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飞行后，过了几分钟。
终于找到它的身影。
要找到它十分简单。整体来说，龙种都非常不擅隐藏气息。它们的体型很巨大，魔力量也很多。重点是，它们没有天敌。
正是因为如此，才不需要躲藏。
而且，那头龙已经将海涅的身体纳入体内。
所以我马上就能察觉它的魔力。
——要上啦。
我以覆有红色鳞片的翅膀，追逐飞在前方的龙。
我现在的容貌，并不是人类。
是绯龙。
就和现在我眼里映照的龙一模一样，呈现异形容貌。
要夺回海涅，就必须打倒那头龙才行。
不过，只靠我一个人的话办不到。
再怎么说那头龙都吸收了海涅……被称为女神的妖精的魔力。
那头龙是制作出来的东西。
它本身拥有的魔力本来应该比我还少，但它既然已经夺走了海涅的力量，想必比我还要强大。
没错。
是比不久前的我，还要强大——！
「！」
那头龙或许是发觉我加快速度追它，就开始在空中回旋。
然后，灼热立即爆发。
人称足以灭世的业火——
在空中化为一条奔流的火河，朝我逼近……！
——来得正好！
我可不能输。
还给我。
快把海涅还给我！
我发出不成言语的咆哮，同时重复它的动作，喷火迎击。
两道火焰在空中剧烈冲撞。
一开始看来虽然不相上下……不过其中一边的火焰，渐渐地被另一方吞噬。
被压制而处于劣势的，是我。
「叽……！」
火焰吞噬我的巨大身体。
我变成这副模样之后，对火焰持有高人一等的抗性。虽然被叫成绯龙这种名字，到头来也只是大得莫名其妙的一头火龙。
火龙拥有耐火性很高的龙鳞，不会让自己的身体被火烧伤。
然而，敌人的火焰却连龙鳞的防护都轻易突破。
灼热令我身体烧焦。
无法言喻的剧痛，将全身的感觉夺去。或许是因为身处火中，连呼吸也没办法。氧气稀薄。身体痉挛，脑袋的思考能力被剥夺。每一分一秒，名为路密纳·奈因费德的存在都愈来愈微弱。
在即将死去的我面前，我的冒牌货看起来就像在嘲笑我一般。
那头龙拿到了女神的魔力。
获得比我这个本尊还要强大的力量。
所以，这种结果是理所当然。
败北。
名为死亡，无法挣脱的终点。
「————」
——不，还没结束。
我以受灼热侵蚀的脑袋拼命思考。
我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什么状况。
在人间有过一次，奎斯塔尼亚也有过一次。
我经历过死亡。
人间那时是被卡车撞死，奎斯塔尼亚那时是被吉儿蓓杀死。现在我也鲜明地记得，我的生命被剥削了两次。
而这次是被名为火焰的敌人侵袭，终于停止心跳。
不过，这没问题。
会这样子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只是死过一次而已。
「……！」
龙的双眸由于惊讶而睁大。
本应被火烧死的我拍动翅膀，再次开始突击。
它虽然拼命采取闪避动作，但已经来不及。我尽管身体还在燃烧，仍然一鼓作气逼近它，展开袭击。
张开巨大的下颚，用牙齿咬进它的脖子。
惨叫响彻周遭。
那头龙不服输地咬住我的后颈。伴随令人想要掩耳的声音，鲜血飞溅。
烧灼身体的痛楚，加上肉体碎裂的剧痛。这让我真的觉得干脆就这样不省人事算了，不过我并没有收回嘴上狠咬的力道。
或许是没料到我会这么抵抗，那头龙维持咬住我的态势，就直接喷火。
「咕……！」
我发出不成声的剧烈惨叫。
这次不只是身体外侧受伤。
从伤口窜进去的火焰烧灼、破坏身体内侧，让它化为焦炭。就如同字面上的形容，痛彻心腑。这甚至让我有了发疯还比较快活的想法。我的身体就是被逼到这种地步，终于再次迎来结束。
第二次的死亡。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开。
让停了一次的心脏动起来，于牙齿灌注力气。
宛如同类相食的蛇一般，我们在空中相互纠缠。
忘记拍打翅膀的两头龙，一下子降低高度，结果——坠落在地。
「！」
身体窜过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剧痛。
过于严重的冲击，差点让我意识中断。身体颤抖、筋骨作响、内脏差点破碎……不，实际上是烂掉了一些，我又死掉了吧。
随着令人想要打滚的痛楚，口中溢出鲜血。
第三次的死亡。
「————！」
在这种情况下，我拼命维持意识。
——对，死亡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这本魔导书跟普通的魔导书并不一样。
如果是一般的魔导书，在死掉的时候就会被弹到外面的世界。
不过，我在序章询问「在这本魔导书里死掉的话会怎样？」的时候，这本魔导书的意志是这么回我：
『会复活啊。』
对，在这本魔导书中死不了。
就算体会令人发狂的痛楚，无论受到多严酷的蹂躏，不管失去性命几次……都一样。
即使我被打进地狱，只要我的心灵没有折服，就能挺身面对。
只要对一切的苦痛做好心理准备，就能战斗下去。
不过，我并非无敌。就算身体能够无限重生，心一死就完蛋了。频繁重复的痛楚很有可能令我发疯。
敌人也有可能领会到我并不会死，而打算让我更加痛苦。
证据就是，敌人的追击并没有慢下来。
我由于死亡而颤抖的脖子根部被它用尖牙咬住、火焰喷烧，毫不留情地削蚀我的性命。
绝对无法习惯的痛苦。
让人想要直接放开一切事物。
然而——
『因为，我最喜欢哥哥了。』
千雨的告白〈话语〉，将我的意识牢牢系住。
对啊。
她都说喜欢我这种人了。
她希望能与我重逢。
『吉儿，最喜欢路密纳了。』
吉儿蓓的告白〈话语〉，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原本是互相残杀的对象。
不过，现在正好相反。
她的一番话，让我仍然活着。
还有——
『只要海涅成为神，路密纳阁下和大家就能获得永远。』
海涅的告白〈话语〉，让我的内心猛烈燃烧。
——混账东西。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永远。
我也是觉得能一直跟你们一起度过日常生活就好。不过，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事物。就连我这种渣男也晓得。
就算我这副德行，也是一名教师啊。
身为教师，我有话必须对她说。
所以——
——我绝不放开！
在跨越死亡无数次，由于痛楚而朦胧的意识之中，我终于——
压过敌人。
那头龙的脖子被我用尖牙咬住，并且硬是用前脚压倒贴在地上。
然后，我倾尽全力对它的头部放出魔法。
与千雨在第一章释放的火焰魔法是相同种类。
我的嘴里吐出这种魔法，烧尽那头龙的头。
「————！」
龙吼叫出声，同时拼命挣扎。
啊，我很清楚。
因为，你就是我啊。
就像我刚才想的一样，我变成这副模样之后，对火焰持有优越的抗性。这点对它而言也是一样——不，它还比我更猛。
女神的魔力，让它的防御更加顽强。
如果是之前的我，就算拥有不死之身说不定也杀不了它。
不过，现在的我可不一样。
『知道了。吉儿会把一切都给路密纳。』
在眼下是一片火海的学园屋顶。
我对千雨与吉儿蓓提出的作战策略——是要她们两人把魔力转让给我。
吉儿蓓是赞成，而且她尽管害羞——还是吻了我。
然后——
『……约好喽。哥哥，这次你一定要回来。』
千雨说了这番话之后，我与她就相吻了。
所以，我现在的身体蕴含她们两人的魔力。
奎斯塔尼亚最强的剑士。
终将成为受人崇敬之女神的候补转生者。
两名学生的力量。
而且，在背后推我一把的力量还不只那些。
『路密纳——你比以前，还要强上许多。』
第二章那时，吉儿蓓说过的话。
现在的我能明确了解我变强的理由。
那一定——是因为我有想要守护的人。
海涅。
千雨。
吉儿蓓。
因为我是打从心底，想要守护她们……！
「————」
到底经过多少时间了。
那头龙，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脖子以上烧成焦炭而崩落，身体也迅速变得像沙石一般。
一般的龙就算死亡也不会变成这种状态，会这样应该是因为它是海涅做出来的假货吧。
看见那头龙全身风化之后，我就变回人类的模样。
尽管如此，战斗中所受的伤并没有痊愈。
管理局的制服四处染血，全身上下尽是伤口。我只是没死而已，半死半活。
不过，很奇妙地，我觉得现在是我活得最卖力的时候。
人间。
冥界。
奎斯塔尼亚。
我想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我都不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情感。
所以，我可不能倒下。
我必须，传达我的这份心意才行。
「……为什么呢？」
我站在沙石上，与她面对面。
是海涅。
她由于龙的死亡，而得到解放了。
「为什么路密纳阁下要救海涅——」
「吵死了！别问那种废话！」
「…………唔。」
尽管海涅倒抽一口气，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就像龙在吐火一般，我将自己的感情全盘托出。
「那当然是因为想要跟你们几个在一起啊！给我负起责任！死在奎斯塔尼亚，整个人都腐败的我……会叫得这么拼命是谁害的！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几个，让我变成这样！」
「路密纳阁下……」
「我遇到你们几个之前，只是一个人渣而已！不信赖任何人，只是孤独一人，过着跟丧尸没什么两样的日子！每天都很累人……所以，我才想赶快把学生培养成独当一面，到奎斯塔尼亚重生成另一个自己！可是我发觉了！在我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就废到谷底了啊！」
我毫不顾虑因伤而疼痛的身体，发声呐喊。
是啊，没错。
会说想要重生成另一个自己的那种人——
期待崭新的人生，却只是怠惰地活着的人，不可能有办法真正地变为全新的自己。
如果要改变自己……改变任何一个人，都必须挣扎才行。
所以，我才要吼叫。
我知道这样并不像我。
不过，我还是要说给她听！
「我也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也想永远与你们一起生活！可是不能那样！要是那样的话，我们都会腐败！生命一定就是有限，才会有意义！才会想要珍惜自己或者别人！证据就是，就算我已经遍体鳞伤——」
——都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拯救海涅！
「————唔。」
海涅紧紧地咬住嘴唇之后，过来抱住我。
人称女神的妖精不停滴落泪水，同时对我诉说：
「…………不要。」
「海涅……」
她并没有强硬地夺走我的唇。
要是现在接吻的话，她明明连千雨和吉儿蓓的魔力都能得手。
「海涅……不想再跟路密纳阁下分开。路密纳阁下想说什么……海涅明白。海涅或许真的错了。所以……才会生出那种冒牌的路密纳阁下，然后逃跑……」
「对，你说的没错。」
「可是路密纳阁下……还是来追海涅了。海涅明明就不希望这样……却还是，会觉得满足。海涅明明就那么冀望永远，但是路密纳阁下像这样待在身边，还是让人非常高兴……」
「…………」
「可是就是因此才不想再分开！海涅想要像在人间、在冥界的时候一样，再一次……与您一起喝最爱喝的可可。但要是就这样离开魔导书，路密纳阁下就会和海涅、千雨同学、吉儿蓓女士分开——」
「不，并不会那样。」
如此断言之后，我就尽我所能地强硬行事。
我吻了海涅。
插图p210
「咦——」
相互抵触的唇瓣，将海涅的讶异传了过来。
这本魔导书的能力。
只要接吻，就能将魔力转让给对方。
就算——离开魔导书还是有效。
如此一来，海涅就——得到了我们三人的力量。
「路、路密纳阁下！您为什么……」
嘴唇离开的瞬间，海涅马上询问。而我这么回她：
「海涅，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咦……」
「我和你一样，不想跟你们分开。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突破这种状况。不过，那也是非常鲁莽的计策。会非常地勉强你。要是你不想那么做，也可以拒绝。」
「您……您说什么傻话！」
落下眼泪的海涅，放声呐喊。
「您看看自己的身体！伤得这么严重却都还在努力……勉强自己的人，明明就是路密纳阁下！明明已经死了那么多次，明明就非常痛苦，却还是要救海涅……！」
「海涅……」
「而且，是海涅错了。看见遍体鳞伤还来救海涅的路密纳阁下，海涅就明白了。因此，海涅打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所以……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海涅都愿意听。」
「——我知道了。」
我点头之后，就开始说明。
我们能够一起相处的，唯一方法。
就算说是赌博也不为过，鲁莽过头的计策。
「…………唔。」
海涅一开始是默默地听我说明，不过在我讲完之后，又滴下了泪水。
然而……
「海涅知道了。」
她被泪水沾湿的容貌，腼腆地笑了。
「海涅是慈爱与繁荣的女神——海涅·陶森特。一定会实现路密纳阁下和大家的愿望。」
一瞬间，天空出现裂痕。
应该是因为我已经读完〈通关〉第三章了吧。
我感觉到世界崩毁，而我们的身体就要被放出魔导书外。
然而——
「！」
突然间，我的身体开始崩毁。
就像风化一般，十分迅速。
——啊，对啊。
由于离开了魔导书，施在我身上的魔法已经运作了吧。
被学生知道身份的管理官，记忆会被消除，然后送去人间。
我逐渐稀薄的意识中，再次自觉这个事实的瞬间——
「没事的。」
我觉得即将崩毁的嘴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是海涅。
才刚见面没多久就宣称要当我的妻子的——女神大人。
我的助手兼学生。
而且，我的学生不只她一个人。
千樱千雨。
吉儿蓓·赛文斯塔。
我在生命末端回想着她们——
同时也感觉到，路密纳·奈因费德的意识终将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