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最先提出反驳的是千雨。
她朝着海涅——朝着来自过去和未来的自己，如此呐喊：
「这个世界虽然做得栩栩如生，但是是虚假的世界啊！」
「是的。可是路密纳阁下要是离开这里的话，灵魂就会被送去人间。记忆会被消除。」
「…………唔。」
「海涅已经……再也不想跟路密纳阁下分开了。」
「可、可是——」
「拜托了。『我』，请先把话听完……」
「…………！」
尽管惊讶，千雨还是注视着以她的语气说话的海涅。
「我是只身一人被送到几百年前，过去的奎斯塔尼亚。我本来应该可以跟哥哥一起在异世界生活才对……结果却又分开了！就像哥哥在人间过世的时候一样……」
「海涅……」
「对，我是海涅。而且也是未来的你。因为我就是你，所以我很清楚。你的目的就是到异世界找寻哥哥。可是——我后来终于发觉了。老师，就是哥哥。」
「这……」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得分开？分开才不对吧？站在那边的吉儿蓓女士和哥哥，心里想的想必跟我一样。大家——」
——应该都在这本魔导书里，实际体会到了才对。
「————」
——啊。
果然。
魔导书刻意设法让我们的牵系更加紧密的理由。
那就是因为——想要让我们意识到——
对我们来说，现在的日常生活可是无可取代的。
只是要让我们，强烈地亲身体会这个事实。
而且，同时也体会到若是失去这样的生活，有多么恐怖。
「吉儿没办法理解。」
代替沉默不语的千雨，吉儿蓓接着说：
「海涅说的话也有道理。吉儿并不想和路密纳永别。」
「既然如此……」
「可是，这里到头来还是虚假的世界。你说的话和海涅·陶森特的手记所说的一样。那个时候路密纳拒绝了它。所以，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吉儿蓓女士说得也对。」
海涅的口气转回敬语之后，继续说下去：
「那是为了制作这本魔导书才造出来的物品。不过这本魔导书与那本魔导书并不一样，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什么意思？」
「那本魔导书是瑕疵品。能够重现的只有海涅和路密纳阁下还在人间的时候，所居住的城市。不过，这本魔导书可不一样。只要用上某种方法……就能完美地重现……不，是创造一个世界。」
「什——」
她在说什么？
不是重现而是创造？
这样简直就是……
「海涅将会真正地成为一名女神。」
「咦——」
吉儿蓓回问：「什么意思？」
不过，千雨的反应与她不同。
她应该和我一样，已经能理解海涅所讲的话是什么意思。青梅竹马的眼睛惊讶地睁大。
「海涅，意思是说，你打算——」
「就像刚才说的一样。要在这本魔导书中，建构一个世界。并不是虚拟现实或者虚假的世界，是货真价实的世界。自然、城镇、生命……是的，不只这些事物。会连人间、冥界、奎斯塔尼亚……都一模一样地做出来。」
「怎、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不，当然能做到。海涅在奎斯塔尼亚的别名是什么，千雨同学难道忘了吗？」
「…………唔。」
慈爱与繁荣的女神。
这就是海涅的别名。
海涅说不定是打算名符其实地制作自己所爱的世界，并且让她的世界在这本魔导书中繁荣发展。
然而——
「……做不到。」
吉儿蓓摇了摇头。
「你的确拥有足以称作女神的强大魔力。不过，如果要在魔导书里头建构与外面一样的世界……就不可能。」
「为什么呢？」
「魔力不够！既然要建构世界，就一定需要超乎常理的庞大力量！」
「是的。就像吉儿蓓女士所说的一样。就算现在的海涅倾注全力，也不可能在魔导书里头建构一个世界。」
「既然如此——」
「不过，是有一个方法。」
海涅刚说完，就用指尖点着自己的嘴唇。
「在这本魔导书中，只要实行某种行为——就能够把自己的魔力转让给别人。」
「什——」
『我并没有对你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
魔导书在序章对我说过的话在我脑里重复。
这本魔导书的秘密——
就是将魔力转让给他人的能力吗？
「实行转让的人会失去所有的魔力。海涅做出这本魔导书的时候，就是这么设计的。只是也有其他的风险。」
海涅静静地呼出一口气。
「转让后的魔力，就算离开魔导书也不会返还。」
「…………」
「已经失去的力量，就再也拿不回来。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风险，就不可能做出转让魔力的能力。而且要将自己的魔力转让给对方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接吻是吧。」
我如此回答之后，海涅讶异地睁大眼睛。
然后，马上就拍起手来。
「路密纳阁下，您的头脑真的非常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觉了！」
「毕竟有线索啊。你刚才不是要求我跟你接吻吗？」
「哎呀～过于明显了吗？」
「还不只那样。」
『求求您了。这是一定要完成的事。』
海涅求我和她接吻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展露与平常不同，十分认真的态度。
「老、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海涅刚才说的一样。在这本魔导书里头，只要与别人接吻就能转让魔力给对方。尽管难以置信，但海涅就是做出了这种魔导书。」
「正是如此！只要两人接吻，就能缔结魔法的契约！那样的话，就能够使出夺走对方所有魔力的高阶魔法！而且——」
「你不用讲也很明显。海涅的目的是——」
——拿走我的魔力吧？
「——是的。」
海涅呼出一口气，像是十分钦佩一般。
「路密纳阁下真的很聪明呢。」
……混账东西。
我哪里聪明啊。
我可是到了现在才了解，海涅这家伙到底都在想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耶。
「路密纳阁下的真面目是绯龙。拥有足以和海涅匹敌——不对，是超越海涅的魔力。如果能得到那股力量，要在这本魔导书里建构世界想必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会……」
「可是，如果魔导书被外界的力量破坏掉的话——」
「不，不用担心那个。」
这本魔导书明明就放在管理局书库，却长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恐怕书上是施有能够误导周围人们认知的魔法吧。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种魔法现在仍在运作。
也就是说，外面世界的人们没有办法找到这本魔导书。
就算真的被发现，这也是海涅·陶森特所制作的魔导书。
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破坏。
而且——
「海涅，如果你真正成为这魔导书〈世界〉的神……也就代表，你会是全知全能？」
「是的。想要得手的事物，无论是什么都能确实获得。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创造出来。比如说——只要在这魔导书〈世界〉里，海涅与大家就可以永远地活下去。」
「————唔。」
——不出所料。
海涅打算在这本魔导书制作新世界，最重要的理由。
那就是——让我们的日常生活永远持续。
「请仔细想想看，如果在外头的世界生活，总有一天会迎接离别的时刻。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头不会有那种东西。只要海涅成为神，路密纳阁下和大家就能获得永远。」
「…………」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直和海涅她们一起生活。
和海涅她们一起生活的期间，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所以我才会进入这本魔导书。
我非常喜欢现在的日常生活——喜欢到会让我发挥那种并不像我自己的行动力。
而且，如果我听从海涅所说的话——我就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日常。
「……哥哥。」
在我右边的千雨，以像是求就般的声音呼唤我。
我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她一定是回想起和我死别的那一天了吧。
『我马上就回来，你稍微等一下。』
在那个下雨天的病房中。
我对床上的千雨留下了这句话。
而那句话成了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就算到了冥界，或是在奎斯塔尼亚转生成怪物，我还是没办法消除这份遗憾。
我想，千雨大概也跟我一样吧。
「……路密纳。」
在我左边的吉儿蓓，看似不安地揪住我的衣角。
在奎斯塔尼亚时，吉儿蓓与我两败俱伤。
然后，她在冥界与我重逢的时候，了解到了——
了解到自己所杀的怪物，并不是连内心都已经化为怪物。
所以，她很后悔。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重新和好了。
日常。
我们为了度过那种随处可见，却又是无可替代的时光。
在这本魔导书中与她们两人相处，又让我再次体会到这点。
——啊，是啊。
我就直说了吧。
我非常喜欢跟她们几个一起生活的当下。
就算有累人的事、麻烦的事情是没错。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时光能够持续下去最好。
而且，只要听从海涅的愿望，这样的心愿就能实现。
「来吧，路密纳阁下。」
维持身穿婚纱的模样。
海涅就像在祝福我般的露出笑容。
「可以请您与海涅接吻吗？」
这实在是——
难以抵抗的诱惑。
毕竟，这样才对啊。
我现在和海涅接吻的话——就能得到一切。
要是我脱离这本魔导书，就会被送到人间去。就算我想到什么对策而避开那种状况——总有一天，还是会迎接结局。
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就是那样。
可是，如果有海涅的力量，我们甚至会没有必要为死亡而恐惧。
永远。
我们可以获得那种如梦似幻的东西。
不过——
「——抱歉。」
我说得很沉静，不过十分明确。
我拒绝了海涅……未来的千雨。
◆◇◆◇◆
「咦……」
困惑。
强烈的迷惘使得海涅表情扭曲。
「……为什么？」
然后，海涅就以千雨的口吻询问我。
她并没有隐藏声音中的动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哥哥应该也想要维持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当下啊！」
「对，是没错。」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海涅的愿望呢？只要海涅真正地成为神，就能获得永远——」
「这个嘛，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啊。」
我「哼」了一声——
呼出一口气之后，大声说给她听。
「因为会累死人。」
「什……」
「永远活着？开什么玩笑。谁要去做那种累死人的事情。你是把没有终点的人生当成天堂了吗？」
「别、别说傻话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累死人——」
「我没在装傻啊。我觉得所谓的永远就是既累人又麻烦。所以——我才要好好地活出现在的每一刻！」
「————唔。」
「如果是以前……还没遇到你们几个的我，一定不会这么想！就像吉儿蓓在第二章说过的一样！我之前的确是想要被人杀死！」
对。
我在异世界以怪物的身份诞生，被视为世界公敌。为了不被杀掉，我才反扑回去。
我已经受够了。
无论逃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人追过来。
然后，有人把我杀掉了。
就算去了冥界，我还是没有改变。
尽管活着，却是行尸走肉。
不过——！
「现在可不一样！虽然这样不像我，但我已经开始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希望能跟你们几个一起，尽量相处久一点！我心中抱持这样的愿望，打算尽全力地享受现在的生活！靠着一点一滴地消磨寿命！活在世上——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让我说出这种丢脸丢到家的话，都是你们几个害的！」
我只是将内心的思绪强烈地全部吐露出来。
对。
我对永远一点兴趣都没有。
要是给我那么高级的东西，内心可是会腐烂。
会麻痹。
开什么玩笑。
就是因为生命有限，我们才会全心全意地享受每一天。
正是因为害怕死亡，才要珍惜此时此刻的当下。
——啊，可恶。
真是的，我竟然想些不符合我个性的事。不过，我的想法会转变成这样是有理由的。就像海涅说的一样，我是在这本魔导书与她们几个相处的时候，发觉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我现在很后悔——
对于在异世界死亡之后，老是对眼前的现实抱怨的自己。
「我觉得就像老师说的一样。」
千雨她明确地同意我所说的话。
她直到刚才都以仿佛求助般的那双眼眸注视着我。现在正映照着海涅——未来的自己。
「海涅，你错了。」
「什……」
「吉儿的意见也一样。路密纳与海涅，两人心里想的一定是一样的事。想要守护自己所度过的日常生活。只有这点没有不同。可是……」
「要是依赖海涅的方法……我们的日常生活一定会崩毁。是说，为什么你要追求永远？就算没有永远，我们还是——」
「别再说了！」
面露痛苦万分的神情，海涅如此呐喊。
「你就是不知道海涅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才有办法说出那种话！以为终于可以跟哥哥重逢，却被送到过去的奎斯塔尼亚……而且是一直、一直都无法见面！就算那样，我还是想要和哥哥见面！想要重逢！所以，我才会……」
「海涅……」
她的内心到底受过多少折磨——
这我确实是不知道。
不过，只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现在的海涅，由于急遽取回记忆的影响，已经失去了冷静。
如果是我认识的海涅，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如果是在海涅·陶森特的手记中，出手帮忙我们的她——
想必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现在的海涅——未来的千雨——
是被过去的记忆所撼动——
「啊——」
然后，异变立刻发生。
海涅痛苦地按住胸口。
「海涅？」
「……！路密纳阁下，您不能过来！」
海涅一副极为混乱的样子，往后踏步。
与此同时，景色产生变化。
从我的房间，换为与千雨一起游泳过的海岸。
与吉儿蓓一起走过的人群。
然后——是我们平时生活的学园。
我们就站在学园的操场上。
这是……！
「……失控。」
吉儿蓓一边让爱刀微微出鞘，一边诉说。
「海涅·陶森特的魔力正在失控。」
「…………」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根本就不用多想。
原因就是她被我们拒绝了。
一阵暴风以她为中心袭卷肆虐，仿佛海涅的感情满溢而出一般。
「不可以……海涅……我……明明就不希望这样……！」
抵抗。
在我眼里，海涅现在是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力量。
然而，风没有停下来。
而且，肆虐的暴风终于合而为一——就在这一瞬间。
难以形容的咆哮，响彻校园。
是一头龙。
简直就像施了魔法一般，海涅满溢而出的魔力产生出一头巨大的龙。
而且，那头龙的容貌……！
「……！老师，那是……」
「——对。」
绯龙。
我在奎斯塔尼亚转生后的姿态。
有着红色的龙鳞，被人喻为会毁灭世界的巨龙。
令人难以置信地，海涅把我给做出来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
「冷静点。海涅一定是——」
「——希望我待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才没有办法压抑感情，而做出了一个我。」
这个世界是海涅制作的魔导书。
既然这样，只要魔力足够的话，能有这番作为也不奇怪。
创造一个我的冒牌货，至少比创造一个完整的世界还简单吧。
不过——
「等等，住手！」
尽管海涅发声呐喊——但已经太迟了。
那头龙张开巨大的嘴，吞下海涅的身体。
「什——」
过于震撼的光景，令我思考沸腾。
那并不是吞食。
海涅赐生的一头龙，不可能打算杀掉海涅。那么，那头龙到底做了什么？
「路密纳！」
「！」
吉儿蓓的声音令我回神。
庞大的魔力在龙的体内高涨。
——不会吧？
夸张的魔力波动透过空气传了过来。它是海涅意外做出来的我。然而，它已经超越现在的我所持有的魔力……
「该不会是把海涅的魔力吸收掉了？」
它把海涅吞到身体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不对，这根本不用想。
它的目的，一定是——
「抱歉，千雨。」
「咦……老、老师，呀！」
我抱起千雨的身体之后，就飞翔至高空。
吉儿蓓心里想的想必和我一样吧。她使出兽人的脚力，跳上高空。
校舍的屋顶。
我们在那里着地的同时——校园被火焰笼罩。
龙吐出的火焰，将大地染成一片通红。
「……！怎么会……」
压倒性的破坏。
看着瞬间化为一片火海的校园，令千雨脸色发青。
然后，那头龙飞了起来。
简直像要逃离我们一般。
就像要把海涅从我们身边带走。
「唔——！」
只能追上去了。
离开这本魔导书的方法只有一个。
必须要把海涅带回来才行。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
「路密纳，吉儿一起去，必须追上那头龙——」
「不，我一个人去就好。」
「老师？为什么……」
「我想，我大概必须一个人去面对她。」
就跟第一章、第二章一样。
就像我和千雨、吉儿蓓她们一对一约会过一般……
我必须攻略海涅才行。
这就是脱离这本魔导书的唯一方法。
既然如此，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这么做——她一定能够卸下心防。
「…………我不要。」
这时，她为了挽留我——
千雨从背后抱住了我。
「让老师……哥哥一个人过去，我才不要！」
「千雨……」
「因为，我们好不容易……再次见到面了！我可以稍微了解海涅的心情！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非常了解，跟哥哥分开有多么难受！」
「…………」
「海涅并不坏！她会做出那种事，也是有理由的！海涅……我……一定……！」
千雨声中带泪，挤出她心中的话语。
——啊，我知道。
我和海涅心里想的一样。
我们只是，不想放开自己珍视的事物罢了。
现在的千雨想必也是这样。
所以，她才会像这样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而且，这次她不打算放开。
就像是——
对于没能在那个下雨天挽留我的自己感到后悔……
「千雨，谢啦。」
「啊……」
我对千雨道谢之后，就缓缓地让她的手放开。
她注视我的眼眸已经润湿。
我承受她的眼神，同时下定决心，如此诉说：
「我马上就回来，你稍微等一下。」
插图p193
「…………唔。」
千雨整张脸都僵了。
这也没办法。
因为，这句话是我在那个下雨天——在人间对千雨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这次可不一样。
「没事的，你就相信我吧。」
「哥哥……」
「我一定会把海涅……把未来的你给带回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人。」
「可、可是！就算你回来了，一离开魔导书就会——」
「吉儿的意见也一样。」
和千雨一样，吉儿蓓挽留了我。
「海涅·陶森特并不是唯一的问题。就算顺利带她回来，只要脱离魔导书，路密纳的灵魂就会——」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我直截了当地如此断言。
这不是在安慰她们。
有个办法可以突破现状。
「千雨、吉儿蓓。」
外貌与性格都不同的，两名学生。
我注视着她们，同时开始说明。
我所想的策略。
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