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初吻宣战 前情侣回乡下④ 初吻宣战

  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男朋友。

  那段时光,真的很快乐。

  对。我不会再嘴硬否定了。

  作为伊理户水斗的女朋友度过的时光──至少到国三暑假之前为止,我真的过得很幸福。

  最幸福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在那一天。

  不是圣诞节,也不是情人节。不是任何特别的日子。

  平淡无奇的平日。

  那天我们放学后一如往常地分头走出教室,特地到了学校外面再会合,一起回家。

  开始交往已经过了一段时日,渐渐也习惯了走路牵著手──那时我已经开始意识到,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第一次接吻是在什么时候?』

  昨晚在网路上看到的文章标题,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一边回想起第●次约会或是交往×个月之类可不可信都不知道的暧昧数字,一边频频偷看跟我牵手走路的男朋友的脸。

  也许……差不多,是时候了。

  网路文章上写到的条件,几乎都达成了。

  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做了?

  明明走在熟悉的上下学路线上,我却紧张得要命。

  生怕手汗或手上的力道,会让跟我牵著手的他察觉我的心思。

  而同时……我也期待他能注意到、察觉到我的心思,然后主动开口。

  但是,我很清楚。

  就算我再笨,过了这么久也渐渐了解了。

  了解到伊理户水斗,是绝对不会主动说要接吻的。

  也就是说,得由我主动……?

  可是,那要怎么做……?

  我就这样磨磨蹭蹭了十几分钟,到了我们平常道别的地方。

  换成平常,我不会觉得寂寞。

  回到家里还是可以打手机,而且明天就能碰到面。

  可是,这天──

  ──那么,明天见。

  伊理户同学轻轻挥手,转身背对我。

  就在这一瞬间──那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

  我急忙伸出手,抓住了伊理户同学的手臂。

  ──嗯?

  伊理户同学转过身来,显得很不解。

  我……结果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盯著他。

  一~~~~~……──直盯著他。

  只能一直注视著他的眼睛。

  快发现。

  快发现。

  快发现。

  我一边这么祈求──一边下定决心……

  闭起眼睛,闭唇抬起了下巴。

  要是这样还被直接略过,那我只能去自杀了。正可谓背水一战。

  心脏连续猛跳到几乎破裂,身体僵硬到只差没变成硬邦邦的石像。

  直到现在,我都没体验过比那几秒钟更最漫长的时间。

  我觉得闭上眼睛真是一大失策。

  至少要是眼睛睁著,还能边等边观察伊理户同学的反应。

  可是,现在再睁开眼睛,一定会把事情搞砸。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伊理户同学还在吧?我还抓著他的手臂呢,应该不会出错吧!我不会被一个人拋下────

  轻轻柔柔地,嘴唇碰到了某种温暖。

  霎时间,束缚全身上下的紧张心情,松开般地消失了。

  疯狂暴动的心跳,节拍变得平稳,笼罩全身。

  叩的一下,牙齿撞到了。

  于是,我们自然地让嘴唇分离。

  我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看男朋友被夕照染红的脸庞。

  ──……没……

  我感觉脸孔烧起一阵舒适的热,没多想就用手遮住嘴唇说:

  ──没想到……还满难……的。

  然后我咿嘿嘿地笑著掩饰害羞,他也对著我,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以后,我们慢慢练。

  就是这个瞬间。

  这就是我的人生当中,最幸福的瞬间。

  今后,我都可以跟他这么做,几次都行,永远都行。

  一想到这点,心情就轻飘飘的,甚至怕自己开心过头了。

  我回到家后,就把那天的日期,设定成智慧手机的密码。

  觉得这样做,似乎就能让这份无比幸福的心情,永远持续下去。

  ……其实哪有可能呢?

  要知道任何事物,都一定有结束的时候。

  就某种意味来说,这是个象徵性的插曲。

  我这种人,就连自己想做的事,都想靠别人帮忙。

  ──就是因为这样……

  你才会落得一个人来夏日祭典的下场──绫井结女。

  ◆ 伊理户结女 ◆

  「结女……超棒!」

  穿著浴衣的圆香表姊,看遍了我全身从头到脚的每个角落,带著兴奋的眼神说了。

  「这个苗条的体态,还有简直是为了穿和服而生的身材……!超棒!完美!大和抚子!欸,下次穿穿看大正浪漫风好不好!服装我可以准备!」

  「不、不了……浴衣就够了……」

  我被圆香表姊吓得有点退缩,同时看看穿衣镜中的自己。

  跟水斗的初次约会是在夏日祭典,而当时穿去的浴衣是以深蓝为主色,色调稳重的款式。

  但这次圆香表姊半强迫我挑选的,是白底红花图案的华丽浴衣。

  「真可说是绽放于地表的花火!这下今年的烟火大会彻底失败啦!因为大家都只想看结女!」

  「呃,这也太……你该不会是在取笑我吧?」

  「人家明明说的是真心话~……」

  圆香表姊噘起嘴唇,浴衣款式跟我相反,是好像会溶入暗夜之中消失的蓝色布料。她的说法是:「我要专心当幕后人员!」

  「好了好了好了,走吧走吧走吧。水斗表弟在等你喔~?」

  「为什么会扯到水斗……」

  「OK,OK。不管结女怎么说,我想看所以非去不可!」

  都麻烦人家帮我穿浴衣了,我不好意思强硬拒绝,就这样被圆香表姊一路往前推,走出了大门。

  门外有车子在等我们。

  由于祭典是在车站那边的市区举行,于是峰秋叔叔要开车载我们去。好像顺便要跟妈妈约会的样子。

  水斗与竹真,在车子前面等我们。

  两人转过头来,望向走出大门的我们。

  圆香表姊把我推到两人面前,从我肩膀后方探出头来,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往水斗望了一眼。

  「如何?如何?很漂亮吧~?」

  水斗用平常那种迷糊欲睡的眼睛把我打量一遍。

  像是对我的浴衣打扮品头论足──

  ──穿著那一身鼠色的浴衣。

  「……照……」

  「嗯?」

  我没理会诧异不解的圆香表姊,摇摇晃晃地接近穿了浴衣的水斗。

  「照、照片……拜托让我拍照!」

  穿浴衣超帅──────!!

  是怎样?这男的是怎样啊!生来就是为了穿和服的吗?纤细的骨架还有溜肩,身体的所有线条,都将简约素色的浴衣衬托得更美!得、得记录下来才行……得留存在我的手机里才行……!

  水斗眯起一眼,与我拉开了一步距离。

  「……不要,总觉得好恶。」

  「怎么会!哪里恶了!根本是举世无双的帅气好不好!就算是说你自己,你再看轻自己的浴衣打扮我就不客气了!」

  「我是在说你!除了恶烂还能怎么形容你啊!」

  真是个该遭天谴的家伙!管你的,我自己拍!

  我从手提束口袋里拿出手机,感觉圆香表姊似乎在我背后苦笑。

  「结女你根本没资格说我嘛……」

  「那么,我们先去停车了。」

  「你们要小心喔~!」

  让我们下车后,车子就载著妈妈与峰秋叔叔驶进了车位所剩无几的停车场。

  我重新环顾四周的状况。

  「人口密度完全不一样……」

  「就是啊──会把人吓一跳呢。从那个极限村落开个几十分钟的车就有这种人潮。」

  原本我就觉得,站前区域还满有都会感的。

  可以看到林立的商业大楼,路上行人也不少。但也没到这种地步。

  人行道上满满的都是人、人、人。

  往同一个方向移动的人潮,连一条能钻过去的空隙都没有。

  这么多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因为这里的祭典,在这附近地区算满有名的啊。也有很多人会搭电车过来。当然没有京都的祭典那么热闹就是了。」

  「记得好像会放烟火?祭典内容有那么盛大吗?」

  「还挺有看头的喔──?再加上办庙会的神社保佑的运势是那个嘛~」

  「运势?」

  圆香表姊发出了别有深意的「咿嘻」笑声。

  「就、是、结、缘、啦♪」

  「…………跟我没有关系呢。」

  「咦~?结缘又不是只限恋爱运~你是想像到自己跟谁怎样才说跟你无关呢~?跟表姊说嘛说嘛~?」

  「……呜唔……」

  越、越来越烦人了……

  「咿嘻嘻!总之它就这样,成了这附近少数的约会景点之一。反正也没有规定一定要参拜,就正常逛逛庙会吧?」

  说完,「来,竹真。」圆香表姊向竹真伸出手去。竹真乖乖地跟她牵手。

  「要是走散了就麻烦了嘛?」

  圆香表姊露出一丝笑容,瞥了我与水斗一眼。她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

  水斗轻叹一口气,说:

  「我们年纪没小到会走散啦。万一真的走散就自己回──」

  水斗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抓住了他的左手。

  水斗看看被抓住的手,又看看我的脸,说:

  「……你这什么意思?」

  「弟弟要是迷路就是姊姊的错了。对吧,圆香表姊?」

  「说得对极了!」

  我与圆香表姊四目相接,一起窃窃偷笑。

  在这点小事上争输赢的阶段早就过去了喔,水斗同学?

  水斗尴尬地把视线转向他处,说:

  「……知道了啦。牵著手走就行了吧。」

  「好乖喔,你最听话了。」

  「闭嘴啦……」

  我一边忍不住吃吃偷笑,一边跟水斗并肩往前走。

  自从昨天在水斗面前大哭一场之后,感觉心情轻松多了。

  或许可以说放下了多余的包袱吧……觉得自己在跟水斗相处时,变得比以前更没有心结了。

  把前任这个属性拿掉一看,这男的也不过是个好逗的沟通障碍者罢了。

  我一面留意不要跟丢带路的圆香表姊与竹真,一面小声询问身旁的水斗:

  「你今天怎么会一起来?你明明最讨厌人挤人了。」

  「谁都不会喜欢吧……每年圆香表姊都会强迫我跟来啦,我现在已经放弃抵抗了。」

  「喔……」

  本来想挖苦他说:「不是因为想看我穿浴衣啊?」但我把话吞了回去。

  浴衣与夏日祭典。与这两者相关的最后一段记忆,带有苦涩的滋味。

  国三那年的暑假。

  由于我们在那之前吵了一架,把关系弄僵,难得放假却什么行程都没规划。

  即使如此,我……仍然抱著一线希望,穿上浴衣,去了一场祭典。

  就是那天的正好一年前,我跟这个男人初次约会的祭典。

  说不定,他也会过来──然后找到我。我怀著这种一厢情愿的期望。

  结果再明白不过了。

  直到祭典结束的那一刻,我都是孤独一人。

  这男的,一定全然不知情──那就是我关于浴衣与夏日祭典的,最后一段回忆。

  那天的寂寞、不安、对结束的悲伤预感──即使眷恋之情能够消化,只有那份伤痛,也许一生都无法治愈。

  我们顺著人潮走到像是神社参道的场所,看到灯火辉煌的夜摊已经一字排开。

  章鱼烧、棉花糖、整根腌渍小黄瓜、巧克力香蕉、什锦烧、整根腌渍小黄瓜、炒面、唐扬鸡、小黄瓜、小黄瓜、小黄瓜──

  「怎么那么多家都卖小黄瓜?」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多呢~每年都这样。」

  圆香表姊哈哈大笑著说。

  不知为何,我看到很多摊贩都把好几根插著竹签的小黄瓜排在平底竹筐里卖。跟章鱼烧或炒面的摊贩一样多。这么好卖?

  「你们俩有没有想吃什么~?姑婆有给我钱,尽管花不用客气~!」

  「夜摊每次都贵得夸张……会让我觉得还不如去超商。」

  「不用担心!这里说来说去还是乡下,没那么容易找到超商的啦!咿嘻嘻!」

  所以你也承认卖得很贵就对了……

  好吧,其实这就跟咖啡厅的咖啡一样,也包含了场地气氛费。在夜摊买的章鱼烧跟美食街的章鱼烧,可能还是不能混为一谈吧。

  「不知道要买什么的话,就去我熟人摆的摊怎么样?希望他今年也有卖。」

  「咦?熟人?……圆香表姊,你一年只会来一次对吧?并不是住在这附近对吧?」

  「好好看清楚了,那才是真正的阳光阵营。」

  「不要讲得好像我是假货好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讲了啊!」

  「一味掩盖丑事是没有用的。」

  老娘就是要用这种战术度过高中生活,怎样!

  在圆香表姊的带路下,不久我们来到了一个摊贩。

  「嗨~!今年也出来摆摊啦~!」

  「噢~圆香宝贝!还是一样是个大美女呢!」

  「咿嘻嘻~好说好说。」

  ……是个诡异的印度人。

  是个日文破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印度大叔。

  不,也可能只是皮肤黑,不见得一定是印度人……只是因为他一边跟圆香表姊说话,一边搅拌著一锅咖哩……

  「这里的坦都里咖哩烤鸡很好吃喔。你们俩要不要?」

  圆香表姊这么说的时候,竹真伸出小手,把零钱拿给了神秘印度人。

  「噢~竹真弟弟!谢谢你喔!我的咖哩比在印度吃更好吃喔~!」

  怎么会有这种把日本人的刻板印象实体化的印度人……我虽然这么想,但竹真并不显得特别畏缩,就收下了浸泡过咖哩的坦都里烤鸡。看来已经习惯了。

  「那既然有这机会……我要一份。」

  「OK~!大叔,来两份~!」

  「马上好~!」

  虽然她擅自帮水斗买了一份,不过他本人没说什么,大概没问题吧。

  没过多久,我们也都拿到了坦都里咖哩烤鸡。

  我小心不要让浴衣沾到,咬了一口,烤鸡的口感与香料的风味一起在嘴里扩散。

  「……啊,好好吃……」

  「就说吧──!东西很好吃!只是言行很诡异!」

  「不会诡异喔~!」

  原来圆香表姊也觉得很诡异啊……

  在我的旁边,水斗一言不发地咀嚼坦都里烤鸡。从表情完全看不出心思。

  「好吃吗?」

  「……还好。」

  「讲话讲清楚点啦。」

  「……………………」

  他反而不作声了。就这么讨厌照我说的做吗?

  「呜哇!竹真,看你吃得满嘴都是。不要动喔,我来帮你擦。」

  「我、我自己……呣唔!」

  圆香表姊用面纸帮竹真擦嘴巴。竹真可能是觉得害臊吧,挣扎著动来动去。记得烤肉聚会的时候是我帮他擦的。

  我正愣愣地看著时,圆香表姊很快地对我使了个眼神。

  ……啊!

  我霍地转头,看到水斗的嘴角沾到了咖哩。

  「水斗──」

  「……………………」

  我才刚一拿出面纸,水斗就用手指一抹,擦掉了脸颊上的咖哩。

  唔呜呜,慢了一步!河边那时候明明成功了的说!

  「你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啊?」

  「因为只要跟圆香表姊做一样的事,我就是姊姊了啊。」

  「是才怪。」

  「就是!」

  原本是独生女的我,其实有点在摸索如何当兄弟姊妹。

  但是现在可不同了。只要有圆香表姊这个典范在,我轻松就能做出姊姊该有的行动!

  这么一来,旁人自然就会认为我是姊姊。没有学习典范的水斗可是办不到的,呵呵呵……

  「……咿嘻。原来是这样啊──……」

  离开了神秘印度人的摊贩,我们沿著参道往前走。

  人潮拥挤到无法自由行动,而且一直向前延伸到远处。看不到队伍的最前端。

  「啊,竹真你看你看,有打靶喔。要不要玩──?」

  被圆香表姊这样问,竹真望向打靶摊贩。他看到摆在后方架子上的奖品,「啊。」低呼了一声。

  在应该是头奖的最上排,放著一块游戏软体。

  ……不过那种的,感觉都会做得让人打不到就是了。

  「我……我要玩……」

  「很好──!跟姊姊一起以头奖为目标吧!」

  付了钱拿到枪后,竹真向前伸长上半身,把枪口对准游戏软体。

  但枪身不安定地摇来摇去。看来是手臂缺乏肌力。

  就在我心想那样子绝对打不中时……

  「啊──真是。来,要再拿稳一点才行啦──」

  圆香表姊偷笑著从背后抱住竹真,托起他的手臂。

  「姊、姊姊……我一个人,可以啦……」

  「别客气!来来,瞄准好了吗──?」

  ……姊、姊弟的距离,都是那么贴近的吗?

  像那样,胸部整个都贴上去了,而且近到气息都吹在耳朵上──啊,可是,也是喔,因为是姊弟,所以不可能会在意──

  啵!竹真手上的枪射出了子弹。

  但很遗憾地,子弹轻飘飘地往旁飞走,没打中任何奖品就掉到地上了。

  「啊──好可惜喔──」

  「……呜呜……」

  「嗯──这样铩羽而归就没意思了……所以换你了,水斗表弟!」

  水斗忽然被指名,眉毛往上一扬。

  「麻烦你帮竹真报仇喽!结女也要去帮忙喔?因、为、是、姊、姊♪」

  看到圆香表姊「咿嘻」发笑的表情,我知道我中计了。

  圆、圆香表姊……是听到我说拿她当典范,才会故意……!

  「……好吧,就一次喔。」

  水斗不晓得是不是没发现,瞄了一眼表情很不甘心的竹真,竟跟打靶摊的老板付了零钱。

  水斗拿著枪,在摊子上探身向前。

  我正僵在他背后时,圆香表姊迅速靠过来,在我耳边呢喃:

  「(这位姊姊~你怎么啦?得赶快去帮弟弟的忙啊~)」

  「(不,可是,那是……!)」

  「(咦~?奇怪喽~?就、只、是、从背后抱住弟弟而已,结女你究竟在介意什么啊~?)」

  圆、圆香表姊……个性好恶劣!

  我失去了退路,只好不情不愿地靠近水斗的背后。

  要是看起来没事的话还可以找藉口说不需要帮忙,无奈终究是个缺乏运动的瘦皮猴,枪口晃动的程度跟竹真有得比。

  这样下去能替竹真报仇才怪。

  没、没错……我是为了竹真……

  我下定决心,从水斗背后伸出了手,扶住他的手臂。

  「咦……你干么!」

  「好、好了啦,不要看我!好好瞄准!」

  我强迫想转头的水斗往前看。

  同时,我轻轻地让自己的手,贴在水斗从浴衣袖子伸出的手腕上。

  ……虽然很瘦,但筋络突起……果然跟女生不一样。

  这男的,会不会也是同一种想法?

  在碰到我的时候……会觉得,跟男生就是不一样。

  「会不会有点偏右边?」

  「没有吧。」

  「明明就偏了!」

  「你很啰唆耶。这样总行了吧?」

  「往左太多了啦!」

  我们就这样吵了一顿──总算是瞄准好了。

  再来只要扣下扳机即可。

  ……本来是这样的……

  但我发现我撑著摊贩柜台的手臂,开始簌簌发抖了。

  我极力不让身体──特别是胸部碰到水斗的背,所以伸直了手臂撑著……但因为瞄准准星花了太多时间,我没力气了……

  「好……」

  水斗憋住呼吸,手指开始使力。

  就在这个瞬间,我的手臂力气终于濒临极限。

  「啊!」

  ──我先把话说清楚。

  我们在国中时期,的确已经像发情期的猴子一样到处找机会接吻。这是事实。

  但是,我发誓,接吻以上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摸他,或是被他摸……那一类的事情,我们完全,完全,没有做过任何一次!

  我不禁手肘一弯,整个人往下跌──

  ──轻软地,我的胸部,碰到了水斗的肩胛骨。

  「!」

  霎时间,水斗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紧接著,子弹啵的一声从枪口飞了出来。

  比原本瞄准的位置往上飞太高的子弹,咻──描绘出平缓的山丘形拋物线。

  「啊──」

  圆香表姊在背后遗憾地叫道。

  打、打歪了……是我害的……

  但是,才刚这样想没多久……

  碰咚一声。

  呈拋物线飞出的子弹,打中了位置比目标的游戏软体低一层的白兔动漫人物布偶。

  咚的一声,布偶从架子上掉下来了。

  「哦!中奖了!」

  打靶摊的老板把布偶捡起来,「拿去!」跟水斗的枪做交换。

  我们注视著这个有著运动少年气质的兔子布偶老半天。

  「……最后那个动作,你故意的?」

  水斗轻声说道。

  「怎、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是因为手酸……」

  「是喔。幸好我的继姊妹不是女色狼,我放心了。」

  「色……!你、你才是好不好,为什么会有反应啦……!这点小事……东头同学应该已经让你习惯了吧……!」

  「……你跟那家伙又不一样。」

  「欸?」

  「东头是想都没想就靠上来,但你会让我感觉到你的紧张。拜托你镇定点啦!」

  「什……!你、你这样讲,岂不是好像我没东头同学习惯跟男生相处一样!我看是你太敏感了吧,你这闷骚色狼!」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在摊贩前面这样,挡到别人了~」

  圆香表姊推著我们的背,我们暂时离开参道。这里形成了暗处,有好几人蹲在地上吃章鱼烧或炒面。

  我重新打量抱著兔子动漫人物布偶的水斗。

  「一整个不搭……」

  「不用特地讲出来没关系。你就不能放在心里不说吗?」

  「噗哧!也不错啊?或许会给你增添点亲和力。」

  「我又不会拿著到处走!又不是心里藏著阴暗面的萝莉角色!」

  我听不太懂这个例子,总之不管怎样,水斗跟布偶真的很不配。东头同学要是看到水斗的房间里有个这么可爱的摆饰,大概也会说:「咦?营造反差萌吗?会不会太耍心机了点?现在这种老哏已经过时了喔。」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我发现竹真目不转睛地盯著水斗抱在怀里的布偶。

  对耶,好像是为了替竹真报仇才得到这个的?

  可是,男生拿到这种可爱的布偶,会开心吗……?

  「嗯?」

  水斗察觉到他的视线,眯起眼睛重新看看布偶的脸。

  「喔……是那个啊。」

  然后低声说了这句话后……

  「嗯。」

  就把布偶塞给了竹真。

  竹真反射性地收下布偶,眨眨一双大眼睛,抬头看水斗的脸。

  「啊……呃……」

  「我不要,你拿去吧。」

  听到他粗鲁地这样说,竹真紧紧抱住了布偶。

  「谢……谢谢……」

  嗯──真配。

  竹真长得可爱,所以拿起布偶非常搭调。

  而且看到他嘴角带点微笑,可见是真的很想要。

  我偷偷问水斗: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布偶是电玩的角色。)」

  「(咦?是这样喔?)」

  「(宝可梦。我有看过竹真在玩。)」

  对耶……好像有看过。

  我把视线从一脸开心的竹真身上,移向板著脸孔的继弟。

  「(想不到你还满关心他的嘛。明明都没跟他说话。)」

  「(……我是怕照他那种个性,在生活中会遇到一些困难。)」

  水斗并不怕生,但属于无法融入团体的类型。

  如同我对竹真产生亲近感,这男的大概也有在关心竹真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多跟他讲讲话?

  这家伙要是知道竹真其实很尊敬他,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

  「(你连当哥哥都很笨呢。)」

  「(什么叫做「连」?我什么时候耍笨过了?)」

  「(这下更不能让你当我哥哥了。)」

  「(总比让你当姊姊好。)」

  就爱耍嘴皮子。真希望他能稍微向竹真的老实个性看齐。

  水斗不高兴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看著他的侧脸,忍不住噗哧一笑。

  「烟火大概几点会放呢?」

  后来,我们又被圆香表姊带著逛了各个夜摊。

  章鱼烧以及棉花糖等食物类不用说,还玩了一下捞金鱼,甚至把手塞进了自动手相占卜机这种一整个有鬼的机器里。还胡扯什么我的恋爱运势大好,我看那台机器根本是破铜烂铁。

  尽管走得慢,但也慢慢接近了神社本殿,看来也可以参拜一下了──虽然我还是没事情要请结缘神帮助就是了。反而还想揍祂一拳呢。

  只是,看到人潮这么汹涌,我怕不先占好位子会看不到完整的烟火,所以向圆香表姊问问看。

  「嗯──记得是从八点吧。」

  圆香表姊一边小口舔棒棒糖一边说:

  「我有拜托他们占位子了,不用担心啦。」

  「拜托他们?」

  「啊,叔叔他们在那边。」

  圆香表姊突然这么说,于是我顺著她的视线看去。

  就看到在像是社务所的建筑物前面,妈妈与峰秋叔叔,正在跟一位陌生的大人谈话。

  妈妈他们之前明明是说,要来场不受打扰的约会……

  「他们在跟谁说话?」

  「那个老奶奶啊,忘记是谁了耶──你看嘛,我们家以前好歹是地方名士,所以大人之间有很多来往啦。」

  那妈妈也许是在跟对方致意了?或者也可能只是凑巧遇到,就聊起来了。我是不是也该过去打招呼……?

  「──啊,结女──!水斗──!」

  妈妈注意到我们,挥了挥手。

  我若无其事地放开跟水斗牵著的手。要是在妈妈他们面前继续那样,可能会惹来麻烦。

  我们跟圆香表姊还有竹真一起走到妈妈他们那边去之后……

  「你们来得正好!祁答院女士,这是我女儿结女。」

  「哎哟哟,真是位可爱的小姐。你穿起浴衣来真好看。最近很少有这样的年轻人了……」

  「谢谢奶奶。我叫伊理户结女……」

  结果还是没人跟我介绍她是哪里来的什么人,总之是一位举止优雅的老奶奶。感觉有点像是上流人士。

  「真羡慕你,一看就知道不怕嫁不出去。不像我那孙女,都快三十了还在混日子……」

  「不会啦──现在这个时代三十岁都还算年轻呢──!别担心别担心!」

  圆香表姊刚才明明还说「忘记是谁了耶──」现在却毫不畏缩地切入话题。讲得好听点是胆子大,讲得难听点就是粗神经。真希望她能把这种个性分一点给我。

  「水斗也是,终于有了爸爸以外的家人呢。」

  举止优雅的老奶奶,带著柔和的微笑注视我。

  「虽然不是自家人的事,但听夏目说了之后,我一直很担心。你换了生活环境应该也需要适应,但还是要麻烦你多关怀水斗了。」

  「……好的。」

  我虽然点头,却感到有点突兀。

  简直好像水斗是个没有别人支持,就活不下去的可怜生物。

  我所知道的伊理户水斗,虽然不跟他人往来,但却属于一个人能做好所有事情的类型。

  我从来不觉得他这个人有哪里可怜。

  让我越听越迷糊,好像我们讲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已经为种里家的各位,找好了可以清楚看见烟火的位置。我来带各位过去。」

  「谢谢您每年的照顾。」

  「结女还有圆香你们呢?在放烟火之前还有一点时间──」

  我有点犹豫不决,回头看了一下背后。

  这时,我才发现……

  刚刚还在身边的水斗,早在不知不觉间走远……

  迅速无声地──彷佛消逝在人潮中一般,不见踪影了。

  「……啊……」

  不是逃走。

  不是与大家疏远。

  而是真的──消逝了。

  看在我眼里像是那样。

  彷佛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水斗从世界上消失了。

  「啊──……他又跑掉啦。」

  圆香表姊比我晚注意到,眉毛困扰地下垂。

  「不知道为什么耶……水斗表弟每次到了快放烟火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跑得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

  这几天来的事情,一口气在我脑海里复苏。

  ──第一天。

  水斗离开宴会时,峰秋叔叔说了「谢谢」。

  我现在懂了。那句话的意思一定是「谢谢你花时间陪大家」。

  因为只有身为亲生父亲的叔叔,知道水斗待在那场宴会里并不开心。

  ──第二天。

  水斗从头到尾,都不曾主动参加烤肉聚会。

  而是一直沉浸在书中世界里,连头都不抬一下。

  要等到我去烦他,才终于不情愿地起身……

  ──第三天。

  水斗看到我跟竹真讲话,明显地变得不高兴起来。

  就好像玩具被人抢走的小孩。

  但是,他并不是排斥竹真。因为──

  ──今天。

  水斗并没有漠视这些亲戚。

  事实上,水斗很注意竹真,也很关心他。假如真的对他漠不关心,应该不会想到要把布偶送给他。

  还有。我还能想到其他事情。

  ──母亲节那天,他在亲生母亲的佛坛前露出的空洞表情。

  ──东头同学最怕的,就是在水斗心中失去自己的地位。

  ──而水斗甩了东头同学的理由是「座位已经满了」。

  然后……

  ──绫井。

  ──……没有……

  ──其实,我手机快没电了。

  假如那时候,他人在手机无法充电的地方……

  我看了看手机。

  8月12日,晚上7点26分。

  没错。

  没错,没错,没错。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不知道。

  两年前的我……

  并不知道他会在这段时期回乡下,前往当地的夏日祭典。

  『我多么希望你能挽留我啊。』

  在我们只是同班同学的时候……

  在我是他女朋友的时候……

  然后,自从成为了一家人。

  从各种立场,看见的各种伊理户水斗……

  像是拼图零片一样拼接、相连──逐渐构成具有立体感的实像。

  我本来并不知道。

  只是成为恋人,不足以让我知道。

  一个人的存在方式,一定全都有它的既定形式。

  他无从去改变。

  一切都是自然发展。

  旁人如此理解,如此要求,如此述说。

  当事人也如此承认。

  名为伊理户水斗的一个人就完成了。

  所以,那一定是一种抵抗。

  是不肯认命的最后挣扎。

  绫井结女这个依恃,当时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武器。

  用来对抗什么?

  这还用说吗?

  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换言之,就是命运。

  「……我……」

  所以。

  和他一起,受到那个天敌摆弄至今的我,自然而然地说了:

  「我去找他。」

  听到这句话,圆香表姊立刻「咿嘻」对我笑了一下。

  「嗯。路上小心。」

  当时的通话纪录,还留在这个手机里。

  ◆ 伊理户水斗 ◆

  从我懂事以来,就没有过真实的感受。

  做什么都觉得事不关己。

  看什么都像是脱离现实。

  别人称为人生的东西,一切感觉起来,都像是显示器里的影像。

  我并不是想演《人间失格》的主角。

  只是,我无法产生共鸣。

  当班上同学高兴、难过或是生气时,我无法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吧。

  真是太好了。

  真是可怜。

  知道对当事人说这些话,也只会带来无限空虚。

  因为,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你能平安出生,真是太好了。

  ──你没有妈妈,真是可怜。

  反反覆覆──一再重复──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在乎。

  我,是真的不在乎。

  我只是正常地活著,正常地呼吸,为什么就得让人来称赞我,或是可怜我?

  我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在我的心中,有个空荡荡的大洞不断扩大。

  我所见闻的一切,全都无声地穿过那个洞,不留一点痕迹……

  其中……唯一能让我感受真切的,是文字的世界。

  初次读到外曾祖父的《西伯利亚的舞姬》所带来的冲击,至今仍令我无法忘怀。

  明明只是满满的白纸黑字,其中却有著胜过任何电影巨作的彩色人生、情感与人性。

  以往看什么都无法产生共鸣的我,接触到转换为文字的世界,终于初次知道什么才能填满内心的空洞。

  《舞姬》让我知道人的脆弱。

  《罗生门》让我知道人的自私。

  《山月记》让我知道人的尊严。

  而《心》让我知道了人心。

  现实与虚构的关系,早已互相颠倒。

  因为对我而言,虚构的世界才是真实,现实的世界才是假象。

  所以……与绫井结女的事,一开始也只是顺其自然。

  会主动跟她说话是一时兴起。

  开始在图书室跟她见面后,感觉也一直像是隔著显示器说话。

  但是……对,关键应该就在初次约会,去逛夏日祭典的时候。

  那个迟钝的家伙跟我走散、迷路,还在手机里说起了丧气话。

  我打从心底──觉得火冒三丈。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弱小的人种。

  这种没有别人陪著,就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的人种。

  我如果撇下她不管,她一定会在没人知道的暗处,永远哭泣下去吧。

  唉──

  ──真是太可怜了。

  那时,我才终于知道……别人对我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绫井既迟钝,又软弱,没有人陪就什么都不会,这些我老早就知道了──但是,那都只是表面情报。

  就像看小说的时候一样──不,是更加强烈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那就是你,绫井。

  对我而言,只有你,让我有真实的感受。

  我知道。那一定只是一时的迷惘,是大脑引发的错觉。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很清楚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

  ──不知为何,当时的感觉,仍然烙印在我的灵魂里。

  为什么?明明只是回到原本的状态。

  为什么?明明不会造成任何问题。

  为什么……

  过去的恋情,不肯结束──

  ◆ 伊理户结女 ◆

  在偏离参道的地方,有一条细窄的岔路。

  我不确定是不是这里。

  但是,受到直觉的催促,我穿过人潮,踏进了那条路。

  就只是一条铺设了最基本石板路的森林小径。

  我穿著穿不惯的草鞋走过这条路,看到一间较小的神社。

  四下一片昏暗。

  缘日的明亮灯光像是一场幻觉,狭窄的神社境内为黑暗所笼罩。虽然有老旧的固定式灯笼,但看起来像是长久无人使用。取而代之地,从空中射下的月光,照亮了篮球场大小的境内。

  在贯穿境内中心的参道前方……

  伊理户水斗,就坐在通往拜殿的阶梯中段位置。

  水斗无所事事,恍神地仰望著夜空。

  所以我用草鞋用力踩踏石板以主张自己的存在感,往他走去。

  「你还真喜欢阴暗的地方耶。」

  符合我现在的作风,讲著满嘴的酸言酸语。

  「你是豆芽菜投胎转世还是什么吗?难怪刚才拿玩具枪手臂都在抖。」

  水斗的视线从夜空转下来看我,眉毛微微皱起。

  对,你得看我。

  排斥我也好,讨厌我也好。

  因为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了。

  「……你特地跑来酸我?来笑我是个连亲戚都混不熟的边缘人?」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讲出来只是浪费时间。」

  「哼。」

  一步,两步,三步。

  愈是靠近他,就愈能强烈鲜明地感受到他的呼气、体味与体温。

  我不觉得他从他体弱多病的母亲肚子里平安出生,是一种奇迹。

  那只不过是努力的成果罢了。是伊理户河奈女士努力奋斗,把孩子生了下来。这家伙不过就是出生了而已,没有理由接受称赞。

  我不觉得不认识母亲的存在,是值得同情的事。

  的确,没有父亲的我或许很可怜。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一家人团圆的生活,有一天却突然丧失了。而我……已经尝过了那时的悲伤。

  可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他本来就不知道有母亲的生活是怎么回事,而不是后来才被剥夺。

  既然如此,没有母亲所以很可怜,恐怕是一种价值观的强迫接受。

  如同对一个不知何谓恋爱的人,高高在上地说没谈过恋爱真是白活了一样。

  只不过是单方面地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怜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物。

  「真是太好了」或是「真是可怜」对他来说,全都事不关己。

  全都不是从他内心涌起的情感。

  假如人格也具有量子力学般的观测者效应──假如他人的视线,能形塑一个人的人格──那么被人套上的「没有妈妈的可怜孩子」此一角色特质,必定也在他的内部,形成了巨大的虚无。

  ──只是……不知为何,我把它看完了。

  ──它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看完的故事……

  似乎有一位作家说过:「我认为小说的创作与阅读,是对人生仅有一次的抗议。」

  说得没错,大概真的是抗议。如同不善言辞的我,崇拜能够口若悬河阐述推理过程的名侦探,他也是为了对被人擅自用虚无填满的人生提出抗议,才会被自己以外的人生深深吸引。

  伊理户水斗一无所有。

  只是用从外界借来的东西,不断地填补内心的空白。

  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并不是需要同情的事。

  他不悲伤,也不寂寞。

  一无所有,也就不曾失去。

  不过,他的确失去了一件事物。

  那对他来说才是唯一的奇迹,也是值得同情的部分。

  因为……我说得对吧,水斗?

  ──理应已经失去的恋情(事物),现在就这样站在你眼前。

  「……两年前……」

  我走到坐在拜殿正前方的水斗身边,说了。

  「那次夏日祭典,是我们的初次约会对吧?我迷路了,打给你哭诉……」

  「嗄……?」

  水斗显得困惑不解,但是,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几天,你晚上突然打给我,对吧?」

  一阵风吹过,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往四面扩散。

  「我还记得。在你的声音后方,传来了树木摇动的细微声响……原来,就是这里啊。」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在这无人经过的神社,形单影只。

  可是,就只有那一年……你,打给了我。

  「你──」

  我用两年前做不到的方式,轻声笑了一下。

  「──那时是真的很喜欢我,对吧?」

  一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以为是我向他告白。

  但是……原来,是我想错了。

  因为,他在平常总是只身独处的时间与地点,只邀请了我一个人──如果这种行为称不上告白,那什么才叫告白?

  水斗什么话也没说。

  他板起脸孔把头扭开,我当著他的面看一眼手机确认时间。

  记得之前说是晚上八点?

  我踏上水斗坐著的台阶,在他身旁坐下。

  相隔两个拳头的距离感。

  这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是最恰当的距离。

  「欸,还记得吗?」

  我一边远望满天的星光,一边开口。

  「开始交往之后,第一次上学的那天。因为我会害羞,所以我们就各走各的,分开走进学校……假如那时我们俩豁出去了,一起进教室的话,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

  「……………………」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说:

  「欸,还记得吗?第一次在假日约会的时候,我穿著迷你裙对吧?本来还觉得你反应怎么那么平淡,呵呵,结果等到要说再见了,你才要求我在外面穿保守一点。我那时候心想,没想到你有些地方还满可爱的。」

  「……………………」

  「欸,还记得吗?体育课踢足球时,你的运动表现真的惨到惊天动地的地步。我本来还满心期待看到男朋友大展身手,结果你让我好失望。不过也感觉与你更亲近了就是。」

  「……………………」

  「欸,还记得吗?期中考快到的时候,我们有一起念书对吧?一有机会就在卿卿我我,根本没读进脑子里。我收藏你的橡皮擦,好像也就是在那个时期……」

  「……………………」

  回忆源源不绝。

  不是别人强迫我们接受。

  也不是向别人借来的。

  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回忆。

  「记得好像是十一月?我感冒了,你来探病。现在回想起来,你只是想看我穿睡衣的模样而已吧?真是有够闷骚。」

  「……………………」

  「期末考的时候,我们还试著一雪期中之耻呢。所以我们跑到有他人目光的图书馆念书……可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我的天啊,我那时候脑袋真的不正常。虽然是个小孩子,但被人看到也太糗了……」

  「……………………」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像情侣一样约会。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又发挥了内向毛病,没能把礼物送给你……你晚上来我家找我时……嗯,我真的很高兴……」

  「……………………」

  「记得应该是放春假的时候吧,你找我去你的房间。我可是紧张死了喔?可是,你却一副淡定的态度……而且搞了半天,你根本什么也没做。明明就是为了那种目的才把我带回家的。现在回想起来,真亏你能对那时候的我有那种兴趣呢。虽然这样说自己不太好,但完全就是幼儿体型耶?」

  「……………………」

  「还有,我们一起逛过各家二手书店,教室座位相邻的时候还偷偷传过纸条。那个其实有点刺激,真的很好玩……」

  「……………………」

  「欸。」

  我向沉默不语的前男友问道。

  「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吻吗?」

  我还记得。

  还记得在染上夕阳色的上下学路线,心中满是幸福感受的那一天。

  从来不曾忘记。

  我往旁边看看。

  水斗用迷茫的眼眸,仰望著夜空。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十月的……二十七日。」

  宛如投向星空那般,轻呼了一口气。

  「从开始交往算起……正好满两个月的时候。」

  「你果然还记得。」

  「你早就知道了?」

  「因为你在河边,不是把我的手机解锁了吗?」

  「……劝你还是别拿日期当密码比较好。」

  「还好意思讲。你那么快就输入了『1027』,我看是因为你自己也用过吧?」

  水斗行使了缄默权。而这种沉默,其实已经代替了回答。

  「对,刚好满两个月。我那时觉得错过这次机会,好像就得等到满三个月了,心里有点著急。」

  「我还以为你是轻信了哪个杂志或网站的可疑资讯咧。」

  「呜……是、是啦,我有看一下当作参考。纯粹只是参考。」

  「不过,反正照你的个性,不看那种教战手册,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出那种大胆举动吧。」

  「真是抱歉喔,我就是只会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你就不能称赞一下女朋友无私奉献的努力吗!」

  「好啦很棒很棒。接吻时的表情一定也经过一番苦练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一看就知道了啦。就凭你怎么可能第一次表情就那么美。」

  「真没礼貌!我偶尔也能在临场发挥时有好表现啦!」

  「那种的大多都是有我帮你好吗?」

  「啊──真会邀功。默默付出才叫好男人,懂不懂啊?」

  「现在再来跟你装男子气概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倒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反正也没办法幻灭更多了。」

  「你把我要说的话抢走了。」

  没有语塞,没有中断,滔滔不绝地一句接一句。

  讲的是我们的,只属于我们的,不是任何人强迫我们接受的话语。

  「我必须反驳你的说法。你第一次穿迷你裙来约会的时候……」

  「喔,就是你暴露出难看独占欲的那次啊。」

  「我就是要讲这个!那只是因为你穿迷你裙不好看──」

  「啊──是是是。跑来我家看我穿睡衣的人好会讲喔~」

  「不是,那次我只是尽个男朋友的义务去探病……」

  「哦?那我现在穿睡衣走动的时候,怎么还会感觉到视线呢?」

  「这就真的只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好吗!」

  「啊,你说『这就』!你说了『这就』!就知道你那时候果然是想看我穿睡衣,你这闷骚色狼!」

  「谁跟你……!」

  「唉──有个没用的男朋友真的好辛苦喔。而且都怪你闷骚又没胆,害我错过了初体验的机会。」

  「……在那种双方紧张僵硬的状态下做,也只会失败啦。」

  「啊……!你竟然说出口了!把不能说的话说出口了!」

  就只是毫无营养的对话。

  像是同班同学会聊的那种。

  家人之间在客厅会聊的那种。

  可是,我们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走到这一步?

  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

  「欸。」

  「干么?」

  「你为什么会让我当你女朋友?」

  我把两年来问不出口的问题,丢进了对话的空档里。

  水斗花时间想了一想,说:

  「我想就算不是你,大概也没差吧。」

  「你说什么?」

  「这种的说穿了就是机缘,只不过是巧合,不是吗?假如我先遇到的是东头而不是你……我大概就不会跟你交往了。」

  「……也是。」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他已经有了东头同学,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我能介入的余地。

  「可是,现实情况是──我遇见的,是你。」

  水斗语气明确地告诉我。

  「就是单纯的抢椅子游戏,先抢先赢的原则。要找理由的话,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满意了吗?」

  「……嗯。」

  抢椅子游戏,先抢先赢。

  只是因为我比较早遇见他。

  没问题,这样很好。

  因为──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命中注定。

  「时间差不多了呢。」

  「嗯?」

  「久违了两年的夙愿,不是吗?」

  而对我来说,是久违了一年。

  去年暑假,我抓著乐观的一线希望不放,但他没出现在我的身边。

  四月在水族馆约会走散的时候,也是他找到了我。

  可是,今天──换我找到他了。

  谁都不会对此提出质疑。

  也就是伊理户结女,事实上已经超越了绫井结女。

  晚上八点整。

  行程没有延误。

  夜空的中央,绽放出五光十色的花朵。

  低沉的「咚」一声,震撼了全身上下。

  我与水斗,在色彩缤纷的光辉照耀下,染上了丰富的色彩。

  接连著爆炸的烟火,有著超乎想像的魄力。

  原来如此,看来这间老旧神社,是只有水斗知道的好位置。

  明明知道能看见最美丽烟火的位置,却从不告诉别人,每年独自眺望这壮阔绚丽的天空。

  不过──啊,这下你惨了吧。

  从今年起,这里不再被你独占了。

  「总算──可以两个人一起看了,对吧?」

  对著被缤纷光彩照亮的侧脸,我调皮地讲给他听。

  真的,真的有够难懂。

  麻烦、难搞又固执。

  必须由我来推测他的想法,否则什么都不会知道。既不写在脸上,也不用言语表达。真的,实在不敢相信这种人居然有过女朋友。

  维持不久是应该的。

  一年半都已经算长久了。

  除非成为一家人──否则实在没办法,继续在这男的身边待下去。

  「…………是啊…………」

  可是,多亏于此。

  让我能够看到,自从认识这男的以来,从来不曾目睹的神情。

  「……………………是啊……………………」

  呻吟般的声音,被烟火的爆炸声淹没。

  同样地,烟火的闪光,强烈鲜明地,涂白了境内的黑暗,与他的表情。

  所以──不在这里,就不可能知道。

  必须一起待在这里。

  隔开两个拳头的距离,坐在身旁。

  必须在这个,能在极近距离内看见他侧脸的位置──

  ──才会注意到,滑过水斗脸颊的水滴。

  啊,我想起来了。

  我不知有多少次,在他面前说过丧气话,丢脸难看地哭过。

  相较之下,我可曾看过任何一次,他哭泣的表情?

  所以,造访我内心的,是一种新鲜的心情。

  并没有小鹿乱撞的胸中悸动。

  也没有温柔的幸福感受从心底涌起。

  没有紧张得浑身紧绷,也没有面红耳赤,心情平静如常。

  就好像得到一个拥抱,一股暖流在全身上下流转。

  在沉静的心情中,欲望蠢蠢欲动。

  对,这是欲望。是人类的本能。

  所以──我必须做确认。

  烟火并没有施放很久。

  点缀夜空的光彩消失,黑暗重回境内。

  习惯了光辉的眼睛让黑暗更显深邃,连近在身边的他的轮廓都变得朦胧。

  所以,不像上次,我直接说出口:

  「欸……你看我这边。」

  「嗯?」

  他的头部轮廓转动了。

  啊──怎么可以这么缺乏防备呢?

  这样疏忽大意……就算被人一口吃掉,也怨不得人对吧?

  我用双手,固定住水斗的头。

  「!你这──」

  我不会让你继续讲下去。

  不要紧。

  即使身处黑暗,你的嘴唇的位置,我一样熟悉。

  令人怀念的触感,在我的唇上复苏。

  脸稍稍往右偏。

  我不会再笨拙到让牙齿相撞。

  每三秒一次的换气,这次也不用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逃走。

  四秒──取回失去的时光。

  五秒──从一年前不再联络,直到现在。

  六秒──八月、九月、十月。

  七秒──生日、圣诞节、新年。

  八秒──情人节、白色情人节、毕业典礼。

  九秒──我们竟成了继兄弟姊妹。

  十秒──明明已经分手,却仍为你意乱情迷。我缓缓松开嘴唇。

  本来该有的时光,已经完全填满。

  我赶上了现在──

  ──然而胸中的心跳,却安稳平静。

  欲望,已充分得到了满足。

  (插图013)

  那段期间得不到的满足,完全讨回来了。

  胸中闷烧的眷恋……已经不复存在。

  眼睛习惯了黑暗。

  我在极近距离内,看见了水斗惊讶僵住的神情。

  对。尽管惊讶、困惑、抱头苦思吧。

  这对你来说,也许还只是眷恋。

  还只是过去的恋情。

  目前这样也行。你就跟过去戏耍个高兴吧。

  但是。

  无论你再怎么喜欢绫井结女──

  ──伊理户结女(本小姐),都绝对会把你追到手。

  这个吻是正式声明。

  不是作为绫井结女,是以伊理户结女的身分。

  我人生中的第二次初吻,向你宣战。

  (插图014)

  你甩掉东头同学时说的,你心中的那个单人座──

  ──我宣布,一定会把坐在那里的女人踢下来。

  我轻声笑了笑之后,丢下僵在原地的水斗,从台阶上站起来。

  然后,眼睛望向至今背对的神社。

  真没想到,我居然会两度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这也是老天爷的陷阱──也就是命运吗?

  可恶的老天爷。

  ……只有现在这一刻,我有点感谢祢。

  「我们回去吧,水斗。」

  我朝著坐著不动的水斗伸出手,他眨眨眼睛,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咦?不是……」

  「快点!妈妈他们会担心我们的!」

  我牵起还在磨菇的水斗的手,硬是让他站起来。

  这时,我好像听到后面的草丛沙沙地摇了一下……但我现在一心只想拉著难得神色狼狈的水斗往前走。

  「啊──!他们俩都回来了──!」

  我们回到最后跟大家分头行动的社务所,看到圆香表姊在等我们。

  在她背后还能看到竹真的身影……?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浴衣衣襬黏著叶子。

  「啊~太好了~……正在担心要是连你们俩都迷路了,该怎么办呢。」

  「咦?我们俩都……什么意思?」

  「其实刚才竹真也迷路了──好痛!」

  竹真捶打著圆香表姊的背,像是在抗议什么。真罕见,那么乖巧的竹真居然会诉诸暴力。圆香表姊也困惑地说:「干么?怎么了竹真?」

  圆香表姊虽然显得不太明白,但快快把我跟水斗各看了一眼后,速速凑到我耳朵旁边说:

  「(该不会是成功了吧?)」

  「(……我想至少已经踏出第一步了。)」

  「(哦哦!真有你的!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联络我喔!我会为你加油──)」

  就在这时,竹真踹了圆香表姊的小腿一脚。

  「好痛!你……干么啊,怎么了啦竹真!叛逆期到了?」

  竹真瞥了我跟水斗一眼,就抿起嘴唇低下头去。

  他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看到弟弟的这种态度,「啊。」圆香表姊张嘴叫了一声。

  「咦……?真假?是那么回事?」

  竹真继续低著头,开始用浴衣袖子用力擦眼睛。

  「啊,啊~……这该怎么说好呢?只能说节哀了……」

  不愧是做姊姊的,似乎是看出竹真的奇特举动的原因了。

  圆香表姊紧紧抱住弟弟的身体,然后像哄小婴儿那样,轻轻拍他的背。

  「没事的~竹真,这种经验会让你变成更好的男生。就不用像我男朋友那样变成个窝囊废喽!」

  圆香表姊有耐心地,安抚静静地哭泣不止的竹真。

  我偷偷向身旁的水斗问道:

  「(欸,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竹真在哭?)」

  「(不晓得耶……?)」

  看来我们远远比不上真正的姊弟。

  不过嘛,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样反而更好。

  ◆

  道别的方式很简洁。

  「再~见~!以后再一起玩喔~!来,竹真也来说再见。」

  「……………………」

  「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啦。现在不好好说再见,说不定以后就不好意思联络喽?」

  在种里家大宅门口坐车之前,竹真被姊姊在背后推著,怯怯地来到我的面前。

  然后他抬头偷看一眼我的脸,又迅速别开目光,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

  「那、那个……」

  「嗯,什么事?」

  「……我……我有事的话,可以,找你……商量吗……?」

  我想起我跟他说过,我们都会怕生,有烦恼可以找我倾诉。

  我毫不犹豫地露出笑容,说了:

  「当然可以。随时等你联络喔。」

  竹真一听,不知是不是紧张的关系,涨红了脸说:

  「谢……谢谢你!」

  他罕见地大声说完后鞠一个躬,就回去圆香表姊的身边了。

  「喔──勇气可嘉……不过,没谱却继续纠结下去会很痛苦喔……?」

  「……呜呜……」

  「啊,抱歉抱歉!忘了你伤口还没愈合!暂时不逗你了!」

  姊弟俩就这样吵吵闹闹地上了车,开去车站了……

  于是我们也去给种里家的祖先扫墓,然后跟种里家大宅告别。

  「真的很谢谢你喔,结女。水斗就请你多关心了。」

  道别之际,夏目婆婆面带微笑这么说,我也回以微笑。

  「他那个人其实意外地坚强,没有我陪著也不要紧的。」

  「嗯嗯?是这样吗?」

  「不过,我还是答应您……因为他好像意外地怕寂寞。」

  后半段我小声地说以免被水斗听见,夏目婆婆听了微微一笑。

  「那我就放心啦。」

  然后我走到车子旁边,在那里等我的水斗一脸诧异地问我:

  「你跟奶奶在讲什么?」

  「你猜呢?」

  我「嗯~?」地一边凑过去看水斗的脸一边问,他后仰著倒退一步。

  「你……有点奇怪耶。」

  「没有啊。是你的资讯过时了吧?」

  「什么?」

  这时,峰秋叔叔从车上出声说:

  「该走喽──!」

  「来了──」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去开车门。

  打开车门之前,我转过头去。

  转向前男友、继兄弟──我喜欢的人。

  笑容中带著满满的戏谑。

  「不用担心,我们还是继兄弟姊妹啦,水斗同学。」

  「……这还用说吗?结女同学。」

  往日一去不复返。

  当时的幸福,再也不会回来。

  但是,还是可以重新织写。

  要举例的话──没错。

  续集,确定即将开拍。

  详细内容请期待后续报导。

  ◆ 东头伊佐奈 ◆

  回到客厅时,只剩水斗同学在沙发上发出细微鼾声。

  奇怪?我疑惑不解。

  今天我来到水斗同学的家,跟他一起看电影──「你的名字」。

  看完了之后,水斗同学倒头就睡,但如果我记得没错,水斗同学刚才应该是枕著结女同学的大腿睡觉……

  怪了,在我去厕所的时候,结女同学跑去哪里了?

  我一边疑惑不解,一边走到沙发旁边,低头看著睡得香甜的水斗同学。

  这种场面,不免让人联想到《白雪公主》呢。

  中毒倒下的白雪公主,得到王子殿下的一吻而复活……

  嗯──也就是说──

  我现在如果吻了水斗同学,他也会立刻醒来吗?

  刚才在结女同学的警告下,我罢手了。

  可是,结女同学现在也不见了。没人帮我踩煞车。

  ……这样不行喔,水斗同学。怎么可以这么缺乏防备呢?

  这样疏忽大意……就算被人一口吃掉,也怪不得别人吧?

  该不会是在诱惑我吧。因为是你甩了我,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于是就用间接性的方式叫我出手吗?

  哎,这当然只是藉口。是我克制不住欲望的藉口……

  因为,看到他这样,谁能把持得住?

  水斗同学有著两瓣薄唇,看起来好柔软,跟女生一样漂亮──

  不管我再怎么跟自己说不可以,脸孔仍然抵抗不了那股吸引力──

  薄细的呼气,落在我的嘴唇上。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好像随时会爆开。

  这说不定比告白的时候还要紧张。

  请你称赞我,水斗同学。

  我会克制住不伸舌头的,请你称赞我。

  还有,求求你。

  再一秒就好,请先不要醒来──

  ──就这样,我把这辈子的第一个吻……

  「最好是啦──!」

  我猛地害臊起来,删掉了输入平板电脑的文章。

  「呼哈──」我一边喘口气,一边抬头仰望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唔呣呣……写真人同人,而且还是朋友的梦小说实在太害羞了。本来是预定在这之后,要写一段香艳刺激的限制级场面的说……

  由于那天的「说不定本来可以得逞」到现在还让我遗憾不已,所以才想到可以写成小说看看。结果似乎是碰不得的禁招。

  没错。想笑我窝囊就笑吧。

  的确,我那天趁著结女同学不在的时候,又回到了客厅。

  但是,当我想凑过去亲吻沉睡中的水斗同学的嘴时,我心想:「不行,我办不到。」就果断地收手了。

  但那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说不定是最后一次──接吻的机会!

  ……可是,对一个睡著的人这样做还是不应该。对啊,完全就是犯罪。

  「……唉……」

  真希望水斗同学,可以快点从乡下回来──

  想见你想到身体颤抖……啊,讲这种话会被关注者说「暴露年龄」的。才不会暴露!要怪就得怪上个世代的中年大叔们整天在网路上用这个老哏!

  「……水斗同学……」

  我紧紧抱住抱枕,滚倒在床上。

  水斗同学,我的朋友。

  一想到你就让我心情雀跃。明天要聊些什么好呢?那本书你看了吗?那个故事你喜欢吗?

  这种心情,我想的确是恋爱没错。

  可是,奇怪的是,比起结女同学还有南同学帮助我一起努力的那段时期,如今我不觉得女朋友这个头衔有多吸引我。

  不觉得朋友与情侣,其实没差多少吗?

  朋友也可以在一起,可以一起玩,既快乐,又开心。

  也不像情侣会分手,要讲缺点的话顶多就是不能做色色的事。有些人甚至连色色的事都照做不误。

  我发现了一件事。

  虽然对结女同学还有南同学过意不去……但比起努力成为水斗同学女朋友的那段时期,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快乐。

  因为想成为他的女朋友,必须被他喜欢才行。

  必须做表面工夫,粉饰自我,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更好的人。

  那样会很累。

  就这点而论,我现在可轻松了!

  待在一起不会紧张,化妆小失败也不用担心!

  我知道水斗同学没有那个意思,所以也不需要在意性别差异!

  不只如此──我还是可以继续喜欢他。

  也没有总有一天必须告白的压力,可以永远单恋下去。

  只要能够永远单恋他,即使不能两情相悦我也不在乎。

  因为,这样真的很开心。

  可以做各种妄想,偷看他的侧脸,或是在冷不防的距离拉近下心跳加速。

  用失恋话题开他玩笑,他还会稍微狼狈一下。

  就像这样,我的天菜会无限供给萌点耶?想也知道一定开心的啊!

  我这样,应该不算失恋。

  我没有失去我的恋情。

  大概这种单恋,才是最适合我的恋爱形式。

  啊──我真是最幸福的现充。

  神啊,求求祢。

  如果可以,请让我跟水斗同学,做一辈子的朋友。

  水斗同学交到女朋友也完全无所谓。

  有了心仪对象的水斗同学,一定也会神圣到让人想膜拜。

  所以──神啊。

  请让我的单恋,永远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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