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森,是自称为“温泉娱乐设施”的民间设施。
说起其规模,就像是绿意浓重的箱根山中突然耸立起一座南欧城堡一样。
从有超赞美景的露天浴场开始算起,有喷水设施、肥皂泡泡漫天飞的蓝色爱琴海浴场,有着大型水滑梯的水池,咖啡浴场,葡萄酒浴场,绿茶浴场,清酒浴场,还有桑拿房,芳香浴,美食广场,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当然,因为是温水,不论春夏秋冬全年都可以享受。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穿泳衣的混浴区有很多。
“租借泳衣,浴巾,馆内装全都准备完善,空手去都没有问题!让我们涂满胡椒盐,哦不,让我们身清气爽的去玩吧!”
星花用舌头舔着嘴唇,哦不,是微笑着讲着这些话。
看来在这家伙的架空住宿约会里面,这个尤妮森是主要的事件发生地。
而实际存在的我和架空场景融合在一起,这份喜悦,打个比方,就和菜谱丰富的料理店里出现了葱爆鸭人一样呢。
“为了这一天,我从爸爸那里借来了防水相机,可以连续拍着穿着冲浪短裤的天神老师!晶莹的水滴,躁动的心脏,眼花缭乱的烂漫!唔嘿嘿嘿嘿嘿。”(译:这爸爸是阳人实锤了吧。)
“不准露出女初中生不能露的笑容……”
“因为涌上的水浪抓住了手,不知不觉抓住了泳衣,在出生姿态下的两人坠入了爱河!咿呀唔呼呼——!”
欢欣雀跃,连蹦带跳,搔首弄姿,衣裾翻起,肌肤外露。
彻底陷入神游状态的星花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顺便一提。
第二天,降下了历史级的大雨。
◇
“呜呜呜,呜呜呜呜……”
用被子裹着自己的星花哭泣着。
因为没看见她来吃早餐所以我到房间里看她的情况,不过她一直一副食不下咽的状态。
卷的跟春卷一样的被子边,暴雨击打着紧紧关闭的窗户,震的窗户像是地震中一样。
今天,小田原箱根一带拉响了大雨暴风警报。
箱根山各处的户外场所全部闭馆,室内场馆看情况也全部计划闭馆。
春日的暴雨吗。
这种天气,一步都不想走到外面——这个非常正常的看法在四人中的三人间达成了共识。
“不要,我要和天神老师一起肩并肩混浴……要从滑水梯上紧紧贴在一起滑下来……坐在木甲板上手牵着手望着天空诉说梦想……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声嘶力竭哭闹的星花不停踢着脚。
也因此,虽然只是偶尔从被子缝隙看到两眼,这家伙大概正穿着泳衣。和稻荷凛画师的素描写生大会时穿的学校泳衣不同,现在她穿的是很有女高中生气的流行休闲泳衣。
晨浴之后,星花说是要许愿碰碰运气——很不巧,不管过了多久天气依旧没有转好的迹象。
初中生的箱根玩乐计划彻底完蛋。
甚至于打算今天回家的我也因为风雨还没出前台就放弃了。雨下的让人当场决定延长住宿时间。
“呜呜呜,天气预报真的没出错吗,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我都那么求天拜佛了,太过分了,不可以的,太过分了,这种事太奇怪了……”
啊啊,真惨。
神,佛,假期都不存在于箱根呢。
带着看不透的表情的同龄少女拍了拍哀叹中的星花的肩膀。
“……星花小豆老师,温泉的话这里也有。”
夜弥无表情的指着下方的榻榻米。
一楼确实是有大浴场——说是大浴场但稍微有点小的天然温泉。我昨天也使用过。淋浴器的喷口很烂,地面上的瓷砖也很旧了。唯一的好处,在于浴场很干净。
“但是但是,这里男女有别,不是混浴吧……”
对于星花理所当然的反问,夜弥摇了摇头。
“我听说有家庭浴场。”
“家庭浴场……?”
“是包租浴场。时租制,不管男女都可以进场。”
“包租……混浴……?”
“就跟小型五右卫门浴场一样,有必要贴在一起入浴。”
“紧贴……事件……”
哭肿了的星花的大眼里渐渐泛出了光彩。
不可以给野猫喂吃的。会养成坏习惯的。
“不管在哪里,温泉就是温泉。为了取材,之后一起入浴吧。如果你需要,可以适当绑住天君把人拖进去沉到池底。”
能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谈论绑架监禁拷问杀人未遂活动吗?
“噢噢噢,噢噢噢噢……!”
星花的脸上重新焕发了光彩。就像是在地狱里看见了佛祖,在炼狱里看见了神明一样的表情。
“在没有了梦和希望的这个世界里,我活下去的动力不断涌出了!不愧是夜弥同学。我的挚友!”
彻底复活切换成春风得意女孩模式的星花从被子里跳了出来,然后兴奋满满紧紧抱住了夜弥。穿的果然是泳衣。
啊,对泳衣这里没有详细的描写哦。因为我对裸体没什么兴趣。
“……不喜欢……不合理的肉体接触……恩咕咕……”
动作迟钝的女孩痛苦地挣扎,不过这就是运动白痴悲剧之处了,她怎么都摆脱不了。运动达人的混蛋恶魔对她的脸颊蹭蹭蹭蹭。
“我希望今后也和夜弥同学好好切磋讨教。啊真是的夜弥同学这个称呼太生分了不行的,聪明的小星花!”
“为什么……”
“夜弥君,夜弥亲,夜夜……恩,小夜弥!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小夜弥!哇,好可爱的称呼对吧?”
“星花老师,放开我……”
“你也可以叫我小星花哦。小夜弥我亲爱的朋友!”
看来是单方面拉近了和同期出道作家的距离。虽然很抱歉,不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好好说出来啊,夜弥。
◇
“说起来,星花,既然你恢复精神了,要不要抱着淋成落汤鸡的觉悟去尤妮森?”
我听着外面如地盘鸣动声一般的呼呼的风声说道。
时间来到十点过后。
或许尤妮森缩小了运营的规模,但不是所有的室内场馆全都关闭了的吧。而且这个距离就算过去也很难出事。
“夜弥也是,都是去温泉还是尤妮森那边更有取材价值吧。”
“……恩。”
夜弥迟钝地动着手脚,总算是挣脱了混蛋恶魔的手。
随后,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个布袋,然后面无表情堂堂正正地把比基尼举过了头顶。你也事前计划好了要去尤妮森吗是这样的吗。
“噢噢!果然,小夜弥不愧是我的挚友!这么一来!这么一来!?”
“你这眼神,还有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那么天神老师也一起……?”
“我不去。我不要感冒。我绝对不去。”
我拒绝了满眼放光的星花。因为很重要我先说过一百万次吧。要是和你去混浴我会社会性的死亡的所以我死也不去。
“为什么!?我珍藏的决胜泳衣会穿越世上所有的阻碍一心不乱勇猛果敢地朝着天神老师突击的!超级可爱的小星花有一些些色的泳衣,你没有兴趣吗?”
“会擅自突击的混蛋泳衣正是我不去的绝大部分理由,而且你的泳衣我现在已经看够了无所谓。”
“输给了王牌不能先暴露理论!”
低头看了看泳衣的星花当场倒下。
“但是……!这时,这时我想到了逆转的绝招……!”
很快,她单纯靠腹肌的力道像恐怖电影里的人那样站了起来。这超级抗打击能力,老实说超恐怖的。
“如果天神老师不进入到泳衣浴场的话问题就简单了。只要在天神老师在的地方搞泳衣浴场就可以了。这里就是泳衣浴场哦!”
她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了。我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我不想听,但为了自保我还是听吧。怎么回事……”
“为老师不前往尤妮森叹气,或是等待天气转好,实在是太没有主观能动性了。我们作家就是要对抗现实的残酷,展开想象的翅膀。”
“所以说?”
“把这座旅馆想象成尤妮森。相信吧。确信吧。把这当成是理所当然。这样一来,天神老师也不知不觉,也是有可能会觉得‘既然如此我也得换上泳衣才行啊!’的吧?”
“完全没可能。”
“虽然上面的嘴是这么说的,不过下面的身体倒是很老实呢!”
“我不理解强调上下的意义何在……”
“好的,决定了!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尤妮森!”
穿着泳衣挺着贫瘠的胸部的星花清楚断言道。果然,就算是听了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是想要尝试理解混蛋恶魔的我的错。
“真的非常感谢,小夜弥!”
接着,泳衣作家看向一边露出微笑,同期作家对此歪了歪脑袋。
“什么。”
“小夜弥说了。‘不管在哪里,温泉就是温泉’真是慧眼如炬,灵感的源泉!能使我的理论诞生多亏了小夜弥!”
“……诶。因为夜弥……?”
夜弥看起来很狼狈。你意外的老实啊。
“当然,我们是作家,已经完成的东西也是有的。我们现在,生出了名为新理论的故事!”
“……把理论和空想视作一物……”
执着于合理的无表情夜弥君,以及不知恐怖为何物想要和其握手的混蛋理论家星花小姐。
“这会成为两名女高中生作家值得纪念的最初的共同理论吧!”
“…………这种理论——”
夜弥凝视着对方纯真无邪的手掌。
“——有理。夜弥非常荣幸。太好了呢。”
然后直爽地握手回应。哪里好了啊?
“……是吗。”
我抬头看向天花板。
没办法了。对你来说太好了吧。
虽然星花所说的事情非常乱来,但是这话比谁都更刺激夜弥。
同期出道,同龄,比自己火,发誓总有一天要打倒的作家对手说的话。
对作家身份异常拘泥的夜弥得以与比自己厉害的作家站在同一立场,应该是不会不爽的。
“……哎。”
我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
夜弥也是个女孩子。不管是好是坏——估计,在更坏的意义上也是如此。
◇
在我思索的时候,两位作家的理论逐步构筑起来。
“两个人超过一个人。共著者夜弥也,在这片土地上播撒下了想象的种子。”
“多么可靠。有小夜弥的协助我就能如虎添翼,如鬼添棒,如我添Oxygen Destroyer。”(译注:Oxygen Destroyer,电影哥斯拉中的的超杀伤性武器,以通过电磁反应将氧原子破坏,导致目标物窒息死亡。)
“快点换衣服。”
“……恩?”
夜弥把比基尼挂在手臂上,手伸到了自己的制服上。
她缓缓拉开拉链后,连衣裙滑落到了脚边。接着,她随手脱掉了胸罩和内裤,不知不觉间浑身赤裸。
丰腴的裸体毫无遮掩的袒露在外。
简直,就像是吸满了营养的果实一般。仿佛熟透了的果实一般的,娇嫩欲滴水灵灵的肢体。要偷吃的话,肯定就是现在了吧。
仿佛,是逞强初中生与开始了解现实的高中生之间的,那透着与年纪完全不相称的感觉的熟透了的甜瓜。
“哈——————!?居居居居————!?”
还有转眼间就插到当中的星花小姐。
她就像巨型怪兽基多拉一样七转八倒九暴十叫紧紧搂住夜弥。(译注:基多拉,日本东宝电影公司所拍摄哥斯拉系列电影中最具知名度的邪恶怪兽,也是系列作品中首只宇宙怪兽,被誉为“系列中最强反派”、“哥斯拉最大的对手”,外型为三个头、两条尾巴、背上有巨大翅膀、无手臂,全身披覆金色鳞甲,头部造型类似中国神话里的龙,口中可发射状似闪电的引力光束。)
“突然做什么啊!天神老师也是为什么这么淡定啊!?”
星花全力伸开手脚,拼死挡住夜弥重要的部位。这家伙的专属服装师今后可以交给你吗?
“星花小豆,星花老师,小星花……恩,星花。”
夜弥仿佛在确认称呼似地在嘴里念叨着。
“星花,没事的。”
“哪里!?怎么就没事了!?”
“夜弥知道天君不把夜弥的裸体当回事。这件事已经确认过了。太好了呢。”
夜弥用异常平静的模式平静地说道。
说起来,在颁奖仪式的休息室里,我们好像有经历过类似的对话。
“你们两位的糜烂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这不是基于别人的价值观。一般来说发生这种事自己是会害羞的哦!”
“虽然夜弥对审美感没有自信,不过夜弥认为自己的裸体并不是什么需要害羞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赤身裸体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下这件事本身就是羞耻哦!?”
“就算有觉得羞耻。夜弥闭住眼睛的话,夜弥就看不见天君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不管小夜弥闭不闭眼,天神老师本人可是一直在鉴赏你的身体哦!?”
“看,是天君的问题。不是夜弥的问题。”
“~~~~~~~~~~呜呜!!!?!!!??????????”
因为太鸡对鸭讲,星花翻起白眼。能说会道的混蛋恶魔也有无语的一天啊。
“天,天神老师!”
终于,困扰的星花转向了这边。
“这孩子很不妙啊!?虽然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超不妙的!”
你注意到了吗。就算在不妙大会上,这位也是旷古烁今级别的超新星哦。夜弥非常不妙。
“无礼。夜弥一直是冷静的。一直在正确地判断状况。”
夜弥一副看不透的表情越过星花看着我。
“天君有对夜弥的裸体产生性方面的兴奋感吗?”
“……恕我不予回答。”
“看吧。”
“看什么啊!这不就是很正常的那种让人怀疑的不予置评吗!还有这种事听别人回答本身就不对了啊!”
星花跺起脚来。
是啊,虽然你有时候讲话跟个白痴一样,其实防守是很坚固的。然而,夜弥的这种更是让人印象深刻。我懂的。我非常懂。
我和星花产生了共鸣。
“天神老师不要谜之感慨了赶紧转过去!在此期间小夜弥把衣服穿好!我非常清楚你和天神老师之间真的是商业关系而不是喜不喜欢的关系了!”
“?”
赤裸的夜弥歪了歪脑地啊。
“夜弥不讨厌天君。夜弥相信天君你所以脱了。”
“不是这个意思!是恋爱意思上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因为,在喜欢的人面前是很难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一般来说,那个,会更淑女一点……!你看,对吧,你懂的吧!?”
星花开始反向发火……哦不,正向发火?总之她一边怒吼一边瞥着我。(译注:反向发火,加害者向受害者发火。)
顺便一提,星花的室内泳衣装扮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和淑女相去甚远。
这是,夜弥锤了下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星花对天君不存在恋爱层面的喜欢?”
“哈——————!?小星花在现实中可是最喜欢天神老师的!?额额额不对!说不对也不对!刚才的不算!说到底这和我完全没关系吧!?”
“夜弥不明白。夜弥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所以希望至少能老实面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没有恋爱,请说明白些。”
“为什么我在被逼问啊!?这个话题等天神老师不在了我好好跟你说!好了!现在的重点是衣服!”
“?开始讲恋爱话题的应该是星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确实是我不对对不起!我什么都做总之穿点东西!”
星花小姐抱着脑袋暴走起来。
混蛋恶魔被玩成这样感觉非常新鲜,这份贵重让人不禁一笑的场景真是希望能永远留存在我的视野中啊。
“天神老师又开始迷之感慨了!说到底,为什么这种状况下你还能大大方方呆在这里啊!?就算是我,就算是我!也是会变成猜忌塞利奴满的化身的!”
“塞利奴?谁啊?”
“塞利奴满!是生涯只有一次怀疑过天神梅洛斯的真心的塞利奴神!不揍翻梅洛斯老师的脸的话我就不能再抱他了。”(译注:梅洛斯和塞利奴,推特上的人气组合。)
“其实,一次都不抱也没关系……”
“胁迫邪恶暴虐色情的天神老师的是暴力吗还是警察吗!?”
这是什么鬼标题。
“话说,你的话一直是充满槽点的,偶尔继续深入下去有种里面的里面是表面的混乱感。”
“我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都是正确又可爱的小星花哦!?这先不管,就算你们两人是商业关系,年龄相差超过十二岁的男女赤裸相对什么的不觉得道德沦丧吗!?”
“再加上你来讨论伦理观就更那啥了……”
“不行!这样是不行的!不可以看!不可以让他看!真是的!真的是真的是!求你们了,够了够了够了……!”
哇哇乱叫的星花泪目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我错了。”
把后续处理交给星花的我走上了走廊。
◇
没想到她居然那么为别人的裸体动摇。
星花乘着性子很麻烦的时候,我也脱个精光试试看好了。这招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可能。
想着这些事的我下到一楼后听到了一个奇妙的声音。
是与前台相反的方向的。
老旧旅馆的狭窄走廊伸出,男女有别的浴场前。曾是吸烟室的狭小空间里放置着不亮的自动售卖机和被烟熏黑的按摩椅。
坐在自动按摩椅上,闭着眼的冬燕,
“啊 啊 啊 啊 啊。”
正发出奇妙的声音。
是刚洗过澡吗,她穿着昨天没穿的浴衣。
白银色的发色和漂亮的花纹正好形成了层次渐进,感觉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正月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意外地和和服很搭。
“我 们 是 宇 宙 人。”
尽管我站到了她面前,冬燕还是紧闭双眼,没有注意到。
按摩椅上下摇动中,冬燕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
估计,这是跟桃夏学的吧。她手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小风扇。
冬燕把这个当作麦克风了起来。
“我 们 就 算 是 孤 零 零 你 们 大 笨 蛋。”
因为想要看不见的自由冬燕沉迷于击倒看不见的敌人。
她半张着嘴,刘海微微摇动,脚也轻轻晃动着。完全就是毫无防备。
虽然对打搅她有所犹豫,但身为一名补习班老师,必须要纠正孩子的错误。
“……插头掉了哦,电风扇。”
我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出声道,坐在按摩椅上的冬燕一下子蹦了起来。
“!?唔!?呜呜呜呜呜呜……!?”
就这样,松开的风扇砸到了她的膝盖,敲到了按摩椅的扶手。冬燕屏着声音呻吟着。
她用带泪的眼瞳盯着我。
“从,什么,时候……!”
“就刚才。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不,奇,怪……!因为,是,故意,的……!”
特意把没启动的电风扇当麦克风的家伙,也是够奇怪的——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冬燕耳朵根都红了,人在不停颤抖着。这是武士的矜持,我柔和地点了点头。人的兴趣爱好各有不同啦。
“你,想你来,你不来,不想你来,你偏来……!”
我接住掉落的风扇放到地上。
“你有希望我来的时候吗。”
“对您我一丁点完全都没有。”
“怎么突然那么客气……”
停下按摩椅的冬燕掩着自己的耳根,用力抿住嘴唇。宛如不高兴的标志一般的表情。
不过,她的注意力完全是在脸上么,浴衣一团乱。
衣带松了,看起来衣服随时要掉的样子。有着白到不健康程度的颜色的锁骨还有衣服下的两处桃子一样的膨起在布料的缝隙间隐约可见。
“…………困。”
我伸了个懒腰躲开视线。觉得内心有愧,但我又对此不负有责任,觉得内心舒爽但我们年纪差又太大。
“…………!”
很快注意到自己衣服凌乱的冬燕啪地抬起了头。
“……你假装没看到……”
她的嘴唇愈发不高兴似地摩擦起来。我觉得我的做法很成熟来着。一声不发盯着看引发纠纷这种做法就交给别地儿的变态好了。
“说起来,你早饭呢?”
我在吃早饭的地方没看见冬燕。她似乎事先就告知了旅馆方面不需要准备早餐。
“……我本来就不吃。”
整理好浴衣的冬燕回过头。
“中饭呢?我们打算是出去买东西的,你要一起来吗?”
“不用了。还有薯片可以吃。”
“太随便了吧。”
合群度为零的典范般的回答。感觉态度比平时还要僵硬。
“要是不吃有营养的平衡膳食,长不大的哦。”
“……反正你喜欢小孩子。”
“哈?”
“你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小孩子的房间里卿卿我我,偷腥猫的声音都传到我这边了。”
还闹别扭似地扭过了脑袋。
冬燕的房间在星花的房间的旁边。在这栋破旧的房子里,又哭又闹的小猫咪的声音想必是被听得清清楚楚吧。所谓一分钱,一分货。
不过,我可以向神明发誓从没发生过什么卿卿我我的事情。你睡糊涂了吗?
“对不起吵到你了。吵醒你了吗。抱歉。”
“……本来我就睡不着,没关系。”
“啊,真的?枕头睡不惯?”
“枕头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被子像煎饼一样,风一直在外面吹,也不知道小电灯怎么用,到处一片黑。又不想一个人去洗手间,一直孤零零一个人,缩成一团忍耐结果腰肩都好痛,一大早上那个女人又好吵……”
稍微一引,她无限的负面情绪就喷涌而出。
本来这家伙就是个家里蹲,硬是来到了箱根这种事情本就不寻常,还在不熟悉的地方过夜情况就更严重了。
“肩膀酸所以来用按摩椅啊。”
“……就是这样。”
“要是有更高级的按摩椅的话就能全身一起按摩了啊。”
“我是想过让某人给我按摩,不过,这里反正是有对我毫无兴趣的人吧。”
我被露骨地要求了。
没有办法,我伸出手敲起她僵硬的肩膀。
“……诶……”
冬燕一瞬间抬头看向了我,然后又不高兴似地看向前方。
“…………一点都不舒服哦?”
“抱歉,我不擅长这事儿。”
“你是第一次给小孩子揉肩?”
“正常来说不会这么做的吧。也没机会。箱根是特别的。”
“是吗……”
过了一会儿,冬燕耸了耸肩。
“……那我就特别允许你练习吧。真是个让人没办法的老师。”
她的声音柔和了几分。自动售卖机的面板所映照出的她的脸上,看起来也带着高兴的笑容……不是,为啥啊?
明明那么弱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虽然我一毫米都不知道你在让步些什么,不过给你揉揉肩能让你心情变好就行了。
对于补习班老师来说,这相当于额外服务。为了能通过侍奉小孩子感受到无上的愉悦,就好好改革一下世界上的非萝莉控补习班老师的思想吧。
◇
我的手机收到了数条信息。
在结束了按摩服务之后,我靠着走廊的墙壁确认着抄送邮件,进行回信。
冬燕也没有回房,她抱膝坐在椅子上,玩着自己的手机。
或许是走廊这边比房间里信号更好的缘故吧。
“……呐。”
终于,冬燕若无其事地出声道。
“我听说她们是作家,真的?”
“她们……星花和夜弥吗?她们确实是作家。”
“哼。我还以为是得意猫的恐怖片。”
“我懂的。”
和她们俩是同行这件事,我也觉得跟恐怖片一样。
沉默又蔓延开来。我们各自操作手机。过了一会儿,冬燕再次出声。
“……你在和她们传授那个行业有关的事情?”
“要说我在教什么的话,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教的了。她们已经在进行工作了。”
“哼……”
冬燕紧紧握着手机,手机上显示着让她不爽的东西吗,她的声音有些尖锐。
“……什么人都能做作家吗?”
“谁知道呢……这事儿根据作家的定义来看吧……”
我耸了耸肩。我一边回着六年级新生的家长会有关信息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是把带薪休假当成的在家工作日吗那个热血大统领。等从箱根回去之后,会有关于小学生考试的麻烦问题等着的。敬请期待。
“嘛……如今这个时代,入行的门槛不高,起步的成本也小。只是要挂个作家的名头的话……比开一个补习班容易的多吧。”
能不能成为作家并非本质问题。
比起成为作家,作为作家工作这件事要更难——就我的立场而言这种套话我说不出口。
“哼。”
在连续看了我几眼后,冬燕哼了一声。
“那么,我也——”
“啊?”
她抬起头,和这边瞟着她的视线对在了一起。她之前一直在看的手机的屏幕是黑的。
“我也,什么啊。”
“我也……能看她写的书吗。”
冬燕转向一边说道。
估计她想问的是别的事情吧,不过我并不想特意去问。
“看当然可以。姑且,那是普通的轻小说。既不是什么高尚的文学,也不是什么绝本。”
“我没有看过轻小说。那是什么样的书?”
“按照题材来算是恋爱喜剧。大概。虽然有必要从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一直忍耐她的自动机枪连射。”
“那就不看了。”
冬燕清楚断言后再次斜着抬眼看向我。
“虽然我不想看也没有打算看,星花的书,标题是?”
真是不坦率的人呢。
我苦笑之后在夹克口袋里翻找。
“看。”
我递出“《关于擅长H的老师胁迫我的这件事儿!》。”第一卷之后,冬燕露骨地皱起眉头。
“哈?这是什么。你随身带着这种书?可怕。”
“有什么可怕的。很普通。”
“满满都是便签,可怕。”
“有什么可怕的。就是普通的看书习惯。”
作家这种生物,经常会随身携带大火系列的一卷进行详细分析。
数字是不会说谎的。市场分析一定会化为作家的血肉。觉得不甘心实际上撕了吃书把书化作血肉也是有的。这就是所谓的卧薪尝胆。
“一点都不普通,可怕……”
冬燕皱着眉带着艰涩的态度接过了书本。
“虽然我不打算看,不过能当擦脸巾借我用吗。”
“不要积极地打算弄湿别人的书。话说,你平时用的毛巾得有多硬……”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为什么你一副对着白痴的样子啊我砸你哦。”
冬燕的手抓住了书本的一角。她没有去摸写着标题的封面,而是伸出手指触碰便签。
看这架势,她一定会看吧。
星花的书,不只是卖的夸张,里面还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能力。是不是有趣姑且不论,这是那种读了也不会亏的书。
冬燕和书里的主人公是同龄人,能从和我不同的视角代入感情——
“……恩?”
感觉好像忽视了一个重大的问题,嘛,算了。
◇
“电好像没了。我去充电。”
她回想起来和之前一样屏幕全黑的手机似地看了过去,随后从按摩椅上走了下来。看来是要回房。
“……麻烦你了,谢谢。”
背对着这边往前走的冬燕小声说道。
“恩。”
我笑了笑。虽然明明很弱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她也有坦率的一面。
“中午一起出去买东西吧?”
“……为什么。”
“难得来箱根了,这样比较开心吧。”
“和那只猫在一起,就算是开心的事情也会被强制覆盖的感觉。”
“这就先不管。不管是开心还是无聊无论哪边总归极端点好吧。”
“说的太夸张了。”
冬燕耸了耸肩,爬上楼。
“……既然不是开玩笑,我考虑看看。”
最后,她小声说道。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至少对于冬燕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旅行。
这是不上学校的人的修学旅行兼毕业旅行。
所以,该享受就享受,觉得无聊就无聊。我希望她能在这场旅行中留下回忆。
这就是补习班老师对于学生的责任——我一点没有夸张的意思。
单纯是,多管闲事。
也恭喜你,初中毕业。
在我打算回一下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手机响了。
“……噢。”
我看到液晶屏幕的瞬间便被拉回了另一个现实之中。
屏幕上显示的,是初代责编的名字。
和初中生的一小时假期到此结束。
让人痛苦难受的工作话题,再次开始。
◇
“非常抱歉!”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要比我预料的轻快许多。
传出的声音带着杂音,月台广播的声音络绎不绝。看来初代责编是从某处终点站打来的电话。
“明明是这边提出的,没想到我却放着天出老师二位不管了两天。我对状况的判断还太天真了。非常抱歉。”
“虽然发生了紧急事件,不过是插画师的问题吧?这不是编辑的错吧?”
“啊啊,不是的。插图我平安无事地拿到了。”
“恩?”
“然后是因为没法和作家取得联系。作家老师对内容无法接受,所以在作者校对阶段拒绝通信。所以,我才急吼吼地冲到那霸。”(译注:作者校对,小说出版前由作者对最后内容确认的阶段。那霸,冲绳地区地名。)
“那霸!?”
从北海道的网走去到冲绳……地狱啊。(译注:北海道位于日本最北端,冲绳位于日本最南端。)
“很普通很普通!这就是编辑的日常哦?”
初代责编用快活的,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有够吓人的。
“我们是才能的奴隶。如果是无能的怠慢那我会揍飞他,不过要是以作品的质量当作人质,就是切腹舔脚也得干啊。”
“你的说法很可怕哦……”
“哈哈哈,开玩笑的。只要这样能尽可能地让作品变好,尽可能地提高销量就万万岁了。就算被各方面责难要土下座道歉只要有趣就没关系了。这是奴隶的无上荣幸!”
“噢噢……”
这充其量只是个人看法,绝不是推崇现代奴隶制。真希望我们这些作家能站在不幸的编辑的角度上行动。
“就是这样,重新校对之后,终于确认好没问题了,这会儿能去你那边了。”
初代责编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算来箱根的样子。把工作当成人生价值的家伙不一样啊。比起过一个月赚五十万的无聊生活自己还是希望去做一个月赚三十万的有趣工作,某处的大叔曾经说过。这家伙一个月赚五十万还在开心工作所以是大赢家。
“这边已经大致看了一下你发过来的点子。有几个方案我挺有兴趣的。”
“你这么忙还看了啊……”
昨天我发了一些关于这次的品评会的企划给他。
除了这个工作狂,我也在工作。我也没有沉浸在和初中生的假期里。夸奖我吧。
“虽然是很想立刻研商,但是这些事情就等见面再说吧。天气情况不好,天出老师是不是住下了?”
“这边没有谈话的地方,或许我们去附近旅馆的茶室比较好吧——总之。夜弥那边还没有回复,稍微再给我点时间。”
我不自觉地抬眼看向二楼。那家伙穿上衣服没啊……
我归集好点子发给了初代责编和夜弥,但是夜弥还没有回音。她和星花住在一间屋子里,就要她工作也有点过分。
“啊啊……这,不用那么在意吧。”
“什么?这个品评会企划,是以我和夜弥共著为前提的吧?”
作为原创动画的原作,我们两个来写成小说。
本来在提出点子之后或许是应该好好商量商量的,不过我还不习惯这种做法。
作家的工作,基本上是一个人进行的。虽然会从编辑处得到建议,但是基干是在自己的脑袋里构成的。
“总之,点子分开提出,我和夜弥两个人提出一定数量的企划案之后,再一起写有价值写的点子比较好吧。”
“不,恩……天出老师能写别人的点子吗?”
“不试一试我也不知道。”
出道至今六年,我还没有从零开始和别人创作作品的经历。
和一个人写作品的时候不一样,思考化成语言,概念与人共通是必须的。如果不一点一点谨慎小心地推进下去的话,是没法写出一部好作品的吧。
“既然如此,天出老师。虽然我不是作家所以说不太清楚。你们各自根据自己的点子继续写下去如何?”
“这样算不上是共著吧……”
共著,大概是在共同的世界观之上根据自己的个性写出的作品吧。
世界上的共著书籍都是些怪作,是因为是在受限制的条件下强行捏合双方,其实完全就在互殴的状况下。写起来说不定意外的有趣。虽然我不知道。
“恩,但是……勉强配合对方,会破坏双方的优势。”
“……呐,你想说什么。”
我的耳朵离开了手机,眼睛盯住了手上的手机。
从刚才开始,初代责编的说法就有点含糊。
我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恩,那么,就让我说明白吧。”
他似乎从月台移动到了别的地方。初代责编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次的企划你们二位各自来写,以数量取胜比较好吧。”
“……数量?”
“没错。品评会,也要求数量嘛。让别人觉得什么都能写,能写很多很多比较好。”
接着,初代责编坦然自若地补充道。
“而这些,我希望全部都用八谷屋老师的名义发表。”
◇
一瞬间,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把我写的故事,用夜弥的名义发表?
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初代责编继续流利地说道。
“八谷屋老师有着年纪这个绝对的王牌。虽然给某位新人责编给耽误了,不过她还很年轻。只要能保证量和质,虽然晚了一步,我认为还是能达到星花老师那种号召力的。”
“……我?”
“天出老师的名字一开始并不出现。在上了轨道之后,再以共著的形式出现。只要内容有趣,天出老师也一定会得到好评。在此之前希望您忍耐。”
忽然,铁板烧店里的对话闪过我的脑海
“这方面不必担心。我对品评会有秘策。”
确实,当时初代责编没有丝毫遮掩地说了这番话。
品评会和普通的市场不同。掌握决定权的一部分大人物的意见会在这里得到集中反映。
作为女初中生出道的作家想必一定会受到欢迎吧。
“……把两个人完成的作业量让人觉得是一个人完成的,借此推销八谷屋夜弥这位新锐的十五六岁作家。这就是你的‘秘策’吧?”
“没错。虽然天出老师会很辛苦。这就是我说的只要能卖我什么都可以去做。还请天出老师务必忍耐。”
他用爽朗且看不出感情的声音对说道。
这家伙居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吗。
不记名的工作,对作家来说等同于死亡。
他是在知道这件事的基础上,叫我去死?
“啊啊,希望您不要误解——这也是为了天出老师。”
初代责编呼了口气,隔了一会儿后说道。
“让我说明白点吧。您继续这么写下去,也永远不会受到这个市场的瞩目。中坚作家写出的没有明确目标的新作,百分之九十九会被淘汰。你也很清楚这件事吧。”
“……这,恩,确实。”
“要在有鱼的地方钓鱼。首先是通过品评会这个场合拿到话题,进入到大众的视野。只要能让他们看你写的书,接下来就是这边的问题了。”
“为什么?”
“因为天出老师是有才能的。我可以保证。你一定能写出有趣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市场的正确评价,那么就由这边强制性的卖书出去。我说过吧。就算要我向恶魔出卖灵魂,我也要它大卖。”
感觉他的话语充满热情。如燃烧一般热情。
但这股热情。
缺少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呐,这种做法,真的被允许吗?”
“当然。除了天出老师之外,还会有人不接受吗?”
——我不知道。
只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你——果然变了啊。”
就像我经历了许许多多那样,初代责编也在这五年期间经历了许许多多吧。
世上,有些东西不变,有些东西改变。
初代责编,大概是在和市场的现实不断奋战的过程中。
根本上的东西,无可奈何的,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吧。
“我没有变哦。我只是希望有趣的东西能大卖而已。”
“为此,可以隐去天出太郎的名字?”
“没错。我是才能的奴隶,绝对无法接受有趣的作品被埋没。”
初代责编如此断言。他的这句话,一点没错。
编辑,是才能的奴隶。
从未曾是,作家的朋友。
只要有趣能卖,不管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都无所谓。
很遗憾,就是这样。
“这次是个机会,天出老师应该能写出更加有趣,更加能卖的东西的。卖不动的,甚至于是无趣的东西,是没有写的意义的。”
尖锐,但又理所当然的话从手机中传出。
“作家,倾向于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虽然我理解这种想法,但告诉这些作家应该写什么才是编辑的工作。”
“这就是……这也是,你作为编辑的信念吗?”
“或许吧。在这个意义上,你现在在写的系列是最糟糕的。”
他说的是魔王和勇者的慢生活系列。之前才被通知第五卷不会出版直接腰斩的系列。
“您不应该追在别人的后头写书。您应该在更广大的地方,写更宏大的故事。因为您拥有这样的才能。”
“……你看了啊。”
“我当然看了。我甚至对这本书的责编感到愤怒。就算是顺应市场的趋势,也没有必要抹杀天出老师的个性不是吗。”
我望向天花板。
啊啊——毫无任何怀疑的,我理解了一件事。
这个家伙,没有仔细地阅读我的书。
因为,至少,我的个性没有被抹杀。
在约一年之前,我在校区的停车场和星花相遇,受到了那个混蛋恶魔言行的感染——自那之后,我彻底地,尽可能地向这本书里注入了灵魂。
从高潮部分开始,我几乎是把整个故事大幅重写了。
用懂的人能懂的写法。第三卷和第四卷里,虽然没有大卖,我还是全力往里面加了觉得有趣的东西。
你不会不明白的吧。
是一直被出道作的幻影囚禁着,都没有好好地去了解那之后的我造成的吧?
“…………是啊,那个系列已经结束了。”
我没有反问,而是小小地叹了口气。
错的不是初代责编也不是市场,而是没有让他们提起想看我的书的劲儿的我。
只是——
“那太好了。你有才能。继续写无聊的故事也没有意义。我和你一起,一定要让这边的企划成功。”
——我有才能。
掘墓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管是那家伙还是初代责编。
评价我的人仿佛未曾注意到如今的我一般。
多么讽刺。
听着才能的奴隶的热情声音,我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
我打算在初代责编抵达之前把刚才的话告诉夜弥。
就算是初中生泳衣热情也应该冷下来了吧。
我敲了敲客房的门,等了一会儿。“请进”,星花的声音和我预想中的一样沉着。
从她的声音判断,赤身裸体引发的骚动已经不剩余波了。
好,这样的话绝对没有问题的!
我放心地进入其中。
室内果然是安静沉着的气氛。
房间里甚至可以说是安静沉着到异常的程度。
里面,只有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声音和笔在大学笔记本上疾驰的声音。
星花和夜弥两位作家正沉默着写作中——穿着泳衣。
“你们在干啥……?”
不,额,说真的你们到底在干啥。穿着泳衣隔着八仙桌面对面坐着?
“在工作哦?”
带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的表情,星花说道。是啊,你说了我当然就知道了,但是实际一看反而不懂了所以问啊。
“穿着泳衣在和室里正坐一脸严肃的两个人写作,在旁人看来大概比你想象的更加的超现实。”
“呵呵呵,天神老师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看着笔记本电脑的星花嘴角露出微笑。
“这里是尤妮森哦。”
“哈?”
“我和小夜弥玩滑水梯玩了个爽,在休息的时候到美食广场一边吃点心一边在吊床上各自工作。”
妄想力好强……你这是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刚才讲的世界里了吧。
房间的一角有用被子和坐垫叠了好几层的一个斜坡,桌子上有被分成了十六份的茶渍饭。两人的身后使用床单结成的布垫。
顺便一提,夜弥的泳衣是刚才看到过的比基尼。很漂亮,我才没这么觉得。比基尼的花纹并不起眼,某物的尺寸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吗?似乎要满溢而出的胸肉诉说着和某人的存在的巨大尺寸差距。
“嘛,你们开心就好……”
我放弃了。
虽然那么享受妄想尤妮森,却还能开展名为休息的写作,够厉害的。
星花是真的喜欢写作吧。在和我遇到之前她就在笔记本上写起蠢到夸张的大长篇,自从出道之后她几乎所有的生活时间全都用在了写作上。
这股燃不尽的热情说实话让人尊敬。
“…………”
对面的夜弥紧紧盯着星花的这副样子。
“我知道你是照猫画虎——但是你也太热情了吧。又打算支持星花的理论吗。”
“恩,夜弥学到了很多。”
夜弥的弥蒙眼神非常严肃。
估计她不是为了星花硬是陪同吧。
和被视作对手的同期作家做相同的事情,对这家伙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抱歉打扰了。我之后再来。”
我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优先事项。听初代责编的“秘策”的事搁到以后也可以。我没有权利去干涉夜弥自己期望度过的一段时间。
在我准备向后转的时候。
“恩?”
我注意到自己的脚没法活动。
往下一看,只见有一个恐怖的泳衣女紧紧抓着我的脚踝。
“——抓到天神老师了!”
“诶,可怕……”
不,这就是很普通的可怕。眼神挪开的瞬间,星花一个平面滑行冲到了我的脚下。
“这边不会要天神老师换泳衣了,不会了!但是至少,请天神老师稍微给这边一丝温柔。不然的话我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这个姿势,是进入平时那个大闹废柴小孩模式的混蛋恶魔小姐了。把我刚才的尊敬换给我可以吗。
“温柔,是什么……”
“我刚才在拼命工作。难道不该考虑考虑这么令人感动的学生吗?”
“所以说我不打扰你们了准备离开吧。”
“不是的,完全不对!比如,在我写作的时候,从后面抱住我!用嘴喂我茶!揉我疲累的腰!考虑这些事情在这个行业是常识!”
“你的口味真是成谜。”
至少,如果有人在我集中写书的时候干这种事情的话我有自信能把那个人全力揍飞。
“那么那么,至少至少,请摸一摸我的头!请摸一摸因为长时间写作感觉疲惫的小星花的可爱的脑袋!”
“为什么啊……”
“我都这么让步了,明明是我个人课程的老师,看来已经不会听我的请求了呢。对萝莉控老师来说,高中生就是被舍弃的命运,呜呜,呜呜呜呜呜……”
混蛋恶魔用手捂着脸发出抽泣声。
虽然混蛋装酷太混蛋了真是混蛋,但是这种情况拒绝她反而麻烦。
“……唉……”
我蹲了下去,好好好,乖乖乖,不哭不哭,像只机械大猩猩一样抚摸着星花的脑袋。可以的话真希望用摩擦生热消灭她呢。
“诶嘿嘿!谢谢!”
像香蕉皮被剥开一样,星花的两只手离开了面颊。
“天神老师,麻烦你了!”
“哈。”
“一开始是强行请求,随后用真正希望的小愿望请求,这就是以退为进(door-in-the-facetechnique)交涉法!”
“不是单纯地哀求吗……”
“胜者为王败者寇,成功的结果是不变的!请继续摸我的头!拥有抚摸可爱小星花的脑袋的权利的只有天神老师!”
星花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哇好可爱啊。好像揍翻这张笑脸啊。好像现在就揍啊。
在我握着成败之拳的时候。
“……那个,天神老师,打起精神了吗?”
我的手掌下,星花窥探似地抬眼看向我。
“怎么了?”
“您进房间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要天神老师悲伤。”
我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我可是被评为扑克脸的哦。
“呵呵呵。天神老师的事我全部都能看穿!”
星花像只猫咪一样用头蹭着我的同时弯起嘴角。
“重新迷上会看人心的小星花也可以的哦?”
“……冷静下来想象,觉得摸你的头我就能打起精神是不是很奇怪。你的思考回路我一毫米都无法理解。”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这可是能看到可爱小星花的笑容哦。就算是喜欢唱反调的天神老师,应该也不可能打不起精神的!”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就算你有点机灵,脑筋不正常的话也不是在什么地方都能活下去的……”
“你说什么!?”
真是的,明明是个混蛋恶魔。
偶尔那么敏锐,所以让人困扰。
◇
“…………”
在我被迫摸星花的脑袋的时候,有一件事让我在意起来。
八仙桌的另一侧,夜弥一秒都没有把视线从我们身上挪开。
“………………”
是我的错觉吗,一直看不透的她的表情里,好像混入了些许低沉的感情。
“哈!?”
偶尔敏锐基本是个混蛋恶魔的星花过了很久才发现了这个情况。她唰地用两手捂住了脸。
“怎么办啊!小夜弥对冲天神老师撒娇的小星花好嫉妒好嫉妒!我真是的,居然让同龄女孩嫉妒!这就是恋爱吗,我憧憬这种的!”
“……………………”
“诶,可是。小夜弥和天神老师是商业关系对吧?”
我朝摆出一大堆表情唱着独角戏的星花叹气。
我代替夜弥说明道。
“那个,夜弥是轻蔑,呆住了哦。”
“你说什么!?到底哪里看出这种内容啊?”
“全部。是被同龄人干的事儿给搞无奈了哦。对吧,夜弥。”
被甩了话题的夜弥露出了露骨的厌恶似的表情。这家伙真的有表情了啊。
慢了一拍,夜弥无可奈何地开口道。
“就算是夜弥也不是机械。夜弥明白天君你对星花恋恋不舍,也知道星花喜欢天君。”
“反,反了,反了啊!是天神老师喜欢我爱的不能自拔!”
“只是——夜弥无论如何都不明白。”
夜弥缓缓指向星花。
“渴望这种没理由的肉体接触的理由。”
“……恩?”
“从天君看到别人的裸体,还有是否坦率承认自己的好意来看,星花拥有强烈的羞耻心。那么为什么,自发地让天君碰触自己呢。碰触这一行为有什么意义吗。夜弥不是很理解。”
“额,诶,啊……!?”
星花看起来就很狼狈。
她语无伦次地抬头看向我,然后忽地拉开距离。
“小,小夜弥,不是的,算了啊,这些话,我们在更合适的场合更合适的氛围下再说吧……?”
红着脸的星花感觉头上都冒热气了。
这个混蛋恶魔会表现出这种反应真是少见。好强啊,夜弥。
我再次叹气后代替星花说明。
“那个,夜弥。你跟这家伙要理由也是白费。放弃比较好。”
筒隐星花的行动全都是只根据瞬间情感构成的。所以思考这种事是没有意义的。
“天,天神老师对我那么尖锐!太过分了哦!?”
“那么吵真是抱歉……要不要换个房间?”
我无视闹腾的星花双手托腮靠到桌子上问道。
旅馆里回荡着郭公鸟的叫声。房间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这样就好。”
夜弥缓缓摇了摇头。
“想和星花在一间屋子的是夜弥自己。夜弥有必要从星花身上吸收各种东西。夜弥希望变得像星花一样。”
“噢噢小夜弥,我的挚友!比起鬼畜傲娇天神老师温柔好多!世界上的人都变成小夜弥吧!”
星花张开双手要蹦出去的时候歪了歪脑袋。
“……恩恩?但是小夜弥没有嫉妒对吧。想变成我这样到底是?”
“刚才天君的分析有一半对有一半不对。某种意义上说,夜弥羡慕星花。”
“哦,噢噢?什么意思……?”
“能在晴空下遇见雪落。”
——我呆住了。
我不禁看向夜弥,夜弥继续一副呆然的表情盯着星花。
我没想到这话会当着星花本人说出来。
“只要继续走下去,或许在晴空下遇见雪落这事,我们也是有可能碰上的吧。”
这是我和夜弥子啊读书咖啡厅里说的话。是造成了夜弥的眼泪的,纯粹的祈愿。
是平凡的人类为了追上星花,为了追上有才能的人讲出的话语。
“呜呜,唔,这句话好难懂……”
但是,纯粹的祈愿,越是纯粹越是无力。这份祈愿,一定无法在我们身上实现。
所以,明明废物混蛋恶魔难得讶异地停了下来。
“也就是,写作的事情。作为同期作家。”
拘泥于理由的无表情女孩却没有停下。
“——夜弥,希望能像星花一样大卖。”
清清楚楚地,发出了这嫉妒的宣言。
◇
“作为作家,像我一样——”
星花的眼睛里冒出了两个问号。
毫无遮掩的敌意冲了过来。但是,星花只思考了一瞬间。
“原来如此,确实小星花的书卖得超级好。我能理解你的憧憬。”
她就坦率接受了下来。这家伙真的各种意义上精神力超合金强度啊……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小夜弥也来写恋爱喜剧吧!”
“……诶?”
“世间空间的恋爱喜剧爆弹!我能这么大卖,肯定是抓住了时代的趋势。下一作是恋爱喜剧,就这么决定了!”
“夜弥,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的,我的挚友!毕竟是我和小夜弥的关系。恋爱喜剧第一人小星花会全力教你怎么写恋爱喜剧的!”
用力握住迷惑中的夜弥的手的星花朝我抛起媚眼。好好好真可爱,可恶真是火大。
我也知道的。她只是单纯发自真心的善意。
所以,夜弥也没能甩开她的手,无可奈何地在八仙桌前坐好。
……不过确实,我感觉恋爱喜剧题材正一点点复苏。星花在网上连载受赏作的时候,恋爱喜剧应该等同于不毛之地才对。大卖作家的市场分析能力到底怎么回事?
“听好了,夜弥同学。你刚才说不知道被喜欢的人接触有什么意义对吧。这份不合情理,正是恋爱喜剧的精髓所在。”
星花换上一副戴着架空眼镜的样子。她披上对襟毛衣,在空想黑板前挥动教鞭。
不过里面还是泳衣,所以怎么说呢,感觉一股超特殊玩法的店的感觉……好像尽可能快揭露毁灭这里啊。
“恋爱,就像盛夏的冰糖。不这么考虑可不行。光是看见对方就觉得高兴。被摸的话就感觉自己要化了。忍耐不了。这种心情,就是恋爱。描写这般感情的,就是恋爱喜剧。”
这家伙一进入编剧模式,就开始喋喋不休了。
“……这些事情,说出来不害羞吗?”
夜弥呆呆地抬眼看向星花。
要从星花身上吸收各种东西的那双手停在原地,没有记笔记。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大家都是通过喜欢上某人来延续生命传承的。恋爱是崇高的。”
对待世界的看法充满希望。中学生眼中的世界太过炫目。
“?”
但是,夜弥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同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
“不是这样的。星花从刚才开始对天君应该都是害羞的。”
“喂喂喂喂!这充其量是恋爱喜剧的写法!现实和故事不能混淆在一起。这不是说我。”
“啊啊,原来如此。”
夜弥接受似地把头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那么,夜弥从虚构故事的角度来问。写这样的故事,不会害羞?”
“偶尔会有。但是,在此之上,我必须毫不害羞的把这些害羞的事情给写下来才行,这样的感觉……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
星花手扶自己的胸口,宛如自问自答一般垂下了眼。
“小夜弥,是为了什么写作的呢?”
瞬间,夜弥绷住了肩膀。她看向了我,然后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很清楚她这个视线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想要被夸奖——因为夜弥没有被这个世界所认同。”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降下的第二天,掘墓人所指出的事情。
“但是,为了自己而写出的故事用来商业出版没有意义。哪怕是窝在地下室里拼命手写都可以的。对吧?”
伴随着大颗泪珠,那刀刃般的指摘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中。
“星花是为了某人写书。为了被世上的某人喜欢上。所以,才能不害羞地写出害羞的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恩恩……有点不对呢。”
星花咳嗽了一下,微微一笑。
“我不是为了某处的某人写书的。”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特定的某人而写的。”
“…………”
夜弥沉默了。
星花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也和小夜弥一样。希望被夸奖,希望被认可,所以写的故事。我至今也不认为这有错。但是,我在某个时期不再那么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认可了。已经被期望夸奖自己的那个人夸奖了。所以,我开始为了那个人写书。”
星花热情地对夜弥说道。
“我知道被喜欢的人接受的喜悦。我知道被当作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对待是多么的感动。我希望告诉大家这是多么珍贵,多么欢喜的一件事情,为了让那个人开心,所以写着故事。”
这就是一位编剧所言吧。星花的脑子里肯定很明确地区分开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她才能把这——
“全部的故事,只是我希望让自己喜欢的某人幸福而写出来的,我如此坚信。”
——纯粹的恋心。
毫无羞耻的,通过言语讲述出来。
◇
“——……”
夜弥呆呆地凝视着星花。
随后,她挤出来似地说道。
“……夜弥,无法理解。”
只有否定。
是啊。很奇怪吧,很害怕吧。星花的理由,不成理由。
这是心灵的问题。
我——站在夜弥这边。
星花的话,我和夜弥都不理解。我们无法理解这份感情。
或许,这正是晴空雪落的正体。
所以,平凡的我们,才必须持续奋斗。
“即使如此,夜弥也必须继续前进。”
然后再某一天,像星花一样。
“终有一天,看到不同的景色——”
“恩,小夜弥的话没有问题的。我可以保证。”
在拼命组织着话语的夜弥面前,星花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嘴角。
接着,星花莞尔。
“小夜弥,绝对有才能的!”
浮现出了恶魔的微笑。
“…………唔。”
夜弥的喉咙上下颤动,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才能,才能,才能,才能,才能。混账才能不管什么地方都逼着我们不放。
我们的焦躁,不甘,屈辱,所有的一切。
完全没有传达给这个垃圾混蛋恶魔。
就算夜弥想要发出宣战布告,却也没有回应。
对于星花来说,夜弥是关系好的同期得奖者,仅此而已。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夜弥追赶着。
虽然追赶的一方,满眼都是往前走去的人的背影。
被追赶的一方,眼前却是广大的世界。
我们,甚至不被允许站上起跑线。
“……夜弥,好像有点狂妄了……”
夜弥的手指抓着金色的假发。她正用我从未见过的力度咬着嘴唇。
“小,小夜弥!?被我保证有这么讨厌吗!?心塞!”
星花突然一变,畏畏缩缩地在夜弥旁边动摇起来。百分百的友情存在于那里。单方面的。纯粹单方面的。
“……不用,在意。”
“但是!”
“夜弥,只是在追逐位于前方的人而已。无论如何,夜弥都只能继续向前。这是夜弥的问题。不是星花的问题。”
“是,是呢。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擅自就放空话是不对的呢。我应该严肃地,慎重地为你——”
敲着自己的脑袋烦恼中的星花片刻后抬起了头。
“小夜弥。你考虑一下憨直地不断前进之外的事情吧。”
“诶……”
“就算自己在努力,对方也在同样前进。这样的话半神阿喀琉斯也追不上乌龟。平常人想要追上某人,光靠脚踏实地的加油努力是完全不够的!比起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还有百分之一的特别的东西!”
星花竖起手指。
“………………”
这一次,夜弥倒在了榻榻米上。
痛心的一击。暂时再起不能了。我也再起不能了。
“诶,诶诶!?怎么了!?我又做了什么吗?”
星花露出了同样受到了冲击的表情紧紧靠住夜弥。感觉,她的话在惹急别人方面被特化了呢……
“那个。虽然感觉没有办法传达清楚!我认为小夜弥是具备那种特别的东西的!啊哇哇,我真的不知道你对恋爱喜剧那么棘手……”
大喊大闹慌张地照顾夜弥的时候,星花突然把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
“这么弱的抗打击能力。或许这种差别就是让天神老师宠我的秘诀!告诉我这件事的话,我随时可以舍弃美少女大作家的外衣,变身成为一名弱气美少女的!”
“你到最后,脑筋还是那样啊……”
“怎样啊!?我又被贬低了!?”
“这次是夸你。”
我叹了口气。
混蛋恶魔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毫无自觉的揭穿本质。
如果说她是才能的一叶,那么这个世界果然是残酷的。
“……夜弥写恋爱故事的时候。”
夜弥抿着嘴,支起上身说道。
面无表情的她的瞳孔里似乎冒着些许黑暗的火焰。
五脏六腑被践踏的乱七八糟,每一根头发都受到了蹂躏。即使如此,却还微微燃起的火焰。这或许,就是被称为好强的,凡人唯一被允许拥有的感情吧。
“一定,是为了星花所写。”
“为了我?”
“为了激起星花的感情。为了让星花,体会到如今的夜弥所抱有的,同样的感情。夜弥是单纯想着这件事进行写作的。”
……这句话的意义,其中所包含的意志。
恶魔,还一点都没有理解吧。
就像云端之鸟永远不会知晓被隔在地表之下的岩浆的热度一样。
这对星花来说是一件好事——对夜弥来说,一定也是一件好事。
“对我这么的……?噢噢小夜弥,我的真朋友!我知道了,我的心会一直为你腾出个空间的。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恩,一定,一定会——敬请期待。”
夜弥紧紧盯着纯真无邪地喜悦着的星花。
我,则是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夜弥。
◇
从星花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我全身上下像被掏空了一样。
就像被灼热的才能桑拿挤干了一样,连一滴汗,一滴口水都没有了。
我没能悄悄告诉夜弥初代责编的事情。
准确的说,现在不想告诉她。脑海里的这个想法在向我私语。
直到刚才,我想和夜弥商量,确定如何应对初代责编的秘策。我认为我和夜弥有必要同处在作家的立场上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不对。我的立场,并非仅此而已。
在看夜弥面对星花的时候,同为凡人的我帮了她。我就是想要,为她加油打劲。
既然如此,我所应处的立场,就不是作家——而是守望着学生的,教师的立场吧
人终有一死。
不管是生涯不败的剑豪,还是统御八方的皇帝,无一例外。
任何人都是通过死亡,将自己的生命与下一世代相联系。
不署名的工作,等于作家的死。
但是,如果能在我这个老作家的尸体上,诞生夜弥这个新作家的话。
这是生者的宿命,也是种族进化的必然。
若死及生。
初代责编的提议,是有利的东西。
只要我好好接受下来,我能原谅我自己——我就能作为一名大人,守望着孩子的未来。
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和肉体凡胎凌驾于才能的故事。
应该选择哪边,不是不言自明吗?
这个想法,从指尖开始泛滥的热量,渐渐夺走了我体内的水分。
视线模糊。
思考停滞。
脚步错乱。
蹒跚将倒的我的肩膀,
“……你在做什么。”
被冬燕纤细的手臂给撑住了。
冬燕说自己是来还书的。
“走到走廊上,结果看到你精疲力尽的样子……你到底做什么了啊?”
“在妄想中的尤妮森泡晕了。”
“你在说什么?你蠢吗?”
无奈的冬燕把冰冷的湿毛巾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呆着。虽然我无数次如此拜托她,冬燕还是陪我到了我的房间,各种照顾。
我还以为她是个被妹妹看护的家里蹲,意外的很会照顾人啊。
“人渣老师明明是个人渣还露出一副人渣的表情。”
“好痛,不要抓我鼻子……话说,你已经看完了吗,真快。”
躺在坐垫上的我看向地板上的文库本。
《关于擅长H的老师胁迫我的这件事儿!》。
那超浓厚星花体第一次看压迫力太强,应该会花掉日本三大奇书级别的阅读时间的。
“我没有全看完。中途就放弃了。”
“没意思吗?”
“比起这个,女主人公的名字太蠢了。”
“名字?”
“天神星花。”
“…………啊。”
我呆住了。是这样啊。不妙。
“关于这件事,请问您有何评价呢?”
是什么不妙呢。用至今从未听过的平静声音提出问题,脸上带着至今从未见过的嫣然微笑的冬燕超级不妙啊。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星花那家伙擅自做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有证据吗,我要叫律师。这是非法搜查。我们法庭上见!”
“为什么一股被偷腥猫骗了的花心男味的措辞啊……”
用冰冷的声音说着的冬燕无奈死地叹了口气。
“那个白痴缎带,这点事是会沉默的吧。被骗是你的不对。请好好选择交往的对象之类的。”
噢噢,好宽容。宽宏大量,好有正妻的感觉。不,初中生是做不了正妻的吧?
“不过窥一斑可知全豹。人名都这副样子文章八九不离十了。到处都是作者的个人想法,真是让人想笑。”
“……作为一个故事你不喜欢吗?”
“恩,我不想继续读。这个真的大卖了?”
冬燕干脆地放弃了。
星花的书到底有没有去暂且不论,不管是什么样的名作都会存在批评者。这是理所当然的。世界是由多样性构成的,所以人生才有趣,但是一码归一码作者很辛苦的啊。好想一直看正面感想啊。
“…………”
冬燕闭上了嘴,视线游走到了墙壁上。
从这面墙往前数数个房间,就是星花的房间。
“这座旅馆,很便宜质量不高吧。”
“恩?嘛,没错。”
“你的房间离得远所以可能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声音可是能听到让人腻的程度。”
说起来,早上也有提到过。
冬燕基本一个人在房间里,要比想象中的听得更清楚吧。
“……八谷屋夜弥憧憬着那个女人呢。”
虽然我没打算听,冬燕如此嘀咕道。
“你不说什么这种事太蠢了,现在立刻放弃吗。”
随后,她责难似地盯着我的脸。
“那可是写出这种自我中心的书的白痴缎带哦。把那种人当目标也没意义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对吧。虽然我这种贫民窟的垃圾箱想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一个都没有。”
“额,恩?”
“因为两边都是作家吧?初中生出道,自己书写故事,这样还不满足?从普通人的角度看……不,从我这种垃圾箱里的剩饭残渣的角度看,不管哪边都是大人物了哦。”
“你不要往里面加自虐的内容……”
我笑了出来。这种艺能表演一样的自虐台词,要是处理不好她会愈发负能量下去必须注意。冬燕是个根本性的受虐狂啊。
“她们两个是同期出道哦。同龄且同期,会想赢的吧。”
“为什么一定要赢?”
冬燕理所当然似地说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要创作有趣的东西觉得满足就好了吧。为什么一定要去和别人比较才行。甚至不惜留下痛苦的回忆。为什么。”
因为这是凡人的宿命。
并不在才能的世界里生活的人是不懂的。
在炫目光芒生出的影子里,就算眼睛会被灼伤也会继续去追寻光芒的轨迹的那一波人的想法。
“你看过海明威的短篇《老人与海》吗?”
躲开视线的我提起了别的事情。
“我只知道这本书的名字。”
冬燕摇了摇头。
“是吗,下次我借你看。”
《老人与海》,是一个构造非常单纯的故事。
老人出海捕鱼,通过三日的死斗抓住了剑鱼。但是回程的路上出现了问题,只能带着鱼骨回去。
“老人被误会抓住的单纯是残渣,单纯是鲨鱼。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
“……什么啊,全都白费了不是吗。”
“是啊。白费了。完全没有意义。但总之,老人带着伤回家了,梦到了狮子。”
微微抬起的冬燕的脸呆住了。
完全没明白的表情。是啊。你不明白啊。
作者的意图,故事的主题,年老却依旧奋战的人类的想法,所有的一切。
我把毛巾从额头上取下交给冬燕的同时。
“呐,你还是不要成为作家比较好哦。”
我把之前见到的时候冬燕肯定想问的问题,我应该好好给出回答的答案,说了出来。
“……我并没有想成为作家。”
“最好都不要把作家当作目标。永远不要。”
“啊,是吗……是这样吗。”
冬燕皱起眉头。那是不高兴似的——或者说,受了沉重伤害一般的表情。
但是,不是哦。
你不明白就好。保持着不明白就好。
不要何人争执便好。我不希望你勉强踏入这个领域。
踏入这个有着光芒的怪物,才能的奴隶,背负着嫉妒原罪的人,满是痛苦不甘到要暴走的人的世界。
因为我们都在孤独奋战——所以需要港湾。
与这个疯狂的世界的理论隔绝的,存在于那里的现实的灯塔。
“这,不是自我中心的想法。因为,大家,都是自我中心的……”
“……是吗。抱歉,我好像累了。”
我深深叹气。真的,感觉很累很累。
听了初代责编的才能话题,听了星花的才能话题,听了夜弥的才能话题。
我打心底,精疲力尽。
虽然你还有很多必须去思考的东西——但是现在,只要一会儿。
“我很快就会起来,让我小睡一会儿。”
我希望能不做思考,梦到梦见狮子的老人的梦。
倒在坐垫上的我闭上眼睛。
在视线被柔和的黑暗所覆盖之前,我似乎听到了冬燕的叹息。
◇
我并没有很快睡着。
在闭着眼的时候,我的头上感受到了温柔的感触。
耳边,也传来了纤弱的呼气声。
“……可怜的人。可悲的人们。”
和话语的内容不同,那是一个温柔的——充满慈祥的声音。
就像看护受伤的军人的慈母一样。
那时,我发现,自己在被静静的爱抚着。
因此,我终于陷入了沉眠。
我好像做了很多很多梦。
只是——
最后我梦见了。
在远离村落的南方小岛,和失去了父母的野狗共同生活,没有争斗,没有争辩,不用出海捕鱼的,无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