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边界纯白 序曲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我原本以为,这份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

  耳边传来了鸟啼声。

  我隐约嗅到了香甜的……是花香吗?温柔、和煦的树间阳光如吻般温暖着我的脸颊,令人心旷神恰。

  (奇怪……)

  回过神来,丝诺这才发现自己在春季的徐风中沉沉地睡着了。

  深吸一口气,柔软的青草香刺激着鼻腔,但她似乎仍无法完全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丝诺感到不知所措。

  放眼望去,许多熟悉的课桌椅正罗列在她面前,每一张都崭新无比,其光泽耀眼得仿佛才刚上过蜡一般。

  丝诺当下便觉得古怪,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印象中,自己班上的课桌应该有更多涂鸦跟伤痕才对——

  不只如此,她惊觉自己竟稳稳地坐在窗缘上,昏昏欲睡地游走于现实与梦境之间。丝诺觉得这实在不太像自己的作风,平常的她怎么会坐在教室中这么显眼的地方(而且还是窗缘)打瞌睡呢……?

  丝诺决定先从窗缘下来,于是伸长双脚。

  然而——

  (咦?)

  ——正当她想伸长双脚,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动弹不得。

  而且,连声音也发不出。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还在睡梦中吗……?)

  丝诺焦急地挣扎着想挪动身躯,下方忽然传来说话声。

  「真是的,你还真是到哪儿都能睡啊。」

  发话者的声音听来与丝诺年龄相仿,是名男孩。

  (什么……)

  丝诺赶忙往下一瞧。

  这时,视界忽然变得清晰,一束看似刚摘取的鲜花凑到了她眼前。

  (啊!)

  丝诺屏住气息。

  递出鲜花的人,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两人。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

  伫立在她面前的,居然是身为(两百年前的)布兰卡的契约乐士的那对双胞胎。

  (为、为什么这两人会向我搭话?)

  「睡在这种地方会着凉喔。」

  「真是的,真亏你能睡得这么安稳,都不会掉下来。本来以为你很笨手笨脚,想不到身手还挺矫捷的嘛。」

  两人笑嘻嘻地眯起酒红色眼眸。

  他们如此亲昵地向丝诺攀谈,令她难掩心中的困惑。

  好奇怪喔,他们俩竟然会这样子跟我说话,我是不是还在作梦?

  ——此时,又有一人说话了。

  「安杰洛……还有安洁莉卡,那堆草是什么?」

  丝诺为之一惊。

  她相当熟悉这声音;非但熟悉,甚至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安杰洛听了后,搔搔自己的后脑杓说道:

  「什么草……这样说太过分了吧,这是花啦。我看你又睡昏头了吧?布兰卡。」

  (布兰卡!)

  丝诺连忙扫视四周。

  放眼望去,到处都不见布兰卡的踪影,可是她确实听见了布兰卡的声音,安杰洛他们也正在对他说话。

  (不对,他们的确正在对布兰卡说话……应该说,现在不在现场的人是……)

  「我才没有睡昏头,我是问你们为什么手上有花。」

  「这是刚才我们在中庭找到的,因为它们太漂亮了,于是忍不住就……想说顺便带过来给你看一下。」

  安杰洛笔直地朝着丝诺递出花朵。

  (果然……)

  看了对方瞳孔中所映出的自己,丝诺这下肯定了。

  不知怎么回事。

  ——丝诺的外貌变成了布兰卡……

  (不,或者该说……我的意识和布兰卡的意识重叠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俩的意识竟然会重叠,这该不会就是人家所说的「灵魂出窍」吧……?

  布兰卡毫不理会丝诺(应该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边忍着呵欠边说道:

  「嗯,漂亮归漂亮,不过你给我这个干么?安杰洛。」

  他从安杰洛手中接过这束花,一头雾水地偏了偏头。

  站在他身旁的安洁莉卡双手叉腰,说道:

  「对吧?布兰卡,你也说说他嘛!把花摘回来只是占空间罢了。」

  「有什么关系,很漂亮啊。」

  「光是漂亮有什么用?既然要摘,还不如摘一些蜂斗菜、樱花、猪牙花——这类能吃的花,看是要做成盐渍樱花拿来泡茶喝,或是摘一些能做成醋渍料理的花都好。」

  「安洁莉卡,你还是老样子,爱吃胜过爱美。」

  安杰洛耸了耸肩。

  布兰卡望着他们俩,无奈地说道:

  「你们两个确定没有投错胎吗?应该互换性别才对吧。」

  听了这番超级失礼的话语,安洁莉卡鼓起腮帮子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安洁莉卡既没女人味又粗暴,安杰洛却喜欢花朵啦、小动物啦等等可爱的东西——一般来说,这些应该是人类女生的喜好吧?」

  「讨厌,我哪里粗暴了?」

  话才刚说完,安洁莉卡随即言行不一地敲了一下布兰卡的头。

  安杰洛也出口反驳道:

  「哎哟——有什么关系嘛!漂亮的东西就是漂亮、可爱的东西就是可爱啊,对不对?安洁莉卡。」

  「就是嘛!再说,若不是有我这个大力士,哪能搬得了腌菜石?」

  「你就是这个部分没女人味……」

  就在此时……

  「呀啊啊啊!」

  一阵熟悉的声音(而且是悲鸣)从三人头上传来。

  (这声音该不会是……!)

  三人顿时脸色一变,屏住气息。

  紧接着——

  ——磅!

  某个东西降落在众人面前。

  三人吓得目瞪口呆,不自觉异口同声地——

  「安、安塔娜莉亚……?」

  这是一场完美的和声,不用说,方才的紧张之色早已荡然无存。

  因为降落在他们三人面前的,居然是安塔娜莉亚。

  「是、是的……啊哇、啊哇哇哇!」

  紧接着,天空降下如雨般纷飞的花朵。看来,这些花儿截至中途都被她抱在怀里。

  「安塔娜莉亚,你在干么?」

  布兰卡傻眼地问道。

  「安塔娜莉亚,你没事吧?」

  「你、你怎么了?难不成是饿到连飞的力气都没了?」

  「……嗯,这——呃……」

  安塔娜莉亚从花堆中抖了抖身子,站起身来。

  「安杰洛说要带花给你看,我心想不能输给他,于是就不停地摘、不停地摘……」

  布兰卡小心翼翼地将沾在她头上的花瓣取下。

  「——然后呢?」

  「我好像不小心摘太多了……在运到这里的途中撞上候鸟群……」

  「安塔娜莉亚……」

  布兰卡显得很无奈,安塔娜莉亚则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答道:

  「鸟儿它们好像觉得我很碍事,于是雁群们全都来找我算帐……」

  「然后你就掉下来了。」

  「你说对了。」

  安塔娜莉亚爽快地点头承认。

  布兰卡双眼圆睁,仿佛说着:真令人不敢置信。

  「安塔娜莉亚,你可是白之女神,是统治这世界的八柱之一耶!身分如此尊贵的你,偏偏被几只臭鸟恶整到从天上掉下来……」

  「呃……因为我看不见前面……」

  「谁教你没事跑去摘什么花!」

  面对粗声厉语的布兰卡,安塔娜莉亚仿佛被责骂的孩童般缩起脖子。

  这时,安洁莉卡挺身出来为安塔娜莉亚打圆场。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这些花看起来很好吃啊。欸,安塔娜莉亚,今天就用安杰洛做的蛋糕来当茶点吧!」

  「喂……安洁莉卡。」

  「哎哟,布兰卡,你不是也很喜欢安杰洛烤的蛋糕吗?」

  见安洁莉卡一脸自豪地灿笑,布兰卡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嗯,这个嘛,话是没错啦……」

  「你们的意思是……我得做蛋糕?」

  「那还用说!」

  「蛋糕♪蛋糕♪」

  不只安洁莉卡,连安塔娜莉亚都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安杰洛。

  「……偶尔也该换安洁莉卡来做做蛋糕嘛。」

  他鼓起腮帮子,然后——

  「你是在挖苦我吗?明知我对做点心一窍不通!」

  安洁莉卡也同样鼓起腮帮子。这样一瞧,这两人确实是一对长相如出一辙的双胞胎。

  嗯——安杰洛一脸不解地偏了偏头,说道:

  「明明安洁莉卡很擅长卤东西跟炒菜,怎么偏偏不会做点心呢?」

  「……大概是因为安洁莉卡个性很粗枝大叶吧。」

  听了布兰卡一针见血的评论,安杰洛「啪!」地击掌点头道:

  「啊,原来如此。因为安洁莉卡老是随兴地掂分量,难怪……如果没有精准地量好材料的分量,做点心很容易失败……」

  「讨厌,你们好烦喔,做点心干么那么大费周章呀。况且,只要会做腌菜跟配菜就够格当新娘了嘛!」

  安洁莉卡略显羞赧地别过头去。

  布兰卡见状,忍不住咯咯地笑道:

  「你们两个真是……」

  他露出了少见的温柔微笑。

  (原来他也有这种表情……)

  丝诺觉得胸口一阵发热。从方才起,每当他变换表情,丝诺便感到心中注入一股暖流。

  这恐怕是布兰卡的情感吧。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很重视他们,布兰卡。)

  胸口之所以会如此温暖,是因为他的心现在正满载着幸福。

  话说回来,他们四人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只不过是在闲话家常罢了。

  他却因此感到开心,觉得这一切都是无价的至宝——

  稀松平常的对话、自然流露的关心、他人投注于自己的善意……

  (布兰卡……)

  尽管他嘴上不愿意承认,丝诺还是明白他内心欣喜得有如孩童。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仿佛在暖炉前烤手一般。

  没错,丝诺所熟悉的布兰卡也是这样的男人,因此她才无法憎恨他。

  上一秒还笑得前俯后仰的安杰洛,突然开口说道:

  「可是,如果你想嫁出去的话,最好还是得学会做一些点心喔,安洁莉卡。」

  「说得没错。」

  布兰卡随即附和道。安洁莉卡见状,气得双手叉腰说道:

  「喂,你有什么资格笑我呀,布兰卡!你自己还不是有很多缺点!」

  她直直地指向布兰卡。

  「我?我有什么缺点?」

  「比如说像这样动不动就瞪人啦、嘴巴很恶毒啦之类的……再来就是超级怕生这点吧?」

  「啊,我也这么觉得。如果只是眼神凶恶或嘴巴坏也就算了,关于怕生这点,你最好还是想办法改善一下喔。」

  安杰洛这回倒是站在安洁莉卡这一边。

  受到他们俩的热情注视,布兰卡不禁尴尬地动了一下。

  「有、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身边有安塔娜莉亚、安杰洛跟安洁莉卡,其他人我才不想理他们!」

  「啊,你看,你又说这种话!不能这样啦,你的问题就在这里啊!」

  安杰洛抱头说道。

  「什、什么……?」

  「唉——我好担心喔,瞧瞧布兰卡这个性,这教我怎么敢安心嫁人嘛。」

  两人间不容发地不断追击。布兰卡压根底摸不着头绪,只好怔怔地问道:

  「我哪里有问题了?」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你看嘛,布兰卡,你是精灵耶。」

  「可是,我们是人类。」

  「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你懂吗?」

  「因为,我们一定会比你先死的。」

  这种事情用膝盖想就知道了吧——两人说道。

  然而,布兰卡的表情在中途便为之冻结——

  「这……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他接着以如刀刃般的尖声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们!我不是已经发誓好多次了吗……难道你们不相信我?」

  「不是这样的,我们相信你。」

  两人宛如哄小孩般地试图安抚布兰卡的情绪。

  「可是,不管布兰卡有多么强悍,都不可能改变人类的寿命呀。」

  「寿命……?」

  「是啊,布兰卡,我们一定会死的。」

  安杰洛悄悄地握住布兰卡的手。

  安洁莉卡也将她的纤纤玉手搭在上面。

  「没错,再过五十年……不管再怎么努力,我们都很难活上一百年的。所以呢,你应该早点改掉怕生的毛病,学习如何和各种人融洽地相处。只有两个人一定很寂寞吧?毕竟你跟安塔娜莉亚怕寂寞的程度可是一般人的两倍呢……」

  「那还不是一样。」

  布兰卡以几近沙哑的嗓音怒而反驳道:

  「布兰卡?」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代替你们!既然如此,我不管跟谁在一起还不都一样!」

  丝诺听得出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硬,当然也包括他的心……

  布兰卡在两人的手中握紧拳头,吼道:

  「我只要有你们就够了!除了安杰洛、安洁莉卡和安塔娜莉亚之外,其他人我都不想要!」

  以旁人的角度看来,布兰卡像极了一名无理取闹的小孩。

  (……布兰卡。)

  迄今默默地倾听三人对话的安塔娜莉亚忽然眯起眼睛,悄悄地将脸颊靠在布兰卡的胳膊上。

  过了半晌,率先厘清思绪的安杰洛轻轻地放开布兰卡的手,接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仿佛想吐尽所有气息。

  「欸,布兰卡。」

  安杰洛说道。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我们当然很喜欢你,也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真的。」

  「那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你从刚才起就怪怪的耶,安杰洛。」

  「不,你听我说。」

  说到这儿,安杰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刻意皱起眉头。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把小孩教坏的爸爸,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安洁莉卡忍不住噗嗤一笑,赞同道:

  「这么一说,真的是这样耶。」

  「什么啦……你们在说什么?」

  安杰洛「咚咚」地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仿佛一个因熬夜而疲累的人。

  「因为我觉得跟布兰卡讲话时,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大孩子。」

  「就是说嘛。好奇怪哟,明明布兰卡比我们大了好~~多岁说。」

  两人相视着露出苦笑。

  「布兰卡,我们很担心你呢。我们担心自己死了之后,你该怎么过日子。」

  「你有办法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吗?」

  他们俩试探性地以人类双亲的语气说道。

  「不过呢,话说回来,反正时间还多得是嘛。我们俩还很年轻,也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况且,就算我们成了老爷爷、老奶奶,布兰卡也会保护我们,对吧?」

  「那还用说!」

  布兰卡用力点头。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你们!」

  既强势又坚定的语气,显示出他已将此事烙印在心。

  「那么,我们就来好好想想老了后该怎么办吧。」

  「也好。布兰卡、安塔娜莉亚,你们也一起来想想吧。」

  此时,迄今沉默不语、仿佛正思考着什么的安塔娜莉亚顿时嫣然一笑。

  「嗯,也好……也好。」

  「在那之前,我们四个绝对不分开!」

  「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样,他们开心地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他们的笑容是如此坚定,恍如诉说着:尽管嘴上担心别离终将到来,他们还是会珍惜在那之前的每一刻——

  丝诺紧紧揪住位于心脏一带的衣服布料。

  (绝对不分开……)

  不知怎的,她的胸口好痛。

  因为她很清楚——

  在不久的未来,死亡将会使他们分离。

  想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以及约定……

  (永远都不会实现。)

  眼前的笑容实在太过耀眼,令丝诺不禁闭上双眼。

  (安塔娜莉亚即将死去,安杰洛和安洁莉卡也将丢下布兰卡一个人,步入黄泉……!)

  *

  「……!」

  一阵压迫着胸口的痛苦逼得丝诺猛然惊醒。

  「呜、咳咳、呜……」

  呼吸困难。丝诺觉得自己的喉咙深处有股噎住般的异样感,忍不住呛得用力猛咳,然后领悟到方才那一切全都是一场长梦。

  (是梦……)

  她缓缓地从床上起身,调整气息。

  浑身都是冷汗。不知是否因为掌心跟脖子都汗水淋漓,丝诺感到浑身发冷。

  (总觉得床的触感不一样。)

  接着,她也对看不到熟悉的倾斜天花板这件事感到困惑。

  这儿到底是哪里?我平常都在比这里更暗、更狭窄、更布满灰尘的阁楼里过夜呀……

  「啊……对了,这里是……」

  思考了半晌后,丝诺这才想起自己和伙伴们来到了两百年前的世界。

  令人难以置信,当丝诺一行五人在准备校庆的四重奏表演时,竟从一座神秘的古老圣堂穿梭时空——倒转了约莫两百年时光。他们来到了这遥远的过去,一个丝诺一行人所不存在的过去。

  所幸他们后来遇到学院长的弟弟帕里亚,才解决了当下的饮食问题,同时也获准暂住在宿舍空房中……

  (没错,这里并不是阁楼,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丝诺专注地观察着室内。

  大窗、柔软的床铺、纯白的床单,以及经过完整打蜡的光滑地板……

  当然,丝诺对这张能睡得安稳的温暖床铺并没有任何不满。

  然而这儿一切的一切,都令丝诺感到莫名地难以适应。

  「少了那家伙,这房间变得好宽敞……」

  她喃喃自语道。

  丝诺平常的生活起居都仰赖那间原本被充当为仓库的阁楼,家具也仅有一张铁床(大概是紧急调运来的),而且她几乎没在那张床上睡过。

  ——因为布兰卡总是一脸理所当然地霸占了那张床。

  他们俩总在夜晚争夺床铺的所有权,有时吵架、有时打架——当然有时也会和平地靠玩牌、猜曲名来分出胜负。

  不过,多半都是丝诺先举手投降,然后认命地睡在那个狭小得令人无法动弹的琴盒中。

  待天亮后,她便会凶悍地叫醒布兰卡,然后再度跟他吵架……

  这就是丝诺的生活。

  (然而——)

  这儿没有低音大提琴的琴盒。

  白色低音大提琴跟那个厚脸皮的契约精灵也不在这里——

  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

  丝诺察觉到自己已泫然欲泣,于是赶紧揉了揉眼。

  (可恶,为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情哭泣……!)

  为了避免吵醒睡在身旁的另一个契约精灵——月读,她小心翼翼地钻出被窝。

  夜还很深,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绰绰有余。

  但是,不知为何,丝诺偏偏就是不想入睡。

  理由显而易见。

  因为她心中挂念着某件事。

  丝诺摸索着找出长靴,打着赤脚走到窗前,接着悄悄打开气窗,想利用月光将鞋带绑好。正当她将冰冷的脚丫套进长靴并绑起鞋带时,不经意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这也是两百年前的月亮吗?)

  ——来到这个时代后,丝诺一行人着实发生了许多事。

  同时也邂逅了许多人。

  首先是两百年前的布兰卡。

  然后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契约乐士,安杰洛与安洁莉卡。

  接着是学院长玛贝拉斯及他的弟弟帕里亚……

  这些和他们萍水相逢的人,全都和丝诺一样居住在这座岛,也仰赖着学院这个大家庭。

  但是——

  「一到明天,大家就全都回乡了……」

  丝诺喃喃说道。

  尽管玛贝拉斯如此拼命地四处奔走、努力,这座精灵岛学院依旧躲避不了关闭的命运。

  『精灵岛学院即将关闭。』

  帕里亚所说的这句话,如今依然如诅咒般在丝诺耳边萦绕不去。

  可怕的事还不只这一项。

  离开精灵岛后,这批准乐士们可能将以各国乐士兵的身分上场打仗。

  「战争」一词对丝诺来说,依旧是个陌生的字眼。

  她虽然知道字典上的定义,却从未体验过战场的滋味,当然也未曾以士兵身分参战过。

  只是,她一想到这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即将被卷入战火,就不由得背脊发寒、内心百感交加。

  非但如此,那些至今感情融洽的学生们居然得为了国家立场而互动干戈,这令丝诺难以按捺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不安。

  (想不到两百年前居然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

  丝诺忍不住为之一颤。

  雪上加霜的是,从两百年前来到这儿的丝诺等人无法像现任学生一样回国,同时也无家可归。

  虽然现在他们得以以学院长的宾客身分暂住在学院内,然而如今学院即将关闭,他们总有一天会被赶出这个地方。

  靠山将不再是靠山。

  这唯一的避风港,不久将消失无踪。

  丝诺为此感到惶惶不安,也感到焦躁难耐。

  「嗯……丝诺,你在哪里?」

  被单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张小脸探了出来。

  「啊,抱歉,我吵醒你了?月读。」

  丝诺走回床边,为月读重新盖好被单。

  「丝诺,不可以熬夜啦……呜妞呣妞……」

  就这样,他马上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丝诺望着他微微苦笑,然后靠着床缘坐下。

  她试探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轻声问道:

  「接下来,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呢?我们……我是否应该在这儿出一份力……?」

  然而没有人答腔。

  丝诺轻叹一声。

  她原本就不期望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莫名地想将它说出来罢了。

  ——这全是为了正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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