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坏女人的味道!!!”
从桌子那头探出身子的混蛋恶魔如此说道。
八月第二周的某个中午。
调布站南口,环状路边的便利店二楼的家庭餐厅内。
“天神老师,就算你如何巧妙地隐藏!都是蒙混不过我这个常胜不败的名侦探,超级美少女筒隐星花的眼睛的!”
哎呀,鼻子伸长了一公分呢。你差不多可以了。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混着推理小说和英雄小说看了。”
“你,你说什么?”
“立刻就受到作品的影响是什么鬼……”
“废话少说!我家的家训,对方是嫌疑人就要让他负起一生的责任!”
许久不见的星花比平时的情绪还要高上三分。
她猛地起身,绕着桌子转了起来。
随后,她一屁股坐到了我的旁边,用屁股敲了敲我的腰空开她自己的位置。
“额你擅自坐什么坐啊。”
“哦呀哦呀?哦呀?为什么你反应这么激烈呢?就像是在隐藏些什么意义……恩恩——有点奇怪呢?”
“奇怪的是你的脑子还有你的待人礼仪啊?”
星花用一副令人厌烦的名侦探的说话方式和追逼方式让我抬起手。在想着她时不时要把我的衬衫往上翻的时候,
“看来这里就是犯罪现场呢!”
她那端正的鼻梁贴了上来。
“恩恩,原来如此,恩,嘶,嘶嘶,嘶嘶嘶……”
“喂……喂?”
“请不要动。现在我在非常棒……额不是,我现在很忙,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嗅嗅嗅嗅嗅嗅嗅嗅嗅嗅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啊恩喵……”
星花用衬衫包着脸呼吸这。超级深呼吸。好可怕。眼角,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要飞升了一样。
虽然看起来就像是忍受着木天蓼的诱惑的猫咪一样,不过我身上自然是没有这样的东西的。我认为自己还没有到有老年臭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
“嘶嘶,呼,呜呼……没事,个人指导不是隔了很久没有过吗,所以我就稍微补充一下……”
“哈?”
“分开之后就忍受不了,心里空荡荡的,我,真的,嘶嘶……”
在和脊髓反射直接联结的话一点点往外冒的时候,星花似乎是突然回过了神。
“额,发生了什么!?你,你又骗我了!”
“哈。”
星花松开了我,随后伸出手指指向了我。所以说不要无意义地指着别人啊。
“女人的味道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天神老师看来是完全被我的巧妙话术征服了呢!”
“哪有什么话术啊……”
“老师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从头到尾被冤枉的。本万夫不当的名侦探,超大和抚子筒隐星花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
“你这都不是什么名侦探、迷侦探了,不如说是麻烦侦探?”
“当然,调布校区小学部正在进行摄影所的合宿,所以老师有可能和平时不一样遇到成熟的女性。但是我的老师是萝莉控混蛋,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身上会沾上女人的味道!”
“……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抱着冬燕的感触还微妙地残留着。
“哼哼哼,通过无事生非的说话技巧自然而然地达成目的……我真是一个厉害的谋士!请不要这样天神老师,请不要再夸我了!”
“有没有从零生出夸奖的炼金术呢。”
“啊,请给我饼干,饼干!”
一头热的星花安东桌上的按铃。噼嘙,嘙阔的脱线铃声在店里响起。
“……感觉这铃声有点特别呢?”
“无所谓啦,快回去对面的位子上……”
人在露出讶异的表情盯着按铃的星花的旁边的我叹了口气。
家庭餐厅的桌上放着大量笔记本。
这两周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没见面而攒下的分量。每一页都写满黑字的笔记本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旅行过程中,我的创作欲文思泉涌。这次旅行是一场很好的刺激呢。”
星花朗朗笑道。
对于苏联来说,士兵就跟割韭菜一样,而对星花来说,写文章大概是一样的吧。稍微履行了以下无限的美妙点子就能凭空冒出。
真是让人羡慕。我说真的。对于每写一行都有如地狱的作家来说,这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对于一名作家而言,这或许是最为重要的能力。
“在没去过的国家的陌生大街上散步后,不管是谁都会想写些什么出来的。不管是什么人,都会自然而然的心神徜徉看得更深远。不过萝莉控只会冲着低处看就是另一回事就是了。”
“你到底把萝莉控当什么了?还有你把我当什么了?”
“那个,这两件事有区分开来的必要吗……?”
不准一脸严肃地眨眼,废了你哦混蛋。
“无所谓了。你倒是经常去旅行呢。跟大小姐有点不一样。”
“大小姐是什么样子我是不知道啦……我家有长假的时候亲戚们一起出去旅行是惯例。”
“关系好真不错呢。”
“恩恩,嘛,我们是热闹又幸福的一大家子啦。不过今年……”
星花暧昧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旁用带刺的视线抬眼看向我。
“……我不在的时候,老师,老师看起来也是非常非常寂寞的样子对吧?”
抬起的湿润眼瞳里强烈传递着某种超过言辞的东西。
今天,星花上面穿的是路肩白罩衫,下面搭的是蓝色的裙子。和夏季非常适合的打扮。从微露的肩膀到脚上的白色凉鞋,全都透着一股清纯的概念。嘛,把衣服一脱剩下的是个全裸废柴就是了。(译:你还想脱人家衣服?)
“……是啊。你不在了,这座城市感觉空落落的,到处都空荡荡的,微妙的安静呢。”
“是,是的……”
“要是你一辈子都别回国该多好。”
“这是什么意思!?”
星花两手胡乱地像击打乐器一样敲着桌子。就是字面意思哦。
“有坏男人的味道!是把我当作不存在,把我当作麻烦,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暗自神伤的人的味道!”
“你只有这种地方特别敏锐呢。”
“这方面还希望老师否定!”
星花抓着我的手强烈抗议,趁乱又把鼻子埋到了我的衣服里。啊啊,衬衫被初中生的鼻息弄湿了啊……
◇
几小时后,傍晚。
“天神老师,今天也谢谢您的指导。”
离开家庭餐厅之后朝着环状路走的时候,星花有礼的弯下腰。
“我并没有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
我摇了摇头。
姑且我是有想进行指导的。不过看结果光是被摄取味道了?
不过空着的时间用来把大量累积的故事读完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我一本一本看着堆积的笔记本,在此期间星花沉默地在我身边嘻嘻看着我。这就是今天的全部。
“你也觉得无聊吧。指导放在有课的时候,在课程结束之后也可以……”
不对啊。说着说着,我开始摸起下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零敲碎打的个人指导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都没去补习班居然在教她,这是不是一个超严重事态?
“……呵呵呵。”
混蛋恶魔露出了着实邪恶的笑容。
“请好好认清楚,我是一个谋士。天神老师看来是彻彻底底陷入了我的魔术了呢?”
“…………”
我甚至都没能发出声音。
那个时候,特别授课的那天。我对让我重新注意到已经忘记的东西的星花,是感到由衷的感激的吧。无论她是否知晓这件事,我这样的感情受到了“利用”,然后一步步像这样,被她踏入了我的私人领域里。
“天神老师,已经很晚了。年轻男女在暑假期间特地约在家庭餐厅见面。其中的含义,您是知道的吧?您认为,我和您今后会如何发展呢?”
“……如何发展……”
“您认为,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像是在戏弄成年似的,又像是猫在戏弄老鼠似的。
把手背在身后的混蛋恶魔埋到了我的怀里,露着柴郡猫的笑容抬眼望着我。那是优雅可爱又专制的,充满自信的强者的微笑。
“星花……”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正面面对她,随后静静盯着她那泛着光彩的眼瞳。
“那么今天的辅导就结束了。辛苦你了。”
“——喵说什么!?”
星花一头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很痛的样子啊。电线杆它。
“以后在校区见面的时候可不准对我不恭不敬地搭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要是传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传闻会很麻烦……”
“这‘女主’的‘防御属性’到底有多强啊!?”
星花额头微红,什么错都没有的电线杆则是凹了一块下去。这家伙的身体和心灵真的是“坚强”呢。
“刚才的,绝对是老师那颗冻结的心消融的场面才对吧!应该是可以期待今后关系进一步加深的展开才对吧!?”
“不,这种不存在的。”
我是补习班老师,绝对不可以对学生以心相许。
这是如今的我的人生哲学。
“太奇怪了啊!天神老师那个时候不是对我说了超厉害的事情了吗!”
“超厉害的事情,是什么。”
“打算装糊涂吗!‘我,从很久之前,就对你——’什么的!您确实说了吧!如果各位忘记了的话就请回顾一下之前的故事!”
“不,我说了什么?”
“那之后我有点被吓到就直接昏过去了后面的没有听见!不过,肯定是什么我,从很久之前,就对你喜欢的不行、爱的不行之类的,恋爱开花结果之类的话!”
“那句话是,我,从很久之前,就对你是个优秀的学生这点深信不疑啦。”(译注:上一卷结尾翻译的时候虽然是预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剧情,但是具体怎么个措辞我也不知道就试着含糊了一下,结果把自己带沟里了,这句话看起来可能有点强行,恩。)
“恩唔诶哦唔啾啊啊啊!”
“女孩子可不能这么大喊大叫的……”
“我没听见我没听见!不好的事情全都没听见!在我观测之前未来是不确定的!这是薛定谔的纯爱故事!”
“那不是什么观测之前生死概率对半什么的吗。”
回避现实,和老式电线杆扭打在一起的恋爱量子力学家星花小姐。住手啊。车站周边的人都在用不得了的目光观测着这边啊。
星花在闹腾的时候,我突然想到。
“说起来,你是这个月生日吧。”
“——诶?”
暴走大小姐停了下来。
“是我搞错了?”
“是这个月生日,可是,为什么老师……”
“你手机的密码不是这样的吗。”(译注:第一卷翻译时史诗级手滑,密码是200208,我打成200280了,特此标注。)
之前,我拒绝过一次星花的请求。从北出口的甲信书店参观学习完回家的路上,我说过不愿意教她。
就在那个时候,星花说出了自己手机的密码强行把手机塞给了我。最近的女初中生的安全防范意识有待提高啊。
“……那么一瞬间就记住了?”
“你的话我基本都记得就是了。”
再说了恶魔的胁迫和请托可是成套的。考虑到今后万一要打官司,不一句一句作为证据留好的话对于社会人来说太危险了。
“……天,天神老师……”
星花跟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嘴巴一张一合的。看起来就跟鹌鹑蛋卡喉咙里了一样。
“难得的生日月,你就忘掉所有杂念,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顺便把我解放——”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不过,星花突然就肩膀一颤。好可怕。
“……你在听吗?喂?星花?”
“天神老师真是的,一直就是这样。”
“怎样啊……”
“突然对人家做这种事人家会困扰的!人家也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
她露出满面微笑。
星花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用力揉了揉。一副不用力抵住脸就会松的掉地上的样子。
“我是八月二十三日出生的处女座A型血善解人意清纯秀丽的贤妻良母类女生!”
“哈。没在听啊。”
“难得的机会,我有东西想要!”
“哈。没在听啊。”
“我希望能和真正的作家见面……!”
“……真正的……”
“在出版社出书,在全国发行刊物的作家!只出了一两本也没关系!”
我已经出了十本书左右了。
“如果能和那样的作家老师交流,说不定能借此机会让他读一读我的文章,哪怕是一行……”
我迄今已经读了上百卷星花的小说了。
“我或许会感动地哭上七天七夜,泪水淹没全部七大洲呢……”
星花绕着自己的手指说道。
撒娇的声音。焦虑的眼神。
会有这样的表现,说明混蛋恶魔和成熟美少女之间还存在一道鸿沟。还是个喜欢做白日梦的小孩子啊。
“……看来是要建一艘尽可能大的方舟了啊……”
我耸了耸肩后吃了做白日梦的孩子一记怒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吗,嘛,没什么。”
“如果那样的话,我绝对会过一个人生中最棒的生日的!”
星花戳了戳我的侧腹。
“就是这样,天神老师!真的,这样的话——啊不是,不是的!”
星花像只弹簧人偶一样一下子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捋顺清纯裙装的褶皱,咳咳咳地咳了几声。
“……那,那是我开玩笑的。”
她恢复了平时那副澄静的样子回过身,然后露出了淡定恶魔的微笑。随后,她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但,但是哦,如果无论如何,老师都希望为我实现愿望的话……”
“哈。”
“我会不抱期待地一直等待着的哦,天神老师?”
做着白日梦的孩子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恳求似地抬起望向了我。
就这样,星花一直开朗活泼蹦蹦跳跳地跑在通往公交车站的路上。
在乘上临近出发的公交车的时候,星花回过了头,朝我用力挥了挥手,脚一踮一踮的,始终是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夏日的夕阳下,公交车渐渐远去。
往大街沿线的商业大楼的楼顶看去,月亮正拂拂升起。
“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吗。”(译注:此为藤原道长的和歌,为其权势顶峰时所作。)
我不禁嘀咕起了平安时代贵族的歌咏。或许是因为上课的时候给五年级学生们讲了当时作者想要进行什么样的表现的缘故吧。枕草子,古今和歌集。就算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人类的感情表现依旧没有改变。
今晚是满月。
等到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满无缺的橙色明月,忽闪忽闪的星星将会像蝶儿花儿一样闪耀,起舞吧。
筒隐星花现在,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满无缺”着。
◇
长明灯射出的冰冷光芒斜着照亮了鹑野冬燕的身体。
那张蓝白色的尖锐脸庞宛如从晦暗的灯光中突然浮现而出一般。我把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走了过去。
“……有必要一定在这里见面吗。”
“因为视线可及的地方不都在那家伙的监视之下吗。”
“那家伙?”
“TAX的卑劣盖世太保眼镜男。非以血肉,而是以二进制数构筑的人类skynet。假装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主。”(译注:盖世太保,法西斯德国的国家秘密警察组织。希特勒曾用它在德国国内及占领区进行大规模的恐怖屠杀。《动物庄园》,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创作的中篇小说,1945年首次出版。该作讲述农场的一群动物成功地进行了一场“革命”,将压榨他们的人类东家赶出农场,建立起一个平等的动物社会。然而,动物领袖,那些聪明的猪们最终却篡夺了革命的果实,成为比人类东家更加独裁和极权的统治者。)
她的脸变得阴暗起来。冬燕低声咒骂着合理男。能从她的咒骂中感觉到某种智慧性,以及性格的阴暗面啊……
这里是调布校区的合宿点角落。
时间是课程结束,已经熄灯。
“话说,你才是,居然真的来了呢。”
冬燕发出了不爽的声音。她依然和我保持着明确表示完全不相信我的距离。
“那当然是要来的。为了管理好教室。能请你详细跟我说说令妹在府中校区时的情况吗?无论如何,对于自己所负责的学生,还是了解一下为好。”
“……结果还是出于本位主义呢。”
“就是这样,你在泳池边说的那件事情,没有任何的错误。不管和学生有多亲近,最后都是按数值‘计算’的。补习班老师这类人是完全不可以相信的。”
“而且还是那种把故意暴露不好的方面当作美德的类型。”
冬燕惊呆似地瞥了我一眼。
然后,不知为何,她靠近一步。
短发飘飘,中学生的汗香微微飘散在空气中。
“本位主义者的话,负责的学生是作弊犯就麻烦了呢。”
“嘛,没错。”
“学生清白无辜,对你来说是符合利益的。”
“这也没错。”
“……既然如此,你来帮我。”
“帮你?”
“证明桃夏是冤枉的。”
“冤枉啊。”
“然后,我要让那个死顽固大吃一惊。”
冬燕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用同样话语附和的我。
没有换补习班,而是选择进入调布校区,是因为不想被认为是怕了合理男的作弊指责逃跑了吧。
“你要我参与你对我同事的报复吗。”
“因为,我们的厉害关系是一致的。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是为了你自己。”
冬燕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比起假惺惺地说什么这是为了学生,这样好多了。”
冬燕伸出手。
想了想后,我注意到这是对方要和我击掌的意思。像是要表示我们之间是对等的一样。
我呆呆地望了望她,没有击掌,而是,
“啊啊,这样啊——”
——真的还是个孩子呢。
鹑野冬燕彻底误解了。
证明自己的学生清白无辜和证明桃夏本人清白无辜这两件事并非一定能画上等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错杀一千,不放一个。
把腐烂掉的“柑橘”从负责的里面去除掉,只要如此,剩下的学生将会恢复到更为“整洁”的状态。真相对于教室管理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我是为了我自己而行动的话,那我就会按照合理男的理论,选择舍弃鹑野姐妹。这样做简单的多,风险也小得多。
要让她转学的办法有的是。从还算稳妥的方法,到阴暗的逼迫,办法我有的好选。
补习班老师和学生并不对等。
完全不可能对等。
“??”
疑惑地抽动眉角的冬燕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一直伸着手。
明明在强调自己不相信我,却对大人本质上的恶劣性质完全没有怀疑。
根本上来说,她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初中生。可悲的初中生。
“……不愿意吗。”
她渴望接触。渴望对等的证明。
尽管如此,冬燕也只是这么嘀咕了一句。
她慢慢把视线从沉默的我身上挪开。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的她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冬燕眨起第一印象让人觉得冷若冰霜的眼睛。银针般的睫毛上下煽动。她的身体在颤抖着。
“果然是要贫民窟……”
能不能不要直接就进入悲情模式啊……
受到人造灯光照亮的白皙皮肤看起来几乎透出血管,略显病态。虽然她至今为止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脑子里的是什么样的思想和我无关——
哎呀哎呀。
我抓住冬燕的手,没有击掌,而是轻轻上下摇了摇。
“……对吧,就是这样吧?”
冬燕终于露出了安心似的微笑。舒展的面庞看起来比平日那张僵硬冰冷的要幼小不少。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后,冬燕特意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请务必努力。这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自己。”
“好好好,谨遵您的吩咐。”
我耸了耸肩。
◇
冬燕轻轻抓着我的手腕,移动到了预制屋的正面。
这并非是用作教室,而是当作其它空间使用的一排预制屋。
预制屋的灯已经几乎全关,只有被当作夜班老师值班室的小角落从窗帘间还透着光。
在路上,
“在那边的是哪位……?”
伴随着询问声,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我们。
被巡查中的警卫发现了。
“——唔!”
冬燕屏住呼吸,条件反射地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血管都要被你按爆了能住手吗?
“……抱歉,晚班辛苦了。”
在警笛被吹响之前,我就向熟悉的警卫打起招呼。
这是平时被派到调布校区的大叔。年近古稀,不过工作态度非常好。似乎是以看待孙儿的态度在这里工作的。
“啊啊,天神老师啊,您真是辛苦了。”
我们从规矩地弯下腰的白发大叔身旁经过。他应该是认为我是陪忘拿东西的学生回来取东西的吧。
“哈……”
冬燕发出了安心的声音。能请你顺便把手上的力道松了吗?
别松气的太早,麻烦的合理男有没有回家我可不知道。
“……打算去哪里?”
“只要能做的我什么都做。”
冬燕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低声询问。
取而代之,她咬着嘴唇说道。
“桃夏才十岁,对这边的生活也还不习惯。她是不会去做作弊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的。”
“呼……”
“被怀疑,是因为有人想要嫁祸于人。就算怀疑解除了,要是在这个校区再发生同样的事情的话就前功尽弃了。必须要确认这里是否安全。”
就像守护公主的骑士一样。这位爱的骑士感觉能出一本骑士道的书了。
她似乎也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思考了很多。大人要随口插嘴是简单,不过这里还是先“上船”观察一下情况吧。话说,能不能放开我了?从刚才开始我的手已经没感觉了。要坏死了啊。
借助手机的光亮,我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爬上楼,然后停在了一间屋子前。
“就是这里。”
“恩?”
冬燕短短地说了一句之后,我看向了门上贴着的房间号。
这是孩子们的寝室。
一楼是男生的,二楼是女生的。这间房间,是凛,英璃她们这些小五阿尔法班的才色兼备的女孩子们的寝室。
也就是所谓调布校区的宝库。当然,男生禁入。
“我进去了。”
“哈?”
冬燕又短短地说了一句。我更用力地盯住了冬燕。等一下?这么做实在是有点问题吧?
“人渣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啊人渣。”
“能别突然骂人么。现在是晚上,这个地方是卧室。我可是男人。”
“突然来一段俳句人家也听不懂哦。”(译注:俳句,指上方男主用的五、七、五的句子。当然,我是强行凑成这个字数的。)
“我完全没有,你的感性到底是怎么长的?小五的女孩子们正像鱼一样躺在被子里面哦。”
“所以说,桃夏现在正和同学呆在一起对吧。如果是负责老师看不到的私人空间的话学生就可能放松下来,要欺负人也就是现在了。”
“然后呢?要我和你一起入侵女生的私人空间?”
“我和小五学生没有过交流,所以不了解他们平时的情况。如果不是你来亲眼确认,就算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也不会知道不是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冬燕如此说道。
在你的世界里或许是这样,但对于这个行业来说并非如此。这条船该不是什么上了直接自身难保的吧?
家长把重要的孩子交给我们,我们晚上自然是会进行定期巡查。尽管如此,这件事基本上是由值夜班的负责的。不值夜班的老师进入寝室和学生发生接触是不可以的。这方面,补习班要比学校管理的更为严格。
“考虑到引发骚动的情况这样做风险太高了。不,就算不是这样,做这种事情也是白费功夫。”
“知道不行就试下一个办法。我说过吧,只要能做的我什么都做。如果是为了那孩子,就算要我把救命稻草给砍了也没关系。”
“你是哪来的猎奇杀人犯啊……”
不要随便乱用成语啊,救命稻草是用来抓的。
“毫无疑问。”
“啊?”
“挡我去路的,就算是救命稻草我也要砍了。用我这双手。”
我在此看向冬燕,冬燕回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傲然立于这个微不足道的地方的,是排除了所有感情的北欧天使。手臂纤细,心却坚强且悠远。用冻结的寒风,不依靠任何同伴,将所有的敌人全部击倒。
那毫无疑问,是满带看着罪犯的神色的目光。
“是吗……”
糟了,这个初中生是为了妹妹会暴走的类型。不是那种怪物家长,而应该称之为怪物姐姐。
“……干嘛,要说教还是免了吧。”
“不。我没有这种资格。”
我耸了耸肩。
“只不过,我认为自己应该在读到那本笔记本的时候就预料到这样的状况。”
“笔记本……?”
“托弗·普拉姆的那个。”
然后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智慧,
啾啾啾啾♪lovely lovely my darling♡
这是一个不怕被说三道四,能配合读者降低理解水准进行写作的女人。觉悟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估计她写诗歌的时候一定是一副超级严肃的表情吧。
“……别提这个了!”
眨眼之间,冬燕满脸通红。
“不,这是我的错呢是这样呢。好好好贫民窟是吧。我咬舌自尽。”
罪罚完全不符……不是学生的初中生胁迫老师也是犯罪哦。
“好了快点进去,在你惹我羞耻的时候说不定骰子已经被扔出去了(已经木已成舟了)。”(译注:骰子は投げられた,字面直译骰子已经被扔出去了,也就是木已成舟的意思。)
“不要擅自把别人的骰子扔出去。我都说了没什么好羞耻的吧。就算是啾啾啾啾什么的也算是一篇优秀的文章。”
“好了!快点!笨蛋!”
白皙的面庞浮现出红色,在缺乏光亮的地方依旧显得鲜明。红滚滚的冬燕用肩膀用力戳着我的侧腹。
或许是因为到了晚上的关系吧。感觉身体接触有点多。我真心希望别这样。肌肤之情(skinship)可是混蛋恶魔的最初一招哦。
◇
十叠大小的房内。其中八成的空间用作铺床铺。剩下的是行李堆。(译注:1叠=1.62平方米)
虽然墙壁一边是窗户,但是窗帘拉着,灯也没开着。之前夜班负责人说第一次的时候有学生很兴奋。不过大概是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今天晚上全员都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这是……堇?”
离入口最近的位置上的,是穿着水珠睡衣的富士见堇。她缩成了极限小。静静的寝息声传出,宛如睡在古代博物馆围栏中的团子虫。
白天和男生们闹作一团的她晚上竟然是这样的团子睡相,真是有趣。
堇的里面也是五年级阿尔法班的女生。稻荷凛和鸟居枫,还有其他人的睡脸隐约可见。看起来就像睡衣派对刚刚结束似的。
房间里只有寝息声。我和冬燕低声交流起来。
“看不太清楚。话说,桃夏在这里?”
“谁知道呢……啊,不可以开灯哦。”
“好奇怪,应该在这间房间的。”
“已经告诉她们要按班级睡了啊。”
话虽如此,小孩子吗,在老师巡查之后交换寝室和关系好的人睡一起是很有可能的。
在我往前稍稍探出步子的瞬间,一股奇妙的感触传来。
“恩……?”
我是那种希望与无聊的事件无缘的人。我慎重地确认脚边的情况。并非是踩到了孩子们的什么东西。
旁边,有什么卷上了我的腿。
黏黏糊糊的液体也同时落到了袜子上。
“恩恩……?”
我定睛一看,
“…………鳗鱼……”
赤身裸体的舞牧英璃双手双脚抓住了我的右腿。
“…………!?”
冬燕双脚起跳,我用左腿起跳。我们在昏暗的空间里比着手势。
英璃超不妙啊,是裸睡的类型啊!
或者是那种除了中意的伞不管什么都会忘掉的类型,所以就把穿睡衣钻进被窝这种全给忽视掉了。
只要了解她就能理解了。睡得很熟的样子。好可爱好可爱。哈哈哈。
一丝不挂的驱赶和手脚,丝滑柔顺紧贴我的右腿。这实在是极品,完全的新体验。
感觉就跟把腿放进塞满了生花菜的按摩浴缸里按摩一样。虽然也可以说是煮熟的西蓝花,不过这边的还是“少女”。大家也试试吧。那么今天的三分钟小学生烹调秀就结束了。下周在审讯室再见。
要是变成这样人生就完蛋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快,快点想办法扒开啊……”
冬燕小声斥责。这一次她的脸气得通红。
我非常同意她的看法,就轻手轻脚的试图分开英璃,但是完全分不开啊。
“英璃?英璃同学……”
“……哦……”
明明叫她都没反应,力道那么大。
“……吃……”
刚才流下的液体滴了下来。
“……好……”
从英璃嘴里,滴到了我的袜子上。
“……好……”
她在做什么梦虽然我是不知道,不过这些是口水呢。滴着口水,舔着我的腿的裸睡派大小姐舞牧同学。到底是多喜欢袜子啊。关于你们家的教育方针我有很多想说的。
“冬燕,帮我一把。”
“怎么帮啊……咿呀!?”
这一次,换成冬燕向前摔倒在了被团上。
“干嘛啊?”
“说什么干嘛,刚,刚才,我的屁股……又来!?”
冬燕压着制服裙发出莫名的声音。
她的身后,
“……啪。”
穿着带褶边的粉色睡衣的稻荷凛正用力挥动她的纤细手掌。
估计是睡迷糊了吧。她的眼睛闭着,带着的大熊玩偶就在边上。
不过,她的定位极其精准。
甩腕动作干干净净。她毫无理由的用打耳光的动作袭击冬燕的屁股。
“啪,啪……”
“咿呀!咿哦?呀咕!我已经,不行了……!”
蹲着的冬燕每次被打都会发出尖声悲鸣。
“呜呜,这里是调布的贫民窟吗……”
最后,换成四肢趴地的姿势的冬燕抱住枕头,泪流满面,红着脸高高抬起屁股。话说你也太不抵抗主义了吧。
冰之战乙女的弱点是屁股。这种情报我一辈子都不想知道啊。
“喂,凛,差不多了……姐姐已经到极限的样子了哦。”
“……呀……”
“呀什么啊。”
“晚上,上洗手间的时候……打扮的闪闪亮亮的妈妈,一直都对噗噗叫的爸爸做这样的事情……这是关系变好的诀窍……”(译:请各位家长玩的时候记得锁门。)
凛嘴里嘟囔出了别人不能听的梦话。稻荷家的黑暗非常深邃。
啪啪。咿呀咿呀。
二重奏中,黑发拂到了我的脚边。
睡在附近的枫翻了个身。
“额……”
看向这边的眼瞳笔直对准了入侵者。
简而言之,就是看到了带着个女初中生闯入女生寝室,被一个嘴巴里淌着口水的女孩子紧紧抓住的我。
枫大张开嘴,似是要大叫出声——完了,这真的是完了——不过,她露出了一个如愿以偿的笑容。
——老师个,色狼。
传出的,是这句不成声的甜美嘲笑。
之后,枫的行动异常迅速。
“啪,啪,呼诶诶……?”
她抓住自动惩罚装置化的凛的手,把凛拉进了同一条毯子里。然后,枫抚了抚半张半闭的英璃的眼睛,不一会儿,英璃做起了别的梦,我和冬燕随之解放。
“哼哼。”
枫一个翻身转向了另一边。
这成熟的背影透出的意思极为明确。
“……在其他人醒过来之前走,冬燕。”
“虾,虾的(是的)……?”
我这边和枫一样,抓只了陶醉的自动装置化的冬燕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往门口。直到最后堇依旧睡得跟个团子虫一样。
就这样。
北欧天使破船号在初次任务中完败给了小五女儿军。
◇
“我明白了一件事。”
回到最开始集合的地方后,冬燕叉起手说道。
“看来我的做法没有问题。”
“哈?”
我不禁疑惑地看向了她。眼前的,是严肃雪白的脸颊,孤高冷峻的眼神。北欧的搞笑风是不是太难懂了点?
“你啊。”
她以桀骜不驯的态度用下巴指了指我。
“虽然用‘意外’这个词可能有些失礼,不过你看起来相当受到学生的仰慕。也就是说,我的眼光没错。把你选为合作对象正合适。”
“哈。”
“之后也请继续努力精进。”
面容端正的冬燕说道。
……耍什么帅啊在?刚才还被十岁小姑娘打屁股到又哭又叫的。
混蛋恶魔也好,北欧天使也好。莫非最近女初中生体内装了什么改变记忆装置?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是吗,那就集中精神。”
冬燕看向一边。
仔细一看,她的耳朵还略略泛红。肩膀在微微颤动着。
要是指出这件事让她切换成切腹女武神模式让人困扰,这里我就温柔的挪开了视线无视掉了。
“只不过——你的眼光之后正确就无法保证了。”
“你是指负责的学生的事情?”
“没错,对方没有大叫是承蒙她的厚意,但这无法证明就是好意。”
“真是谨慎呢。你如果讨厌仰慕这个词,那我换一个词,信赖关系好了。虽然我不信你,但你被学生们信赖着。”
“……饶了我吧。”
“恩?”
冬燕疑惑地看着突然板起脸的我。
和信赖是不一样的。绝对不一样。
我只是这么做了。大部分补习班老师都能做到。
受到大人的意志和盘算控制的感情不能被称作是真的。
我绝对不会认同这是信赖。
“……莫名其妙的讲究。嘛,算了。这次算是了解到了你的力量。虽然桃夏不在,如果她去了别的房间的话——”
“在哦。”
我耸了耸肩。
“……诶?”
对着傻眼的冬燕,我凭空开始讲解起了当时的空间状况。
“从我们寻找的入口一带往里,右边的角落深处。在摆放整齐的包包的旁边铺着一床被子。”
“在远离大家的地方?”
冬燕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果然是被欺负了……”
“是睡相的问题。”
我打断道。
“……睡相?”
“以前,有家长来投诉学生睡觉的时候被人踹了。根据事前的征求意见会议,大家睡觉的地方按照睡相好坏被分开了。五年级阿尔法班里以英璃为首的睡相很差的人很多。相反,堇的睡相很好,于是她就睡在了离了一段距离的地方。桃夏也应该是这样吧。”
“什么啊,这……确实那孩子睡相很好。一起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她乱动。”
冬燕安心地舒了口气,随后用柔和的目光看向我。
“你知道的真清楚。果然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不是吗。”
“……是么。”
那当然是我的胡说八道。
睡相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孩子们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
富士见堇缩成一团的睡相,舞牧英璃喜欢伞的原因,稻荷凛与父母的关系,鸟居枫如此成熟的理由,我全都一无所知。
补习班老师大概连学生的一成都不了解吧。
就像人与人之间无法相互理解那样。
我们所做,是与相互理解无缘的工作。只是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把无聊的知识塞给学生,完全不亲近对方。
“嘛,在得出结论之前,还有必要调查吧。”
“恩,谢谢——”
冬燕点了点头,随后立刻换上一张冷淡的脸。
“……不,不对。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是为了你自己。今后也请出于本位主义相互合作吧。解散!”
她又严肃地说起了这些。带着凛然的气氛。
宛如是公主的敌人就要追到天涯海角的骑士一般。
“回答呢!”
“好好好。”
与手撑腰的伟大骑士分开后,我往自行车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对冬燕提。
你的妹妹,醒着。
在远离大家的地方睁着眼。
在黑暗之中睁大着眼。
她,应该是有和我发生过视线接触的。
尽管如此,她没有出声,也没有挪开视线。没有加大骚动,也没有吓得闭上眼。从始至终,她都以同样的表情看着。
简直就像——世界与自己分离了一样。
我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往预制房校舍的方向前进。
里面几乎已经没有灯光的建筑物只剩阴影,宛如深夜中蹲伏着巨大的怪物。
正体不明的怪物内部,那家伙是否依然睁开着眼呢。
在同龄的其他人进入幸福梦想的时候,她是否依然一个人望着黑夜呢。
鹑野桃夏——
你心里,在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