我不太有缘分,早就失去的理由。

  自然而然跑起来什么的,我可能要追溯到小时候追著猫跑的时期了吧。

  枝元学妹彷佛要越过什么般跳著过来与我并肩,随著她的动作,清风缓缓地吹拂著我。我在这之中我感受到一股异常,不禁扳起脸。

  「……你身上有酒味。」

  「咦?」

  我首先指出这点,学妹则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光。

  「我想冷静一下,于是忍不住……毕竟冰箱里面放了啤酒嘛。」

  「喝了那种东西,情绪反而会更混乱吧。」

  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睡前小酌吗?但看她的脸色,效果应该不太好。

  「而且你这个未成年的不可以喝太多吧。比起顾虑社会上的规矩,我更希望你保持健康。」

  「不,我没有那么常喝喔。」

  枝元学妹急忙否认。依她的年纪,要是常喝肯定是个大问题。

  「我明明跟你说过不是坏事了。」

  「你这样说,我反而更睡不著了啊……『不算是』的部分尤其让我在意。」

  尽管叹息著,但睡眠不足似乎没对枝元学妹造成太大影响。她走得比我快上许多,动作也很轻巧,像一条狗那样绕到我前面。

  「不过我确实很开心。」

  我以眼神询问她开心什么?枝元学妹快乐地笑了。

  「因为这是沙弥香学姊第一次问我能不能碰面。」

  枝元学妹面向我,往后跨出脚步倒走著。

  声音比夏日烈阳更锐利地冲进脑海。

  「啊啊……」

  我懂。

  倘若自己传达的情绪太暴冲,会觉得不安,不知该到何处,不知是否冲过头。如果能收到回应,便能安心地停下脚步。

  心离得太远,会渐渐变得细小而软弱,无论是由自己远离,还是由对方远离都一样。

  我也是这样平凡而软弱的人。

  「所以我们要去哪?」

  枝元学妹一味跟著我走,并询问我目的地。我当然不打算就这样去上课,渐渐偏离其他学生的行进方向。

  「教室大楼后面。」

  「嗯?长椅那边?」

  「人少的地方比较好吧?」

  「呃,唔……嗯,是啊,因为我可能又会哭。」

  「……的确呢。」

  眼泪是情绪到达顶点的表现,无关乎好坏,所以枝元学妹很可能又会哭泣。

  我回想著初次相遇时看到她的眼泪,默默地走著。

  「好热啊。」

  「真的。」

  途中的交谈只有这样。

  我们来到惯例的长椅处。说是惯例……其实也不到惯例的程度。但我和枝元学妹在此相遇,有种反覆著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这张长椅来的感觉。因为是我们相遇的场所,也可以算是起点吧。

  我挺直背坐下,看著眼前的景色。

  与之前围绕此处的自然风光有著不同风格的绿意,以及呈现季节感的热度。

  我与学姊在中庭,与灯子在学生会,与枝元学妹在这教室大楼后面的长椅邂逅。

  在离开那些身为开始,同时是结束的时刻,我──

  这次真的可以不必流泪了吗?

  「在回答你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下吗?」

  「请、请说。」

  枝元学妹挺起了手臂与背部,一滴汗珠流过她的手臂。

  很适合她那晒过的肌肤。

  「你为什么喜欢上我?」

  或许是因为阴影遮住了长椅,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漠。

  我不知道枝元学妹是怎么接收的,只见她的脸稍稍泛红了。

  「这算那个……是要确认我的心意是否诚恳吗?」

  「单纯出于好奇。」

  我想了解枝元学妹对于喜欢是什么的看法。她搔了搔头说:

  「为什么啊,很难回答耶……呃,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我不禁复诵。枝元学妹急忙挥手,要我别这样。

  「应该就是看上你的脸了吧。」

  「……嗯哼。」

  这我很能理解,并在完全接受之后感到有点害羞。我用手指抚过脸颊,心想原来是这张脸啊。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枝元学妹有些坐立难安,像是在等待我后续的表态。

  我有强而力地睁开眼,直勾勾看著她。

  「那,我要说了。」

  「嗯……」

  「老实说,我现在还不到喜欢你到无法自拔的程度。」

  我想她应该也能感受到这点,于是先从这点提起。

  但……

  「咦?」

  枝元学妹一副晴天霹雳般的样子,大大吃了一惊。

  「我才要惊讶呢……你以为我喜欢你到无法自拔吗?」

  或许是被这么说觉得不好意思,她扭动著身体。

  「不……我也没自信到这种程度……啊,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也伤脑筋耶……」

  枝元学妹「唔唔唔唔」地开始纠结……话题整个被她带走了。

  我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该先当作没这回事,继续下去吗?

  感觉枝元学妹会一直自言自语地嘀咕下去,应该无法期待她能改善状况。

  我等了一会儿,蝉一如既往地鸣叫著。天空很高,云朵呈现无法抵达天际的状态飘游。

  「…………………………………………」

  我决定当成没发生过。

  「之前也有过这种状况。而我真的喜欢上对方了。」

  因为我突然拉回话题,枝元学妹也不再纠结,回过神来。

  「……之前交往过的对象吧?说跟我正好相反那个。」

  我稍稍颔首。

  「当时我并不明白所谓喜欢是什么,因为想知道,才在连将来会如何都完全不明瞭的状态下,想说与她交往看看。这理由可能很不正当,但契机确实是如此。而我觉得现在的状况跟当时非常相似。」

  尽管对象完全不同,状况却相似。真是神奇。

  每个人都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只要顺著这些路走,或许会无法避免遇上相同的状况。

  「呃,所以说?」

  我想,她的好意一定不带虚假。我很清楚,也想要相信。

  然而,我仍无法完全放下当时的恶终。

  因为到了最后,我对学姊的好意应该也不带虚假啊。

  我甚至会想,说不定这次会变成我是背叛的那一方。

  我的手就像这样在空中乱抓。

  无法接近,但也无法远去。

  停驻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处。

  「虽然还不打算交往,总之我们试著相处看看吧。」

  说完,蝉鸣像是集中至耳后般,一口气加重了音量。

  听我这么说的枝元学妹起初似乎无法理解,整个人僵住了。

  我竟然不要脸地说出这种话,有可能会被她拒绝。

  「当然,前提是你愿意。」

  甚至还加上这种像是藉口般的但书。

  「我应该高兴……吗?」

  「交给你决定。」

  我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有点难搞。

  枝元学妹虽然有点向前倾并眉头深锁,却在随后伸直身体时笑了。

  「有点像是试用品吧。」

  「试用品?」

  「啊,应该算是试用期吧?『如果满意,烦请继续爱用』这样。」

  「……对不起,我的回覆有点不上不下。」

  她这样往好的方面解读,让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就当作既然不上不下,就代表有机会来这边!这样。」

  枝元学妹做出「来嘛来嘛」般的招手动作。

  「……你真的很积极向前耶。」

  我在她所想要前往的「前方」吗?

  ……不,即使不在,枝元学妹也会回过头来找到我,把她所面对的方向当成前方吧。所谓恋爱,应该就是会改变人前进的道路到这种程度。

  「请多指教!」

  她毫不迟疑的声音,让我即使想暧昧地回笑也困难。

  「唔……嗯?嗯……」

  「怎么了吗?」

  枝元学妹扭著头,快步走著。看她扭得这么用力,我都不禁担心她脖子难道不痛吗?

  「就是啊,我不禁思考……」

  「嗯。」

  「像这样两个人走在大学里,到底跟之前有什么差别?」

  告白过后的隔天起,我和枝元学妹的理所当然仍持续著,周遭也毫无变化。大学仍如此热闹,吹送过来的风时而吵闹、温热,世界被蝉所包围,非常嘈杂。

  我与枝元学妹存在于这样的景色之中,确实找不出差别。

  「要是没有来些什么实在有点困扰,毕竟什么都没有,就觉得好像没有任何改变。」

  「…………………………………………」

  我稍稍想起灯子。

  选择不改变的她,以及回应那样的她的自己。

  彷佛害怕改变那般,变得慎重而胆小的我。

  到了现在,我才能略微理解灯子的心情。

  「先这样吧。」

  因为我们的课不同。我道别之后,枝元学妹看著她稍稍举起的右手手指。

  我也不禁看向那并拢的手指。

  「怎么了?」

  「沙弥香学姊,我超喜欢你。」

  枝元学妹面带笑容地脱口而出。

  景色瞬间如海市蜃楼般摇晃,彷佛太阳在身后摆荡。

  这道别还真是热情。

  「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只是为了确认。」

  在我问出「确认什么」之前,枝元学妹已然踏出脚步。

  超──我复诵出口,不禁想要手扠腰,别过目光。

  尽管不是我说的,涌现的害臊却非常强劲。

  「超~~喜欢~~」

  枝元学妹自远处用力挥手,顺便以大音量追加了这句。

  「别这样。」

  我的制止声当然很小,没能传进她耳中。

  当我直到最后都犹豫著要不要挥手时,枝元学妹已经离开了。这是什么喜欢大放送,不,倒不如说是没得到对方回馈的单向恣意妄为……其实我也很恣意妄为,不,其实现在根本是我单方面耍任性。

  明明没有说喜欢她,却要她留在我身边。

  我这真是把过分的要求压在学妹身上。

  但不能任性地对她予取予求太久;其实即使是短暂时间,也不可以这样。

  在没能见到她的期间,类似罪恶感的感觉渐渐侵蚀著我。

  难道枝元学妹没有想要责备这样的我吗?

  「……应该没有吧。」

  看看她的态度,起码可以知道这点。

  若是平常的枝元学妹,刚刚应该只会说声再见就结束。

  但如此一来就跟以往没有差别。

  既然没有改变,就自发性地改变自己。

  她一定没有余力考量我这般尴尬的情绪,只是很努力。

  我认为她是非常好的孩子。

  但这或许是最根本性的问题,也就是我现在并未打从心底喜欢她。

  ……可是,这样真的不行吗?

  要是没有彼此都抱持好感,就不能交往吗?

  恋爱只有这样一种形式吗?

  所谓完全的好感又是什么?

  我觉得枝元学妹对我的好感与其说完全,不如说很纯粹,不像学姊那样隐藏在不明瞭的事物后方。所以回应她的好感,一定会很舒畅吧。

  我们肯定能建立非常舒服的关系。

  尽管我明白,却仍持续与她的好感大眼瞪小眼。

  为了这次不再失败。

  ……如果会失败,不如一开始就别这样的想法瞬间闪过。

  然而倘若我真心这么想,应该立刻回绝就好。

  不同于深深钻入洞穴中般的答案,我想发掘出这样的事物。

  不带昏暗,明亮的事物。

  我像是仰望水面般抬头看向天际。

  瞬间迎接的亮光使我一阵目眩,只好用手遮出一道阴影。

  一口气接纳光线的眼底沉重,感觉景色在习惯之前已天旋地转。

  手掌另一边的阳光混入云层中,光亮渐渐减弱。

  我抓准时机放下手,太阳的光辉减弱到可以用肉眼凝视的程度。

  在越过这般光亮的另一端,照理说不可能有答案存在。

  无论我得出什么样的答案,太阳的光辉想必都不会改变。

  云朵的形状、天空的蔚蓝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终将流逝而去。

  即使如此,这仍是足以撼动一个世界的深沉烦恼。

  一切都是我的心情问题。

  回到家之后,我想到一件事,于是久违地打了电话给朋友。

  虽然没有接的话再找机会拨打就好,但电话马上接通了。

  『啊,沙弥香。』

  高中时代朋友的声音,隔著电话听起来像是别人。

  「好久不见。」

  『谁打来了?啊,是沙弥香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凑近耳边。

  我理所当然地听见与小绿同住的爱果声音。

  『沙弥香你好过分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

  『不是打给我,而是打给小绿啊。』

  「啊……呃,是喔,嗯。」

  为什么她算得这么清楚?毕竟因为她俩总是在一起。爱果想抱怨的应该是既然不管打给谁都可以同时跟两个人说到话,我却没有在这样的状况下打给她,总是打给小绿。

  被这么一说,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对喔,确实如此」。

  高中三年级分班时我跟小绿同班,或许因为跟爱果分开,造成我比较亲近小绿,甚至反映在打电话时会下意识地先打给小绿这种先后顺序。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考量过两人性格后的结果。

  而这样一丁点的契机就会产生差距。所以说人际关系真的很神奇、有趣,且大意不得。

  「要是打给爱果,常常会被扯开话题啊。」

  『确实是这样呢。』

  因为她本人也乾脆地承认了,这个话题便到此结束。爱果说起话来总是突然开始又贸然结束。

  应该只有小绿跟得上她的步调吧。

  「是说,我有件有点奇怪的事情想拜托你们。」

  『奇怪?喔──很好,我有点好奇奇怪的沙弥香会是怎样。』

  『我懂,因为我们平常只会看到正经八百的沙弥香嘛。』

  总觉得她们说得很不客气。正经八百的我是什么样?说起不正经的我,只要回顾饮酒过后的状况便可得知;但现在只有枝元学妹看过那样的我。

  「那我要说了。」

  『我也会努力给你奇怪的回应。』

  『你不用努力也很怪啦。』

  我边同意小绿的说词,边清了清嗓子。尽管我们很熟,但要拿这件事来拜托朋友依旧有点害羞。不过如果不是朋友,这样定位的对象会更害羞。

  我想知道的就是那样细微的差距。

  「我想听你们说喜欢我。」

  说了之后,我才觉得这请求真是傲慢。

  或者可以说听起来很饥渴。

  「当然,如果你们不喜欢我,我只能先说抱歉。」

  『啊,没有不喜欢啊。呃,所以要我说吗?』

  『还是要我说?』

  「……总之小绿先说吧。」

  『我被甩了──』

  不知道小绿对叹气的爱果做了什么,我只听到毫无紧张感可言的『喝──』『嘎──』声音传来。

  有点在意。

  『那,我说了。』

  小绿先停了一拍,嘀咕了一声『好害羞喔』之后──

  『沙弥香,我喜欢你。』

  「……谢谢。」

  朋友送出的可贵喜爱,有如春风来到我身边并拂送而去。

  淡淡地,并未停留在我内心。

  『啊,你刚刚出轨了。』

  我差点因为爱果的反应笑出来。包括小绿接下来的对应方式,我真的忍不住。

  『这是她拜托的,不是出轨。说起来根本算不上出轨吧,出什么轨?』

  『嗯,我想小绿应该没有说过喜欢我之类的吧。』

  『呃……啊……没有吧。』

  『应该。』

  熟了之后,常会发生这种省去刻意说出口的情况。

  我也搞不清楚跟家人之间究竟有多久没像这样说喜欢了。

  当然,前提是我们仍喜欢对方。

  不过就像人们不会疏于检查设施、设备的状况那般,我们或许应该也要更积极地确认彼此的情感。

  尽管知道内心想法与心情根本看不见,但我还是太浅虑了。

  感情是活的,确实会像空气那样流动。

  就像灯子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小糸学妹,离开了我身边。

  『啊,对了。欸欸,沙弥香,你说喜欢我看看。』

  「咦,我吗?」

  这回换成爱果要求我。当我困惑时,小绿出言吐槽:

  『你才是正大光明地出轨喔。』

  『啊,我只是刚好想到……』

  『你不要想到什么就说出口啦……』

  「…………………………………………」

  我也说吗?总觉得这样应该也不错。

  「爱果,我喜欢你。」

  虽然是自己先拜托的,我仍有点害羞地忍不住想说朋友之间在搞什么啊。

  『不错耶──』

  爱果完全没有害羞的感觉,非常满意。

  『小绿也说吧。』

  小绿以无奈的声音回应一副像是讨零食吃的爱果。

  『我不是很想。』

  『咦,你不喜欢我吗?』

  『呃──不,喜欢是喜欢啊。』

  小绿之所以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态度,应该是想掩饰害羞吧。

  『伤脑筋耶,我被两个人告白了,不可以脚踏两条船吧,嗯。』

  『不可以喔──』

  小绿已经放弃了。

  「你们还是忘了我,两个人去追求幸福吧。」

  『怎么连沙弥香都胡说八道。』

  『嗯,我知道了,我还是回应小绿吧。』

  『哎呀好开心喔。』

  听小绿讲得完全没有抑扬顿挫,我差点大笑。

  跟她们聊天让我想起高中教室的状况,时光流转。

  我嘀咕了声「我被甩了」,当然这之中只有几乎等于透明的清爽情绪。

  我明确地意识到确实不同。

  她们跟枝元学妹不一样。不,应该说枝元学妹跟她们不一样。

  朋友的灵光一闪在意料之外的形式下带出答案给我,我觉得爱果常常这样。虽然感觉她什么都没想,不,即使她真的没想太多,但可能也看清了些什么吧。

  『沙弥香,对不起,我也喜欢你家的猫喔。』

  「是吗?回头我会告诉猫。」

  这可能只是我高估了朋友。

  『啊,猫真好。欸,小绿,我也想跟猫一起生活。』

  『这边禁止养宠物。』

  『不需要现在。之后,等到大学毕业后嘛。』

  『毕业之后也要跟你一起……这样吗?或许会这样吧。』

  『我会决定猫的名字,要是给你取,感觉会取成武将名。』

  『……如果我要养宠物,应该想养鸟吧。』

  『咦──为什么?』

  『为什么喔?毕竟我喜欢鸟啊,而且我已经受够像猫的生物了。』

  『鸟只是身上羽毛多而已耶。』

  『我不懂你是在而已什么,猫也不过就是长了条尾巴而已啊。』

  「那个……」

  『不,还有耳朵啊,猫耳,这样这样。而且小绿你啊──』

  「我可以挂电话了吗?」

  『再等一下。』

  为何?

  结果我又默默听了她们对话将近二十分钟。

  没有意义、吵闹,但并不无聊。

  「学姊,我超喜欢你。」

  「这么喜欢用超啊。」(注:原文为一语双关,另一种含意是「我超喜欢你呢」)

  我也渐渐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告白了。

  「咦?讨厌啦,学姊怎么这么热情地告白?」

  「你喔。」

  「开玩笑啦。」

  这天枝元学妹也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我们于是来到她的住处。

  头上顶著空调强力运转的「喀啦喀啦」声响,有如代替了蝉鸣。

  其实我本来想趁空档时间去图书馆,但跟枝元学妹一起的话还是不要比较好。重点是当我待在这里,除非时间真的到了,不然我不会想出去。

  大学里面没有可以好好放松的地方。

  「我先声明,我有正确地接收到你的告白喔。」

  因为她一直说喜欢我,我以为她担心我没有理解。

  枝元学妹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这样。

  「我只是认为不明确的事物会消失,所以虽然觉得非常困难,我仍想明确地使所谓的心情具体成形,甚至到可能让人误以为可以亲眼看见的程度。」

  枝元学妹边捞著味噌汤里的海带芽,边以一副不是那么艰难的态度轻松说著。不过听她说得这么明确,实在会有种应该做得到的错觉。

  感觉她的声音宛如石头留在耳里……有著相应的质量。

  「当然,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

  枝元学妹打哈哈笑著带过。

  「……所以才要讲超?」

  「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她以按著坚硬墙壁般的感觉重复说道。即使想不到,也能立刻付诸行动。

  枝元学妹拥有过多我所欠缺的果断,甚至让人觉得危险。

  周遭的人对她的好恶应该区分得非常明显吧。

  「多聊了一些,就会觉得你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部分。」

  「是、是这样吗?」

  枝元学妹听到这类称赞也会像一般人那样害羞,明明还有其他更多值得害羞的部分。

  「但如果一直学习,我可能也会变成跟你一样。」

  「啊──这有点困扰。」

  面对我的玩笑,枝元学妹仍认真地表现出困扰。

  「我喜欢现在的沙弥香学姊啊。」

  枝元学妹随口说出的好意,却令我有点在意。

  「现在的我是指?」

  这是连我自己都不太理解的部分。但她说得一副很懂的样子,我不禁有所反应。

  尽管我的问题如此抽象,枝元学妹的回应仍简洁明快。

  「在我眼前所能看见的学姊就是全部了,我没办法用其他方式说明。」

  比空调吹出的风更强的话语掠过我的肌肤,拂送而去。

  枝元学妹继续说道:

  「我觉得已经不必在意对方的内在,或是对方在想些什么了,因为我并没有那么理解对方,也无法真正理解……重要的点在于沙弥香学姊笑了、沙弥香学姊开心……对我来说就是这样而已。对不起,我不太能说明,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把心中所想的表现出来。因此,我喜欢现在看得到的沙弥香学姊一切。我只知道这样。」

  随著持续吹送的风,彷佛要全面性地诉说从自身表面展现出的事物那般,枝元学妹说道。她的确毫不迷惘,也未考虑表里问题,直接透露情感,并说著喜欢我,我想没人能不害臊,内心也不可能完全不动摇。

  「……虽然我说不太能说明,但其实说得还挺完整的呢。」

  我对著有些得意的枝元学妹笑了笑。接著──

  「沙弥香学姊眼中的我是怎样的呢?」

  她放下筷子反问我。彷佛窥探著我的眼,彷佛寻求回应。

  枝元阳是怎样的存在吗?

  若持续凝视著她,感觉浮现的事物又要勾出轮廓。

  但我已经知道这形体的意义了。

  所以我也完全停下用餐到一半,早已停止动作的手。

  「你可以再说一次喜欢我吗?」

  宛如接收到按下暂停的遥控器发出的指示般,枝元学妹一度停下动作,似乎是意外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她的身体因滑落的汗水而颤抖时,才总算重新启动。

  「我不是每天都有说吗?」

  「是没错。但我现在想拜托你。」

  枝元学妹别开目光,鼓起了脸。

  「沙弥香学姊或许真的有点怪。」

  「真的?」

  她无视我的疑问,清了清嗓子。

  挺直的手臂与背部或许呈现了她的身体状况,声音非常通澈。

  「沙弥香学姊,我喜欢你。」

  应该是因为比之前冷静吧,她的告白有些细腻。

  告白如同热浪降临我全身。

  且并不只停留在表面,确实地灼烧著我的内在。

  「嗯,嗯。」

  我品味似的点了两次头。

  「呃,什么什么,你理解了什么吗?」

  为了带过枝元学妹的追究,我暂时先面向前方。

  即使闭上眼睛,火热的感受仍从眼睑另一端渗透过来。

  我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并没有像那天看到灯子时的冲击。

  所以非常难以察觉。

  即使如此──

  我试著挣扎。但到这里应该是极限了。

  即使闭上眼睛,感觉也能隔著眼睑看见那一端的温暖存在。

  「你的喜欢不一样呢。」

  「咦?」

  明明同样是出自对方口中,通过我的耳朵,抵达我的内心。

  却变成与朋友所说的喜欢不同的事物。

  或许,感情时而会超越科学与常识。

  「我想,我──」

  些许热气有如从柴火空隙之间冒出的小小火光。

  枝元学妹的好意带著一点点那样的徵兆。

  令人感到特别的好意背后所挟带的,也就是──

  「我只有今后会喜欢上你的预感。」

  一旦喜欢上,我又会有所改变。

  面对这连自己都会惊讶的改变,我在踏出一步之前感到害怕。即使如此──

  「所以在我喜欢上你之前,不让你继续喜欢我就伤脑筋了。」

  单方面地持续奔向对方,却哪儿也抵达不了。

  我差不多想要停止这样了。

  因此,我终于能够真正地回应她。

  (插图p189)

  「枝元学妹,我们交往吧。」

  这就是我的答案。

  虽然我自认尽力平静地说,对枝元学妹而言似乎仍太过刺激。

  枝元学妹整个人从坐垫上弹起来,彷佛撞到不存在的天花板般笨拙地半途停下,接著摇摇晃晃,重新站好,再回来坐好,却又马上起身。一如本人的自觉,她这个人似乎真的无法冷静。

  不过,像她这样一直动来动去,或许刚好跟我很合。

  「真的吗?」

  「我最讨厌有人跟我说是玩玩或开玩笑的,同时也最讨厌这样对别人说。」

  虽然勾起了厌恶的回忆,但我想自己现在应该笑著吧。

  「呴、呴、呴。」

  枝元学妹踉跄著发出怪声,接著为了掩饰这点而假装清了清嗓,结果严重呛到。她这种没完没了的变化就像在房内不断弹跳的皮球。

  枝元学妹本想再次接近我,却突然「啊」一声从包包取出手帕,擦拭额头与脖子,可能是觉得满身汗过来太失礼了吧。这算是她的顾虑吗?

  真是个怪小孩。

  「该怎么说……呃,这是现实吧。嗯,沙弥香学姊很漂亮!」

  「你怎么会是这样接受的啊?」

  梦中的我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我还比较担心你呢,不是容易厌倦吗?」

  「啊啊,这个啊。」

  枝元学妹凝视著我的眼,温暖的色彩感觉增添在肌肤上。

  她随即对我伸出手。

  「每天我都会发现不一样的沙弥香学姊,如此一来一定没问题。」

  「原来如此……」

  这很有枝元学妹的作风,对她的认知已经会让我涌现这种想法。

  枝元学妹将透过寻找我的变化,获得安心。

  我则带著与之相反,应该会想从她身上找出一如既往事物的心情……牵起了她的手。我边牵著她的手,边重新凝视著她的脸。

  跟过去遇见的任何人都不同。

  跟至今喜欢过的对象相去甚远的气质。

  我现在正打算接受这些。

  于是,我与枝元阳交往了。

  因为这件事,现在换成我睡不著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努力试著入睡好一阵子,但毫无成果,最终放弃。我掀起薄被后起身。

  感觉眼底深处好似闪烁著光芒,闭上也没用。

  在一片漆黑的房内凝视著墙壁,我不禁想起跟柚木学姊开始交往的当天,自己也是像这样睡不著,或许所谓的习惯真的改不过来。

  我没有开灯,茫然地度过时间。虽然有一点躁动的感觉,倒不至于令人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要开始之前,夹杂了紧张与兴奋的情绪传递到指尖。

  包含猫在内的家人这时当然都还在睡,所以家中一片宁静;窗外也没有传来虫鸣,我当然不能太吵闹。今晚城镇那一头传来的声音也不多,静到甚至有点寂寥。

  我在眼中感受到应该存在于掩起的窗帘另一头的繁星。

  那些星星是自己发著光,还是反射了光芒呢?

  现在,对我而言的光是──

  「…………………………………………」

  如果枝元学妹睡不著,应该能轻松地走出住处散步吧。我觉得可以这样随意而行是独居的好处,有点羡慕。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住的灯子是否也有这样的机会?想著朋友是如何度过夜晚的?

  我总是拿距离、忙碌之类当藉口,从未直接与灯子见面。

  我需要找灯子商量枝元学妹的事的那天会到来吗?

  我愈想愈多,反而更难入睡了。

  结果就这样度过几乎彻夜未眠的一晚,迎来早晨。

  离开没能好好完成任务的床铺一会儿之后,一股感受才缓缓而茫然地涌现。

  「我交女友了。」

  我不禁脱口而出,并毛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外面天色已经明亮,城镇与人们开始活动。我彷佛要急忙追上他们那般一直绕著圈。但这样做当然没有任何意义。

  枝元阳,小我一岁的女友,活力十足,不甚稳重,小小扎著的头发甩动的模样很可爱……就是这样的学妹,面对我时总是满面笑容。每每想起她,那闪亮的表情便立刻呈现在眼前,人如其名般的阳光少女。

  这是我第二次和人交往。

  第一次交往的经验实在没什么美好回忆……不过也可能是我只记得坏的部分,所以才这么认为。学姊虽然是那样,但我确实喜欢过她,期间曾涌现笑容,内心应该也雀跃过。

  这次的相遇或许也无法长久到永远,不过总之我想,即使彼此的路分歧而中断了,我仍想要记下许多美好回忆。

  「所以首先……首先我该做什么好呢?」

  经验尚浅的我并没有总之先这样、之后再这样之类,已经合理安排好的必经之路。之前学姊是找我跟她聊天,或是偶尔讲电话,只是这样而已。而我跟枝元学妹之间已经有在做这些了。所以这样就好了吗?大学生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活动著的我感受到来自走廊的视线而看了过去,只见玳瑁猫直直看著这边。

  彼此都难得这么早起。

  「早、早安。」

  我慌忙地心想它可能从头到尾都看著我在做什么,并问候了它。猫没有进房,默默地离开了,总觉得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状况。

  因为猫的视线影响,我总算停下脚步,随即看到垂在肩头上的头发。

  我掬起头发,看著它从指缝间滑落。

  这一头长发确实能让人感受到时间流逝。

  但我有点拖拉太久,让它长得太长了。

  尽管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冷淡……但,已经与我无关了。

  「好。」

  决定好要做什么的我结束绕圈,开始更衣。

  我走出房间盥洗。虽然水因为夏天的关系有些温热,仍洗去我因为睡眠不足,像是一层盖在脸上的膜的物体。我很神奇地并不困,也渐渐不在意疲劳了。

  找到该做的事情之后,我也变得像枝元学妹那样快步走著。

  清新爽朗、闪闪发光,彷佛吸收了光亮那般准备踏出脚步。

  不过我在选鞋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家中微暗的走廊。

  「还没完成呢。」

  来到玄关时我才总算察觉这点,于是急忙回头。

  此时的脚步也比平常快。

  第二节课结束之后,我发讯息问了枝元学妹人在哪里。

  她只回了我学校,几秒之后又传来下一条讯息。

  『碰个面吧!』

  「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我回讯决定好见面地点,收起电话向前。

  我边调整包包的背带长度边往前走,意识到自己要踏出脚步,移动身体。离开教室大楼,充分沐浴著强烈日光,与渐渐加快的呼吸一起加速。

  枝元学妹一定会跑过来,所以我也试著加快动作。我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快跑了呢?我想,人们随著习惯生活,熟悉利用时间的方式,将会失去奔跑的机会。善用时间固然重要,但若能在这样的基础上偶尔跑跑,也会有不同感触吧。或许。

  倘若未曾与枝元学妹相遇,直到毕业之前,我都不会在大学校区内奔跑吧。

  看样子,跟她交往之后,我每天都会很忙碌……这样也不错。

  我跑著来到学校餐厅前时,枝元学妹人已经在那里了,看来只是加快脚步到呼吸稍稍急促的程度,根本完全追不上她。我停下脚步,追上来的热气似乎想要缩短距离,一鼓作气包围我。

  让我有点后悔跑过来。

  若要学习枝元学妹的做法,可能还需要挑对季节。

  枝元学妹轻快地跑来我身边,接近之后整个人弹了起来。

  「喔喔!」

  她夸大地表示惊讶,然后靠了过来,伸长脖子想要窥探我身后,这样的举止很像小孩子凝视著稀奇事物的反应。

  「你剪头发了。」

  因为我把修剪过的头发绑在右边,换了个发型,她马上就察觉了。

  这是我首先想到要做的事,剪掉高中毕业以来就没有动过的头发。

  「呃,跟与我交往有关吗?」

  「很难说……总之我就是突然想剪了。」

  突然想剪啊。枝元学妹反刍我的含糊说词。

  「但因为还没失恋,应该无关吧,嗯。」

  「是啊。」

  枝元学妹单纯的想法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今天斩断了虽然口中说没关系,却一直拖拉著的情绪。

  「我马上剪掉了你说喜欢的头发,如何?」

  「嗯──这个嘛……」

  枝元学妹退后三步,整体打量了我一番。

  「美女。」

  带著满脸笑容的她如此评价我。

  「我可能变得更喜欢你了。」

  枝元学妹又直接靠了过来,用手指梳著我扎起来的头发。

  「我有点难以相信……嗯,这个美女竟然跟我交往。」

  她的眼光闪烁,同时在一角出现不安的扭曲。表情变化真是灵活。

  「我会不会被骗啊?」

  「如果我真的骗了你呢?」

  比方说,只是向往恋爱这样的情境,对象是谁都好。

  枝元学妹目光游移,「嗯……」地思索了一阵。

  然后放开我的头发,随著一滴汗水滑落,开朗而坚强地笑了。

  「如果你会一直欺骗我,或许也不错。」

  即使没有说太多,枝元学妹柔软的姿态却也令我佩服。

  若要持续欺骗她,便代表我必须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原来如此。

  我喜欢事出有因,即使那原因只是彼此之间的联系这种不确定的存在。

  「之前我也说过,对我来说,眼中所见便是一切。」

  况且欺骗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所谓表现出更好的自己,很有可能是为了对方而做出的欺骗行为。

  虽然我不确定枝元学妹是否这么想。

  「昨晚睡得好吗?」

  「我不太记得跟沙弥香学姊道别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大概还好吧。」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但我喝了酒那天的状况也是很那个,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所以语尾有些没底气。

  「沙弥香学姊的脸色有点差。」

  「我没怎么睡,应该是被枝元学妹传染了。」

  蝉鸣毫不客气地在睡眠不足的脑海回荡,感觉很像在沉重的脑袋里用力摇晃那样,只消一个大意,似乎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在这个学妹面前,我想尽量避免这样。

  「叫我阳就好。」

  学妹捎来一如往常的互动。我以一句「说得也是」加以肯定。

  「之后就叫你阳吧。」

  我想起在直呼灯子的名字之前,曾以同班同学为对象练习。

  与当时相比,我可以很顺畅地直呼她的名字。

  我却有些抗拒以侑直呼小糸学妹。明明同样是学妹,差别究竟在哪里呢?

  或许有些名字就是好叫。

  我认真地思考著这些,看见枝元学妹惊愕的脸。

  「喔喔……」

  枝元学妹,不,阳踉跄地后退,真是忙著前进又后退的孩子。

  「什么?」

  「不,我以为会重复至今的互动,没想到被你这样称呼的时刻真的到来了,不禁──」

  她边说边立刻回到我身边,感觉好像庆典中的钓水球。

  「呃……我可以继续叫你枝元学妹喔……?」

  「这样会很混乱耶。」

  阳,好叫又好听,或许因为是生活中常听到的词汇吧。

  「阳是个好名字呢。」

  「虽然现在是夏天!」(注:阳的日文发音同春)

  阳绽开灿烂的笑容,接著马上用手遮住脸。

  「对不起,我刚刚说了超冷的笑话。」

  「确实……」

  很难有笑话比这更冷了,能这样轻易站上颠峰也是不容易。

  「嗯,那个,就是──」

  「如果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别说了。」

  抗拒著的阳左右甩头,然后轻轻地小跳步起来。

  先不论冷笑话,她的举止确实好玩。

  这个连后悔时都会动来动去,名为阳的女生,实在是百看不厌。

  「……………………原来如此。」

  我体悟到暧昧预感的真相。

  很有趣,从不厌倦,非常喜欢我的可爱女孩。

  从客观角度来看,我不会喜欢上她的理由太少了。

  『沙弥香学姊喜欢什么颜色?』

  『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问题满难回答的。』

  『啊,我想说买衣服之类时选你喜欢的颜色。』

  『应该比较好吧──』

  『选你自己喜欢的颜色不就好了?』

  『如果沙弥香学姊也喜欢……』

  『不是更好?』

  『是这样没错。』

  『但我觉得还是选你喜欢的就好。』

  『因为我想要喜欢这样的阳。』

  『……阳?』

  『喔喔……』

  『怎样啦?』

  『有种球直接砸到鼻子上的感觉。』

  『什么感觉啊?』

  『总之我先回答你,我喜欢绿色。』

  『绿色啊。』

  『不觉得春天很有绿色的感觉吗?』

  『嗯──黄色?』

  『或是像樱花那样的粉红色。』

  『啊,我也喜欢那个颜色。』

  『好耶。』

  『这样算好吗……』

  『那你有没有喜欢吃什么?』

  『虽然觉得之前好像也问过,但我觉得现在问──』

  『你比较会具体地回答我。』

  『喜欢的食物……』

  『这个嘛……』

  『荞麦面。』

  『荞麦……』

  『荞麦面啊。』

  『……不是手工的可以吗?』

  『你去拜师吧。』

  『开玩笑的。』

  『那你今天来,我煮荞麦面请你。』

  『我会期待的。』

  『还有,为了答谢今天这一餐。』

  『明天换我请你。』

  『关于明天约好见面这件事。』

  『我可不可以带一个人去?』

  『可以是可以。谁啊?』

  『灯子学姊?』

  『不,应该不是吧……』

  『这样绕一圈是有什么意义……』

  『啊就……』

  『我在大学独自发呆时……』

  『还是留有一种灯子学姊和佐伯学姊……』

  『会一起过来的错觉。』

  『虽然只有一点点。』

  『……这样啊。』

  『或许就是这样吧。』

  『啊,是大学的朋友吗?』

  『之前跟我提过的。』

  『……该说是吗?』

  『要怎么说呢?』

  『应该说不算是朋友了吗?』

  『不是朋友?』

  『闹翻了?』

  『等等,应该不可能跟闹翻的人一起来吧……』

  『不过确实仍有一半是朋友的感觉。』

  『我不懂。』

  『呃,简单来说。』

  『我想介绍自己的女友给你。』

  『喔……是这样啊……』

  『嗯……』

  『咦?』

  「这里就是沙弥香学姊的城镇啊。」

  「听起来好像我掌控了这里一样……」

  大学附近一带比这里热闹许多。尽管这样说不太好,总之阳正兴致盎然地看著确实十分平淡的街道风光,明明没有什么新奇的部分,她仍像是来旅行那样开心。据她本人所说,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搭过电车了。

  「你没有回老家吗?」

  「上了大学之后还没。毕竟都有透过电话联络,我老家又远,麻烦。」

  只踩著人行道上白线部分的阳的声音上下跃动著。你是小朋友吗?而且她还走得比平常更快,害得想追上她的我也稍稍拉大了步伐,变成只踩著白线走。连我都有变回小学生的感觉。

  「不过暑假时可能会找机会回去一趟。」

  阳过了马路之后回头说道。她跟我不同,不怕晒太阳,所以肤色已经黝黑不少。那张晒黑的脸回过头来,彷佛牵著我的手走路的模样让我错觉到过去的芳香。氯的气味混杂在夏天的闷热空气之中。

  「我觉得这样很好。即使平常没说,但父母应该都会想看看小孩吧。」

  「是这样吗……嗯,既然沙弥香学姊这样说,或许就是如此吧。」

  阳接受了。你这样信任我,我实在有点困扰。

  我会不小心想要回应她而逞强啊。

  带著阳走在老家一带,我也有种自己好像从外地来的奇妙感觉。跟阳同处的现在与过往度过的城镇混在一起……轮廓有如看著水中景色般朦胧。

  虽然我想过约在都姊的咖啡厅碰面也不错,遗憾的是今天店休。

  所以今天没有约在外面的店家,而是直接来朋友家玩。

  「书店?」

  「朋友的老家是这里。」

  经过蔬果店,我带著阳来到一家个体户经营的书店。

  看著书店的名称,阳扳起了脸。

  「伤脑筋……我连漫画都不太看耶,聊得起来吗?」

  「又不是说书店的小孩只会聊书本的话题……」

  甚至可说我几乎没和小糸学妹聊过书本相关的话题。那么说到我跟她都说些什么呢?高中时代大多聊学生会相关话题。我们现在偶尔也会碰面,光是聊聊近况就不缺话题,还可以问她灯子的状况。透过小糸学妹得知的灯子现况带给我许多收获。我轻轻摸了摸阳的肩膀,今天也有明确的话题可聊。

  阳只觉得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我们没有从书店正门,而是绕到后面从家门进去,感觉有点新鲜。

  小糸学妹立刻出来迎接,与我身边的阳对上眼后说了声「欢迎」。

  「我是枝元阳,请多指教。」

  小糸学妹露出笑容,回应阳的自我介绍。

  我看著她的外观与发型变化,心想她也成熟了不少。

  我们明明只差一岁,我却有种自己大很多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你家吧。」

  「是吗?啊──不过应该是喔,我也没去过佐伯学姊家。」

  我们被带到小糸学妹的房间,她马上离开说要去备茶,我于是跟阳一起等她回来。

  我顺势环顾了房内一圈,发现床边的小型星象仪,看起来不便宜。不知是小糸学妹基于兴趣买的,还是灯子送她的呢?

  「那个布偶很可爱呢。」

  阳指了指书柜上,可爱豹子布偶,以及在它旁边的那个……是什么?

  「圆圆的呢。」

  「圆圆的很可爱。」

  阳虽然笑咪咪,但那究竟是何种生物啊?

  圆圆被压扁的生物似乎很投阳的喜好。

  「……唔──」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应该不是圆圆被压扁的吧。希望不是。

  我于是当作没看到。

  灯子似乎来过。她是怎么看待这个房间的呢?

  或许会因为意外紧张而做出奇特行为。

  备好茶回来的小糸学妹坐下之后,阳用眼神表示「可以说吗?」我觉得这举止有点可爱。

  不过,嗯。

  「我已经说了。」

  「哎呀。」

  阳看似有些意外地搔了搔脸,等了一会儿才看向小糸学妹。

  「你已经知道了啊。」

  小糸学妹可能是被她的音量吓到而睁大了眼。我笑著表示她就是这种人。

  「如同学姊所说,确实很活泼呢。」

  「往好的方面说是这样没错。」

  说得不客气点就是有时候很吵。不过在大学校区里,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知道她的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确实有利于我们会合。我觉得这不仅是她声音大,同时还有容易辨认的因素在。

  或许是因为她说话不犹豫,与自己所说的话一起率直地向前。

  我肯定她这样的处事作风,并且正向地看待,算是我对她偏心吗?

  「我是沙弥香学姊的女友。」

  阳不知为何挺直了身子说道。

  「啊,我叫枝元阳。」

  自我介绍的顺序反了,况且她其实已经报过自己姓名了。

  阳说完看了看我,露出有点害羞的笑容。

  「虽然这样说有点害羞,耳朵热热的,但也有点开心。」

  「我……耳朵也有点发烫呢。」

  我不禁摸了摸耳朵确认,不过这股有点搔痒的感觉不至于令我不快。

  阳之所以说高兴,应该就是基于这种感觉吧。

  我和阳互相凝视著对方,双方都不禁愈来愈害羞。

  「那个,我是不是先离开比较好?」

  「这里是你房间喔。」

  「是这样没错啦。」

  小糸学妹困扰地垂著眉笑了。阳看到她这样急忙问候:

  「初次见面,你好。」

  她甚至有种要鞠躬的感觉,变得意外地注重礼节。

  「我才是,请多指教。」

  连小糸学妹都受到影响客气了起来。这两人平常应该更轻佻一点的啊。

  而且刚刚就问候过了。

  「枝元同学你──」

  「叫我阳就好。」

  我在一旁听她这么说,心想她是不是跟每个人都这样讲。

  小糸学妹本来想回应些什么,但途中彷佛转向一般面对我。

  「佐伯学姊是怎么称呼她的?」

  尽管我有点疑惑这是在确认什么,仍回答了她。

  「就直接叫阳。」

  虽然最近才改口。

  「那就小阳。」

  我在想她的「那就」是指哪个部分……是想避免用跟我一样的称呼方式吗?我印象中小糸学妹不太会用小什么的方式称呼他人,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我并不讨厌她这样细腻的思想与顾虑。

  「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名字。」

  「那就小侑了,我们同年吧。」

  「我大一。」

  阳竖起食指回应,小糸学妹也比阳稍微低调一点地竖起手指。

  然后我们各自喝起备好的茶。在这期间,小糸学妹也一直凝视著我们。我跟她对上眼后,她放下杯子问道:

  「是谁告白的?」

  当我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时……

  「啊,是我。」

  阳很乾脆地回覆了,小糸学妹一副了然于心的态度,交互看了看我俩。

  当我揣测著她的目光有何意图时,小糸学妹对阳说道:

  「要主动告白很可怕呢。」

  阳先一度睁圆了眼,但立刻深深同意。

  「嗯,很可怕。」

  两个学妹或许有著什么同感之处吧,尽管交流的话语不多,仍能彼此理解。

  我虽然也有告白过,却没有感受到可怕的情绪。

  或许我根本没有余力感受那些。

  也有可能是在日常生活中,我随时都在害怕彼此关系毁坏而麻痹了。

  我觉得自己喜欢灯子太久了。

  这应该就是与她俩不同之处吧。

  尤其对象是灯子的小糸学妹究竟有多么苦恼,实在难以估量。

  灯子其实顽固又任性。

  所以──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了。」

  我将自己打从心底尊敬她的意图加在简单的话语上,传达给她。

  「……嗯。」

  带著暧昧笑容接受这句话的小糸学妹对著我小小地、明确地回应。

  看起来稚嫩的学妹也已经成长得这么出色了。

  甚至要超越我。

  「唔。」

  「怎么了?」

  因为阳稍稍皱起眉头,我不解地歪头。只见她不是对著我,而是对著小糸学妹说:

  「小侑常跟沙弥香学姊碰面吗?」

  被阳这么一问,小糸学妹窥探似的往我瞄来,一边回答:

  「算满常的吧。」

  「是啊,应该算常碰面吧。现在可以碰面的对象变少了。」

  「唔唔……」

  感觉阳一脸严肃地噘起了嘴,皱起眉头。

  「留在老家这边的人意外地不多呢。」

  「是啊。」

  学生会的学弟妹们毕业之后也各奔东西,这都是大家选择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之故。像这样仍从老家通学的,只剩下我和小糸学妹了吧。

  但小糸学妹似乎常去灯子的住处过夜就是了。

  「你今天也要去她那边吧。」

  我说中了之后,看著小糸学妹睁大眼的样子,有点好玩。

  「所以你为什么知道啊?」

  小糸学妹到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想要找出谜题的关键究竟何在。

  看她这样慌张的模样真的很快乐,所以我想在她察觉之前,我不会告诉她。

  「不告诉你。」

  我这样笑著,旁边时而传来「唔唔唔……」的呻吟般声音。

  「沙弥香学姊跟小侑之间有过什么吗?」

  「咦?」

  我们聊了一阵子,从小糸学妹家离开之后,阳怀疑起这点。

  即使问我是否有过什么,我心里却也没有底,同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怀疑。

  「我们之间没有会被你怀疑的事情。」

  「但该说你们很轻松吗?聊得很开心啊。」

  「跟朋友在一起不就是开心吗?」

  虽然我觉得这理由非常普通,但阳仍不能接受地挑著眉。

  「小糸学妹不是那种对象。」

  我对她的情感只局限在友情,绝对不会超过这个范畴。

  因为心情很清爽、舒畅。

  我知道恋爱是更纠缠不清,无论好坏都更不透明的情感。

  「那就好──」

  她的声音低沉,似乎并非真的这样就好。

  喏,现在与阳之间正有著这种纠缠不清的情感流过。

  「单纯是友情罢了。」

  「友情跟爱情之间没什么不同,都是觉得对方很重要,这就是一切。」

  阳斩钉截铁否定。

  「所以我只会想家人、朋友、沙弥香学姊是否重要。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不过也包括想要优先的顺序之类的。」

  然后她像是要窥探我的眼睛般确认我的反应。毕竟这不是解答,况且我也不是她的老师,所以我想这也是一种回覆,而非正误二择的状况。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嗯,算是吧。沙弥香学姊不是吗?」

  「我并不讨厌整理。」

  为自己的感受取名,好好收藏起来。

  这么做,方便在需要的时候取出。

  这么做或许欠缺新鲜感,不过我认为恰到好处。

  另一方面,阳这个人则是放任自己于感情的洪流中漂荡。

  我们的价值观和想法真的相去甚远……但现在是她在我身边。

  「嗯……」

  「你在想什么?」

  她难得地在我身后慢慢走著。

  「沙弥香学姊有几位家人?」

  「一起住的是祖父母和双亲,共四人。」

  「好,目标是第五名!」

  阳大大张开手指,举起手掌给我看。

  「第五名?」

  「沙弥香学姊重要对象的排名与我的目标。」

  「啊啊,是这回事啊…………我家还有两只猫喔。」

  「猫……猫啊……」

  她想要伸出左手的手指,却又停下了,犹豫著要不要缩回。

  「目标第五名!」

  看样子,她没有要妥协。

  「加油喔。」

  猫可是很难缠的喔。我想起随著年龄增长而度过相应漫长时间的它们平静地午睡的模样,这之中包含小学时期追著它们跑的自己。

  「为了达到目标,首先、首先……首先啊。」

  「要做什么?」

  我故意欺负苦恼著上下摆头的阳,她在烦恼过后伸手摸索包包里面。

  「要吃糖吗?」

  「你喔……」

  我傻眼地看著递出草莓口味糖果的阳,但还是拿了一个。

  将三角形的粉红色糖果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让我差点缩起脸。

  「感觉要追加一个糖果分量的好意也是很辛苦呢。」

  阳也把糖果放进嘴里,如此说道。

  「毕竟我不甜美,即使舔我的手指不会有甜味,也不会觉得幸福。」

  「总觉得这话题很深沉呢。」

  「不,我只是把想到的说出口而已。」

  阳让糖果在嘴里滚来滚去,笑著说:

  「不过即使比不上家人,但要是沙弥香学姊没有重视我……当然会不安吧。」

  阳边加快脚步边吐露,感觉很像小孩子表达小小的不满。

  我听了她这么说,刻意当成笑话看待。

  「如果担心,就好好珍重我。」

  「当然会啊。」

  阳表现出自信般的以笑容回应。

  「沙弥香学姊也要快点喜欢上我喔。」

  「我会努力的。」

  跟这个学妹一起走著,不经意看向身旁时,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就像我的头发不知不觉间长得那么长一样,心也会改变。

  「感觉好久没跟沙弥香妹妹碰面了。」

  「不要叫我沙弥香妹妹。」

  总之我这样提醒朋友。

  我在大阳伞底下喝茶,边随意地以目光追著大学生们的模样,朋友则趴倒在桌上。

  「我有跟其他人聊到说最近比较少看到你。」

  「是这样吗?」

  虽然我心里有底,还是随口带过。当然是因为我老是跟阳碰面啊。

  看来我只要一恋爱就会疏忽其他事情,我的兴趣真的很偏颇。

  其他人,例如小糸学妹或灯子也是这样吗?

  「沙弥香也交男友了?」

  「不是这样。」

  我笑著带过。虽然其实是。我叼起吸管后才想到好像哪里不对。

  「也?」

  「感觉其他同学也非常致力于此。」

  趴倒著的朋友发出「咕呜咕呜」这般有如惨叫的呻吟。我觉得她擅自停课的情况变多了,或许也是这类原因吧。果然跟我没什么差别啊。

  虽然不重要,但趴在桌上仍说个不停的朋友,感觉宛如从树上坠落的蝉。

  「啊。」

  我随口回应继续唠叨著的朋友,并在人群之中发现了阳。她彷佛无视人流那般快步地钻过人群之间,似乎往正门过去。我看著她,她或许是感受到视线了而回过头来。

  阳虽然整张脸亮了起来,但瞥见我身边的朋友之后低头示意了一下,又走了出去。

  「总觉得之前也看过那个学妹。」

  「是啊。」

  当时我也是跟这个朋友一起,阳也是那样示意了一下就离开了。

  不同之处只有我一直看著阳远去。

  我与阳之间的关系。

  稍稍思考之后,我采取行动。

  「我想起有事要做。」

  我说了谎起身。是不是太露骨了点?

  但动作不快一点会追不上阳。

  「喔喔连沙弥香都拋弃我……」

  朋友假哭著叹息。

  「抱歉。」

  「闹你的。掰。」

  无力地举起的手像轻飘飘的旗帜那样挥动著送我离去。

  咯咯笑著的朋友非常平稳,但直到最后都没有起身。

  我留下彷佛力尽般动弹不得的朋友,追著阳的背影而去。阳的脚程快,只是普通走著将无法缩短距离。我边笑著心想真是麻烦边跑了出去。

  我持续跑著,很快抓住快步走的阳。

  我来到她身边,稍稍调匀呼吸。

  奔跑得到相应成果,产生了充实的感觉。

  阳抬眼看著身边的我,回过头去。

  「这样好吗?」

  「我就是觉得没关系才过来的。」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基于反省自己在与学姊交往时,完全没有这样做就结束了的状况。

  但其实可能只是一种任性的呈现。

  我认为国中和高中时代的自己都算是好孩子。

  因为被善良束缚而变得无法动弹。

  但这回如果不行动,对方很可能会逃掉。

  「嗯,很好。」

  阳有如认可我般露齿而笑。

  「虽然我跟上来才问,但你要去哪里?有事吗?」

  如果她真的有事,我跟著她很可能会造成妨碍。

  「我打算先回去一趟吃点东西……沙弥香学姊要不要一起?」

  「很好。」

  是我也想去的地方。我们于是一起快步前往她的住处。

  人们常言,与他人相处的时间总是转眼即逝,但若是跟阳一起,应该可以尽可能多相处一些时间吧。

  「沙弥香学姊买的餐具有充分活用呢。」

  来到住处,阳边准备午餐边开心地笑著说。

  「我认为它早已值回售价了。」

  我针对今天的餐点给予如斯评价,阳则快活地笑著接受了。

  在吃饱之后的休息时间,我茫然地想到,或许应该准备一组牙刷放在这里,不过这么一来真的就很像同居。目前我在就读大学期间尚未外宿过,看来应该也是迟早的问题。

  除了机灵的祖母之外,其他家人也会对我这样的变化说些什么吗?

  我有点在意起小糸学妹是如何向家人介绍灯子的。

  洗好碗盘的阳瞥了我一眼,绽开笑容,接著走了过来。我不禁联想到走在家中走廊上的猫,阳则绕到我身后。我想说什么事,正打算转头时,阳从我身后像是要压上来那般贴在我背上。

  因为事出突然,我眼前差点一片空白。原来所谓小鹿乱撞就是这样啊。

  「啊,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声音如呢喃般从耳边传来,让我整个人颤了一下。

  虽然我想逞强地说没有,但我们靠得这么近,说谎一定会马上被她看穿,于是作罢。

  「该怎么说,我不太习惯……这类的。」

  「这类的是指?」

  「像这样贴著。」

  呼在脖子上的气息好痒。但听了我这么说的阳像是更想填满空隙那样,把身子贴了过来。我感觉得到当自己的身子僵硬地抖了一下时,阳跟著笑了。

  「你喔。」

  「只是贴著就能看到可爱的沙弥香学姊,感觉很赚耶。」

  我侧眼瞪向有些得意忘形的学妹,她于是稍稍缩回了脖子。

  「……哎,总之我就当成是只大猫吧。」

  我知道如果不这样想,自己的内心会异常地兴奋而紧张起来。

  从阳身上传来些许混了汗水与她本人香气的气味。

  「沙弥香学姊家有养猫嘛,养了两只。」

  「嗯,你喜欢猫吗?」

  「虽然喜欢,但严格说来我更喜欢狗。」

  我对说出自身意见,不打算迎合我的阳眯细了眼睛。

  这并不是生气,只是与过往情境重叠了。

  我因为学姊推荐本来不甚喜爱的小说类读物而开始阅读,还说谎表示好看。

  结果虽然让学姊开心,但如果我更老实一点,或许──

  可以不用这么后悔吧。

  「意见真不合呢。」

  「但这样就好了吧。应该。」

  「我也这么认为。」

  反正两个不同的人都贴得这么紧密了,还是想要有不同的感受。阳圈住我的脖子,靠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仔细想想,我真的是第一次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因为柚木学姊贴近的不是我,而是恋爱本身。

  阳想要的确实是我。

  而这样的阳难得地保持了沉默,只是一直投注目光过来,况且注视的目标不是我的脸。我试著寻找她在看哪里,好像是我肩膀以下的位置。就在我进一步特定途中──

  「沙弥香学姊啊……」

  阳想说些什么,却立刻别开目光。

  「啊,说这个好像不太好,以我来说还真是做了冷静判断。」

  「我不会生气的。你说说看。」

  我甚至有点好奇阳会怎样惹我生气,至少我认为她是比我更乖巧的孩子,这样的她要怎样惹我生气呢?当我有些期待地等待时──

  「那我要说了。」

  「嗯。」

  「胸前挺有料耶。」

  「…………………………………………」

  我总算理解方才阳的视线意义。

  「你不是说不会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只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从没有人这样当著面直接对我说过。

  我别开目光,心想确实没有直接被这样说过。

  「我这不是性骚扰,而是单纯地陈述感想。」

  「这是性骚扰的人采取的藉口。」

  「哎,因为我没有嘛,有点羡慕。」

  「枝元学妹还有机会成长喔。」

  「变得见外了!」

  我不禁自然地以枝元学妹称呼她。

  「又要从朋友重新来过啊──失落。」

  「当然是开玩笑的啊。」

  应该吧。我跟著在近距离对看的阳一起笑了。

  阳不知不觉离开了我的背。

  「哎呀,我算是能这样近距离看著就很幸福了吧。」

  「……胸部吗?」

  「脸啦!」

  阳使尽全力否认我顺著话题得出的结论。有点可疑。

  沉默暂时存在于我俩之间。

  「啊,对了,学姊,我们去游泳吧。」

  「……你不觉得自己很好懂吗?」

  之前之所以约我,该不会也是有非分之想吧?

  阳瞬间「咕唔」地咽了一声,但立刻切换情绪承认了。

  「我就老实说了,我只是想看沙弥香学姊穿泳装。」

  阳上下抖著肩膀表示「不行吗」。

  「是没有不行……」

  直接这样说,我也很困扰啊。

  我想起跟学生会的成员们一起去游泳那天的事。当时我只顾著看灯子。

  我也没资格说阳吧。

  「拜托,请让我看看。」

  她很诚恳地请托。因为她的表情和态度瞬息万变,我差点笑出来。

  「下次吧。」

  「有机会之后是下次喔──」

  阳苦笑,却完全没有退缩。

  「明天可以吗?」

  「……你真的很顽强耶。」

  我要投降了。

  阳似乎拥有跨越「下次吧」这种口头约定而追上来,并加以实现的力量。像是大人继承了小孩子的行动力那样专心致志的处事方式,感觉连我都被她拉著走。但从我不讨厌这种感觉来看,应该早已被她影响了吧。

  「…………………………………………」

  我想起波纹静静扩散的游泳池水面。

  昔日的游泳池。我在水中所看到的事物。

  那一天我发现的究竟是什么?现在的我能够好好面对吗?

  ……经过了这些。

  「你说要去游泳,我还想说你要去哪……」

  隔天,星期五,我陪伴真的安排好计画的阳,想说不知道她会出远门去哪里,结果竟然没有踏出大学校区。

  「不就是我们学校的游泳池吗?」

  「虽然有规定时间,但也有对外开放喔。」

  阳开心地拉著我的手。虽然我们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却仍被收了使用费。我们听取利用时间是两个小时的说明之后,被告知了更衣室的位置。负责引导的是个看起来也像学生的女性。

  「上面说宿醉的人不可以下水。」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经过注意事项看板前并读出内容的阳爽朗地笑了。

  「因为没时间好好选购,我其实不是很想让你看我穿泳装……」

  「没关系的。」

  「没关系什么啦。」

  「沙弥香学姊素材太好了,无论穿什么泳装,都只有被你比下去的份。」

  看著阳流畅又不害臊地这样称赞我,我都要被压倒了。

  「阳称赞人的时候很具体呢。」

  「拐弯抹角地称赞不就会听不懂吗?」

  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不加矫饰地说道。

  我有时候会觉得她的率直很耀眼。

  在更衣室更衣的过程容我省略。

  看到身穿泳装的我,阳整个人后仰倒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吵死了。」

  我推开像海豹那样吵闹的阳肩膀,转向泳池而去。

  「我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沙弥香学姊的腿吧。」

  「腿……」

  她是想要表达感动吗?

  「你在那里停一下。」

  阳先让我停下来之后退后了几步,然后仔细地打量我。

  「这样很害羞耶。」

  「唉唷……真的是喔。」

  阳点了点头,看来应该很满意吧。

  「沙弥香学姊啊──」

  阳张著嘴停止了。

  保持僵硬的笑容,发出没有起伏的声音。

  「很漂亮呢。」

  「你刚刚一定是想带过什么对吧?」

  被我这么追究的阳看向远方。

  「很性感。」

  「你说什么?」

  阳没有看前面就哒哒哒地跑走了。

  「危险啦。」

  我追著阳踩过脚边的消毒池,一股氯的气味与水的声音立刻迎接我。

  眼前是划分出六条水道的细长泳池。

  彷佛我小学时上的游泳班,让我有种个子缩水的错觉。

  「没人呢。」

  小小的脚步声回荡在无人泳池,水面无痕,只是静静地波动。

  「虽说对外开放,但也没什么人会特意过来。」

  阳在游泳池畔边伸展边说明。

  「而且特地来学校游泳池玩的大学生也是怪啊。」

  「你怎么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阳「哈哈哈」地笑著跳进泳池,夸张地扬起的水柱与泡沫溅到我脚上。

  确实,我并不习惯来学校玩的这种感觉。

  我边想著以前的自己根本无法想像吧,边跟在阳后面下水,并顺势弯曲膝盖,连头也没入水中。我看著泳池池底,才发现自己忘记戴泳镜。

  我听著缓缓涌上的水声浮出水面。

  先下水的阳在浮出水面的我前面悠游著。

  「这样很像包场,不是很好吗?」

  「是没错……」

  之前也有过这种只有两人在泳池里的状况。

  仔细想想,那天或许就是一切的开始。

  这股带著水的回忆,彷佛固定我记忆的锚。

  让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们来比赛吧。」

  阳提议道。我想起她平常走路的速度。

  「我应该会输,所以不要。」

  「咦──来嘛。」

  看著阳像是小孩那样求情的态度,我不禁笑了出来,决定跟她比一场。

  我下潜之后,从水中钻过分道线,来到隔壁水道,接著拉下泳镜调整好位置,看了看旁边水道。皮肤晒黑的女孩正在隔壁水道里。

  一股强烈的既视感袭来。

  那个时候,我也输了。

  「那我们开始吧。」

  阳瞪著里面的大时钟,喊出「预──备……」

  我因为拿掉了隐形眼镜,只能模糊地看到钟的轮廓。

  「开始。」

  我顺著阳的声音潜入水中。

  顺著记忆中的做法踢蹬墙壁、划动手臂,当时的感觉于焉苏醒。像是在分类整理好的记忆之中,准备了游泳这个项目一般。当指尖回想起拨开水的方法,动作中的窒碍感便随之消失,我一一完成应该像这样,然后再这样的过程,专注著往前。

  我以为小时候上的才艺应该都忘光了。

  但曾经度过的时间或许永远不会消失。

  从肩膀到脚尖的区别消失般的化为一体,带著身在梦中的感觉游著。

  当手碰触到墙壁之后,我摘下泳镜回头,没想到阳意外地慢。

  「你的游泳速度不算快呢。」

  「我是陆地生物啊。」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们边聊著这种无聊话题,边享受著水的触感嬉闹著。

  明明没特别做什么,只是跟阳这样玩水,我就很满足了。

  「…………………………………………」

  不对。

  「怎么了,发什么呆?」

  阳惊讶地询问在泳池中央附近停下的我。

  「只是想说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这里只有我们啊。」

  「我不是说这个。」

  我边笑著她误会了我嘀咕的内容,边抹去鼻头上的水滴。

  跟阳交往从未经历过诸如……不安、问题、不祥的气氛之类的。

  明明觉得应该要来临,且在内心防范好并等著它们到来,却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让我觉得奇怪。

  幸福和喜悦太安定了,反而令我不安。

  这股不安的真面目应该是未知造成的。

  因为我至今没有顺利谈过恋爱的经验。

  ……老实说,这样讲起来还真可悲。

  失败当然悲伤,但顺利又会充满不安。

  我到底要怎样才会满足呢?

  「咦,沙弥香学姊……」

  阳的声音从途中就像被泡沫包围般渲染开。

  我边吐气,边沉入泳池池底。空气从身体泄出,感觉手脚末端变得沉重。当背部碰到池底时,我展开了四肢。

  摘下泳镜的双眼只能朦胧地掌握水中景象。

  水面另一头可以看见电灯的光亮,我朝那道光伸出手。

  我舞动著手指,想抓住那道令人有种非常接近的错觉的光亮。

  指尖舞著扰动水,却没能碰触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

  耳朵附近传来「啵啵」的空气声,是渐渐从我身上流失的空气。泡泡往水面浮去,消失在绝对无法触及的光亮彼端。

  在水底,平常持续感受到的引力也变得缓和。

  只能在这没有空气的世界里待上一小段时间,实在很可惜。

  当我开始有点窒息时,感觉到其他流动往这里过来。我看了过去,发现阳也潜了下来,她的泳帽不知是否在下潜时脱落,跟著头发一起漂荡著。坏孩子。

  她应该是下来看看一直没有上浮的我的状况吧。

  我牵起追过来的阳的手,阳那彷佛无视水温般的手掌热度就在这里。被我牵起手的阳先是大大吐出了一个水泡,随即回握我的手。

  阳那晒出了色泽的手,在水中更是鲜明。

  像是要把她拖下来般,我拉著她的手靠近我,阳也俐落地踢水下潜,来到跟我同样的深度。下来之后,才以眼神询问我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呢?

  当时,我在追求什么?

  有些缺氧的脑思绪浑浊。

  失去行动限制,身体自然地动了起来。

  嘴唇靠近阳那毫无防范的颈子。

  并且无视阳惊讶的反应,贴了上去。

  明明立场与当时相反,心脏却仍重重地跳了一下。

  气泡从摇晃的头、错开的嘴唇,以及阳的肌肤之间冒出。

  阳深深地吸入那气泡。

  从我身上离去的事物进入了阳的体内。

  类似心跳的流动声噗通噗通地加强,明明身在水中,却像耳鸣那样。

  接著,换成阳也吸附上我的颈子。

  尽管我笑著「你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吗?」仍接受了她的唇。

  阳身上所剩不多的空气上浮,包围著我。

  我茫然地感受著阳的嘴唇触感。

  忘了呼吸、忘了引力、忘了许多,只有阳和心跳声留在水里。

  像这样获得解放的心脏,感觉已经把持续存在的裂痕填补了起来。

  这时候到了极限,已经没有空气可以吐出的两人缓慢地挪动彷佛被抓住的手脚,一起上浮。不可以只有一个人冲出去,要两个人一起回去。

  往光芒冲去。

  越过水面的那一端,有著与下潜之前毫无差别的景色。

  我跟著阳一起回到理所当然的场所。

  牵著的手仍维持原样,彼此凝视。泳帽脱落的阳濡湿的头发闪耀光泽。

  两个人一起深深吸气。

  感觉血液流向骚动的指尖而去。

  声音变得鲜明,划开水的声音在杳无人烟的泳池缓缓回荡。

  「虽然我不是很懂……」

  阳先以这句话为前置,再次举起我俩的手。

  「手掌很温暖呢。」

  (插图p248)

  没错,阳的温度很温暖。

  没有会烫伤的热度,也没有会产生心伤的激情。

  是我可以留下的温度,是让我想要待在这里的温暖。

  我已经不再需要逃避了。

  正因为是现在,我才能在湿润视野的另一头想起在水中发现的景色。

  让心脏产生裂痕般的强烈痛楚。

  以及宛若钻进那缝隙之中般的冰凉迹象。

  当时,我知道这样很痛。

  理解所谓恋爱的感觉,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事物存在时,我──

  感受到许多痛楚。

  将那些疼痛与失败一一剪下、拼组,成了现在的我。

  能在身上一切都被痛楚置换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令我非常安心。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校庆话剧啊……』

  『好玩吗?』

  『嗯。』

  『阳应该不太擅长这类的吧?』

  『这是偏见。』

  『呃……应该是不擅长没错。』

  『不过说不定看了之后会喜欢。』

  『找机会去看看吧。』

  『话说──』

  『我之后会见一个人。』

  『不,我打算见一个人。』

  『之后?人?谁?』

  『高中时喜欢的对象。』

  『我想说──』

  『还是跟你报备一下比较好。』

  『沙弥香学姊真的正经八百耶。』

  『我只是不想跟你之间存在著芥蒂。』

  『你适合开朗的态度。』

  『我想看著那样的你。』

  『呜哇!』

  『要死了。』

  『要死了?』

  『我喜欢刚刚那个。』

  『要死了吗?』

  『再前面一个!』

  『闹你的。』

  『我只是有点害羞。』

  『再说一次。』

  『你卷上去看。』

  『呿~~』

  『嗯。』

  『当然没问题。』

  『尽管去吧。』

  『谢谢。』

  『别出轨喔。』

  『做不到啦。』

  「我做不到的。」

  毕竟我绝对无法触及名为灯子的那颗星。

  『能不能碰个面?』

  『虽然没有要做什么。』

  『只是想看看你。』

  『没多久之前才见过吧?』

  『不过,好啊。』

  『被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见你了。』

  『真期待。』

  『我也很期待喔。』

  『灯子。』

  「我们有两个人来过这里吗?」

  灯子边往咖啡厅最里面的位子坐下,边这样问我。

  「之前有过一次。」

  她已经不记得我们暑假时曾一起来过了吗?

  灯子愣了一下之后,露出亲和的微笑。

  也可以说是在装傻吧。

  「不愧是沙弥香。」

  「不愧什么啦……」

  我因为这廉价的称赞笑了。

  「毕竟常跟学生会的人一起来,我可能记不太清楚了。」

  我边把包包放在旁边,边朦胧地忆起当年。

  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学生会话剧内容,常常碰面的日子。

  我想,那是不管我今后到了多远的地方,都不可以忘记的宝贵时光。

  向店员点完餐之后,我望向坐在对面的灯子。

  七海灯子,外表看起来跟高中毕业时没有太大变化。

  她美得甚至让人觉得已是完成体,所以外观或许没有必要改变吧。

  然而,她的举止仍有些细微的差异。

  我现在正与没有扮演著任何人的七海灯子本人面对面。

  「虽然校庆的时候也碰过面,但真的是好久不见。」

  灯子开朗地庆祝我们再会。没错,真的很久不见了。真的。

  但我的回应仍有些不坦率。

  「我比较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呢。毕竟小糸学妹会说很多跟你有关的事,我又常跟她碰面。」

  「咦,是这样吗?」

  灯子展现出乎我意料的反应。

  「你没听她说?」

  「常碰面的部分没听说。」

  灯子向前探出身子,把脸凑了过来,面露严肃表情。

  「……出轨?」

  为什么大家都要怀疑我出轨啊,难道我生了张小三脸吗?

  先别说这些。

  我没办法立刻分辨灯子这说法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

  我边感受著在内心席卷般的风,边笑了。

  灯子现在想必真的很幸福吧。

  「谁知道呢?」

  我开玩笑地带过。灯子先是有点不悦,却又立刻以飞快的语速订正:

  「不,我是开玩笑的喔。开玩笑的。」

  「嗯。」

  见我忍俊不禁,灯子尴尬地别过脸去。

  她偶尔会表现出的幼稚举止……总是吸引著我的目光。

  「刚刚我去了小糸学妹老家。啊,当然是去买书。」

  我拿起跟包包一同放在旁边的袋子,灯子也立刻恢复好心情,转过头来。

  「你买了什么?」

  「叶学妹的书。」

  我打开袋子,给她看看书本封面。我有多久没买小说了呢?

  「啊,沙弥香也买了啊。」

  「毕竟是认识的人的出道作啊,当然要支持兼庆祝。」

  叶学妹跟灯子就读同一所大学,似乎常有机会和灯子与小糸学妹碰面。

  「我可是直接找她签名了喔。」

  「你是在比什么啦?」

  原本得意地笑著的灯子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般「……啊──」地别开目光。

  「怎么了?」

  「不,我找她签名时她签得很顺,于是问她是不是练习过?结果她一副觉得很丢脸的样子……感觉当时应该不要问比较好。」

  「灯子是不是也该练练签名?」

  「我是要帮谁签名啊?」

  「如果你打算正式走上演员这条路,或许就会有这样的机会吧。」

  我提及之前听小糸学妹说过的话题,灯子暧昧地笑了。

  「这个……还不确定呢。」

  「也是。关于未来,你要好好跟小糸学妹商量决定比较好。」

  「嗯。」

  见灯子如此坦率地点头,我边闭上眼边轻轻笑了。

  如果她以前也能这样老实听别人说就好了。

  我不禁怀念起自己因为灯子的顽固而投降,忙碌地做了这些那些的日子。

  并享受著直至今日才产生的些许不满。

  我们点的咖啡送了上来。与在店员后方显得忙碌的都姊对上眼后,她稍稍挥了挥手,我则和灯子一起点了点头示意。

  我们先啜饮一小口咖啡之后,灯子说道:

  「话说,不,虽然用话说起头有点奇怪……你交女友了对吧?」

  我「嗯」地简短回应抬眼望著我的灯子。

  「我之前才第一次知道。」

  灯子责怪似的眯细眼睛,凶巴巴地瞪了过来。

  「我以为小糸学妹会告诉你。」

  「你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

  「这……因为没有机会啊。」

  既然你没问,由我主动说我交女友了也很奇怪吧。大概。

  毕竟那样不就像是我很想放闪吗?

  ……我应该是不想变成那样的。

  「是怎样的人?」

  「小糸学妹没跟你说?」

  有稍微提过。灯子说。

  「我想听你说。」

  感觉这样的互动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边倾听店里的嘈杂声,边说起有关阳的事。

  「她是个非常活泼的人。」

  要向别人介绍她时,首先一定会提到这点,想必这应该是她在我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吧。实际上,阳是个快活的人,彷佛不知停驻为何般的持续奔跑著。

  她的情感一如本人所述地切换快速,想让身体追上情感,或许自然就会快起来。

  我配合著她,以过去从未经验的速度过著每一天……这样很好。

  「因为喜欢上她,我才会想单独约灯子碰面。」

  她给了我足够充分的事物,使我能够正视灯子。

  灯子也凝视著这样的我,微笑道:

  「一定是个很棒的人。」

  我只小声回了「的确非常棒」。

  「还有,很会做菜。」

  「啊,这很令人羡慕。」

  灯子上钩了。她原本想前倾身体,又突然像是惊觉似的退回,清了清嗓子。

  「我也想努力做到每天自炊喔。」

  「你为什么要跟我辩解?」

  我看著想糊弄过去而拿起咖啡杯就口的灯子,不禁苦笑。

  「你不可以泄漏都是侑有来,我才会提起劲做菜装装样子喔。」

  我想小糸学妹只要看看冰箱里面,马上就会破功了吧。

  「我知道了。」

  宛如替小孩的恶作剧保密那样,我与她做了约定。

  「独自住在外面的生活如何?」

  「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老实说很辛苦。」

  像这样轻易示弱的灯子真是新奇。

  「我不会做的事情比想像中还多。不过尝试去做那些事情非常愉快。」

  「…………………………………………」

  或许我未曾知晓的灯子真面目就是这样的吧。

  我默默听著真正的灯子说话。

  「包括演戏在内,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所未知的世界。之前我害怕去接触那些未知,并产生改变。」

  随著一句「然而──」我感受到灯子内心的剧烈波动。

  充斥双眼的光辉道尽一切。

  「侑跟我说,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尽情地改变。」

  「……这样啊。」

  有没有对灯子说出这句话……

  正是我和小糸学妹之间的差异。她的勇气就是表现在这里了吧。

  「自己真的比不上她」的嘀咕顺著咖啡冒出的热气,散逸在天花板上。

  在那之后,我们也甚少交谈,只是慢慢享用著咖啡。

  与灯子见面的意义已经充分达成了。

  听著灯子的声音,确认灯子的幸福。

  只是这样就能满足。

  「果然没什么要特别拿出来说的话题呢。」

  因为过去我与灯子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交流了许多。

  「是啊,不过我觉得能见面很好。」

  「灯子,我也这样觉得。」

  今后我俩恐怕会渐行渐远。

  维持平行线的我俩随著时间经过,将会更拉开距离吧。

  在像这样单独碰面的机会变得鲜少之前。

  来做我现在想做的事情吧。

  「我说灯子啊。」

  「嗯?」

  「这边的费用让输的人出,如何?」

  我边提案边伸出握拳的手。

  并非因为缺乏什么,也没有特别的意图。

  只是想试试看。

  灯子一开始睁圆了眼,接著却又缓缓、轻松地露出微笑。

  「好啊。」

  她细细品味般的低语著「这样真的很好」。

  我肯定抱持同样心情。

  「剪刀──」

  「石头──」

  而她出的手势一如我预料。

  所以我可以轻易地选择获胜或败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