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救贫孤儿院长大的菲尔来说,工作就如同日常生活呼吸一般自然。
西边有时薪高的岗位就以音速赶到,东边有划算的日结工作就以光速前去拿下。
风雨无阻,接下的工作一定会当日完美完成,“廉价·快速·卓越”是她的人生标语。另外她的座右铭是“没有比免费更便宜的东西”,其次是“勤俭拯救世界”。
然而现在的她,可以说是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让她束手无策的工作。
身穿淡粉色连衣裙,菲尔低头看了看被大颗宝石装饰着的手臂,不禁发出了一声叹息。这是在贫穷时代怎样都无法想象的奢华装扮。
与家乡尤奈亚王国的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她,被雇佣接下了这份工作。
明明要在立夏前夜,沃普尔吉斯之夜之前,赶紧让自己被厌恶然后离婚才对的。在立冬时嫁到这边,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将要迎来冬至的季节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嘛,这份“替身新娘工作”!)——
夫君大人变温柔了。
不对,准确来说,并没有变温柔。
说到底,提到菲尔这位带“假”字的夫君大人,埃尔兰特帝国第三皇子克洛维斯・科尔巴赫・埃尔兰特,在她的祖国尤奈亚可是受人畏惧的‘毒龙公’。传说他长有一口从下颚突出的尖牙,到了夜晚还会张开蝙蝠翅膀徘徊在空中。
在早先的大战中,他以绵密高超的战术大败尤奈亚军,并索求王族唯一的公主·席蕾妮为妻。席蕾妮公主贵体欠佳,与她长得如出一瞥的菲尔便作为替身嫁了过来。
她嫁到黑龙城后,又是在初夜被黑龙公用匕首抵住脖子,又是差点被灌下毒药,“嫁过来之前就听说他很差劲,没想到,真的是差劲到家了!”她不禁想这么高声诉说自己的新婚生活。
在那之后,他一直回避着自己,不让靠近也不让接触。惊愕不已的菲尔心中不禁喊出“我是某人庭院中的害虫吗!?”但是现在——
“夫人。殿下想邀您共进晚餐。”
“夫人?殿下想邀您喝杯茶。”
“夫人,殿下……”
(饶了我吧!)
自从击溃了仇恨着尤奈亚王国的皇兄伊古雷科的阴谋,克劳便开始接连不断地发出各种邀请。
(这吹的是什么风,怎么突然开始这么关照我!?明明一直以来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明明即使约好了也必定会反悔!)
两手杂乱地挠着映上绯红色的银发,菲尔在自己房间里抱头苦恼着。
由深青色向茜红色渐变的夕阳色眼瞳最近由于憔悴而稍显暗淡。本来犹如瓷器人偶般雪白的肌肤,由于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房间里,显得更加苍白了。
(我,我不想见他……!因为)
倘若理一下菲尔作为新娘席蕾妮和他之间的交流顺序的话。
——差点被杀,被无视,被威胁,一起逃命,被发誓赌上性命用一生保护,被赠送戒指,然后就开始用各种邀请轮番轰炸。现在正是发展到这阶段。
(完全搞不懂!!)
菲尔抽搐着脸颊在心中怒吼着。这发展的前半和后半之间,怎么想都像是时空发生了扭曲一样。
(果然还是在打些什么鬼主意吧?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一下子变得这么亲近!)
甚至于,在赠送戒指的时候,他还做了那种事。
指尖轻按着嘴唇。
明明已经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了,但是那里,仿佛还留有柔软的触感。
毫无征兆,他身上散发的男士香水气味突然变浓。然后——
(叽呀啊啊!!!)
咚的一声一头撞在自己房间的墙上,菲尔小声呻吟着。
如同羽毛般轻盈的吻,十分温柔。那句低声耳语般的反辞“不会让你逃掉哦”,显得那么甘甜,让人不禁心动。
正因为以另一种姿态接触他的时候,不小心知道了他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笑容,还有抚摸自己头顶时那宽大的手掌,因此一想到能在他的身边呆得久一点,心中似乎就泛起了层层涟漪。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菲尔猛地从墙上抬起了头。
(是个意外是个意外,那只是个不小心接触到嘴唇的意外,就像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蜘蛛啊,或是配送面包时扑到脸上的牛虻之类的那种,总之就是那种类型的接触啦!而且,那个人不过是颗摇钱树!不可能会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对吧?!)
一面给自己施加着无法对他本人说出口的万分失礼的自我暗示,一面咚!咚!地对着墙撞自己的头。好疼。疼痛帮自己取回了理性。自己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认真考究就输了。那个人可是邪恶残忍的“毒龙公”,与他华丽地分手就是我的工作!离婚,离婚,离婚离婚……)
揉着撞红了的额头,菲尔嘴里像念咒语般重复着自己的使命。
(而且)
如梦初醒般地把脖子上的细链拉近眼前,仔细端详着挂在上面的结婚戒指,菲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用小颗宝石点缀而成的花蕊,一朵朵连成串的娇小白金铃兰花在那里绽放。
纯白色的铃兰花,是菲尔的挚爱。
(告诉他自己喜欢铃兰花这件事的,只有在自己变装成女仆的时候来着。如果那个人察觉到,我就是“女仆菲尔”的话。)
各种意义上。
那还真的是,各种意义上而言都很糟糕。
(居然把在孤儿院长大之类的事,一股脑地全都说出来了,我真是个大笨蛋……!!)
出身高贵的公主,怎么可能会变装成女仆勤勤恳恳地做扫除嘛。这简直就像是自己主动在公开声明“本人是替身的新娘哦”一样嘛。
说不定自己的真身已经暴露了。
虽然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比起那些,明明之前他还是“我对新娘没有任何兴趣”的模样,如今态度却180°大转弯——
(冷静点,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吧。等到了明天一定会好好想办法的,所以暂时,暂时就……!)
在这个时候,“今日事今日毕”这个法则,已经完全被菲尔忘在脑后。
“夫人?殿下在叫……”
“哎哟不好突然有点眼花。”
“夫人,殿”
“肚子好头疼。”
“夫”
“我的耳朵闪了腰!”
陷入混乱的菲尔,开启了彻底躲避夫君大人的状态。
邀请全部回绝。如果来房间探访就装病。没过多久,菲尔就完全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去了。
当然,女仆姿态也封印了。尽管是由于无可奈何才开始使用的变装,但还是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喘息机会,毕竟持续不断的公主生活,会一点一点地削减她的精力。
就这样,在不久前还挺常见的,夫人每次去见夫君大人都被完全无视毫不领情的画面,现在却完全反转了。
顺带一提,在菲尔身边服侍的侍女和其他下人也全都站在她这边,就算夫君大人突然袭击也会拼命包庇她。
(得赶紧离婚,我想离婚我想离婚,不能想别的事……嗯。只要不见他就好只要不见到他。只要像这样一直躲着,夫君大人到时候也会感到腻烦,这样就能保持住适当的距离感…)
——了,才怪啊。
那件事发生在,菲尔开始闷在房里不出门的几天之后。
明明他自己,前不久也做了一样的事情。
一直被谎称外出啊装病啊之类的理由拒绝,夫君大人的容耐度意外的貌似很低。
“夫人您没事吧?殿下很担心您……如若贵体欠佳便想来看一看,现在已经在房门前了。”
“对不起,请替妾身回绝!”
缩在奢华大床角落中的角落里,菲尔像只芋虫一样裹成一团朝着侍女大喊着。
“这样的话……那个,至少叫位御医来看一看吧。而且,殿下不仅精通毒物知识,在药草方面也很博识,是不是见一面聊一聊比较好。”
“拉娜,拜托了。”
在菲尔的拜托下,最为信赖的女仆兼挚友的黑发少女,眨了眨琥珀色的双瞳。然后传来了一声强而有力的“明白了”。
“我会郑重地回绝的!”
“谢谢你。”
目送了不知为何拿着扫帚飒爽前往门口的拉娜之后,不一会儿,传来了数名女性尖锐的怒吼声,还有扫帚沙沙沙不知在扫动什么的声音。还是不要多想了。
菲尔叹着气,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又不是身体不舒服还一直躺着度日感觉好不自在……浪费了这么好的天气。差不多也该冒出想出门的念头。好想工作啊。好想念抹布好想紧握鸡毛掸子。)
菲尔正沉浸在把手伸进冷水里拧干毛巾打扫卫生的幻想里,忽然,仿佛在敲打什么的咚咚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
挪开被子,看向寝室的大窗户。在那里的是一如既往的,被雪花染成银白色的阳台……奇怪,不对。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那里。
透过玻璃,菲尔看到某个难以置信的人物出现在阳台,不禁一下子坐了起来。
“夫”
(夫君大人——?!)
这里可是三楼啊!?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经过窗户出入多次的行为抛在一边,菲尔瞪大了眼睛,而克劳则轻松自在地举起手来打招呼。
猛禽般锐利的蓝色眼眸,垂下来的暗黑色编发。仿佛让人想起研磨过的锋利刀身般,让人嫉妒的精致容颜。可能是因为许久未见,面对这身着黑衣的凛然身姿,菲尔不禁一时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屏住了呼吸。
只不过,这美感只体现在外观上。
注意到菲尔正凝视着自己,他把手指向自己的嘴唇仿佛在说些什么。当然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到。
纤薄的嘴唇,稍微露出的笑意,慢慢化作话语传达过来。
——敲,碎,咯。
顿时背后发凉。
“呀啊—稍等一下,您知不知道这种笔直的玻璃到底值多少钱呀——?!”
看着夫君大人从鞣皮剑带中把剑连同装饰用的剑鞘一起取出,并准备全力向玻璃砸去,菲尔用光也会逊色的速度奔向窗边,气势十足地打开窗户。
——但是,菲尔也是,不会轻易投降。
“席蕾”
“给我出去——!”
刚迈进房间的克劳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的瞬间,对方就把手边的靠枕扔了过来。
菲尔连他皱着脸单手接下靠枕都没注意到,便一溜烟地穿过寝室,跑出了自己的房间。
“等下,席蕾妮!”
“谁会等啊!”
觉察到背后追赶而来的气息,菲尔反射性地喊了回去,期间不忘抓着乳白色的扶手快步奔下楼梯。佣人们看到夫人身上只穿着丝绸睡衣在走廊上飞奔的姿态,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全都愣住了。
“——给我抓住她!”
“什,什么?!”
对于从楼上传来的命令,在城内巡逻的黑龙师团员们似乎都吓了一跳,但还是马上反应过来,喊着“夫人,请等一下!”追了上去。
(等等,连士兵都用上了吗?!)
尽管如此菲尔还是逃跑了。
原本只是简单地蜷缩在自己房间里,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发展成了动用全城堡人员的捉迷藏。
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多亏黑龙师团员害怕伤到黑龙公的夫人而犹豫着不敢随意出手,这个怪异的捉迷藏竟然持续了半个多钟头。
“……你啊。究竟有何打算。”
“那是这边的台词吧。竟然动用军队来追赶妾身这等柔弱的女子,这可不像是正常男性的行为喲。”
“放心吧,我自己也惊诧不已。还有,甩掉那些军队四处乱窜的妻子这番脚力也着实惊人啊。”
铺着红色天鹅绒,摆着金色猫脚长椅。这里是往常的居室,时间久了菲尔也逐渐对此处涌现出一些喜爱之情。可是不知为何,现在房间里正充满着犹如身处极寒雪山下的冷气。
从拉娜泡好的红茶中飘出的香气,稍微缓和了室内一触即发的气氛。隔着摆有茶壶和糕点的桌子,正对着的就是克劳的脸。
到头来还是被抓住的菲尔,现在正和克劳促膝而谈开展夫妻会议。
为了让自己排遣一下,菲尔毫无目的地数着墙壁上画中的春季小花。
夫君大人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可谓一目了然。可能是他心中不快的缘故,视线落在身上有种火辣辣的刺痛感,虽说是自己做的事但心里多少还是感到很抱歉。
面对连日拒绝邀请,甚至完全不露脸的妻子,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是这样,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以“席蕾妮公主”的姿态,这样和他进行普通对话什么的。)
看着坐立不安眼神瞟到一边的菲尔,克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视线随之落在菲尔紧握在膝盖上的左手。刹那间,克劳眉头深皱。
“……戒指。”
“什么?”
“为什么没有戴上。”
刚听到这话时,菲尔没有反应过来。
(啊,对了。戒指用细链串着戴在脖子上呢……)
介于这是难得为自己做的礼物。这种想法和不带着戒指不太好的莫名焦虑感交织在一起,纠结的最终结果便是做出了这样的处置。
“那是因为……”
一瞬间差点说出实话,然而最终说出口的是别的话语。
“……谁会戴呀。我们不是要离婚的吗。可别说您已经忘记约定喔。妾身不愿见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即便良心有似针扎般的痛楚袭来,菲尔还是把脸别向一边,故意用这种惹人生气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只要让他这么认为就够了。
“不会离婚的。神誓不是已经打消那个约定了吗。”
“这么说来,那个神誓真卑鄙呀。”
菲尔死死咬住这点不放。
“那可是在您濒死的情况下!别无他法!才立下的誓约呀。换而言之当时只有生或死两个选项。以此为凭据,作为夫妻间永恒的誓言实在是太卑鄙了。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在那个场合下,您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还受着重伤,妾身实在说不出‘无法发誓’之类的话语呀!”
神誓——由特定话语组织而成的宣誓,一旦说出口,即使“拼上性命”也必须遵守。
在之前的事件中,身负重伤濒死的克劳对菲尔说“相伴终生,只要有你的誓约我便绝不会死去”。而菲尔当时一心期盼着他能活下来,不曾多想便回应了夫妻的誓约。
(我可是冒牌新娘呀。必须要在沃普尔吉斯之夜来临前离婚的,真正的席蕾妮公主的替身呀。可是却……)
骚动过后,克劳以这份神誓为后盾,咬定不肯离婚,菲尔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
(实,实在是太屈辱了……!我竟然做出了专业离婚职人最不该做的事!)
当然那种职业根本不存在。虽然这份工作是一拍脑袋接下来的,但是对于效率至上的菲尔来说,这次“不经心”的失态实在是让人万分悔恨。
(明明能收获满满一马车的金币。再这么下去的话,别说是向资助孤儿院的席蕾妮公主报恩,反而会变成恩将仇报的大坏蛋啊。)
不管怎样夏天还是会来。立冬时分嫁过来,现在快要到冬至了。菲尔还没有天真到可以满不在乎地认为“反正还有半年嘛”。
不论用什么方法,早一天也好赶紧离婚。
(消沉的时间通通没有,倘若失败了就用行动补救回来。首先,需要把这个麻烦的神誓想办法解除掉。)
有毒物耐性的克劳,貌似有喜爱食用毒物的习惯。一边吃着作为茶点端上来的,用砂糖腌制伪装成紫罗兰……的乌头,他抬起了视线。最近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甜食。
稍微皱起眉头,他略带困扰地回应。
“卑鄙……就算你这么说。现在,都已经相互宣誓已成事实不是毫无办法了吗?如果知情者仅有那个场合下的我跟你那还好,可是现在已经满城皆知了啊。”
“那还不是!因为您!向经常兴奋地冲进妇人聚会乱说八卦的总管凯大人说了个中缘由事情才会发展成这样啊?!”
故意传播开来的混蛋本人居然装傻。
“而且,宣誓什么的,那个,并不是在樫树贤者面前立下的正式誓约喔。虽说是神誓但也不是没有解除办法吧?”
没错。菲尔瞄准的正是这点。
出身教会经营的孤儿院,由圣职者抚养长大的菲尔,与此相关的知识当然相当完备。
(不完全的神誓,只要在圣职者面前按照一定的顺序进行就能解除掉……!而且这次仪式简略至极。哪怕不去找高阶位的樫树贤者来,像老师一样的吟游诗人也可以,实在不行的话就找更上位的预言者,如此一来绝对没问题。)
所以,赶紧的,哪怕只是解除神誓也好!
(不然的话,不要说没脸再见等待着我的院长老师和席蕾妮公主还有斯坦特陛下了,恐怕得以死谢罪才说得过去。)
眯着眼看着像猫咪炸了毛一样的菲尔,克劳套用菲尔之前的台词讥讽道“这么说来”。
“你强硬与我定下的那个约定,看上去更过分喔?”
“诶?
“忘了吗?那个时候,你提出的离婚条件是‘如果能活下来’。在那种紧急时刻只有两个选项,要不选择死亡要不选择离婚。你觉得谁比较过分?”
(呜呜,无话可说。)
菲尔在心中瘪起了嘴。
克劳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抛出了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要离婚?”
“!……那是因为”
那就是我的职责,这种话即使这张嘴烂掉也说不出口啊。
(该,该怎么说呢……)
稍许沉默过后,菲尔也渐渐冷静下来。
(啊-……真糟糕。刚才实在是太慌张了。)
现在的自己是“新娘席蕾妮公主”。
居然被其他因素给迷惑,还露出了那样的丑态。回过神来时,菲尔的脑袋已经完全降温了。
“妾身不想说。”
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丹田鼓足了劲用视线回应克劳。
“为什么?”
“妾身目前还不是‘黑龙公夫人’,而是‘尤奈亚的席蕾妮公主’喔。”
微微露出笑容,勉强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直到沃普尔吉斯之夜前,妾身依旧是妾身。并不是非正式夫君的所有物哦?没有那个义务扭曲自己的意识,回答您的问题呀。”
“……嚯?如此一来,在没弄清楚背后缘由的情况下,以后我每次来探访你或是邀请你时,你都会从我身边逃开吗?”
“……是这样呢。”
“原来如此。”
面对强硬回应的菲尔,克劳扶了扶额头。之后貌似在思考什么方案似的把手放在了嘴边。
“虽然不是没有手段强制让你开口……”
听到这句话,菲尔不禁缩紧了身子。他可是那个冷酷的“毒龙公”。根本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
看着吞咽口水瞪着自己的菲尔,克劳苦笑着说“别那么害怕”。
“!”
(啊,刚才笑了一下……)
苦笑,多么自然的表情,但是菲尔做梦也没想到能以“席蕾妮”的姿态看到。所以一时间大脑里无法浮现回应的话语。
“那样的话就太无聊了。所以,我们就以打赌的形式来吧。”
“……哈?打赌?”
目前本来就身无分文,而且自己是不参与赌博主义者……菲尔急忙停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无视陷入混乱的菲尔,克劳用食指敲了敲长椅的扶手。
“你不是无论如何都想离婚吗?我想知道理由是什么。因此,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得把想要离婚的原因从头到尾给我吐出来。相对的,如果你赢了的话,我想想……就叫个圣职者来解除神誓吧。”
“您是认真的吗?!……但是,打赌的内容到底是?”
“啊啊。正好是冬至祭典前夕。刚才的捉迷藏让我想到了个好点子。”
“……”
对话变得形迹可疑起来。
菲尔半睁着眼听着克劳说出了这样的条件。
到冬至为止的十天内。
黑龙城的钟楼将会配合市井的节日氛围而被装饰起来。届时用作庆祝的冬至·钟(Yule bell)将一天敲一回。
钟的敲响次数会按照距离冬至为止的剩余天数来计算,钟声会比普通撞钟余韵更长。在钟声消散之前,菲尔要突破黑龙城城门。
“期限到冬至为止。钟声嘛,你在城门前站着也行,想在哪里等都行。但是我会动用黑龙师团来阻挠你。只要十天内累计突破三次,我就找位圣职者来解除神誓。”
“但是,您那边人数众多,妾身岂不是处于劣势?”
“条件不见得有那么糟糕哦。十天内,你只要突破三次就够了。而且黑龙师团会介于你新娘的身份而缩手缩脚不敢轻易动手吧?”
简而言之,在菲尔赢得三次胜利之前,这个赌注到冬至为止都是有效的。
也就是说,直到最后一天为止,还有机会一发逆转。
“……也对。那就,不单只是解除神誓,如你所愿干脆把婚约也一并解除吧。当然,还不会对你背后想要隐瞒的理由做出任何干涉。这样如何?”
听到这些话,菲尔一下就气上头。这家伙自信爆棚认为自己绝不会输,所以在把人当傻瓜耍吧。
“取得三胜就是妾身的胜利,否则就是夫君大人的胜利……吗?”
“没错。”
“……到冬至为止三次,对吧。”
菲尔再次确认。然后开始烦恼起来。
(三次。十天内三次,突破精锐黑龙师团的包围网……输掉的话,就必须说出想要离婚的理由。但是,在这里退却的话就没法前进了。)
这次赌博没有牵扯到金钱上的交易,而且菲尔对自己的体力和持久力都抱有相当大的信心。
从配送到扫除,从做保姆到挖坟坑,菲尔各种各样的工作都接触过,多年来锻炼出的脚力可不一般。
(再加上,只要赢了就能一口气离婚!)
如果能让他大意,一次性完成任务的话就棒极了。
“冬至·钟是从明天开始敲响的对吧。还有,不管怎么说可不带在城门前埋伏的哦?”
“嗯。”
无法达成的艰难任务,是因为自我暗示所以才会变得无法达成。
(哼哼哼……赌就赌。你就等着张嘴惊讶吧,毒龙公!)
“没问题哦。妾身就与您打这个赌。”
看着一脸愉悦注视着自己的夫君,菲尔毫不怯懦笑着瞪回去。
(插图)
为了解除契约而定下新契约。
菲尔到底接下了多么困难的条件——或是说,夫君大人到底是多么能折腾人,第二天马上就见识到了。
——就结论而言。
尽全力奔跑的结果是,完全大意了的黑龙师团员们说着“娇柔病弱的公主大人,靠着初生小鹿那样纤细的腿脚怎么可能逃得掉。”这样看轻对手的话,被菲尔钻了空子漂亮地赢下了第一局。
“夫人,您不是体弱多病吗…….”
“吼吼,科尔巴赫是个空气沁人心脾的地方呢。妾身来到这里后状态好得吓人,稍微运动一下完全没有问题哦。”
“……稍微,……稍微吗?”
“可是,我们每天都在训练但是却完全追不上唉……”
看着身着高贵贵妇式连衣裙的菲尔用与形象不符的速度奔向城门,被抛在身后的黑龙师团员们惊讶不已。
但不愧是职业军人,第二天开始就完全舍弃了所谓的军人的尊严,用人海战术来对抗菲尔。
(不如说,问题全在那个混蛋身上。)
第一天可能是为了惩戒师团员们的疏忽大意,几乎没有下发任何指示给他们的夫君大人,从第二天开始就开始一点点地给予提示了。
之后,他甚至能让菲尔不禁觉得“这家伙难道会读心术吗”地,总能提前猜想到菲尔的逃跑路线——倒不如说,追赶方式显露出一种极其的玩弄感,菲尔在体会了一把被一大群凶悍猫咪追赶的老鼠心情之后,陷入了惨败的境地。
(也对啦……而且这个赌注,稍微想想也知道,一天天会对我愈发不利。)
冬至·钟(Yule bell)的意义就是到冬至为止的倒计时。也就是说越接近冬至,敲钟的回数也只会越来越少。
我这边只有我一个人,而对方却有一大群人。时间也是一天天变少,而且这样一天天下去成功会越来越难。这还是到之后的祭典才发现的。
(那个毒龙公!!)
就算瞎吼条件也不会改变。既然已经接下了这场赌博,我方就只能悄悄地逃向胜利的终点。
然后,现在,决定胜负的对决进入到第三回合。
(好,没有人在……)
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再确认一遍。——谁都不在。
冬日严寒日渐加重,在呼啸的寒风中干等着,耳朵都快被冻伤了。
尽管如此还是要忍耐,裙子也是选的方便活动的简单款式,现在也学会躲在别人几乎看不到的地方了。
(这次肯定能行!)
来吧,快点,快点。
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等待已久的浑厚钟声也随之响彻。
(就是现在!)
菲尔提起裙摆, 从潜伏的灌木丛中跳了出来。
(那个人,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我会躲在自己房间的背面吧!)
菲尔任由寒风吹拂着银发,正当她如同逃脱的兔子一般奔向城门的时候,正上方墙壁上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
(糟……)
那双能让人想到冰冻的海面一般的蓝色眼瞳,一下子和菲尔的视线相交了。
(毒龙公!被发现了?!)
那张嘴唇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坏笑,菲尔瞬间面如土色。
“全都过来!在这里。”
他把手上的文件随意地卷起靠在嘴角,从窗户探出身子发出号令。
“第一至第三捕获班开始行动!——新娘逃跑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命令下得快,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庭院中蹦出来,数量多得让人很想问一句他们究竟怎么藏起来的。
“了解!”
(虽然每次都在想,但这说法到底是什么鬼啦?!)
士兵们手里全都持有拖网或者棍棒,完全是一副准备捕捉的态势。
整齐划一的动作,该称赞真不愧是军队吗。并且,那还是号称埃尔兰特王国拥有顶尖机动力的黑龙师团。
“在那边!包抄过去!”
“夫人,请觉悟吧!”
(觉悟个大头鬼啊!)
活用锻炼出来的力量,一群不修边幅的大男人们有组织有秩序地包围过来,菲尔快要哭出来了。
(唏咿咿咿!)
不过,这边也有从信使工作和派送面包锻炼出来的脚力。
总而言之只有逃跑了。
躲开投过来的大网,跨过横在面前的棍棒,展开了为期半小时左右的逃跑剧之后——
结果“又是”,菲尔被抓住了。
用手梳着乱糟糟的头发,同时还拖着张臭脸的新娘这幅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不过,看到了这一切的夫君大人,说出的第一句话也是半斤八两。
“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就抓到了吗……缩减到昨天的一半了呢。勉强及格吧。就按照约定,之后会公布加薪人员的名单。”
面对气氛高涨的团员们,菲尔瞪大了眼睛。
“请等一下夫君大人,约定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不要把妾身当做黑龙师团员加薪审核者来利用!!”
“在不能伤害以及几乎不能触碰对方的前提下,捕捉行为极度异常的对象,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宝贵经验。这也不愧为良好的实地训练。就算利用的是妻子来也没什么不妥吧?”
而且当初打赌的时候,没有哪句话说过不能用来当做军事训练吧。
听到这样的回复,菲尔气得瘪起了嘴。
(这三寸之舌……)
虽然菲尔也嘴不饶人,但是这个男人更胜一筹。
而且这人还还更擅长激怒对方。
再说了,“新娘逃走了”是算什么啊。当人家是野猫还是什么的吗。
(不,我一定要忍耐……这事也只需要忍耐到离婚就好了!)
菲尔对自己嘀咕着,在心中暗暗握紧了拳头。
“您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哦!”
“你这话很像反派小喽啰的台词哦。”
无视对方冷静指出的毛病,菲尔开始策划明天的战略。
到冬至为止还有时间。
可是,转眼间就输了两场。与其说不想输,不如说输了会很可怕。
(……明天,就制造一点时间差,在声音将要消失之前都候在一旁等待。让他们大意之后再乘机抢先一步。下次,一定让你们好看!)
——于是。
“呜,呀啊!?”
菲尔内心里正在咬牙切齿地想着,腋下却冷不防被人插入双手,整个人轻易地被抱了起来。
“干什么呀?!”
“什么都没干。你这不是身体变冷了不少嘛。……抱歉没顾及到你的身体状况。就算空气再合适,连续几天这样跑动的话,对身体多少有些影响吧。”
“呜…”
果然还是太可疑了吗。菲尔假装咳嗽了一会儿之后,老实地缩起了身子。
(可恶,大意了……)
菲尔正想瞪一眼身侧的克劳,却突然发现。
乍一看,静静地俯视着自己的眼眸中,很普通地表现着对自己的担心。
(诶,好温柔啊?)
“要不要换个条件,从头开始怎么样?”
(温柔……才怪啊。)
接下来的这句话,让菲尔半睁着眼。
(开什么玩笑!嘴上说着好听的,实际上不就是想把我最开始取得的一胜给抹掉吗!)
菲尔把头扭向了一边。
“不必了,不用您多操心了。”
顺带一说,还以为能凭这番话让他无情地放下自己,但遗憾的是猜错了。克劳就那样抱着菲尔向黑龙师团宣布了解散的命令。
这么轻易就把人抱起来,仿佛在向自己炫耀体格差一样让人恼火。
就像是在宣告,我已经给你放水了哦一样。
“真轻啊,席蕾妮你。”
克劳含笑在耳边丢下了致命一击。
菲尔绷起脸,在脑海擅自想象着自己在一段时间内练就一身肌肉后,反过来公主抱着夫君大人的情景。心情大为舒畅。
(本来很意外他也有温柔的一面来着……为什么要一如既往地这么虐待新娘啊。)
看着近期他和自己的关系,总觉得就像是猫咪捕捉麻雀后放走再捉回来一样。
举了个不怎么好的例子,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请让妾身回房间。这样抱着很重吧,妾身能下地自己走的。对嘛您肯定已经觉得很重吧。”
菲尔在他怀中闹腾着想逃跑,结果失败了,就这样一路被抱到自己的房间。
另一边。
“……吾主是不是有点,欺负夫人过头了一点。”
克劳故意无视掉了从前方飘来的总管的可怖的声音。
捉迷藏之后,半强硬地把胡搅蛮缠不肯认输的新娘送回房间后,他直接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克劳正在用羽毛笔沙沙地处理着地狱一般多的文件。啰嗦的总管用肤色黝黑的手挠着淡金色调的头发,发出了如同勒紧脖子的鸡禽一般的声调。
“请认真听在下一言!到底哪个世界会有丈夫用军队追赶自己的刚娶回的新娘啊!?”
“这儿就有一个。”
“请别理所当然地回应。就算她,并不是真正的席蕾妮公主——”
顺着气势把话说出后,凯突然收住了声音。
“……夫人,不是真正的席蕾妮公主这件事,嘛啊确实让在下大跌眼镜。嫁过来的不是新娘本人,这会成为对抗尤奈亚的最强王牌,不过您不打算用对吧?”
“对,不打算。”
“也不要求让真正的席蕾妮公主,作为新娘嫁过来?”
“我的妻子就是那家伙。”
面对如此斩钉截铁的克劳,总管也只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在仔细地盯着那张脸之后,他半睁着眼睛。
“尽管如此您还立下那种离婚约定。要是真的被突破了该怎么办呀?大概是被斯坦特王命令这么做的吧,对方可是满脑子都在想离婚的事情哦。”
“没问题。给她一个好懂又好达到的目标,在向着那个目标努力的期间就会变得满足起来吧。总比让她随意乱来引发某些意想之外的事情好。”
只要这个状态持续到立夏,就能让她作为“席蕾妮公主”得到“她”。克劳完全没有放跑她的打算。
“反正在这期间会好好陪她玩的。再说了,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从盲点开始慢慢包围不正是攻城的要点吗。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啊。”
填上壕沟,断绝兵粮,一点一点地抹杀希望等待投降。不论守卫如何牢固,只要肯花时间就没有攻略不下的城。
“……那个,吾主。如果您认为追求妻子和攻略城塞一样的话,那还是跟全世界的女性道声歉比较好哟。”
总管好像明白不管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嘛啊,就算想达成目标,距离冬至也只剩一周时间而已。话说回来……提起冬至,平时话,一般情况下圣职者总会趁着祭典的骚动制造一大堆‘试炼’来着,看来科尔巴赫今年也很安泰呢。”
“啊啊。吟游诗人的僧兵大规模涌现的那个吗。这么说起来今年确实没遇上呢。”
这片地区一旦提到冬至的季节特色,那就是持续数日的冬至特别集市,还有圣职者的“试炼”。
所谓的“试炼”就是,以不分上下不分贵贱为挡箭牌,由僧兵们代替市民把处于统治中的牢骚不满等直接撒给领主的模拟战争。
僧兵们会在进攻之前以质问的方式说出一个愿望。然后,倘若他们取得胜利,领主就必须实现这个愿望。
领主愚昧无能的话,不满就会很多,规模也自然会更大。
曾经在较小的领地里,还有过在冬至祭典期间一整座城被攻下的传闻,真是过激的活动。
“不过,没有‘试炼’,就代表着民众对目前的统治很满意。科尔巴赫的这份安宁全是您日夜劳心入苦换来的,是那份努力的成果呢。不过听说伊古雷科殿下统治的泽尔克领地,可是每年都有近千人参加。要是皇帝陛下任用他人来取代被关在牢房里的现任领主,今年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呢。”
无视掉总管随口说出的恶语,克劳把视线转向窗外。
“说的也是。不过,与其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这边倒是有些不安定的气氛。”
最近扰乱领内的,伪装成尤奈亚军的盗贼骚乱已经处理了。
身为该阴谋的主犯、同父异母的兄长伊古雷科也被处以剥夺皇权、没收领地的处分。当然了,当事人和协助者都已经关进监狱,目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但是——
“让人在意的是……为什么,那个身为二哥的兄长会持有这么纯正的咒毒,而且品种还是好几类这件事。”
克劳也投入了相当的精力研究咒毒的入手方式等问题。然而进展是并不乐观。
原本,那是“妖精所造”的极其可疑之物。就算入手了,也尽是些假货,或者是咒术师照本宣科做出来的仿制品。
顺便一说,分辨真货和假货这件事本身还是很简单的。
“我记得是有好好地使用夕辉晶呢。不论是您和茶水一起喝下的,还是将要让您喝下的小瓶里的。”
“兄长好像以为只有小瓶里面才是纯正的……”
夕辉晶。
因为产量稀少所以设置了多层交易限制,有时,会以高于钻石的价格交易,是有着夕阳颜色的宝石。
别称是“妖精的黄昏”,据称是最能吸引喜欢介于绀蓝色与茜红色的妖精聚集的石头。
不仅外观悦目,而且还拥有多种特性,其中之一便是作为“咒毒的媒介”。
“借助夕辉晶,使咒文和毒物混合在一起便成了咒毒。纯正的咒毒里所含有的夕辉晶会发出磷光……当然这种事情人为难以做到,所以这世间存在的天然咒毒都被认为是妖精的杰作——对了,说到咒毒,那件事调查清楚了吗,凯?”
“啊啊,最近呪毒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用过这件事吗?塔拉领地有一件,报告中有提到哦……很少见对吧?像这样仅在国内连续发生。”
克劳粗略地浏览了凯递过来的文件。
“恩?通称‘不眠之蝶’吗……嘛啊,没有蔓延到这边的话那另说,只是在其他领地闹事的话还是别轻易出手的好。”
“啊—……好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作风呢,吾主对科尔巴赫以外的地方毫无兴趣这点。”
父亲那边,可能因为看到新的争端正感到愉悦吧,从如此轻声低言的克劳身上,凯撇开了视线。
“——已经够了吧,咒毒的话题。比起这些还是夫人的事更紧迫呀!”
凯少见的强硬转回了话题,并用手推了推眼镜。
“您到底想把夫人怎么样?”
“……?”
克劳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刚才自己好像已经回答过了。
“明明知道是假的新娘还想安放在自己身边,我知道您很少对什么事情特别执着,所以这里就退一百步不多问了,但是您到底想做什么?如果真的想让她作为妻子的话,不温柔一点对待可不行哦。吾主,您有见到过夫人的笑容吗?鄙人可从没见过夫人在您面前露出过笑容哦。”
被戳到痛处,克劳锁紧了眉头。
……确实,没有过。
“生气的表情也很可爱嘛。”
“哇爆炸吧您。啊不对,这番话请跟本人说去。对,现在马上去!夫妇间感情的裂痕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坏了女性的心情放任不管的话,到时候会吃苦头的哦。”
“……”
“说到底身份是假冒的新娘。出身不明,甚至连本名都不清楚的妻子唉。那样真的没事吗,而且…”
“……如果出身孤儿院这句话属实,身份应该并不高贵。”
“是这样吗。那么,如果一旦放手了的话,肯定再也回不来了吧,各种意义上都是。”
虽说是第三皇子,但是跟身份悬殊,而且还是孤儿的人结婚是不会被允许的。
面对大言不惭的凯,克劳也只能皱皱眉头,很遗憾,他说的都是事实。
根据规定,王侯的婚姻会有厚重的墙壁庄严地区分开不同的出身。
“如果放手了,都不知道会回到哪里去,以爱妾的身份把她叫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不如说,她的存在本身会被尤奈亚隐瞒到底吧,您说呢?”
“我想也是……关于那家伙的事,几乎全都是谜。还有为什么和真正的席蕾妮公主别无二致这一点也是”
但是那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五年前被她吸引,三年后对面目全非的她感到失望,曾经一度完全放弃。
但是,那个对象,竟然到自己面前来了。
只要有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尤奈亚恐怕会为了真正的席蕾妮公主,把名字从她那里夺回去吧。总之首先,到沃普尔吉斯之夜为止拖住她,击溃她各种逃回去手段。”
“就算攻下她的心先推后,首先从形式上也好先留住人。确实是吾主一贯如此的思考模式呢……”
“怎么了,说话这么带刺。”
“别看在下这么说其实也是很罕见地在担心您啊!毕竟你想啊吾主,您连夫人到底是如何看待您的都没有听她好好说过对吧。从旁人眼中来看,完全是一方通行的单相思啊。当然是您对她的单相思。”
“真失礼啊……她对我的看法我还是问过的。”
“是—吗?”
(对。不是作为“席蕾妮”,而是从她变装之后的“女仆菲尔”那里听来的,而且还是牢骚话。)
“她说我,好像确实,是——”
“是?”
“是颗摇钱树?”
(插图)
“在下完全不懂为什么您能亮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啊,吾主。”
面对惊掉下巴的总管,克劳一边回应了一声“是吗?”一边把羽毛笔尖伸进墨水壶里。
“哪里不对吗?”
“……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不管她的心思到底在哪里,只要到手了不都一样吗。把我当作摇钱树从而降低警惕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感觉,吾主这颗摇钱树的话一旦靠近就会被缠得死死的呢。”
写歪了哦,凯向着斜下提醒道。克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突然想到。
“但是,说到摇钱树,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那家伙扮成女仆的时候,也一直警戒着我呢……故意刺激了一下,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嘛啊,这样也好。”
“哈——啊。您又在打什么算盘了对吧……?还说什么只要到手了结果都一样,如果您还是一门心思搞策略的话,肯定之后会后悔的哦。明天可未必会和今天一样,能平稳安宁地度过啊!”
克劳不吭声思考了片刻。
凯的作为煽动也过于不吉利了,克劳权当没听见,把笔放回笔筒站起身来。
不一会儿,随着吱呀一声响起,书斋的门关上了。凯目送着克劳的背影,直到看不见黑衣包裹着的后背。
“真是个麻烦的人啊。”
在主人离去的房间里,仿佛说给谁听一样。
“但是啊,也没办法,对吧。”
总管一边咚咚地整理着文件一边嘟囔着,到头来,这番自言自语还是没有被任何人听到消散在空气中。
积累下来的郁闷,最好是用经济上的散财之法来解决——可是。
(毒龙你这家伙给我看好了……!总有一天我要往你鼻子里塞满辣椒!你那头光泽亮丽却又毫无用处的黑发全都给我从毛根脱干净变成大光头吧!)
菲尔一边在房间里拨奏着“席蕾妮公主”爱好所在的五弦琴,一边在心中给丈夫下着恐怖的诅咒。
身穿萌黄色礼服裙、外披深绿色长袍,这是侍女们特意为菲尔选择的搭配,让她在严冬之中至少能从精神上感觉到一丝春天气息。饰有条纹的小巧蝴蝶结散布在肩膀和胸口处,在温柔沉着的色调中增添了奢华的印象。
——只不过,穿着这身衣服的菲尔心中满是暴风雪在肆虐,别提春意的影子了。
(什么嘛,本以为把伊古雷科大人带到陷阱里去就没有用处了能顺利脱身的,结果又是结下神誓,又是把那个神誓当做赌注的奖品,更甚者这个赌注居然还是利用新娘子的一场军事演习!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嘛。完全搞不懂!)
自身即为螺钿艺术品的小型五弦竖琴,本来是以纤细的音色治愈心灵著称。然而,现在却完美地反映着菲尔的愤怒,演绎出了如同雄狮吼叫般粗犷恐怖的音色。
姑且,有让真正的“席蕾妮公主”教导过,所以相应的演奏水平还是有的。可是,昂贵的竖琴和另一个兴趣刺绣不同,这是一种无论怎么摆弄都无法让她满足的修养体现。
(……打扫,好想去打扫。想尽情地用拖把把地板拖到难以置信的干净。那个黑檀制品也好橡树制品也好真想用抹布擦到闪耀着焦糖色亮光为止。)
女仆菲尔的身份现在暂时被封印者。拜这点所赐,已经差不多要出现禁断症状了。
(啊啊真是的,急死人了。毕竟冬至马上就要到了哦?就在一年前还和大家一起庆祝来着。感觉已经像是遥远的过去了。)
院长高文老师,还有孤儿院的小孩子们。
(每年都会稍微奢侈一下下。烤一些圆筒形传统点心,再用姜饼呀糖果等装饰冬至木柴蛋糕(Yule log※)。然后,再装扮成邪恶的黑山羊(Yule goat※)来着。)
(※注 Yule log即圣诞木柴蛋糕,是一种原木形的甜点。)
(※注 Yule goat即圣诞山羊,又称尤尔山羊。在北欧传说中尤尔山羊会在圣诞节的晚上游走在家家户户的门口,戏弄、恐吓小孩子并要求给他食物和礼物。)
会带走坏孩子的黑山羊是冬至时期不可或缺的反面角色。戴上长着羊角的恐怖面具,往手里套上勾爪,身披黑衣演绎邪恶的黑山羊这种事情,在孤儿院的时候菲尔也做过。
——另外菲尔演绎的黑山羊被誉为如同真羊降临一般恐怖感十足。披着长发,一边跳着舞一边袭击的黑山羊,没有吓哭年龄小的孩子们而是直接把他们吓晕过去了,结果被高文老师抓着脖子训斥“干过头了啦!”然后被强制退场了,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顺带明明没被看到脸,但是有段时间还是被小孩子们躲着,菲尔不禁抱着膝盖小声嘀咕“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
(……好怀念啊。)
明明不是那么久远的事情,可就是让人觉得已经已经距离很远了。
(高文老师、大家、应该都在担心我吧……)
到沃普尔吉斯之夜前能顺利离婚吗。
而且还有一个无法好好说出口的不安念头。
(我自己也是,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收到戒指,会这么开心呢。)
究竟是因为自己说过喜欢铃兰花所以才选择送这样的戒指呢,还是因为某些菲尔不知道的有关真正“席蕾妮公主”的传言才做成这样的呢。
即使如此这也是他说着“这是为你而作的”,而给自己的白金戒指。
(不过,那个“你”并不是在说“我”吧。我感到喜悦的理由也好、权利也罢,仔细想想的话一个都没有呀。)
他所想着并做了戒指的对象并不是菲尔。他肯定只是透过自己一直在注视着高贵的公主“席蕾妮”而已。
绝对不是,常备抹布鸡毛掸子喜欢金钱的平民小姑娘。
(不能理解错了。要早点离开。不然的话总有预感会发什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戴在无名指,而是坚持挂在脖子下的原因是,总觉得在戴上的瞬间,仿佛会被不该触碰的某样东西侵染上一样。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不能一直锁在盒子里。这份感情的真面目绝对不能去触碰,菲尔的本能这么告诫着自己。
(如果真的是个超级差劲的男人的话,反而还能心情还能轻松点呢。)
当然,离婚是个大前提。
因为自己一直在强硬地拒绝他,如果这让他的自尊心、或是立场或是这一类的东西而徒然受伤的话——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应该不是那么坏的人吧,也许。只是因为能力被看中所以被派遣出来,实际上并不希望和尤奈亚进行战争,什么的……)
烦恼的自由也好迷茫的自由也好,明明并不是区区“菲尔”能做决定的事情。可是,心忍不住在动摇。
自己会因为能再多待在他身边一段时间而感到开心什么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绝对不能承认——
(——不对,在冒出这想法之前,被那个冷血策士送了戒指有什么好开心的啊。只是工作上的关系而已,不会有超出这层关系的发展。哇—,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重新调整心态,抚上五弦琴。
颤动发出的音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见愤怒的踪影。取而代之流出的是绵言的声响。仿佛在诉说寂寞之情一般,菲尔演奏的手在无意识间停了下来。
(那么,只要胜利的可能性还在这个赌注就会继续下去的。但是,还差一步,还没找到让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想离婚的决定性因素呢。)
思绪怎么都无法集中起来。啊啊,但是至少,我还想以平民的姿态尽情工作啊。
贵族的兴趣,在心情愉悦时接触能散发出极度高雅的气息,但有时也会把人内心的情绪放大呈现出来。一触碰五弦琴就会发出恐怖的音色,刺绣的话就会不知不觉间绣出一幅以黑色和紫色为基调的毒龙公击退图,总感觉,挺对不住他的。
——突然。
“菲尔——,不在吗?”
从为了通风而稍微打开的窗户外,少女那熟悉的声音乘着冬季干燥的冷风传了进来。
(……拉娜?)
“菲—尔—!真是的,最近完全看不到人影,那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嘛……”
歪了歪头,菲尔被声音诱导着走到阳台,身子从扶手处稍微探出。拉娜就在正下方四处张望着,其中一只手里还拿着铲雪用具。
像是察觉到菲尔的视线,她抬起了头。表情“啊”的一声立刻变了。
“非,非常抱歉,夫人!我是不是太吵闹了。”
“没有喔,请不要在意。话说在找谁吗?”
“哎,是,那—个…… 那孩子是我的一位同事。受殿下所托一直在找她,但是完全看不到影子……大概,夫人并不认识那个孩子。她不是侍女,只是在厨房工作和打扫卫生的下人。”
(额,夫君大人命令的?)
菲尔面不改色依旧挂着笑容,然而心里吓得够呛。毒龙公下令寻找,也就是在说,终于要动手揭露替身新娘的事情了吗。
“嘛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哦吼吼吼。话说回来,夫君大人下令是指?”
面对表面上打马虎眼的菲尔,什么都不知道的拉娜念叨着“恩….”地稍微思考了一下。
“因为,到发薪水的日子了啊。”
“哈?”
看着眼睛瞪成一个点的菲尔,拉娜一副“啊是这样啊,因为是公主大人所以没什么实感吧”的表情。
“本来在不久之前,那孩子也应该跟我们一起领取薪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佣人名簿上漏掉了她的名字。偶然发现的殿下立马追加了上去,可是关键的那孩子却找不到人。这样下去的话就等于让她白干活了——殿下貌似很困扰的样子,于是我就帮忙来找她。”
“……薪水。”
根本没想到这个。
(对哦。因为有在工作所以当然会有薪水啊……等等,唉?真的吗?)
不是因为真实身份暴露了?而是因为这个理由?
菲尔眨了眨眼睛。
(莫不是,为了把我引出来吧?但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在佣人名簿上追加名字了。而且嫁过来的是假新娘这点,在外交上简直是最棒的筹码不是吗。如果发现了的话,那个人不可能不用吧?)
也就是说,他其实还没察觉到“女仆菲尔”的真实身份。这么判断真的对吗。
(可能下决定还太早……但是,如果说能给薪水的话……薪水……)
咕嘟咽下口水,菲尔权衡了一下安全和金钱。
当然有全面思考过了,不过菲尔朝其中一边倾向得意外地快。
克劳之前曾暗示过“席蕾妮”,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知道了哦。
理由仅此一个,那就是为了找出在菲尔背后操纵的人——虽然估计十有八九就是斯坦特王,可是哪怕知道新娘是假的这件事是事实,也没有证据指证背后指使的人就是他。轻率弹劾的话,很有可能会说“新娘被掉包了我也没有发现啊”,然后佯装自己并不知情。
所以才会期待,焦虑的菲尔在苦恼“真实身份可能暴露了!应该怎么办?!”之后向黑幕联系寻求指示。这边再不露痕迹地套话。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野生的直觉还是别的什么,她并没有想过和外界取得联系。
再加上她出乎意料的高度警戒,不仅躲在房里不出来,连女仆姿态也完全消失在人前。
逗弄全身炸毛摆出一副威吓姿态的“新娘席蕾妮”也挺有意思的,但是她只有在身为“女仆菲尔”时才会放心大胆展现出真心,这也是事实。
就算被怒视着,只要最后入手了就没有问题才对,但是——
看样子如果自己变得偏执起来的话,平日里的耐性也会随之消失…….仅限对方是她的时候才会这样。
感到不满足的克劳利用了跟她关系很好的侍女,想要把“女仆菲尔”引诱出来。
(……然后。还真的把她给引出来了。)
“会发薪水的吗?”
像是靠近狼的猫咪一样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带着栗色假发穿着黑色女仆装的“女仆菲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克劳。
因为前些日子的事件,菲尔戴着一副有着大裂痕的厚底眼镜出现了。可能让她戴眼镜也不错呢,看到菲尔这身装扮的克劳稍微想了一下。不过,为了能继续使用而用纸把镜片粘在一起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感受到手里袋子的重量,她张大了嘴巴。
啊啊,是吓了一跳吗,克劳差点笑出声来。就算假发刘海再厚实,黑框眼镜再朴素,藏在后面的表情也全都被看到了。
“真,真的可以吗?怎么,会有这么多。”
“什么可不可以。这是在城里工作的佣人就能拿到的很普通的薪水而已。看你是临时工的样子,所以只支付我看到的那部分工作量。但是毫无疑问,就是属于你的薪水哦?”
“我挣到的钱……我的钱!”
菲尔在自己手中的钱袋和克劳的脸之间来回看着,没几下她脸上一下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呀吼呀吼是钱呀—!非藏感谢您!咬舌头了!非常感谢您!”
“啊、嗯。”
“这个重量有——乌贝尔银币二枚,埃尔兰特铜币二十八枚对吧!”
被那份过度的喜悦,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的克劳,紧接着又被这句话震惊到了。
(为什么还没打开就知道硬币有多少枚啊?!)
“啊咧,猜错了吗?好奇怪啊。拿到钱袋的瞬间就能猜中里面的金额可是我的特长呢。还有,单是听到钱币的落地声我也能迅速说出是哪种硬币哦,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没有输过吗,不对,倒不如说这居然还有竞争对手吗…….不,当我什么都没说。”
看着把钱袋从胸口拿到耳边摇得叮啷作响的菲尔,克劳的视线不由撇开视线。看样子发工资是正中红心了。
“好期待今晚数钱的时候!虽然也很期待马上就打开钱袋,但是这个重量那样做实在是太浪费了!哇咻!”
“……”
(插图)
对克劳来说,这点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如果能让她这般欣喜狂舞的话实在是太划算了。看到她露出与以往全副戒备时不同的笑脸,克劳心里也得到了小小的满足。
相对的,心里非常在意的是——
(这明显比拿到戒指的时候更高兴对吧,对吧?!)
并且还是根本没有可比性的温度差。明明她一点都没有要把戒指戴上的意思。
回忆起前些日子到房间访问时看到的,她空荡荡的无名指。
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自己除了感到高兴……该说是有点无法释怀吧。
(……明明已经看到她展现出笑颜。为何又如此焦躁。)
但“菲尔”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解答了这份疑问。
“那个这些钱能寄出去….吗,不过地址是那里大概是不太可能吧……”
(啊啊,原来如此。)
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
挚爱金钱也好,工作就是生命也好,不服输也好,总是向前看也好全都是因为这个。
“想寄到长大的孤儿院吗?”
“唉……?嗯,啊不,那个,虽然确实是这样啦。”
自己的礼物之所以丝毫不及这笔钱,是输在了那份感情的源头。
对她来说“金钱”就是守护重要存在的最直接办法。所以才会这样。
“真的没关系吗?钱不寄出去。”
“没事的。”
我就暂时拿在手里数着开心一下,想要靠这番话笑着糊弄过去的她,看起来有些低落。
“……这样啊。”
克劳静静地笑了笑。不再继续深入询问,转身离开了。
——“您到底想把夫人怎么样?”
那个总管,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偶尔还是很敏锐。
想把她怎么样吗。
那句话并不是在问,如何在期限内拖着她,让她逐渐成为自己妻子的方法手段。
(其实是。)
在五年前相遇的时候,就被那份天真烂漫、如花开般的笑容吸引住了。
嫁过来之后,她却从来没有笑过。自己不爽的不过是因为印象中的她展现出来的都是生气的表情还有哭泣的模样。
尽管如此,就算看到她的笑容,若是发觉那份笑颜是为别人而不是自己绽放的时候,内心里也会蓦然烦躁。
仿佛每次伸出手她都会离得更远。
可是,让我放弃是不可能的。
(……想把她,怎么样,吗?)
如果为了实现她的幸福或是达到她的目的必须远离我的话。无论她怎么哭泣叫喊都会扯断她的羽翼,逃跑的话就砍断她的双脚——
真是蠢透了,克劳摇了摇头。那样完全就是疯子。
被无法如意的感情牵着鼻子走,这种经验还真没有。焦躁的内心掀起了层层波浪,克劳不禁自嘲,我还真是内心狭隘啊。
(明明都不知道,明天是否会和今天一样平稳安宁吗。)
那个时候会想起这句话,应该不是毫无缘由。
新麻烦的种子,不偏不倚——第二天突然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