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邂逅绯红 ACT3 REUNION

  尤吉莉姊妹回到旅馆,已是夕阳西沉以後的事了。

  「没想到我们只是参观校园而己,竟然弄到这么晚才回来。」

  「所以我才说要在托尔巴斯订旅馆的。」

  「嗯。」

  面对这个早就料到的结果,普利妮希卡显得有些得意,贝尔莎妮朵则是面带微笑地轻轻应了一声。

  本来贝尔莎妮朵打算一日往返托尔巴斯,然而普利妮希卡早就摸透姊姊的性格,坚决认为今天的行程绝不可能在短短一、两个小时之内结束,并且提议在托尔巴斯市内订好旅馆,所以她们现在才能像这样,悠闲地待在旅馆里。

  此处是托尔巴斯皇家大饭店,在一般人的眼中,属於相当高级的旅馆。虽然尤吉莉姊妹的双亲已经过世,不过她们在经济方面,并没有因此陷入困境。曾是一名优秀神曲乐士的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足够让姊妹俩过一辈子小康以上的富裕生活。接着——

  「呜~~~呼啊~~~」

  贝尔莎妮朵坐到床上,提起手臂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其实还挺累的。下过今天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过得好快乐哦!」

  「嗯。」

  「原来那就是爹地以前念的学校呢。」

  「嗯。」

  贝尔莎妮朵的—句话,让普利呢希卡回应的同时,脸上流露出些许阴郁。

  「普利妮?」

  她们的父亲过世,已是十年以前的事了,不论是贝尔莎妮朵还是普利妮希卡,也都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使平常在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亲,也不再有特别的感伤;唯独在姊妹俩独处,聊到与父亲有关的事情时,普利妮希卡偶尔会露出这般仿佛沉浸在回忆里面的表情。

  贝尔莎妮朵并不知道,妹妹脸上的表情究竟代表什么涵义,只是一旦看到表情有些哀伤的妹妹,她会连带对父亲不在身边的事实,感到有些落寞。

  「我们得要好好加油,非得成为像父亲那般优秀的神曲乐士不可。」

  「是啊……」

  简短的对话之後,一股寂寥的空气回荡茌尤吉莉姊妹身边。

  然而——

  「——唉呀!」

  不善於处在这种阴沉气息下的贝尔莎呢朵,忽然像是要挥别这种气氛般,轻盈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别再耿耿於怀啦!总之,我们还是先去冲个澡,让身体舒奭一下吧!」「——嗯。」

  普利妮希卡也恢复开朗的表情,点头表示同意。

  「我先去哦?」

  「好。」

  看到妹妹点头,贝尔莎妮朵便转身走进浴室。

  接着——

  「啊——」

  浴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叫。

  「发、发生什么事了?」

  普利妮希卡听到一阵哀号,慌慌张张地赶忙冲到姊姊身边。只见贝尔莎妮朵站在洗衣篮前面,衣服脱到一半,便整个人呆站在那里。

  「贝尔莎?」

  「普利妮——制服!」贝尔莎妮朵扬声叫道。

  「……啊。」

  普利妮希卡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般,伸手捂住嘴,表现出一副难掩惊讶的模样。

  「我们就这样把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制服穿回来了!」

  就是这么同事。两人在离校的同时,将借来的制服穿在身上,就这么回到旅馆。别说是贝尔莎妮朵了,就连普利妮希卡也是一样。这对平常总是留意着各种细节的普利妮希卡来说,绝对是少见的疏忽。只是……

  「怎、怎么办?」

  「我想我们应该只要在明天回家前,先到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一趟,简单说明一下再把衣服还给他们就好啦……没什么好紧张的。」

  面对过分慌乱的贝尔莎妮朵,普利妮希卡用平淡的口吻,试图让她冷静下来。然而……

  「可是我——」贝尔莎妮朵表现出一副手足无措的眼神,直直盯着妹妹看。「我把衣服交给拓植小姐时,想到要是把钱包放在农服里面不太妥当,就把它放到置物柜里去了……」

  「咦?」

  这句话让普利妮希卡整个人僵住了。

  贝尔莎妮朵此刻指的钱包是『尤吉莉家的钱包』。若是一些害钱,姐妹俩各自拥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钱包,对於日常生活所需,只要有她们身上的小钱包即可应付。不过如果需要动用到比较高额的花费,则是由两人共有的钱包取出。这是因为她们都还未成年,她们的监护人——一位女性远房亲戚——用这种方式,帮她们监控每月的花费。基本上,对於高额花费的挪用,还是全部集中到同一个钱包统一管理,比较容易计算。

  总而言之,像饭店的住宿费和交通费,这些动辄上万元的消费,都是从『尤吉莉家的钱包』支出。而这个钱包,则是每天由姐妹俩轮流保管。虽说装有高额度金钱的钱包,这类物品交给较为精明的普利妮希卡保管会比较妥当,不过这么一来,贝尔莎妮朵永远不会有成熟的理财观念,因此她们才会采用这般轮流保管的制度。

  今天——恰巧就是由贝尔莎妮朵保管钱包的日子。

  「这么说……我们明天离开时要交给饭店的钱,就没有罗?」

  「嗯。」

  贝尔莎妮朵脸上的表情,此时也不免显得扭曲。

  大笔的现金不说,其他像是信用卡和旅行支票等,全部放在那个被遗忘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置物柜里的钱包里,虽然她们此时也可以试着将两人的小零钱包拿出来凑数,不过由於这间饭店不是一般的饭店,所以即使她们将彼此身上的零钱集合起来,应该也不够。

  「怎么办……」

  「嗯……」

  这对双胞胎姊妹就此陷入沉思。一会儿後——

  「没办法了!」

  贝尔莎妮朵叫出声的同时,再次将身上的制服穿好。

  「我们现在回学校去拿吧!」

  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以往那般活泼爽朗的模样。这种可以快速从困顿中振作起来的性格,正是贝尔莎妮朵的优点之一。虽然她有时总是过於积极而酿成大祸,不过她绝不会甘於失败,就此停滞不前。

  「咦……」

  普利妮希卡双眼圆瞠地注视着姊姊。

  「可是……现在学校大门己经锁起来了吧?」

  「锁起来再说嘛!总之我们赶快回学校去吧!」

  「可、可是……」

  「别担心,一定没问题的啦!」

  贝尔莎妮朵断然说道。只是,这样的说法背後,肯定毫无根据。

  面对陷入踌躇的普利妮希卡(依常识判断,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贝尔莎妮朵完全不理会她的意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冲出房间,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奔去。

  『每当我们觉得哀伤的时候……就唱歌吧。』

  佛隆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说法其实只是一种麻醉罢了。

  孤儿院里的老师,需要照顾所有无家可归的儿童。然而对於一些特别驽钝,不懂得掌握要领的学生,老师不可能用尽心思去善待他们每一个人、不可能仔仔细细地去询问每一个哭泣的孩子,究竟为了什么事情难过;那里的每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各自不堪回首的过去,因此老师不可能特别将心思花在其中任何一个人身上,也不能这么做。

  因此,那是一种推卸责任的说法,不过对於佛隆来说,他不至於怪罪老师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们,甚至对此心怀感激。毕竟唱歌本来就有抒发心中怨气的效果。悲伤的时候,若将那种情绪灌注到歌声中,这种哀愁便会随着歌融入空气,扩散到眼前辽阔的世界。这也许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人们藉此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悲伤与世界同化的错觉,就仿佛这个世界,正为哀痛的自己哭泣般。

  所谓的歌声,是在音符流泻而出的瞬间,旋即消逝的东西。它不像绘画或雕刻能够传世,这种瞬间的情绪不可能保留下来。即使使用录音设备,它记录的也只是声音,无法保留人们唱歌时的每一个环节。

  正因为如此,所以佛隆深信不论置身何处,唱歌这种行为,永远都是最原始且纯粹的。

  当时那般纯粹的心情,佛隆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不是还记得,他没有这种自信。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五岁时的自己,不如当时那般孤独且脆弱。这也许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佛隆不免觉得,忘却当时懦弱寂寞的自己,也让他失去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必须要加以确认,必须确认造就今日自我的原点——即十二年前仿佛奇迹般的夜晚,那样的心情,如今是否依然存在於他的心里。

  对於任何人的恐惧——畏惧所有耳边传颂的事实;对於任何事物感到悲哀——哀伤於眼前发生的所有人、事、物。

  当时的他觉得无比寂寞,因此拚命伸长了手,希望能够建立与某人之间的牵绊。那是一种仿佛置身在黑暗中的发声,谋求他人回应的渴望;当时他的歌声,就好比身处於无垠绝望里的那一双探求希望的手。

  ——今日的佛隆,不知道是否还能记起当时的心情。

  「……」

  先是一个深呼吸,然後让心灵回溯时间,藉以寻找那个时候的自己。接着——

  有人在吗?

  如今你身在何方?

  如今我该何去何从?

  在这个过於宽广的世界,甚至没有一处我容身的角落……

  你是否还记得我?

  你是否也未曾遗忘?

  我该如何开口?在这个漫长的旅途终站,甚至连追寻的目标都已离我远去……

  请告诉我,

  告诉我该何去何从;

  告诉我该追求什么?

  蓦然回首,眼前的所有景色皆叫人眼花撩乱。

  唯有不复见的笑容,唤起我心里的感伤;

  如同即将消逝的一切那般目眩神迷,难道是不可原谅的错?

  这一双在虚空下断挣扎的手;在黑暗中渴求援助的手.

  请你将我紧握,请牢牢抓住我。

  有你在身边的我,一定可以继续前进。

  我有你的引导;你有我的扶持,

  好比—对比翼双飞的鸟儿……

  夜晚逐渐冷却的空气中,佛隆澄澈的歌声,有如一池湖水上的涟漪,向深幽的彼方漂荡。

  「贝尔莎……」

  普利妮希卡走在除了紧急告示灯之外,一片漆黑的走廊中,依旧无法认同姊姊的决定。

  「我们擅自在这个时间跑到学校里来……如果被发现会被骂的……」

  尽管嘴里这么说,普利妮希卡的语气里,似乎也不对贝尔莎妮朵抱持什么希望。真要说的话,这句话顶多只是对於不肯接纳其他意见的姊姊,多少提出个人的抱怨。

  然而——

  「有什么办法呢?」贝尔莎妮朵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如是答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门都已经关上了嘛。还好校舍入口的大门没锁,运气真是太好了~~~」

  说这些话的贝尔莎妮朵,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似乎对姊姊这样的笑容没辙,叹了一口气之後,这是补上了一句:

  「可是我们的行为弄不好可足犯罪呢……」

  对,简单来说,尤吉莉姊妹在晚上未经许可,便擅自闯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学校的大门当然是关起来了,不过她们绕道到後门,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上锁。对此,贝尔莎妮朵说:『没上锁就表示可以进出嘛。』普利妮希卡则抱持反对意见,她认为没上锁不表示可以随意进出,只是忘了要锁而已。不过说归说,现在都已经让贝尔莎妮朵看到大门敞开的模样,已经不可能要她回头了。於是乎她们闯进了校园,更让人觉得惊讶的是,校舍的大门依旧敞开。搞不好学校里的哪位教职员,因为工作的关系还留在学校里,为了进出方便而没把校门关上。总而言之,尤吉莉姊妹现在人已经置身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舍里面了。

  「呜……」贝尔莎妮朵伸手搔弄着脸颊,表现出一脸困窘的模样。「白天明明就跟着精灵到处绕过一遍,到了晚上,却完全不记得该怎么走了。」

  「咦?那我们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就随便走罗。」

  「咦?咦?可是——」

  「没问题的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贝尔莎……」

  普利妮希卡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乐观也该有个限度,偏偏贝尔莎妮朵的个性生来如此,总是让妹妹处在几近发狂的心理状态下,为她收拾善後,让她永远得以维持这般什么事都率性而为,永远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她的说词其实等於也暗示出:『反正以前我也都是这么平平安安走过来了呀!』这种论调;换句话说,她根本缺少反省的机会。就这个层面来说,培养出贝尔莎妮朵这般令人感到棘手,过於积极的人,其实就是普利妮希卡自己。

  「贝尔莎……我拜托你,做事情的时候,多少再谨慎一点好不好……」

  「咦?我有那么大胆吗?」

  「……你该不会……自己都没有这种自觉吧?」

  「没有啊!」

  「……」

  就是这么回事了……总之,她们两人在这样的对话中,一直不断前进。

  「……?」

  忽然间,普利妮希卡唐突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当贝尔莎妮朵回头询问时,只见普利妮希卡伸出右手食指贴在嘴前,示意她安静。她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凝神聆听耳边的声音……

  「……贝尔莎,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她睁开眼问姊姊。

  「——咦?」贝尔莎妮朵听了之後,也跟着竖起耳朵。

  「……啊。」

  有声音。

  她们确实听到某个声音在远处回荡,一个细碎的声音,隐约漂荡在漆黑的校舍里面——这声音让贝尔莎妮朵脸色铁青。

  「普、普利妮希卡……这、这声音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果然,神曲学院里如果有妖精,也有可能会有鬼罗!」

  普利妮希卡没有回答,也许应该说,她根本没有听到贝尔莎妮朵口中所说的话。她又—次阖上双眼,仔细地将意识集中在远方漂荡的声音中。然後——

  「声音是从这边传过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普利妮希卡没有理会贝尔莎妮朵的反应,说完便兀自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此时的她,与平时那个总是一副若有所恩、永远谨慎地跟在姊姊身後的普利妮希卡,几乎判若两人。

  「咦——普利妮,等一下啦!」

  贝尔莎妮朵慌慌张张地跟在妹妹身后走了过去。

  此时的情况刚好与前一刻相反。普利妮希卡一脸坚定,毫不犹豫地走在前方,贝尔莎妮朵则跟在後面,一脸怯懦地紧紧抓着妹妹的衣袖。她们两人平时的立场,整个反过来了。

  当然,以普利妮希卡的个性来说,她绝对不会甩开姊姊的手。此时她甚至连思考这个必要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一心一意朝着她的目标,专注前进。

  也许普利妮希卡根本就想一路上飞奔过去,只是她用理智,克制住内心的冲动——贝尔莎妮朵抓着普利妮希卡的袖子,看到她认真专注的眼神,脑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感想。(谜:看过红4的人大概能理解原因吧?)

  「……这边。」

  普利妮希卡凭着远处传来的声音爬上楼梯,来到二楼走廊。随着她们前进的脚步,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这是……有人唱歌的声音吗?」贝尔莎妮朵带着些许不安开口问道。

  连续不断的音符婉转悦耳,听来确实是一首旋律丰富的歌曲。

  「对,而且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怎么了?」

  普利妮希卡没有回答,因为此时她尚处於无法确定的状况。

  「不过你不用担心。」她回头看了看姊姊说:「这不是幽灵的声音。」

  「咦?真的吗?」

  「嗯,发出声音的是人类没错。」普利妮希卡带着坚定的语气,断然说道。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因为——」

  她反射性地想要答话,却在中途露出犹豫的表情抿住了嘴。她是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或是另外还有其他理由?

  「嗳,算了,反正既然普利妮希卡这么说,对方一定是个人类吧。」贝尔莎妮朵此时又表现出一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坦率。

  「可是……唱歌的人又是谁呢?」

  「……」

  「应该是学校的学生或是讲师吧?」

  也许是知道了对方不是幽灵,使得她的好奇心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原本躲在普利妮希卡身後,紧紧黏着妹妹的贝尔莎妮朵,此时带着闪亮亮的眼睛,走到普利妮希卡身旁,就连原本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

  「是在练习神曲吗?」

  「嗯……我想大概是。」普利妮希卡回答。

  所谓的神曲,是由几种要素交织而成的音乐。广义来说,它既没有固定的演奏型态,也没有固定的形式。例如,有些神曲是由乐器演奏,并没有加入歌声;有些神曲则是以歌声为主,单人乐团的演奏只是负责配乐部分。因此就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一架钢琴或一根笛子,也可以演奏出神曲。以歌声做为个人演奏神曲的其中一个环节,并加以练习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此时——

  「应该是那间教室……」

  普利妮希卡伸手指着—间教室。教室里没有开灯,看起来一片昏暗。声音的确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

  「……」

  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後推开教室後门,从後方窥视着教室里的模样。

  告诉我该何去问从;

  告诉我该追求什么?

  蓦然回首,眼前的所有景色皆叫人眼花撩乱。

  唯有不复见的笑容,唤起我心里的感伤;

  如同即将消逝的一切那般目眩神迷,难道是不可原谅的错?

  一名少年置身在教室里。皎白的明月之下,他一个人驻足在窗边专注地歌唱。

  「啊,那个人是……」贝尔莎妮朵记得那副长相。「白天——对了,他是白天在餐厅担任侍者的那个男生!」

  「……大概不会错了。」

  他是白天在学生餐厅,将料理泼洒在贝尔莎妮朵身上的那名少年侍者。

  「为什么在餐厅担任侍者的人会……」面对一脸疑惑的贝尔莎妮朵,普利妮希卡也只能摇头表示不解。

  那名少年所唱的歌是旅人之歌——在悠远的放浪之旅中,为缅怀消逝已久的过去,所唱的歌曲。

  「不过话说回来,这首歌……听起来真的好沉痛哦。」

  「嗯……」

  他的声音并非多么婉转动人,也没有过人的技巧。然而其中率直而纯粹的音质,却足以唤酲听者心里的深刻乡愁。

  这一双在虚空不断挣扎的手;在黑暗中渴求援助的手,

  请你将我紧握,请牢牢抓住我。

  有你在身边的我,一定可以继续前进。

  我有你的引导;你有我的扶持,

  好比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

  过去的日子是否记忆犹新?

  过去的回忆是否更胜明日的风景?

  逝去的一切都如此令人怀念。

  在这个叫人无所适从的世界,

  让我不得不沉溺於过往美好的记忆。

  你们可曾记得;

  可曾记得父亲的背影?

  可曾记得母亲的笑靥?

  为了不让美好的回忆蒙上阴影,

  我强忍着无奈继续前行。

  来到此地的我;早已精疲力竭的我,

  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踏上这段艰苦的旅程?

  即使明日的愿景依旧模糊,

  我们也必须将美丽的回忆,不能复得的过去,

  全都当作我们的养分继续前进。

  We`erpathfinder,我们是拓荒者。

  为了明天得以回顾你我之间的美丽回忆,请你今日与我一同远行。

  那声音演绎出『纯粹』的极致,彷佛将灵魂直接灌注到歌中的旋律般,听得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不由得屏息。她们深怕自己的呼吸,扰乱耳边如此纯粹哀怨的歌声,深怕多余的杂音,弄脏如此澄澈的音质。

  贝尔莎妮朵心想,若是能永远沉浸在这样的歌声中该有多好。这样的心情,随着歌中的每一个音符,显得更加强烈。想必普刊妮希卡也是一样。不,她的专注程度,也许更胜於贝尔莎妮朵。她们完全忘记,自己此时只是这间校舍的不速之客;忘记心里所有的不安与困惑,只是茫然沉醉在少年的歌声中——

  一个身处在深邃黑暗中的少女,身体不时抽动着。这样的现象,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她身上了。在名为绝望的颜料,晕染出来的黑暗里,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黑暗意味着隔绝,时间在此全然没有意义。在独立存在的空间中,生死只是一个人的游戏而已。

  这个少女身上所出现的变化,没有任何人察觉。

  这是事实,却没有人知道。

  然而——

  也许是必然,也许是偶然。尽管不得要领,加诸在少女身上的重重封印,此时缓慢出现裂痕。在超重力的黑暗中,一个沉眠已久的意识苏醒。

  (是……是那首歌……)

  一个宣示着她存在事实的念头。

  在少女的躯壳中,她的意识缓缓地与肉体重靳连结,逐渐呈现出复杂的交互作用,并在无垠的黑暗中,彰显自我的行在。比起过去更为紧密,更为精炼,更为强大——

  她渐渐复原。那彷佛尸体般的躯体,此时真正复活过来。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这首歌……)

  黑暗的龟裂现象在无声中扩散。虚无在少女心中堆积的异质存在正逐步败退——光芒乍现,和声音再次共同建立起与世界的牵绊,贯穿黑暗建立的『隔绝』,将充满死亡的空间重新与世界接轨。

  然後——

  「……」

  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两人,深醉在少年的歌声中。

  她们全然遗忘自己未经许可,闯入这间学校的事实,和自己其实处於窃听者的身分,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竖耳倾听少年的歌声。

  她俩听得忘我,即使歌声止歇,这对姊妹也没能马上回神,好一阵子持续沉醉在少年歌声的余韵中。感动的叹息声不绝於耳——特别是普利妮希卡,她下意识地发出颤抖,似乎连毛孔合竖起来了。

  因此——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在那名少年收拾完东西走出教室的那一刹那,尤吉莉姊妹与他正面对上了。

  「——呀啊啊!」

  当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听到少年出声叫唤她们,两人这才回神;贝尔莎妮朵猛然扬起一阵惊叫。而普利妮希卡则有如忽然从梦中惊醒,身体大幅度地抖了一下,然後不断地眨着眼睛。

  这般突如其来的反应,也让少年吓了一跳。

  「咦?」

  他似乎忆起了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长相。

  「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中午在餐厅碰到的女生?」

  「啊、嗯,是、是的!」

  贝尔莎妮朵不断冒着冷汗,露出一副心神不宁的表情答道。随後她更是连忙使了一个眼色,询问普利妮希卡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似乎也没来得及想好应对之策,小幅度地猛然摇头。然而,眼前的少年似乎没有追究她们夜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意思,反而露出内疚的表情,低头为中午的事情向尤吉莉姊妹道歉。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下、不、不!没关系的!而且话说回来——」

  看到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贝尔莎妮朵也慌得连忙摇头。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穿上想了很久的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制服……」

  「这、这样吗?」

  少年听了,内疚的心情似乎稍稍得以平复,脸上终於展露笑靥。

  「——对了,你们这个时间到学校里来做什么?」

  「这个呀……那个,总而言之……」

  贝尔莎妮朵尽管出了声,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到此刻,普利妮希卡先前提出的反对意见,才终於重重地落到贝尔莎妮朵的肩上。

  她们擅自闯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这绝对不是值得褒奖的行为,说得更仔细一点,这是非法入侵——也就是犯罪。要是这种事情被人察觉到,她们明年恐怕进不了这间学校了。

  她说什么也要避免这样的结果。

  对贝尔莎妮朵而言,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成为像父亲一样的神曲乐士是她的人生目标。要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导致她未来的人生略就此阖上,那她绝对无法忍受。

  贝尔莎妮朵拚命绞尽脑汁,试图寻找可用的藉口,然而却因为心里难以压抑的焦虑,完全找不出一丝头绪。她的思绪此时就像个无头苍蝇般,不断地疯狂打转。

  她烦恼了一会儿,最後终於放弃。说谎和唐塞原本就不是她的长处。因此——

  「对不起!」

  贝尔莎妮朵猛然低头,乾脆地赔不是。

  然而——

  「……?」

  完全无法掌握眼前状况的少年,闻言愣住了。此时他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这尤吉莉姊妹。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屋顶,有一名青年就站在这个得以一览学院每个角落的制高点上。舒缓的晚风,拨弄着他的外套尾摆,敞开的衣襟底下,显露出青年一副瘦长的身躯。

  「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

  他是这间学校的校长,即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白天在校长室前,撞见的那名不可思议青年。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散发着出高贵的气质。

  然而——若是某个拥有敏锐洞察力的人在场,肯定会发现,他身上存在着一股违和感。

  此时的他与尤吉莉姊妹进行三人对话时的他,存在着某种截然不同的差异。如果硬要探究这样的差异到底从何而来,那么大概可以说,此时他那温厚的性格和高贵的气质背後似乎露出某种他当时刻意隐藏的部分。

  青年伸手顶了一下鼻梁上的一副无框眼镜。

  「看来你终於从长眠中苏醒了。」

  青年的嘴角稍稍地扬起。

  「那么——横跨十二个年头的赌注,究竟会衍生出什么样的结果呢?」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呀?」

  少年面露苦笑地点点头。

  他已经从贝尔莎妮朵的口中,一五一十地听到了这对姊妹擅自夜闯托尔巴所神曲学院的原因。

  贝尔莎妮朵会如此坦率,其实是她认为,与其随便找个藉口凑数,倒不如将事实经过和盘托出。只要大家知道她们没有恶意,也许就能够从轻量刑。

  除此之外,少年温和的表情,也是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

  「所以……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愿意帮我们保守秘密,我们会感激不尽的……」

  贝尔莎妮朵低头带着哀求的眼神,窥伺着少年的反应。即使眼前这名少年肯原谅她们,校方可能也不会善罢干休、总而言之,最好的结果还是请他代为保守秘密。

  「嗯,当然。」少年点头的同时,依旧无法收起嘴角的苦笑。「虽然我想即使你们擅自闯进学校里,应该也不至於到最後被学校拒绝录取。毕竟像我这样在应该离校的时间,还没有离开的学生,也不是没有……

  他带着羞愧的表情说着,同时伸手搔弄着自己的後脑杓?

  「太好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贝尔莎妮朵说着便低头向少年行了礼,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默默地跟着姊姊一同鞠了躬。

  「啊……你们不用介意。到头来都该怪我,把料理打翻在你身上,所以真的很对不起。虽然这么做不能当作补偿,不过还是让我带你们到更衣室去吧?」

  「感激不尽!麻顷您了!」

  贝尔莎妮朵爽朗地开口答道。无论怎么说,事情得以发展至此,都算是相当幸运的。要是在遇上眼前这名少年之前,她们先一步撞见哪个不通情理的人物,搞不好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叙述整件事情的原委,那就更别提取回自己的衣服与钱包了。

  「那我们往这边走。」

  跟在领头的少年身後,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一同迈开脚步。三人的脚步声.在乾冷的空气中回荡於校舍走廊内。少年没有说话,尤吉莉姊妹也没有开口,周围一片静谧,与白天的情况不同,她们可以清楚意识列自己的脚步声,这般阴森的感受,让她们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个情况下,贝尔莎妮朵觉得也许该开口说些什么,於是对着眼前的少年说道:「对了,那个,嗯——」

  贝尔莎妮朵不知道少年的名字。然而,此时少年似乎察觉到她想说什么,於是也跟着开口。

  「啊,对,我是塔塔拉?佛隆。」他有些羞怯地报上目己的名字。「叫我佛隆就好,两位呢?」

  「啊,是!我是尤吉莉?贝尔莎妮朵;她是尤吉莉?普利妮希卡。」

  贝尔莎妮朵介绍过普利妮希卡的名字之後,一向沉默寡言的银发少女用点头代替了招呼。

  「尤吉莉?贝尔莎妮朵与尤吉莉?普利妮希卡……这么说,你们是姊妹罗?是双胞胎吗?我总觉得你们两人长得非常神似。」

  「是的!」

  贝尔莎妮朵带着爽朗的音调答道。

  虽然说她俩是一对双胞胎,不过即使是双胞胎,彼此之间的关系在世上还是有多种组合。例如,可能有些双胞胎姊妹就会讨厌被人提到彼此相像的评论。不过说到贝尔莎妮朵,她则是对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感到相当骄傲,每每听到别人说她们:『真不愧是一对双胞眙』,或者『你们俩长得真像』,她总会觉得高兴。毕竟她和普利妮希卡虽然是双胞胎,却有着对比一般的性恪和发色,因此若有人察觉到她和普利妮希卡之间的关系,贝尔莎妮朵就会感到特别高兴。

  「果然如此~~~」

  「是!」

  高兴地笑着点头的贝尔莎妮朵,与一旁显得有些羞怯的普利妮希卡,这样的画面让人看了不禁为此面露微笑。

  「对了,那个——」

  贝尔莎妮朵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开口问道:

  「为什么佛隆会在这个时间还留在校园里面呢?餐厅的营业时间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咦?啊……那个呀。」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佛隆,脸上浮现出有些困扰似的暧昧笑容。

  「贝尔莎……」

  普利妮希卡抓着贝尔莎妮朵的衣摆,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

  「咦?」

  听到普利妮希卡提点,贝尔莎妮朵才又重新确认了一次佛隆身上的装扮;他所穿的正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制服。不过男生制服理所当然不会和女生制服外观一样,因此贝尔莎妮朵没有立刻意识到那件制服。

  「——咦?佛隆穿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制眼!也就是说,你也是这间学校的学生吗?」

  贝尔莎妮朵惊讶地大呼一声。

  「贝尔莎妮朵,你太迟钝了啦……」

  看到姊姊的反应,普利妮希卡就好像自己出了纰漏股,羞愧得面红耳赤。

  的确,若是将一位穿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制服的学生,误认为餐厅的员工,这可不是一句『抱歉,我没注意到』,就可以了事的糊涂行为。

  「对、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餐厅的工作人员……」

  虽然不能说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一定就比学生餐厅的员工来得了不起,不过贝尔莎妮朵却因为焦虑过头,连忙将所有想得到的词句,一口气地丢出来,也不管这么说,是不是能达到掩饰自己失言的效果。

  「那个、那个,嗯——就是啊!其实,塔塔拉!塔塔拉这个姓氏听起来,很像是神曲乐士的姓氏呢!」

  塔塔拉,这个姓氏与传说中的神曲乐士一家的家名相同。

  席达拉、塔塔拉、克达拉、圣德拉……名下子弟多为一流神曲乐士的七个名门,总称为,『七乐门』。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姓氏在梅尼斯帝国中并不稀奇,因此顶着同样姓氏,却与七乐门毫无关联的人,要比起七乐门的名下子弟来得多。

  「啊……嗯……也是啦。」

  少年——佛隆——带着有些困惑的神情,面对一脸慌乱的贝尔莎妮朵说道:

  「如果你不介意,请直接叫我佛隆就好。塔塔拉这个姓氏对我来说还满沉重的,这个姓其实是我在离开孤儿院时,院长基於希望我成为优秀的神曲乐士,以此为由帮我加上去的。」

  「……咦?」贝尔莎妮朵听了眨眨眼睛,整个人愣在那里。

  「……孤儿院?那个……嗯……」

  「对,我是个孤儿。」佛隆带着坦然的语气说道:「我之所以会在学生餐厅打工……其实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啊……」

  一旁的普利妮希卡此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眸也跟着眨了两下。

  「这么说起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

  「对,基本上是不能打工的。不过为了让一些无法负担学费的学生,能够有机会就学,所以校方明文规定,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可以在毕业之後工作偿还学费。」

  「这我知道……」

  「在校园导览上也有写……」

  这种制度并非直接将款项借贷给学校的学生,所以它与学金制度有些不同,只是让学生延长支付学费的期限而已。

  「可是学生的必要花费,其实不只学校的学费,对於支付学费有困难的学生,肯定就连日常生活所需的花费都算不上充裕。所以适用於这种学费借贷制度的学生,只要提出申请,就可以在学生餐厅打工。」

  事实上,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费并不特别昂贵。毕竟这是神曲公社为培育後代神曲乐士设立的教育机构,所以不以营利为目的。因此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费,要是考虑到其授课内容和学生可以使用的设备,其实是便宜的吓人;反过来说,如果连最低限度的学费都无法支付,这样的学生其实都是些经济方面相当困窘的人。

  因此,孤儿院这句话听在尤吉莉姊妹耳中,显得格外沉重。尽管她们同样是没有双亲陪伴的孤儿,不过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两人,继承了父亲遗留下来的庞大遗产,使得她们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中,都还未曾有过为了生活费伤脑筋的经验。

  「嗳,说到底,要是志愿成为神曲乐士的学生,在奇怪的地方打工,有可能会妨碍到他们念书嘛。所以校方才会特别安排有这方面困难的学生,在校内工作。所以在餐厅打工的员工,其实都是这间学校的学生。」

  「原来如此……」

  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听到佛隆所说的话,两人的表情同时沉了下来。她们今天又重新体认到,上天何等眷顾自己,也同时再次意识到,孤儿们没有父母的辛酸。

  自幼失怙恃的人,在孩提时代都会承受到相当大的精神负担。若再加上经济方面的闲窘,那么他能否选择自己希冀的人生,都将是一大难题——比起寂寞、严苛的成长环境,更容易成为他们必须面对的挑战。

  「哈哈,气氛好像一下子被我弄僵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不会。听了佛隆你的故事,我才觉得我要更加努力不可。」「……咦?」

  「其实我们也没有父母。妈咪在我们懂事之前,就因为生病而过世,爹地则是因为……」

  贝尔莎妮朵话说到一半,若有所思地先是环顾了周围的校舍。

  「爹地他在我们四岁的时候,因为工作方面的意外也丧生了……爹地也是这间神曲学院出身的神曲乐士呢!所以我们就想,也许来到这间学校,我们就可以成为像爹地那样出色的神曲乐士了。」

  「尤吉莉……」

  佛隆听到贝尔莎妮朵讲述自己的故事,脸上也浮现出深刻的哀愁。

  也许因为他们同样都是孤儿,所以很能体会彼此之间的感受。然而,多半这种场合,都会带来『谁比较不幸』的竞争意识。比较不幸的人,心里多少都会因此瞧不起没有那么不幸的人,那种心理就好像:『不过如此,哪有什么好觉得自己下幸的』。这种人贝尔莎妮朵过去不晓得遇过多少次了。

  然而,佛隆即使拥有比起眼前这对双胞胎姊妹更不堪回首的过去,却也能够对她俩的经历感同身受,并且打从心底为这对双胞胎姊妹感到难过。这种情绪,并非只是肤浅地顺应当下的氛围表现,更不是只有形式上的同情——贝尔莎妮朵看着眼前的佛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直觉地得到这样的感受。

  (——原来世上也有这种人……)

  贝尔莎妮朵对此感到惊讶的同时也觉得欣慰,因此,她也努力表现出自己开朗的一面。

  「不过,爹地的印象还留在我脑海里,而且身边也有普利妮希卡陪着找。以爹地当神曲乐士时留下来的钱,我们也可以进入这间学校就读: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们其实还算是幸运的了,所以我才说我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普利妮希卡忽然两手抱住姊姊的手臂。

  「咦?普利妮?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的话就放开我嘛,这样很丢脸耶——」

  贝尔莎妮朵让普利妮希卡抱得有些羞怯,却没有说动普利妮希卡。她就这样勾着姊姊的手臂,没打算松手。

  佛隆看着这对感情非常要好的姊妹,脸上露出微笑。

  「不过话说回来,佛隆好伟大哦!」

  贝尔莎妮朵似乎放弃挣脱被普利妮希卡紧紧抱住的手臂,让她紧黏着自己,自己则转头面对佛隆说道。

  「咦?」

  「你不是在学校餐厅打工吗?工作完後,还一个人留在学校练习呢。」

  「啊……」

  贝尔莎妮朵口中的赞美,听得佛隆整张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们该不会听到了吧?」「是的!」

  这名活泼的金发少女,完全不理会佛隆的羞愧,兀自爽朗地大声回覆。

  「佛隆的歌唱得这么好,却还是努力地一个人留在学校练习……真的好令人敬佩哦!」

  贝尔莎妮朵满怀着敬意,带着热烈的眼神注视着佛隆。然而当事人却不知为何,好似无法承受这样的视线,忽然别开了目光。

  「呜……」

  「佛隆?」

  看到对方如此异样的态度,贝尔莎妮朵不解地歪着头。而佛隆对此,则表现出一副自卑的语气解释道:

  「其实我的成绩很糟。升级考试没过,接下来要补考了。要是补考再没过,我就无法升级,然後……」

  「——咦咦!是这样吗!」贝尔莎妮朵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可是你明明歌唱得这么好耶!」

  「谢谢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我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召唤出精灵过。我想我的音乐还不足以成为神曲吧。」

  「佛隆……」

  「或是——」佛隆说着,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苦笑。「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才能。」

  「你说的……是真的吗?」普利妮希卡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嗯,虽然承认这件事很丢脸。」

  「这样啊……」

  她听了一脸难以接受的模样,歪起头陷入沉思。

  佛隆对於尤吉莉姊妹出乎意料的过度反应,面露苦笑地又补充说明:「暧,其实我除了演奏神曲之外,也搞砸过很多事情呢。我早就已经习惯失败,所以你们不用同情我啦。」

  「可是—一」

  「你们看,我在中午不是还撞倒过贝尔莎妮朵吗?其实我在学生餐厅里,早就已经捅过不少娄子,常常被主厨叫过去駡呢。」

  「啊呜……」

  这么说来,中午确实听到主厨的咒駡声中夹杂着『又』与『今天也是』之类的字眼。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走路不看路……」

  「不会啦,毕竟我也是,所以你就别在意了。其实不管做什么,我都是这么没用……也许是我掌握不到做事情的要领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悲呢。」

  佛隆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贝尔莎妮朵看到佛隆泄气的模样,连忙挥手试图安慰他。

  「可是!没问题的啦!佛隆只要继续努力,一定可以演奏出神曲!问题也会越来越少的!」

  「哈哈,嗯。谢谢你的安慰。」

  也许是贝尔莎泥朵绞尽脑汁的安慰使然,佛隆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贝尔莎妮朵看着他的笑脸,终於也安心下来,心想:佛隆还是笑着比较好看。

  尽管他的外表称不上俊美,不过他羞怯的笑容,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感受,纯朴的模样让贝尔莎妮朵非常欣赏。

  「对了!」

  贝尔莎妮朵彷佛想到什么绝妙的好点子般,双手啪的一声拍了一下。

  「佛隆,请你再唱一次刚才的歌给我听好不好?就当作多练习一次嘛?」

  「咦?呜……那个……嗯,其实……」羞怯的表情总是离不开佛隆朴实的脸庞。「其实我刚刚不是在练习唱歌……」

  「咦?是这样吗?」

  「嗯。在我小的时候,每当陷入情绪低潮时,都会爬到孤儿院的屋顶看着天空唱歌。只要我心里不舒服,唱歌都会让我找回一些平常的动力。」

  佛隆解释的同时,脸上写满了怀念之情。

  「因此……刚好我最近因为许多事情心情有些低落……所以……其实那首歌我已经好久没唱了,不过在学生宿舍里唱,又会打扰到宿舍里的同学……」

  「佛隆唱歌的故事背景,听起来好感人哦!」

  「有……有吗?」

  「有——」

  贝尔莎妮朵笑容满面地频频点头。

  「所以,我可以请你再唱一次吗?」

  「咦……可是……」

  面对犹豫不决的佛隆,贝尔莎妮朵接着又补上一句:「我好喜欢佛隆唱的歌哦!超喜欢的!」

  「嗯……谢谢……」

  听到贝尔莎妮朵的赞美,佛隆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贝尔莎妮朵总是毫不害臊地讲出这种话。这既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不过本人对此似乎完全没有自觉。

  「嗯……可是……」

  「拜托嘛!」

  贝尔莎妮朵直视着佛隆的双眼,恳切地拜托。她这般直视对方眼睛的交涉技巧,几乎无往不利。佛隆一时之间,被贝尔莎妮朵的气势盖了过去,向後退了一步,回望着她。

  「——呜,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哇啊!太棒了!普利妮希卡也想听佛隆唱歌吧?」

  「……请你务必再唱一次。」

  就连普利妮希卡也露出少有的坚定态度。「那、那好吧……我们找一个适合的地方——」

  佛隆依旧带着犹豫不决的神情,环顾着周围。

  此时一个莫名的声音大作——

  「叽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阵几乎让鼓膜被扯破的尖锐声响。面对这个瞬间撼动整栋校舍的怪异声响,佛隆和尤吉利姊妹起初根本没有意识过来。

  它就好像某种剧烈摩擦——几近破坏的声音,或者说,与其称之为声音,却又更接近某种非人为爆炸中的音爆,完全超出任何具有意义的形式,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贯穿听者的鼓膜。

  此时所有的玻璃窗户全都为之剧烈震荡。

  这声音并非只有大声而已,它尖锐的音频,笼罩整座校舍的每个角落。

  「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这个诡异的声音,听得贝尔莎妮朵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反射性地紧紧靠向姊姊,彷佛要用生命保护她一般。

  「我、我也不如道!」

  这对双胞胎姊妹用视线向佛隆寻求解答,却只看到对方摇头以对。即使佛隆是这间学校的学生,却也不清楚这阵莫名其妙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该不会……真的是妖怪出现了吧!」

  贝尔莎妮朵忍不住铁青着脸发出惊叫。

  然而——

  「好像……不是……」」

  普利妮希卡说话的同时,双眼直视着昏暗走廊的深处。彷佛受到她的牵引,贝尔莎妮朵和佛隆也随即望向普利妮希卡视线的焦点,然後——三个人同时惊讶地当场愣住。

  「……?」

  尚没有任何明确的物像,浮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然而,有某种东西逐渐朝他们逼近,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并非什么幽灵之类瞹昧不清的存在,而是更为巨大——大得彷佛巨浪般充满压迫感的实体。这个逐渐侵袭而来的实体,既没有声音也不会发光,却散发着一股爆炸引发的风压,带着强烈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这个情况怎么想都非比寻常。吓得贝尔莎妮朵下意识地几乎要蹲下来,却被普利妮希卡即时伸手将她撑住。终於——……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一个软质的脚步声——类似赤脚踩在石砖地板上的步行声,传入三人的耳中。

  它移动缓慢,却更像是一种戏虐的行径,威吓着早已被恐惧侵龚的二名少年少女。

  「……」

  窗外洒下皎白的月光,照出昏暗走廊深处的漆黑身影。

  「……咦?」

  佛隆不经意地吐出心里的讶异——黑暗中映出的形体,显现出一名少女的模样。

  少女看来大约十三、四岁,甚至比尤吉莉姊妹更年轻。然而她那般完美无瑕的五官,加上一头仿佛烈焰般火红飘逸的长发,挂在腰际划出优雅的弧线,如此完美的形象,几乎已经呈现出某种极致。

  所谓的少女,是女性介於孩童和成人之间的过渡时期,总会表现出一种即将熟成的暧昧感。

  然而此时出现在定廊尽头的红发少女,却没有这种少女特有的暧昧感。

  她那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庞中,同时表现出有如女王般高不可攀的威严气息和华贵印象。

  ——那并非妖艳,亦非清秀;并非华丽,亦非可怜。

  她的容貌不但同时含有上述所有的特质,却也因此超越了其中任何一种词汇所涵盖的范畴。就连唯—适用的『美丽』一词,也在程度上远远不及她给人的强烈印象。

  然而——

  「是女生?」

  面对贝尔莎妮朵茫然吐出的疑问,一旁的佛隆带着紧张的神情加以否定。

  「不对,你仔细看。」

  「咦?啊……」

  少女背後延伸出几根翅膀般的浅色光芒不断闪烁。

  「精灵……」

  贝尔莎妮朵说话时,表情一片茫然。

  「可是她的样子很怪。」

  正如同佛隆所言,这柱精灵的模样非比寻常。那彷佛炎浆般炙热的红色双眸,此时散发出疯狂的凝浊气息,口中的呼吸,彷佛猛兽饥饿的喘息般深沉。

  红发精灵的身体不断发出细碎的颤抖,彷佛痉挛似的,闪烁的翅膀显得非常诡异——谁都可以清楚看穿,此时这柱以少女模样出现的精灵,正处於暴走状态。然而——

  「……我……找……到……你了……」

  莫名的词句,穿插在仿佛饥饿的喘息中流露出来——不过这也可能只是纯粹的无意义呻吟。

  「……『找到你了』?」

  「叽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发精灵再次扬起一阵异常尖锐的叫声。

  「——呀啊!」

  贝尔莎妮朵猛烈地颤抖。

  尖锐的嘶吼声中,走廊上所有的玻璃窗全被震碎。如粉末的细碎玻璃,穿过碧色的月光,彷佛夜霜般在半空中漂荡。

  可惜佛隆等人根本不可能悠然地欣赏这般美景。

  危险了,这情况非同小可——他们脑中下意识地窜过这样的讯息,同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发精灵唐突地扬起一阵咆哮,朝三人冲了过来。

  砰——那一个蹬步,带出一步难以置信的长距离跳跃,如箭矢般疾驰、如火炮般凶掹。

  「危险!」

  普利妮希卡为了保护贝尔莎妮朵,将她扑到了一旁,佛隆也在同时飞快地向侧边跳开。

  二人交错移动,让红发精灵扑了空,笔直飞往走廊的另一端,并且因为冲力太过掹烈,直接撞上挡在尽头的墙上。然而……红发精灵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将贴在墙上的身体重新站稳之後,又转头朝着佛隆等人直逼而来。

  「呜哇……」

  佛隆看着自己制服的胸口处,整个人愣了一下。

  整齐的制服仿佛被锐利的刀刃划过似的,在胸前绽开一处锐利的缺口;大概是他被红发精灵突击的动作擦身而过使然。要是他没有先一步跳开,後果不堪设想。

  不,下仅於此——(图)

  「叽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发精灵口中又是一阵咆哮,同时挥拳掼入身旁的墙壁中。

  也许不是刻意做出这种动作,只是胡乱挥动的手臂,刚好挥到墙上。然而红发精灵那一双白皙的手臂,却因此整个埋进坚硬的校舍墙壁——为了考虑隔音效果而采用双层隔绝的墙壁——之中,随後又丝毫不以为意地从中拔了出来。

  整面墙因此粉碎——残破的砖头和水泥碎片,疯狂地向外飞散。

  不妙。红发精灵的破坏力实在可怕。尽管红发精灵身材矮小,身体内却隐蔽着彷佛坦克般的重武器,毁灭性强大。要是刚刚杵在红发精灵身边,无疑会受到波及。而且—旦受到伤害,以人类的身体来说,肯定无法承受这样的威力,说不定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往这边走!快点!」

  佛隆大声呼叫,拉着尤吉莉姊妹拔腿狂奔。中途回头,只见红发精灵彷佛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狂乱的力量,毫无意义地朝左右墙壁不断撞过去,校舍的受损情况因此扩散。尽管如此,不过拉远距离来观察,依旧可以察觉她那毫无规律可言的移动方式,其实方向非常明确。

  红发精灵朝佛隆他们追过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贝尔莎妮朵边跑,边带着一脸茫然的模样喃喃说道。

  随後只见她一把抓起妹妹的手,像是呼叫一般地问:

  「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贝尔莎——」

  「怎么会这样?那柱精灵到底怎么了!」

  此时她的脑袋已陷入一片混乱。

  对她来说,精灵应该是神曲乐士的朋友,并且会乐於为朋友献出自己的力量;是父亲的朋友,也是人类的可爱邻居。这也是许多人对於精灵的共识。『大战争,——即在三国战争中,精灵成为人类的盟友,为人类带来非常大的贡献。因此波利佛尼卡大陆经历了『大战争』之後,许多人名和地名都为了纪念精灵的贡献,采用了精灵式的发音命名,以此对精灵们表示敬意与亲爱。

  精灵与人类社会的关系,理所当然因为个体差异而有所不同。有些精灵会与人类起冲突;有些也会因杀人而遭到拘捕、扑杀,不过毕竟精灵也不是个个都是圣人君子。这些『邻居』之中,当然也是有好有坏。即使如此,在多数场合中,人们认为精灵对待人类的态度是友善的,尤吉莉所居住的乡下地区更是如此。然而,此时却有精灵在她们面前,对人类表现出疯狂且带有敌意的一面。因此,眼前这个有些异常的状况,对贝尔莎泥朵而言仅仅是初次体认,也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不过——

  「她现在完全处於暴走状态呀!」

  佛隆面露紧张的神色说道。

  「暴走?」

  显然贝尔莎妮朵一时之间没办法理解,连忙将问题又丢了回去。

  「没错。对精灵而言,神曲是它们的食粮。就好像人类没有食物吃,就会觉得饥饿一样,精灵要是长时间没有听列神曲,一样也会饿得发昏而出现疯狂失序的模样!」

  佛隆简单地做出说明,不过这么说其实并不正确。

  对精灵而言,神曲彷佛一种麻药,没有神曲的精灵不会饿死。精灵不像一般的生物,以死亡的方式做为生命的结束。然而它们可以藉由神曲,得到强大的力量。假使被召唤出来的精灵,与演奏的神曲越契合,它们便能得到越强大的力量。这对精灵而言是非常愉快的事,也因此它们愿意将自己的力量,献给神曲乐士当作报偿。然而,某些精灵会与特定的神曲乐士订定专属契约——一般称之为『精灵契约』。它们会为此特别配合该神曲乐士的音律,将自己调整到在该神曲乐士的演奏下,能够引发最强大力量的状态。一旦如此,这些契约精灵若是长时间没有听到该神曲乐士演奏的神曲,它们便会承受到远超乎人类想像的痛苦——好比用药成瘾的患者,被药瘾折腾时的模样。若是用比较负面的说法,即精灵为了贪图更强大的力量,让自己陷入神曲中毒的结果。

  神曲药瘾发作的精灵,会失去理智而出现攻击性行为,只要是出现在它们周遭的人或精灵,都会成为它们的袭击对象——这即是所谓的『暴走』。

  当然,人们鲜少可以看到陷入这种状况的精灵。毕竟以精灵的整体数量来看,契约精灵原本就是极端少数,加上订定契约的神曲乐士,为了避免契约精灵陷入神曲药瘾发作的状况,都会定期为契约精灵演奏神曲,这点在规范神曲乐士的法律中有明文记载。

  然而在极少数的状况下,例如订定契约的神曲乐士忽然死亡,或是精灵被长期囚禁在结界中等特殊状况,契约精灵都会发生『暴走』的现象。

  「不能阻止暴走的契约精灵吗?」

  拥有少女外型的精灵,摇摇晃晃地朝着佛隆等人接近过来。尽管红发精灵此时看来已露出疲态,不过对佛隆等人来说,无疑还是一大威胁。

  本来精灵就具有强大的力量,一旦它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力量,就好比保险栓脱落的炸弹、没有煞车的卡车一样。万一佛隆他们在处理上有什么闪失,可不只自己出事而已,还会弄得周围的一切一起陪葬。

  「要阻止发狂的精灵——」佛隆说话的同时,开始思索记忆里的相关知识,然後皱起眉头。「唯有演奏能满足那柱精灵的神曲,让它镇定下来,然後慢慢地修正契约。可是……」

  佛隆话说至此便忽然顿了下来。

  「可是什么?」

  「我们没有可以演奏神曲的单人乐团。即便有,以我这种半吊子,也不可能演奏出可以让她觉得满足的神曲……」

  要停止陷入神曲药瘾发作状态下的精灵,只要满足它们对神曲的『渴望』即可。就理论上来说非常简单,然而就好像前面说到的.契约精灵已经为了在专属的神曲乐士演奏下,能够发挥最强大的效果,因而配合该神曲乐士的音律自我调整;换句话说,别的演奏者几乎不可能满足神曲药瘾发作的精灵,也正因为得不到满足,所以它们才会呈现药瘾发作的状态。这不是只要演奏出神曲,就可以轻松解决的问题——若非在神曲的表现,高过原先与该精灵订定契约的神曲乐士,绝不可能帮它们解除神曲药瘾。追根结柢,眼前的状况比起演奏神曲还要难上数倍。

  一旦精灵恢复神智,处理时间上的紧迫状况就会大幅舒缓许多,不但可以联络与负责处理精灵事务的医院寻求协助,也可以寻找技术高超的神曲乐士帮忙处理。总之方法不只一种;不过反过来说,若是当下无法帮助精灵恢复理智,那就根本无计可施。这对以担任神曲乐士为目标的学生来说(何况佛隆绝对称不上是优秀的学生),眼前的状况几乎令人感到绝望。然而——

  「佛隆!」贝尔莎妮朵高声说道:「你这样不行啦!要是在动手之前就先一步放弃,那将会什么事也做不成的!」

  「可是——」

  「就算成绩不好,你也没有放弃一直努力到了现在不是吗?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就这么轻易舍弃希望呢!」

  「尤吉莉……」

  在他们交换对话的过程中,红发精灵的美丽脸庞,又逐渐添上一层疯狂的气息,朝佛隆三人一步步逼近。他们之前之所以得以闪过对方的攻击,是因为彼此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不过若是在近距离再来一次,他们绝对无法做出适度反应。

  「再说——」

  贝尔莎妮朵转头望向那名红发精灵,脸上忽然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再这样下去,她实在太可怜了!」

  「——咦?」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说法,佛隆惊讶得眨了眨眼睛,接着便流露出感动的神色,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贝尔莎妮朵。他完全能够理解,贝尔莎妮朵想要表达的意念。

  即使在这个状况下,贝尔莎妮朵依旧担心着身後那柱暴走的精灵。

  「对——你说的对。」佛隆点点头。

  那柱红发精灵,这般疯狂的暴走举动,并非出自本意。红发精灵从根本上就希望与人类共存,希望成为人类可爱的朋友,成为人类的好邻居,总归是选择亲近人类的精灵。

  然而,与红发精灵缔结契约的神曲乐士,不知道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拒绝履行提供神曲的义务,恐怕红发精灵根本连与专属的神曲乐士解除契约,或修正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唐突地陷入神曲药瘾发作的状况。想想,这是多么悲哀且痛苦的事呀?

  我们不会为了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事物疯狂,唯有在尝到甜头之後,才会为失去痛苦。今日令我们心里感到空虚和恐惧,甚至导致暴走的原因,正是为了填补心灵,慰藉在过去温暖氛围下,数人爱恋不己的事物。这对人、对精灵来说都是一样。果真如此——

  「我们非救她不可……」

  听到佛隆的回答,贝尔莎妮朵脸上随即浮现笑容。

  「对!」

  「我们得先找到单人乐团——」

  佛隆口中的言词忽然停顿下来。笼罩在夜色中的校舍走廊,此时忽然染上鲜艳的色彩。

  「——!」

  佛隆惊讶地猛然回头,只见红发精灵身边窜出红色电光,不断来回打转。

  「——精灵雷!」

  红发精灵体内放出的闪电,每当接触到墙壁和地板的瞬间,就会发生小规模的爆炸,极具强大的破坏性。

  这是人们口中的精灵雷。

  精灵们将自己的构成能源,以光和热的形式放出。这些能量看来就好比闪电,因而有精灵雷的称呼。

  至於呈现暴走状态的精灵,究竟如何唤出精灵雷这点,没有人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尽管红发精灵始终呈现无法精准控制自己身体行径的现象,不过这道精灵雷一旦在近距离底下爆发,佛隆等人肯定尸骨无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发精灵张开的嘴唇中,吐出发狂的气息。同时,这柱精灵裸身上的扭曲符纹忽然消失。精灵雷与周围擦出的强烈光芒,在红发精灵身上留下重重黑影。

  此时红发精灵连自己的精灵雷都无法控制了。

  红发精灵的精灵雷开始出现闪烁的状况,然後频率逐渐加快——

  「——!」

  佛隆见状,瞬间抓住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手,飞奔了出去。

  下个瞬间,精灵雷随即爆炸一般地向外扩散——

  轰隆!

  在佛隆等人弯进转角的瞬间,原先那—段走廊,忽然像是怒涛排壑一样,整个没入光芒之中。尽管难以置信,不过那全部是精灵雷。红发精灵的精灵雷划破墙壁、掀开地板和天花板,排山倒海地朝佛隆等人侵袭过来……

  「呜……」

  佛隆将尤吉莉姊妹往转角处用力推了出去,接着自己跟着向前扑倒。毁灭性的光芒擦过他的背部,更往原先的方向飞窜出去。瞬间.精灵雷的咆哮撼动整栋校舍,强烈的音爆侵袭着佛隆等人的鼓膜。承受精灵雷的那道墙,此时恐怕已经被轰得粉碎了。

  要是我们弯进转角的速度再慢一点——佛隆一想到这点,就差点当场瘫软下去。然而,要是他们现在就停下脚步,肯定免不了一死。现在他们非得要尽可能与红发精灵扯开距离不可。

  下过——

  「好痛……」

  贝尔莎妮朵倒在地上发出呻吟。

  「尤吉莉?」

  佛隆听到声音,反射性地望向声音的源头,眼前的情况,让他整张脸顿时失去血色。

  倒在地上的贝尔莎妮朵,双手按着自己的脚踝露出痛苦的表情。看来是佛隆将她推倒时扭到脚了。

  抱歉——话没说出口,佛隆直接赶往贝尔莎妮朵身边,一口气将她抱了起来。不知是否因为肾上腺素爆发,或是女生的身体本来就此较轻,此时佛隆觉得手中的重量,远远没有自己想像的重。

  「佛……佛隆?」

  这个举动让贝尔莎妮朵惊讶地叫了出来。此时她的脸上亦可以看出羞怯的红潮。

  「往这边走!」

  佛隆没有时间应答,只是对着普利妮希卡叫了一声,同时赶忙飞奔出去。

  其他的事暂且不提,他们现在非得先找到单人乐团不可。然而价值不菲的单人乐团,肯定全部锁在安全的置物柜中。直到练习结束为止,佛隆的确还使用着一具校方提供给学生使用的单人乐团。不过收纳那具单人乐团的钥匙,已经让佛隆连同实习教室的钥匙,一起丢进教务处的邮筒,现在不可能拿回来了。虽然他们也曾经有人想过,直接逃到校园外寻求协助,不过考虑到那柱红发精灵的移动速度,逃出去的时候,是否三人都能安然无恙则是个大问号。

  现在仿佛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正当佛隆这么想的时候。

  「我们今天来学校参观的时候……曾经在一间实习敦室里看到一具单人乐团,那个不晓得能不能用?我记得那间教室里,还有存放着单人乐团的置物柜没有上锁……」

  普利妮希卡忽然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事。

  「……没上锁?」

  佛隆重复了一次普利妮希卡的说法,脑中也浮现出同样的记忆。

  「第四实习教室!」

  他今天的第一节课,便是在那间教室里面参加实习考试。这么说宋,他确实曾听蓝伯特说过那间实习教室的置物柜,有几个门的钥匙怪怪的。

  「原来如此!太好了,也许有机会也说不定!」

  —路上佛隆等人几乎有几次都要被那柱红发精灵追上,还好他们终究勉强避过了红发精灵的追击,安然抵达佛隆所说的第四实习教室。

  原本佛隆心想:最糟的情况.可能得要打破实习教室的窗户闯进去不可,不过所幸实习教室的门扉并没有上锁。毕竟学生出入第一排实习教室的频率非常高,因此即使空下来的时候,也常常不会锁门——可能是今天哪个最後使用这间教室的学生,忘记离校时应该上锁吧。

  佛隆跑进实习教室,将贝尔莎妮朵放下之後,立刻赶住收纳练习用单人乐团的置物柜。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则忙这关上教室两端的门扉,并将门上锁。

  「这样应该可以多少争取一些时间。」

  「嗯。」

  尤吉莉姊妹为了保险起见,慎重地检查了一次,接着便快步跑到一一检查着置物柜门开阖状况的佛隆身边。

  门锁坏掉的置物柜总共有二具,其中每一具都收纳着一个军人乐团。

  「啊,有这么多单人乐团呀?」

  贝尔莎妮朵看着整排置物柜,喃喃说道。

  这些单人乐团虽然基本上都是设计成双肩背的型态,不过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其实每个单人乐团的形状,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些许微妙的差异。

  「嗯,这是因为演奏者惯用的乐器不同。」

  佛隆从这三具单人乐团中,挑选了其中一具拉出来将它背上。那是一具以键盘做为主奏乐器的单人乐团。虽说钢琴是他最擅长的乐器,下过事实上这也是因为在孤儿院长大的他,直到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学以前,除了钢琴或其他简单的打击乐器外,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其他乐器。

  「请你们退後一点……」

  佛隆警告尤吉莉姊妹,随後便很快地伸手按下单人乐团的开关。瞬间,这个原本以箱型状态呈现的单人乐团,其所有的变形结构便在佛隆背上一口气向外伸展开来。它彷佛在齿轮和发条声中绽放的机械花朵——或者说它像是长脚的蜘蛛,伸展着节枝状的足部。许多配件顺着单人乐团的机械手臂向外延伸,围绕着佛隆,划出美丽的弧线然後固定下来。接着几个『乐谱显示器』在空气中投射出影像,同时提示着单人乐团的状况,和使用者周遭的环境。

  气温、湿度、时间、磁场、空间形状等资讯。这些环境变因,都会影响到演奏者奏出的神曲。毕竟随着温度不同,音苻在空气中传导的方式也会改变,若是要凭一己之力使唤具有强大力量的精灵,演奏者所奏出的神曲,就一定得掌握所有细节才行。

  ——一阵音爆大作。

  实习教室厚重的隔音门被炸成两半,一个人影出现在飞散的烟沬之中。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那柱红发精灵。

  「……找到……你了……」

  看到被冲破而掉在地上的门扉,佛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实习教室为了提高隔音效果,采用钢铁制的门板,门板中的夹层,则是采用海绵状的吸音材质和砂粒。厚度不说,坚固程度自然不在话下,绝对不是一般材质的门扉可以比拟的。

  然而这般坚固的门扉,此时却像是厚纸板一样被折成两半。

  「叽叽叽叽叽叽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声音中,教室里的窗户、玻璃灯管,彷佛全部耐不住压力而出现龟裂,然後瞬间迸开,粉碎。

  「呜……」

  一股恶寒袭上佛隆背脊。

  强烈的恐惧总会扰乱正常的心理,导致实力无法发挥——这般理所当然的道理,随着恐惧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我怎么可能镇得住拥有这种力量的精灵呀……)

  佛隆还是个学生,他从未成功召唤过精灵。因此眼前这柱红发精灵的存在,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巨大。要是佛隆无法成功奏出神曲——甚至成功奏出神曲,却完全悖离这柱精灵的喜好——那么这柱精灵会不会变得更加凶暴,又朝他们攻击过来?

  「……可恶……」

  这实在是没什么胜算的赌注,他极可能因为自己的没用,使得尤吉莉姊妹陷入更危险的状况中——一想到这里,佛隆便害怕得不敢动手。

  他现在脑里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理出具有正面意义的想法。尽管如此,佛隆仍旧拚命试着构思着该如何演奏神曲。

  第—个音符应该怎么处理呢——佛隆的脑中满是犹豫不决的想法——接下来又该如何演奏?这是最好的演奏方式吗?这柱精灵会对这样的演奏方式感到愉快吗?会吗?我该加上什么样的音效呢?是合声好?还是延迟好?或者我根本应该用破音效果?这么做真的好吗?持续时间应该怎么设定?定音呢?

  我确认过周围,有没有会反射声音的材质了吗?如果考虑到声音的反射状况,我该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呢——许多非思考不可的问题,在佛隆脑中一一浮现。然而,在他想要理清此时得以仰赖的理论之前,这些东西却早已先一步从他脑中消失不见。毕竟人在焦急的状况下,总是无法抓住平时能够掌握的要领,甚至越是焦急,越是不知这该如何是好——

  「佛隆,快点演奏神曲呀!」

  「嗯、嗯……」

  尽管佛隆点头,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此时的他不论是精神或肉体,全部被恐惧占领,完全无法动弹。

  「……佛隆?」

  一旁的贝尔莎妮朵也察觉到佛隆的手正在颤抖。

  他无法动弹,无法演奏神曲。键盘上透露出一种极致的恐惧,让他深怕一下子,就会出现致命的错误。他深怕自己不成熟的技术,一开始就会将整件事带往更危险的方向。

  然而眼前的红发精灵却丝毫不顾佛隆此刻的心绪,依旧朝他一步步逼近过来。

  「这样的话……」

  贝尔莎妮朵拖着扭伤的脚踝,赶忙跑向教室角落的置物柜。

  「贝尔莎!」

  普利妮希卡惊声叫着。

  然而贝尔莎妮朵全然不理会妹妹的叫唤,擅自从置物柜中取出另一具单人乐团,用不熟悉的动作将它扛上肩膀。

  「你想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由我来演奏神曲阻止那柱精灵!」

  「等一下!你这么做实在太乱来了——」

  贝尔莎妮朵完全不听普利妮希卡的劝告,也打算仿效佛隆将身後的单人乐团展开。然而这东西的操作方式,绝不是外行人可以有样学样模仿得来的。贝尔莎妮朵就连其中一支机械手臂也无法让它展开。她带着焦虑和困惑的表情,胡乱敲击着单人乐团的箱型外壳。

  「为什么?为什么它一动也不动!」

  她口中的言词和每一个举动,都深深刺激到了佛隆的内心深处。

  「我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嘛!快动呀!」

  「贝尔莎……」

  「我们要像爹地一样,成为优秀的神曲乐士!说什么都要做到!所以我才不要就这么放弃呢!快动呀!」

  没错——这点对佛隆来说也是一样,他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他一定要成为神曲乐士——这不仅是他的目标,也是他人生的意义,是今日佛隆的原点。

  「啊……」

  过去的记忆此时忽然间全涌上了心头……

  在佛隆记忆深处的深邃夜色中,一头红发和绯色双眸乍然涌现。

  彷佛鲜血、彷若火焰,那是一种带有极致纯粹感的浓烈红色,美丽至极。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志愿成为一名神曲乐士?

  『没什么好害羞的。你的歌声——很棒哦。』

  因为这句话让他感到无比高兴。

  『你——今後是不是可以为我唱歌?』

  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感到渴望。

  『我想将你据为已有。』

  因为初次听到有人对他如此渴望而高兴得不能自己。

  佛隆喜爱的事物,初次得到认同。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事物,也能带给别人快乐;是夜,那名美丽的女性如此告诉他。

  因此——

  (对了……我……)

  我是为此希望成为一名神曲乐士的。

  佛隆为了达成当时的约定;为了让此时已然不知去向的女性,再一次听到自己唱歌——他希望这次能够尽其所能,为她献上一首最好的神曲。

  ——为了让她高兴。

  所以佛隆绝对不能在此丧命。

  为了镇住暴走的精灵——他绝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离开他应走的道路。

  他得前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那么……

  一个透明的音符回荡在空气间。

  「……佛隆?」

  贝尔莎妮朵在声音中猛然回神,望向声音源头。

  这个音符在延迟中连渐转弱,消逝。然而随後便听到多个音符接连涌出,紧密地结合,织出悦耳的旋律。?

  美哉。

  音乐中没有千锤百链的精致技法,也距离顶尖极致的表现甚远——然而佛隆却完全将自己置身於旋律之中。

  心灵的颜色;灵魂的形式——

  佛隆将他所有的感性,以几近冲动的方式,置入他的音乐中。

  他绘出自己纯真质朴的内在,将它化成音符跳跃在周围的空气中。

  「佛隆……」

  一股冲动驱策着贝尔莎妮朵奔向佛隆身边,却被一人伸手拉住。

  ——是普刊妮希卡,她脸上此刻浮现出的严肃表情,就连姊姊也从未见过。

  「你不可以打扰他。」

  「普利妮……」

  「交给他处理吧……」

  普利妮希卡的声音中,透露出某种坚定的信任。

  然後——

  (对,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

  ——我只要将自己所有能做的一切,全都表现出来即可,毕竟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既然如此,那么我只需要坦率地、直接地、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所有能做的事即可。

  此时佛隆的心里,再也看不到任何迷惘。

  一如他坚定的决心,他手中的音乐也变得更为澄澈,回荡在整个实习教室中。

  耳边的音符跃动而滑顺,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歌声中,就连单人乐团也成了他的忠实仆人,舍弃自己身为机械的身分,化身为某种为演奏而生的生命,在复杂的音乐声中,织出辉煌的旋律,几经重叠,交织出更为浑厚且具有深度的音乐。

  (你心里怀着什么样的渴望?)

  佛隆两眼直视着眼前的红发精灵,用眼神寻找他的音乐目的。

  (我想取悦你,给你需要的安慰。)

  那是佛隆心底再真切不过的渴望。

  (所以我要为你演奏神曲。)

  他下定决心。

  (这是我所有的一切——献给你。)

  佛隆忘却所有的恐惧,用眼睛摸索着眼前这柱红发精灵的内心。

  这中间没有言语。

  有的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切——佛隆的灵魂形式。

  神曲。

  (你——愿意接受这样的音乐吗?)

  「这是怎么回事……」

  贝尔莎妮朵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部竖了起来。

  「这和刚才的歌声不一样……这是……这是……真正的……」

  「——神曲。」

  普利妮希卡接过姊姊卡在喉咙里的词句。

  此时红发精灵身体周遭,那一道道绯色闪电正凶猛地咆哮着。

  那毁灭性的光芒,破坏周围所有接触到的物体,例如实习教室的墙壁、地板、天花板……聚集起来,准备瞄准佛隆所在的位置攻击。

  然而,此时佛隆脸上早已看不到任何畏惧的神色,他没有余裕留意身旁的惨状。

  所谓专心致志,即是佛隆此时的表徵。

  他投入所有心思演奏神曲,视线所及之处,只看得见眼前这柱红发精灵;连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的存在,都早已被他忘记。

  佛隆的指尖在键盘上舞动。

  时而轻揉,彷佛爱抚。

  时而浑厚,彷佛重击。

  旋律在手指的舞蹈中流泻而出。

  绯色光芒饥渴狂妄。

  随後,一记夺命的深红色电击,朝着佛隆扑了过去——

  「——佛隆!」

  一旁的贝尔莎妮朵不禁扬起一阵哀鸣。然後——

  「……」

  当她又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呆住了。

  「……咦?」

  红发精灵原先的攻击性动作,此时完全停滞下来。

  「……」

  此时红发精灵脸上的表情,仿佛将一切寄托到神曲的旋律中。那悠然的模样,让方才发狂似地紧张气息不复见。那一副华贵的肢体中,紧绷的情绪逐渐消散,流露出自然柔和的模样。

  红发精灵。

  贝尔莎妮朵。

  普利妮希卡。

  三名少女同时带着陶醉的表情,沉浸於佛隆的乐音——神曲之中,

  随後——

  「……呼~~~」

  佛隆收起最後一个音符,小小声地呼了口气。

  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稀薄,消逝,却仿佛留下歌曲的余韵,始终漂荡在空气中。

  一种宁静中仍有余韵的感觉,还遗留在此地。

  事实上曲子尚未结束。尽管音符早已止歇,却因为无声与乐音间的落差,让这片静默成为曲子的休止符。

  佛隆的脸颊浮现出一种成功做完某件事情的满足感。

  眼前呈现出少女姿态的精灵,此时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佛隆……」

  感动、安适、不安、惊愕,所有的情绪汇集在贝尔莎妮朵的口中,一起吐露出来。

  「这……这样算顺利吗?」

  然而,贝尔莎妮朵走向佛隆的动作,却被佛隆伸手制止。

  「现在还不知道,所以请你们退开。要是发生了什么万一,就请你们赶快逃走。」

  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此时滑向眼前的红发精灵。

  那动作是召唤、是邀请。

  红发精灵将那一双火红的眼眸,慢慢定睛在眼前的手上。

  「……」

  只见红发精灵接着便带着轻盈的脚步向佛隆奔去。

  仿佛投奔情郎胸怀的少女一般。

  然后——

  ——砰!

  红发精灵驻足在佛隆面前,猛然就是一个铁拳卯上佛隆的头。

  「好痛!」

  「该、该不会是神曲失败了吧?」

  焦急的佛隆和贝尔莎妮朵异口同声地惊叫。

  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一愣一愣地眨了两下圆瞠的双眼。

  然而,这柱红发精灵的眼中,仿佛完全没有尤吉莉姊妹的存在一般,只是瞪大了那一双火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佛隆大骂:

  「你到底是要让我等多久呀!」

  「……咦?」

  佛隆对当下的状况感到不解,整个人僵在那里。

  红发精灵双手叉腰,依旧不改其凶恶的眼神。

  其实眼前这柱红发精灵的眼神,已经没有早先那股危险的气息。卸下那般发狂的浊气之後,此时的模样只能用可爱加以形容。方才压倒一切的气势全数消散,那一副娇小可爱的身躯,带着一双怒目圆瞠的杏眼,显得怒气冲冲——尽管本人听了可能觉得不以为然——实在让人不禁要会心一笑。

  「咦……那个……」

  此时佛隆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开口,也无法吐出具体的言词。

  就在这个时候——

  「……」

  「——好痛!」

  又一拳,彷佛要敲醒他一般的拳头落在他头上。

  「喂——佛隆!」

  红发精灵像猛兽般低吟着佛隆的名字。

  「……咦?」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更让他觉得狼狈。

  为什么这柱精灵会知道他的名字?难道是因为听到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这么叫他,因此记住了吗?

  「是我啦!克缇卡儿蒂!」

  「咦?啥?」

  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过,而且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然而——

  「你该不会说你忘记了吧!」

  这个自称为克缇卡儿蒂的精灵,看到佛隆的反应更是气得满脸通红,一把便揪起佛隆的衣领。

  「啊、嗯……对不起……」

  这次她更没等佛隆把话说完,一记右拳便重重地招呼到佛隆脸颊上。

  「呜哇——」

  佛隆捂住自己的脸颊,同时痛苦地叫出声来。

  ……这一拳让他连鼻血也流出来了。

  「你这个家伙~~~」

  她收回去的右拳又叉到了腰上,恶狠狠的眼神始终如一。

  「该不会连自己的契约精灵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咦?契约精灵?」

  「对!十二年前那个满月的夜晚,在森林里的孤儿院屋顶上发生的事!」

  十二年前。

  孤儿院的屋顶上。

  满月的夜晚。

  『那么我要为你献上订定契约的印记。来,把眼睛闭上……』

  她说话时的表情,此时还深深烙印在佛隆的记忆中。

  年幼的佛隆乖乖地闭上眼睛。

  然後,一个暧昧而柔嫩的触威,贴到佛隆的额头上。

  原来那是唇印——佛隆察觉到这点,已经是好几天以後的事了。至於他知道那枚唇印成了订约的印记,代表一名神曲乐士和精灵之间的约定,则是十年以後,佛隆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学以後的事。

  然而——

  「……克缇卡儿蒂?你……你是那个时候的……」

  佛隆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

  「对!你总算想起来了!」

  少女——克缇卡儿蒂将手盘在胸前,表现出一副悻悻然的模样。

  「啊……那个,我是想起来了没错。」

  事实上,佛隆始终将这件事惦记在心里。

  「可是……虽然说你和当时的那柱女精灵长得很像,不过我记得她比你看起来还要成熟许多呀……」

  「……」

  克缇卡儿蒂听了,又狠狠地踹了佛隆的小腿一脚。

  即使对方身材娇小,这么一踢下来,肯定是痛得全身毛孔都要竖起来了。佛隆整个人痛苦地抱着脚蹲到地上。

  克缇卡儿蒂没移开视线,依旧带着怒气难消的语气,恶狠狠地说道: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呀!」

  「……是——」

  ——是我的错吗?

  佛隆霎时的反应,差点就要将问题吐出去?却无奈疼痛的小腿让他分神,又因为克缇紧接着又是一阵怒骂而被挡了回来。

  「我的身体会缩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把我忘了整整十二年,其间没有让我听过一点点神曲!都是你的错!你要给我负责!」

  「抱、抱歉……」

  佛隆不明就里地一直被克缇卡儿蒂不断拳打脚踢。

  事实上,关於十二年前那件事的记忆,佛隆对於订约之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不太清楚。他不记得之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克缇卡儿蒂为何会从他面前消失。然而他总觉得,要是将这些话吐露出去,肯定会被打成猪头,所以选择明哲保身,闭口不提。

  至於一旁的贝尔莎妮朵——

  「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不断踢着契约主人(?)的精灵——克缇卡儿蒂,还有被踢得倒在地上打滚,四处逃窜的佛隆,这名金发少女此时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表示……佛隆成功演奏出神曲了吗?」

  「好像是吧……」

  在普利妮希卡面前站起来的佛隆开始窜逃,而克缇卡儿蒂则不肯罢休地祭出—记侧身飞踢。也许是这个景象,让她尽管肯定了贝尔莎妮朵的答案,语气听来却显得极度缺乏自信。

  「换句话说,总之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罗?」

  「大概吧,我想应该是落幕了……」

  「这样啊!太好了!」

  这时佛隆已经将双腿并拢,正坐在地上下断地向眼前的红发精灵赔罪。贝尔莎妮朵望着他们,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真的是这样吗……」

  面对同样的景象,普利妮希卡有着不同的感想,带着一脸狐疑的表情,喃喃自语起来。尽管如此,她似乎也不打算有勇无谋地介入两人之间,把话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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