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一章

  那位员工的名字叫做「沟口晃」,是一位系统工程师,在吉原不动产的系统管理部工作。

  简单来说,系统管理部就是负责公司所有IT工程的部门。

  比如说,澪他们每天使用的公司内部网站就是系统管理部负责构建的。无论是申请出勤、缺勤、出差等重要业务,还是调查房屋的具体事项和过去历史,都需要用到这个网站,因此十分重要。

  吉原不动产的IT工程飞速发展,其实也不过是近十年里的事情。

  也正是这个时候,公司才开始将精力投入于确保纳入拥有专业知识的优秀人才。现在的系统管理部可以说是公司里最高级别的部门,拥有许多杰出的人才。

  毕竟,他们的办公室位于三十楼,且那一整层都是系统管理部的专用区域。他们和销售部还有策划部不一样,需要长时间盯着电脑,所以需要一个能让他们集中精神作业的地方,因此才被分配到了这里。此外,办公室里设备十分齐全。上了班开始办公后,就不需要再出去了。

  而且,他们的工作时间很灵活,如有需要,也可以在家里远程办公。花费钱财,招来了优秀的人才,就也需要为其提供相对应的环境才行。

  因此,就算想认识,也基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他们。

  所以当高木说他担心的人竟然是系统工程部的人时,澪大为震惊。

  「晃是我大学的学弟。读大学的时候,他在国内外举办的高阶网络安全及排错大赛上拿了一等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以自己优秀的履历,在读书的时候就开始作为自由工程师工作了,而且似乎赚了不少钱。学校里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家伙。」

  「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呢……我连电脑都用不来,这种大神级别的人,我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但是,这种天才竟然来不动产公司当工程师……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大材小用……」

  「对吧,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来了我们公司。」

  「高木先生你也不知道理由啊。」

  澪心中的困惑似乎意外地击中了问题的要点。

  如果有那么优秀的履历的话,应该有很多其他能让他大放光彩的公司才对。就算考虑到钱的问题,也该是自由工程师赚钱的效率更高。

  「其实,他最开始对我们公司完全没有兴趣。但是在交涉的过程中,晃他来了一次公司。当时因为我们两个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年龄也相仿,公司就让我一起参加了会面。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而且还和我挺聊得来的……结果最后,他就来我们公司了……」

  「啊?所以说,是高木先生你说服了他吗……!」

  「怎么可能啊。我也觉得他当不动产公司的系统工程师太大材小用了,所以完全没想要说服他。……但是最后他还是进了我们公司,而且没人知道理由,所以后来就演变成了糟糕的传言,说他是为了追我才进的公司……」

  「竟、竟然有这种传言……」

  澪差一点就笑喷了出来,只得拼命忍着笑。

  高木忽想起当时的场景,脸上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

  「反正无论如何,晃是系统管理部里我唯一认识的人……所以,终于说到正题了……最近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奇怪……?」

  「怎么说呢……我在他附近的时候会感觉很微妙,身体也会很不舒服,会突然头疼,就像我们去闹鬼的房子时一样……」

  「是撞鬼了吗……?」

  「虽然不想这么想,但是我确实是这么感觉的。」

  既然高木都这么说了,那一定和鬼有关。高木对于鬼魂十分敏感,这一点毋庸置疑。

  澪抱着豆子的手一紧。

  这时,次郎发出了一声长叹。

  「鬼魂这种东西不会轻易纠缠人的。他肯定是和那个谁一样,去了什么闹鬼的地方,惹怒了那里的鬼魂吧。如果这些家伙每一个都要帮的话,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不用他说,就知道次郎口中的「那个谁」指的是哪位。那就是组织社会人社团游历闹鬼地点的茅崎。

  去年,澪也被卷入其活动中。而他因为轻视了诅咒的传言,失去了意识,昏迷了一段时间。

  澪也受够了茅崎,很是同意次郎的话,认为要是一个一个去帮这些人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但是,这是公司里的员工,还是高木担心的对象,那就另当别论了。

  澪看向次郎,心里想要反驳,但也很清楚他在这种事情上非常顽固。

  「我就知道次郎你会这么说……但是,晃他有时候也帮六部提供了一些调查问题房屋的重要资料,六部其实也一直在受人家的恩惠哦……?」

  「那是两码事。」

  「次郎先生……」

  「没关系的,小澪。……不过,程度很轻微,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再观察观察吧。」

  高木说道,随后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离开了六部的办公室。

  办公司立即陷入了寂静。

  澪开着电脑,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出神地想着沟口晃这个人。

  ——系统工程师,么……。

  说实话,这是澪从未接触过的职业。

  虽然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些想要成为程序员或是工程师的人,周围也有那样的社团,但这个职业具体究竟是做什么的,她一无所知。

  她时不时会看见,那些人盯着电脑屏幕的身影,目光追随着上面显示的一行行谜一般的符号。

  每当澪看见他们的时候,便本能地觉得,那是自己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领域。

  「……喂,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次郎。

  回过神来的澪,呆呆地望向次郎。

  「啊……?」

  「你别那么容易就代入别人的感情好不好。」

  澪眨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次郎话中的含义。次郎恐怕是以为,澪沉默不语是因为不满自己拒绝了高木请求。澪慌忙地摇头。

  「啊……不是,虽然我也有点担心沟口先生的事情……我只是在想,我对系统管理部的事还真是一概不知啊。」

  「……系统管理部吗。虽然我不知道上层的目标是什么,但是我们公司在这方面的优秀人才简直是多得浪费。」

  「原来次郎先生你也不太清楚啊。」

  「不如说,我对这所公司的事情基本上一概不知。」

  这可是你家的公司啊,她这么想到,心中暗暗压住了想要吐槽的念头。

  除了哥哥一哉以外,次郎对家族和公司都没有什么执念。高木曾告诉澪,虽然次郎对经营公司没有什么兴趣,但顺其自然也会接手公司的管理。但他却突然跑去周游国外,开始收集一些在外人看来异常奇怪的灵异物件,导致他与公司还有家人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确实,想要强求看不见鬼魂的人理解阴阳眼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次郎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解开吉原家族诅咒的秘密,找到一哉。也就是说,次郎入职吉原不动产,不过是为了有一个能够收集情报的环境而已。

  「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想象,但是一想到公司里的工程师们,就会想到安静认真,每天忙碌于工作的人,坐在电脑前一言不发地工作着之类的……我其实就是想说,感觉其中不会有像茅崎先生一样的人。」

  「……他们确实是个很特别的部门。」

  次郎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一定是打心底地讨厌茅崎吧,澪这么想着,露出了一丝苦笑。

  「——打扰了。」

  几天后,六部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中午次郎不在,澪和同届入职的春香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抵御着沉沉的睡意整理着调查委托的资料,只听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响起。

  澪肩头一跳,回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卫衣和黑色紧身牛仔裤,脚踩运动鞋,打扮随意的青年。

  在一个男员工都穿西装的公司,他看上去格外另类。

  看着呆呆望着自己,一动不动的澪,青年微微一笑。

  「那个——,这里是第六房屋管理部,对吧。」

  「……」

  「……对吧?」

  「……对、对的!不过……」

  澪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公司外的无关人员不小心走错房间了。但是如果知道六部的话,就肯定是公司员工了。她连忙点头。

  青年看见她点头,开心地露出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多岁。纤细的身体,头发看起来很柔软,戴着一副黑色眼镜。重新观察他的样子便会发现,虽然他没有穿戴什么特别的东西,却给人一种很时尚的感觉。

  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外加上让人看着十分亲切的细长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心。

  ——好像,小狗一样……

  这么想着,澪仿佛看见他的脸和豆子重叠在了一起,脸色缓和了下来。

  青年看见澪的表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走进办公室站在了澪的面前。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系统管理部的沟口晃。」

  「沟……沟口!?」

  这个名字,正是最近高木说自己担心可能被鬼魂附身的人的名字。

  他的模样和澪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让澪不禁头脑混乱起来。

  但是,晃并没有等澪镇定下来,便目光炯炯地说道:

  「那个,难道说,你就是“小澪”?高木说六部有一位拥有阴阳眼的女性调查员,我还一直想见见你呢。」

  「高、高木……」

  听高木的话,晃无论是在大学还是公司都应该是高木的后辈,但他却直呼高木的名字,坦率的称呼方式让澪十分困惑。

  但晃却徒留澪一个人凌乱,继续说了下去。

  「你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唉。当然啦,是好的不同!我听说你有阴阳眼,还很优秀,以为你会是像黑魔法师一样的女性呢。」

  「怎、怎么可能……」

  「话说,你们办公室好帅啊!器材好多,感觉像是电影片场一样。」

  面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的澪,好奇心旺盛的晃喋喋不休地说道,仿佛能看见他身后来回摆动的尾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连敬语都不用了。但神奇的是,澪并没有对晃产生任何反感。

  「沟口先生,那个,你先冷静一下……!」

  「叫我晃就行啦。我们估计,年龄差不多吧?也别说敬语了,我不习惯敬语。」

  「不、不是这个问题!」

  本想斥责他已经不是学生的澪忽然止住了嘴。自己在入职六部后,就立刻以名字称呼部长次郎,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随后,她终于想起了晃的经历。他一直作为自由工程师工作,在吉原不动产开出丰厚条件后入职,有着特别优待的办公室,与公司其他人并没有过什么交流,也很难想象他会知道普通公司的规矩。

  澪这么想着,也接受了他对高木的称呼。

  晃歪着脑袋看着陷入沉思的澪,微微一笑。

  「对不起啊,吓了你一跳。我太高兴了。我一直想来六部看看的。」

  「那个,为什么……?」

  「因为我很感兴趣啊。」

  「呃,是指?」

  「当然是指鬼魂啦。」

  晃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澪一时哑然。他的眼神仿佛要将人吸进去,让她无法逃离。

  随后,晃将目光转向了澪开着的电脑屏幕。

  「哎——这个是什么呀。报告?」

  电脑上打开的文档,是澪总结的所有调查委托。

  这份文档中包含了房屋的名称、地址、发生的灵异现象、需要的器材、以及其他信息,用于决定调查案件的顺序。

  但澪的知识也只够让她把文字排列起来,和写在纸上的内容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在短短几分钟里,晃就完成了一份比澪拼死拼活做出来的质量高得多的文档。

  「好厉害……系统工程师好厉害……」

  「谢啦。但是,这个和工程师的技能完全没有关系。」

  「是……吗?」

  「嘿嘿,和小澪你说话,感觉好新鲜啊——」

  澪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耻,垂下了眼睛。

  但是晃并没有为此嘲笑她,而是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个人,果然……好可爱……

  虽然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但是在说话的期间,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起来。

  即便澪把他当成豆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晃也只是笑眯眯地接受着她的注视。

  虽然距离两人初次见面连三十分钟都不到,但紧张的气氛已全然不见了。澪早已对他放下了心防。

  「总感觉,对不起啊……让你帮我做我的工作……」

  「没事的。每次听高木提起六部的事情时,都感觉这里的工作很有趣的样子,一直很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参与进来,认识认识六部的人,所以我很高兴能认识小澪。鼓起勇气来你们办公室,真是太好了——」

  「晃……」

  晃真是率真。感情表达得很直接,让人感觉他毫无伪装。

  估计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会戒备他吧。

  「对了……嗯,我得回去了。我今天只是来打个招呼的,以后没事可以再过来吗?」

  「嗯,当然了。」

  「下次我会挑部长在的时候来的。……但愿我和部长也能成为朋友。」

  「这、这个……谁知道呢。」

  晃应该多少从高木那里听说过一些次郎的事情吧。澪苦笑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出了声。

  晃站起身来,对澪挥了挥手。这个人也太可爱了吧,澪这么想着,也向他挥了挥手。——但是。

  “我怀疑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在看见晃背影的瞬间,高木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因为——晃的背影被一个漆黑的影子覆盖着。

  『汪!』

  一直乖巧安静的豆子,突然露出了警戒,朝晃吠叫了起来。当然,晃并没有听见豆子的叫声,伸手想要打开六部的大门。

  一团黑色雾状的块状体如漩涡般附着在晃背后。

  在六部积累了种种经验的澪,不可能不知道那块状体是什么。

  「晃……?」

  「嗯?」

  呼唤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晃一脸惊讶的表情回过头来。

  澪重重地吞下一口口水,下定决心后开口说道:

  「那个……,你最近,有没有去什么奇怪的地方……?」

  澪精确的捕捉到,晃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是随后,她立即发现他的动摇并不源自于恐惧。

  「诶,不会吧。……难道说,我身上有什么?我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立即回过身冲到澪面前的晃,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的神色,而是洋溢着喜悦。

  「晃……?」

  他的反应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反倒让澪有些动摇。不等她回复,晃编迫不及待地进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话说,你白天也能看见鬼啊?小澪你真的好厉害啊!……那个那个,是什么样的鬼啊?男的?女的?」

  「等……等、等一下……」

  一阵剧烈的头痛与耳鸣接连向澪袭来。

  大脑痛得无法运作,她紧紧握拳,用手抵着额头。

  「小澪……?对不起,你是不是撞鬼了?」

  撞鬼这种话,一般人不会随便挂在嘴边。他说自己对鬼魂很感兴趣,恐怕是颇有研究。

  澪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啊……那我不应该靠近你是吧。没事吧……?」

  晃退后几步后,澪的头痛才有所减轻。

  但是,她并没有就此放松,心中对晃奇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见自己因为而他撞鬼后,晃冷静关心自己的样子绝非普通,反应也仿佛自己被鬼附身的是预料之内事情,非常奇怪。

  ——不如说,可能就是……预料之内。

  澪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或许晃对鬼魂感兴趣,做了一些被鬼附身也不奇怪的事。

  虽然两人才认识不久,但澪却无法想象晃会做出什么惹怒鬼魂的事情。比如说,像茅崎一样的事。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被鬼附身了……?」

  在澪提出问题的瞬间,晃的眼神明显有了动摇。

  他为人亲和的沉稳表情,瞬间僵住了。随后——

  「啊?」

  仿佛忏悔的话语一般,晃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回响道:

  「小澪你们正在调查的那个“问题房屋”——其实我就住在那里。」

  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啊。

  这是澪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感想。

  但是神奇的是,她的心中竟没有一丝无奈或生气的心情。因为晃的表情,不知为何透露着浓浓的伤感。

  晃直直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澪,继续说道。

  「你觉得我是笨蛋也没关系。但是……我啊,想拥有阴阳眼。」

  「为、什么……」

  晃的表情愈加因悲伤而扭曲起来,仿佛心中怀揣着什么无法与他人诉说的事情。虽然很明显,但当时的澪没有勇气去询问事情的缘由。

  而正在此时。

  只听忽然一阵巨响,六部的大门被打开。随后出现的,是次郎慌张的脸庞。

  「澪!」

  两人同时望去,而次郎则瞪大了眼睛,停在了那里。随后他立刻冲到澪的身旁,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符咒。

  头痛和耳鸣稍稍缓解了一些。

  看到这样的情形,晃安心了一些,安静地站起身来。

  「你就是六部的部长吧。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差不多得回去了,下次再来正式拜访你。……小澪,抱歉啊。」

  晃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这次终于离开了六部。

  澪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暗暗松了口气。——但是。

  「那家伙……要死了。」

  次郎吐出的零零散散几个字,让澪的心脏怦怦得猛烈震动起来。

  说不出话的澪抬头看向次郎。

  「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

  次郎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话语,让澪的脑内天旋地转。

  「——那家伙,绝不是正常的状态。」

  之后,澪将与晃发生的事情一一向次郎汇报,包括他住在问题房屋的事,还有他因为自己被附身看起来很高兴的事。

  「不正常是指……」

  「他的魂魄在被吞噬。竟然还能正常生活,真是不可思议啊。」

  据次郎所说,被鬼附身并因此死亡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被附身后,他们的魂魄会被一点一点吞噬,精神和身体都会变得衰弱,渐渐失去生气,最后连身体的轮廓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令人十分震惊的事实。

  「对于这类人,一般来说都是些连我也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小反应……但对于刚才的家伙,我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

  「不会吧……那高木先生担忧的事,确实是真的啊……」

  「虽然很遗憾,但那家伙这样下去,肯定活不长了。」

  「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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