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葵之时节』

  1

  四月中旬。

  今年的『斋王代』人选已经公布,京都上下顿时热闹了起来。

  「哎呀,你看到今年斋王代的新闻了吗?听说人选是贵族女大的学生,家里是和服老店哩!今年的人选长得真漂亮呢。」

  在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上的古董店『藏』店里,美惠子小姐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今年的『斋王代』。

  没错,她就是我决定在这里打工的那天也在场的初老妇人。

  她是斜对面女装店的老板,偶尔会来这里偷闲一下。

  据说她跟老板是老朋友了,但她对古董却一窍不通。

  美惠子小姐兴奋地说完后,喝了一口福尔摩斯先生泡的咖啡。

  「对了,小葵,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你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小贵就猜出你住在哪里了吗?」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转头望向我。

  「——啊……是。我已经知道了。」

  我红着脸说,而美惠子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了出来。

  没错,就在我决定要在这里打工的那一天。

  听见我的名字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就说:『你住在左京区吗?是离下鸭神社很近的地方?』而我惊讶得不得了,睁大眼睛回答:『是的,没错。你为什么知道?』

  当时我万分诧异,认为只不过是听见对方的名字,就能猜出对方住在哪里,实在太厉害了!不过在那之后,我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在此之前,我都是坐公交车上学。自从决定来『藏』打工之后,我便改骑脚踏车。

  于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景色,现在都能看见了。

  『葵小学』、『葵洗衣店』、『葵大厦』、『葵书店』、『葵咖啡厅』、「葵大楼』(等等,族繁不及备载)。

  ……该怎么说呢。下鸭神社附近,放眼望去全是『葵』这个名字。

  假如是大阪人看见了,大概会这么吐槽吧:「你真的很喜欢『葵』哩!」

  据说这是源自属于京都三大祭典之一的『葵祭』。

  就连我也听过『葵祭』这个名字。

  只是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带的『葵』竟然泛滥到这种地步。

  我总算明白,福尔摩斯先生光听见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住在哪里,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对当地人来说,『葵=下鸭附近』根本就是常识,可以说是一种『京都理所当然之事』。

  顺带一提,美惠子小姐刚才语带兴奋地提及的『斋王代』,就是葵祭的主角。

  前些日子官方公布了今年的斋王代,京都市内洋溢着兴奋的气氛。

  「……原来获选为斋王代是这么了不起的事呀。竟然还在京都电视台召开记者会,我好惊讶喔。」

  听见我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美惠子小姐猛然地转过头。

  「那是因为获选为斋王代,是京都女性最高的荣誉哩!」

  「最、最高的荣誉吗?」

  「对啊。因为只有兼具知识与品德以及良好家世的『千金小姐』才会被选上,跟那种只有脸蛋长得漂亮的选美是不一样的哩。所以啊,历届的斋王代虽然相貌各有特色,但每个人都气质出众哩。不过今年的斋王代特别漂亮唷,穿上十二单想必更美,我一定要照相才行。」

  听美惠子小姐激动地这么说,我只能回:「哇……」

  看我似乎一头雾水的模样,福尔摩斯先生欢快地扬起嘴角。

  「葵祭是源自平安时代的传统祭典,在源氏物语里也有出现过喔。」

  「咦?在源氏物语里出现过?我有看过啊,真的出现过吗?」

  虽说看过,但我看的是漫画就是了——我在心里补充。

  「有一个桥段描述光源氏的正宫和妾去观赏祭典,结果为了抢停牛车的位置起了争执,你知道吗?」

  「啊,该不会是葵上和六条御息所起冲突的桥段?」

  那个场景是描述妾(六条御息所)彻底输给正宫(葵上),只好落寞地折返。这个世界上,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正宫比较强势。呃,我离题了。

  「没错。当时的祭典正是『葵祭』。据说在平安时代,只要提到『祭典』,就一定是指『葵祭』呢。」

  「是喔。那『斋王代』又是什么呢?」

  我心想——这个问题听起来真蠢,但还是说出来了。

  「总而言之就是主角呗。在游行的时候,她会穿着十二单,坐在神轿上哩。」

  美惠子小姐胸有成竹地说。

  ……当我亲身感受到也有人不管住在京都多久,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凑热闹,便感到稍微安心了点。

  「所谓的『斋王』,就是指具有皇室血统的巫女。在平安时代,被选中的未婚公主会进入贺茂神社或伊势神宫担任巫女,当时人们就称这样的女性为『斋王』。现在由于只是为了祭典,从平民中挑选出代替斋王的女性,所以叫做『斋王代』。」

  「喔,原来是因为『代替斋王』,所以才叫做『斋王代』啊。」

  「现在『斋王代』可说是足以代表京都的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等于『才貌双全』的代名词。能被选上,确实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呢。」

  「对呀,大家都说只要被选为『斋王代』,就不用担心嫁不出去了哩。」

  「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那是怎么选出来的呢?」

  「遴选方式虽然没有公开,不过听说神社会主动前来征询。」

  「据说茶道或花道老师也会推荐学生哩。」

  「哇……」听完他们的说明,我不禁目瞪口呆。

  果然有很多事情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像我这种一般平民,顶多只是看看祭典而已,一辈子都跟『斋王代』无缘吧。

  然而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时我连作梦也没想到,如此平凡的我,竟然会因为『藏』,与斋王代扯上关系——

  2

  ——数日后。

  那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在放学之后到『藏』帮忙。

  「葵小姐,我想换一下窗边的摆设,可以请你把现在放在那里的东西撤下来吗?」

  福尔摩斯先生手中拿着盒子朝我走来,我精神饱满地点头说:「好的!」

  我的工作基本上只有打扫和顾店,所以难得有个象样的工作,令我有点开心。

  其实打从我第一次踏进来,这里就很干净了,所以尽管有打扫的工作,我还是觉得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都是那种会突然想外出的人,所以对这间店而言,有个『可以顾店的人』存在,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令他们感激。话虽如此,我还是想做一些真正帮得上忙的工作,所以高兴得不得了。

  窗边的展示空间,目前摆放的是茶具。

  我逐一仔细擦去茶具上的灰尘,用纸包好,收在盒子里。

  那些茶具上有樱花的图样。

  「……京都的樱花季也快结束了呢。」

  我看着茶具上的樱花,喃喃自语。这时,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轻声说:「对啊。」

  「这里接下来要怎么摆设呢?」

  「我在想,要不要摆一些与葵祭相关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

  就在我们讨论着这些的时候,一名初老的男子大步往店里走来。

  「喔,清贵。」

  他有点粗鲁地推开门。

  哇,这个人是谁啊?

  他嘴上蓄着胡子,身上穿着和服,头上戴着有帽檐的帽子。看起来很老派,但流露一股风雅的潇洒与洁净感,是一位带有莫名气势的绅士。

  「……老板。」

  听见福尔摩斯目瞪口呆地这么说,我也「咦?」了一声,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老板?所以这个人就是藏的老板,『国家级鉴定师』家头诚司先生吗?换言之,他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

  「喔,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老板豪爽地笑着说,接着朝我瞥了一眼。

  「怎么,清贵。这是你女朋友吗?你还真快乐啊。」

  听见他的话,我吓了一跳。就在我准备说:「并不是这样的。」的时候——

  「她是来店里帮忙的真城葵小姐。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报告过,我们请了一位女高中生来打工吗?你忘了?」

  福尔摩斯福一脸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葵小姐,我孙子是个怪人,请你多多照顾了。」

  看见老板朝我伸出手,我有点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啊,彼此彼此,我也要请您多多指教。」

  「哎呀,真可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咖啡厅喝杯咖啡呀?」

  老板把我的手拉向他,这么说。就在我发出「啊?」的一声,睁圆眼睛的瞬间——

  「老板,请不要搭讪来打工的女高中生。」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说。

  搭、搭讪?这位老爷爷对我?

  「讲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想和她培养感情罢了。」

  我一脸茫然,老板彷佛感到无趣似地噘起嘴。

  「先不管这个了,你是不是又带来了什么麻烦事?」

  福尔摩斯先生『碰』的一声阖起账簿,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我的孙子哩。」老板有些自豪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外面有三个看似母女的人徘徊,她们是你叫来的客人对吧?」

  听见这句话,老板猛然回头。

  「你们来啦!请进。」

  他绅士地打开店门。

  「……打扰了。」

  点头示意后走进店里的,是一名穿着雅致和服的中年女性,以及穿着洋装的漂亮女大学生,还有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总共三个人。

  ……咦,这个人……

  我觉得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看起来很眼熟,就在我注视着她的时候—

  「你……该不会是一班的真城同学吧?」对方就先对我攀谈了。

  「对、对啊。你是二班的……宫下同学吧?」

  对了,这个女孩和我同学校,而且同年级。

  因为不同班,所以我不太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但是我们有一起上过跑班课,所以我知道她的长相和名字。

  ——她是宫下香织同学。

  「真城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打工。」

  「啊,原来如此。」

  听见我们有点尴尬的对话,老板笑着说:「原来你和宫下女士的小女儿是朋友啊,真是太巧了。」

  不,也算不上朋友啦……

  老板无视于我的困惑,继续说道:

  「来,宫下女士,请坐。清贵,你去泡茶;葵小姐,你去把店门口的立牌拿进来,把门上的吊牌转成『CLOSED』。」

  老板招呼客人在沙发坐下,同时对我们做出指示。「好、好的!」

  ……太惊人了,竟然要关店啊。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抱着一丝期待,把门上的吊牌转到『CLOSED』那一面,并把广告牌收进店里。

  「——西阵的宫下和服店,是一间拥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店,除了歌舞伎、日本舞踊之外,还负责大牌演歌歌手的服装。」

  老板在沙发坐下,同时这么说。

  将店外的立牌收回后,正在关店门的我,忍不住抬起头来。

  好厉害,三百年耶!

  我在老家看过的老店,顶多只有一百多年而已。

  真不愧是京都。就连老店的历史都不容小觑。

  「我们只是老了点而已。所以就算在六本木开了分店,也没有经营得很好。」

  宫下同学的妈妈苦笑着这么说。

  听起来他们似乎曾在六本木开过分店。话说回来,竟然连大牌演歌歌手的和服都由他们负责打点,没想到宫下同学家这么了不起。

  我一边若无其事似地打扫,一边偷偷观察他们。

  「原来您就是宫下和服店的老板,真是恭喜了。」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鞠躬。

  是什么值得『恭喜』呢?

  「谢谢。让女儿成为斋王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宫下同学的妈妈用手抚着脸颊,优雅地笑了笑。

  斋、斋王代?

  我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宫下同学的姐姐彷佛有些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这么说来,美惠子小姐好像说过今年的斋王代是和服老店的千金嘛。

  原来宫下同学的姐姐就是今年的斋王代啊。

  我能理解美惠子小姐为什么特别赞叹她很漂亮,她的确是位气质美女。虽然宫下同学也是五官端整的美女,但姐姐的容貌更亮眼、更吸引人。

  「……所以,今天三位是来商量有关斋王代的什么事情呢?」

  福尔摩斯先生双手抱胸,如此问道。宫下母女三人像有些讶异似地颤抖了一下。

  「清贵,据说斋王代公布之后,佐织小姐就接连收到了恐吓信。」

  听见老板压低声音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皱起眉头。

  宫下同学的姐姐——佐织小姐缩起身体。顺带一提,宫下同学的名字是『香织』。或许是因为家里开和服店的关系,所以才刻意取『织』这个字吧。

  「恐吓信?」

  佐织小姐微微颔首,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

  「就是这封信。」

  「……我可以看一下吗?」

  「是,麻烦您了。」

  佐织小姐低头鞠躬。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戴上白手套,拿起那个牛皮信封。

  他先是仔细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接着才将信封里的白纸取出。

  【你不配当斋王代。现在马上给我宣布退出】

  「……将报纸的文字剪贴在A4影印纸上,这确实是封正统的恐吓信呢。」

  福尔摩斯先生的语气彷佛带着钦佩。

  宫下母女可能没有发现,但他其实相当乐在其中,让我忍不住皱眉。

  「这件事情,您已经和谁讨论过了吗?」福尔摩斯先生问。宫下同学的妈妈轻轻摇头。

  「收到这种信感觉很差,其实或许应该去报警才对,但它上面没有写什么威胁的话,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在这么重要的祭典开始之前把事情闹大。我跟我先生商量之后,他便说我们可以来找诚司先生的孙子。」

  原来老板认识宫下同学的爸爸啊。同住在京都,又是长年做生意的人,或许有一些交集吧。

  「呃,那个,家父说清贵先生是位十分敏锐的人,大家都称呼您『福尔摩斯』。」

  佐织小姐突然热情地这么说。

  看见她的双颊泛红,我颇为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虽是个有点坏心眼的怪人,但他的气质高雅,外表又出众;他那帅气的模样,看来就连今年的斋王代都无法抵挡。

  「没有、没有,『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所以大家才这么叫我的喔。」

  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如往常地用这个理由来回答。

  明明就不是这样。「这封恐吓信是怎么寄来的呢?」

  「我在包包里发现的。」佐织小姐缩了缩肩膀肩。

  「包包里?」

  「是的,大学结束课程回家,把包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时,就发现一个没看过的信封。」

  「……除了大学之外,你还有去别的地方吗?」

  「我有去上花道课。」

  「顺便问一下,恐吓信只有这一封吗?」

  「啊,不。」

  佐织小姐摇摇头,这时她的妈妈探出身子:

  「一开始看到恐吓信的时候,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之后并没有特别发生什么事。没想到,就在我们以为那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时,竟然又出现一封。」

  「就是这封。」

  这次她拿出一张折成四等份的白纸。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赶快给我退出。碍眼的家伙】

  「这也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呢。这封恐吓信没有装在牛皮信封里吗?」

  「是的,就这样直接放在我的包包里。」

  「原来如此。所以,佐织小姐是不是已经猜到制作这封恐吓信的人了呢?」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佐织小姐吓了一跳。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以一个收到恐吓信的人而言,你显得相当冷静。感觉你心里已经有底,而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我想他多半说中了吧。

  佐织小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彷佛连我都听得见。

  「……是的。我确实有怀疑的对象。」

  就在佐织小姐这么说的时候——

  「什么?是这样吗?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她的母亲惊讶地高声说。这个时候,我隔壁班的宫下香织同学才带着严厉的表情,首次开了口:

  「因为妈妈每次没有任何证据,就把事情搞得很夸张啊。之前姐姐只不过是稍微受到同学排挤而已,你就跑到人家家里大吵大闹,丢脸死了。在那之后,姐姐被欺负得更惨了耶。妈妈你根本不知道吧?」

  「……香织。」

  母亲露出讶异的表情,而佐织小姐垂下了眉。

  「香织,没关系啦。福尔摩斯先生,其实我觉得有可能做出此举的人,正是妈妈跑去她们家大骂的人。」

  佐织小姐带着沉痛的表情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搭话,只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高中时期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个家里开餐厅,另一个开日式旅馆,她们两个都是知名老店的千金小姐。我们在同一个花道教室学插花,三个人形影不离。可是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我被她们排挤,让我非常烦恼……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家母之后,家母勃然大怒,立刻冲到她们两人家里,破口大骂:『你们竟敢排挤我们家佐织,我绝不原谅你们!像你们这种家庭,我们再也不会往来,也不会介绍客人给你们!』」

  ……哇,根本是怪兽家长。

  我在一旁边听边皱眉。

  「因为这样,我和她们两个的关系降到冰点。可是我们的高中和大学都是直升,又在同一个地方学插花,我还是必须和她们打交道。」

  ……真是可怜。如果换作是我,一定会坐立难安吧。

  「我被选上斋王代的事情,是花道老师先知道的。花道老师非常替我高兴,在全班面前大声宣布:『各位,我们花道教室的学生被选为斋王代了。』当时她们两个人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满脸期待,认为等一下可能就会听见自己的名字。」

  听她说到这里,美惠子小姐说过的话掠过我的脑海。

  『据说茶道或花道老师也会推荐学生哩。』

  ——正因为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她们可能一下误以为花道老师会帮她们引荐吧。

  「随后,老师就公布:『被选中的就是宫下佐织同学!』当时两人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之前,我们只是互不讲话的冷战状态而已,但是从那之后,她们就露骨地对我极不友善……」

  佐织小姐说完后,便垂下了视线。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请问我可以见见那两个人吗?」

  「您打算当面问她们吗?」

  看见她瞪大了眼,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摇头。

  「不,我和她们见面时,会装作我和佐织小姐完全不认识。」

  「如果是这样……这个周末,我们花道教室有一个花道展,所有的学生都会参加。」

  「原来如此,那太好了。我很想去一趟。」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露出一抹微笑。

  4

  宫下母女三人离开后,福尔摩斯先生继续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封恐吓信看。

  他的眼神很认真,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你知道什么了吗?」

  「嗯,一点点。」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显示他现在不想多讲。「好啦,清贵,那就拜托你啰。」

  老板戴上帽子并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见状,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你要去哪里?」

  「呃——这个嘛,我要去先斗町。」

  「真是的,久久回来一次,结果把麻烦事推给别人之后,自己又跑出去玩。更重要的是,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介绍给我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里拿着恐吓信,无可奈何地叹道。老板哈哈大笑。

  「那是因为宫下那家伙说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很怕谣言传开,但更不能报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所以我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去找清贵商量啊。我孙子可是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呢。』」

  「真是的,什么叫『不小心脱口而出』啊。况且这间店明明就是你开的,可是却丢着不管,又不愿意收起来,老是我行我素。我和爸爸都有自己的工作,你却假借国家级鉴定师工作繁忙的名义,实际上都跟女人出国旅游。现在竟然还向来打工的葵小姐搭讪。」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开始说教,老板就把耳朵撝起来,大声地喊道:「啊——啊——我听不见哩。」

  这……你是小孩子吗?

  「你的才华是我培养的,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对我说教?」

  「这是两码子事。」

  「好啦,总之我就是这样。不管是和人打交道,或是找年轻女生谈话,都是在磨练感性啊。好啦,我要去花街了。」

  老板逃走似地离开了店里。

  「我还有事想跟老板确认呢,只好等一下打电话问他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喃喃自语,又叹了一口气。

  他想确认什么呢?

  先不管这个……

  「……店长和福尔摩斯先生给人的感觉很像,不过老板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呢。」

  听见我这么说,福尔摩斯苦笑。

  「对啊,我和家父虽然都很尊敬家祖父,但他某些部分却让我们哭笑不得。」

  「……原、原来如此。对了,刚才老板一开始说他要去『先斗町』,可是走的时候又说他要去『花街』,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先斗町也叫做花街唷。」

  「喔,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花街是指祇园呢。」

  「对,祇园也是。被称为花街的总共有六个地方,分别是上七轩、祇园甲部、祇园东、嶋园、先斗町、宫川町。这些地方总称『京都六花街』。」

  「原来如此。」

  虽然我只听过祇园和先斗町。京都花街啊,感觉好高雅喔。

  「对了,葵小姐,你能不能陪我去看斋王代的花道展呢?一个年轻男子独自去看展,好像太引人注目了。」

  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微笑着问道。

  「啊,好的。我也很在意这件事,请务必让我一起去。」我用力点点头。

  「是说,这样一来,我好像也在向葵小姐搭讪呢。只是方式和老板不样。」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我顿时语塞,脸颊发烫。

  「我是开玩笑的啦。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请放心。」

  他若无其事地说,害我瞬间有些无力。

  「你真的很坏心眼耶。」

  看我缩着肩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总觉得我好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有点令人生气。

  ……福尔摩斯先生在这个恐吓信事件中,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如果他去花道展,见到了两名嫌疑犯(?),想必就能掌握什么线索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兴奋起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打从心底期待花道展。

  斋王代因为恐吓信而心烦,我却这么高兴,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可是为了一扫她的忧郁,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早日解决。

  我衷心地这么期盼着,紧握了拳头。

  5

  ——到了星期六。

  店长留在『藏』顾店,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则前往于饭店举行的花道展。

  展览会场在市公所对面的京都大仓饭店,据说那是特别设置的会场。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直接从『藏』走路过去。

  「葵小姐,你在学校有没有和妹妹香织小姐说什么?」

  在我们前往饭店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在路上问道。

  「啊,有。」我点点头。

  「隔天早上她在校门口等我,一看见我,就对我耳提面命,叮咛我不要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是啊,毕竟斋王代收到恐吓信这种事,要是传进了年轻女生的耳里,一定会立刻传开。我想她一定很担心葵小姐会不会在当天晚上就告诉别人了吧。」

  「大概吧。不过她根本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也没有这种打算。」我苦笑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眯起眼睛。

  「你在现在的学校没有知心的朋友吗?」

  「……不只是『现在的学校』。」

  自从得知最知心的好友背地里和我男朋友交往的事实之后,我就再也无法相信朋友了。

  去上学,跟同学随便闲聊,一起吃便当,挥手说拜拜,回家。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所以我根本没有朋友倾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也没有对象泄漏别人秘密。

  『葵和克实真的好配喔!放心啦,我会帮你监视他,不让他劈腿,你就安心地去京都吧。』

  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早苗说过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早苗……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和克实交往呢?

  你一定知道我会怎么想吧?你是觉得反正我已经离开东京了,所以不用在乎我吗?又或者是你是假装支持我们,其实一直喜欢着克实?难道你一直都很痛苦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很庆幸我离开了呢?

  我感到呼吸困难。

  ——每次都这样。

  我总是在没有答案的疑问中,不断重复自问自答。

  因为我很痛苦、很难过,无论如何都想弄个清楚。

  「葵小姐,今天天气很好呢。」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天空,面带笑容地说。听见他的声音,我回过神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看起来闪闪发光。

  「……真的耶,今天天气真好。」

  这么说来,自从开始在『藏』打工,我陷入这种苦涩思考循环的时间就减少了。就算偶尔觉得痛苦,福尔摩斯先生不经意的一句话,彷佛也能将我拉起。我望向福尔摩斯先生,他也看着我,对我微笑。

  我的脸颊顿时微微发烫。

  福尔摩斯先生有时虽然因为太敏锐而让人觉得可怕,却也很常这样拯救我。当时想把家里的东西偷偷变卖的我虽然很没用,但我打从心底觉得能走进『藏』、能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们走进京都大仓饭店的特别展示会场。

  特别展示会场入口,有一面写着『花村流花道展』的广告牌。

  那一定是请名书法家写的吧。

  会场正中央有一盆很大的迎宾花,四面的墙边则陈列着学生的作品。

  「这好美啊。」

  福尔摩斯先生注视着那盆一个人张开双臂也无法环抱的花,欣喜地眯起双眼。

  看来他也很喜欢花。

  「……这好像是老师的作品呢。」

  「是啊,它展现出京都春天的华丽感呢。这个作品体积这么大,却揉合纤细与大胆,让人感受到这场花道展的气势。」

  听完这番话,我再次端详这盆花。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哇,好大喔!』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么大的作品竟然如此纤细。就像元青花的图案一样,就连叶子的末端都巨细靡遗。

  原来花道这门学问这么深奥。

  「真不愧是※家元。会场也很热闹呢。」(编注:日本传统艺道的流派传承者,采世袭制度代代相传,以确保流派正统性。)

  「真的耶。」

  来参观的人大部分是穿着和服的妇女,而且多是长者。但偶尔也会看到像我们这种学生模样的人,以及包括宫下佐织小姐在内的花道教室学生。

  「呃,我们要装作不认识她对吧?」

  「没错,总之我们先欣赏作品吧。」

  「好的。」

  我用力点点头,把视线转向放在纯白桌巾上展示的作品。

  每一位学生都展示两件作品。

  我们看完了所有学生的作品之后——

  「哎呀呀,这是今年的斋王代的作品哩。真是漂亮。」这句话传入耳中。

  我看见佐织小姐惶恐地向来参观的宾客鞠躬。

  佐织小姐也发现了我们,瞬间愣住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像对别人一样,优雅地朝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也对她点点头,开始欣赏佐织小姐的作品。

  一个是充满跃动感的作品,使用比较长的花。

  另外一个作品比较小,但往旁边伸展的枝叶与娇小的花朵,营造出一种绝妙的平衡感。

  「…………」

  这是一盆看似纤细又惹人怜爱,却让人感受到其内在坚强的作品。

  该怎么说呢,这两件作品……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时。

  「这两件作品感觉截然不同呢。」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感想,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

  佐织小姐听见后,正准备开口解释:「啊,那是因为——」

  「对啊,这两件作品,成果截然不同对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充满魄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穿着和服的中年女性,脸上正挂着优雅的笑容。

  「这不是花村老师吗?」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对她鞠躬,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人就是花道老师。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认识这个人吗?

  「哎呀呀,你是诚司先生家的清贵?长这么大了啊。」

  「好久不见。」

  「我记得你上了府大是呗?」

  「现在已经在向往已久的京大了。」

  「哎呀,原来你到京大念研究所啊?真是了不起。」

  「您可以直接说我投机取巧,没有关系的。」

  「什么嘛,怎么这么说哩。」

  他们两人说笑的模样,有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是透过老板认识这位花道老师的。

  该怎么说呢,这里真不愧是京都,人际关系的网络不容小觑。

  「这就是斋王代的作品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两件作品,改变了话题。老师点点头。

  「这个大的作品是在教室做的,小的则是她带回家专心做的。宫下同学似乎在家里更能发挥她的才华,这盆小的插得比较好对吧?」

  听见老师的话,我忍不住点头赞同。

  没错,这两件作品比较起来,小的比大的好太多了。

  就像老师的作品一样,展现出一种连细节都很仔细的紧张感。

  毕竟教室里有跟自己处不好的朋友,心思也许比较紊乱吧。

  在两个可能寄恐吓信给自己的人旁边,怎么可能有心情优雅地插花呢。我想还是回到家独自一人时,才能做出比较好的作品。

  佐织小姐在教室一定如坐针毡吧。

  「年轻人的作品真好,充满了活力。请问除了斋王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年轻人的作品呢?」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问道。老师笑了出来。

  「什么『年轻人的作品』,清贵还是一样少年老成哩。」

  「因为家祖父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也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这我懂。诚司先生年轻时也是混过的哩。对了对了,我们班上还有和宫下同学同一所大学的两个学生。」

  语毕,老师便往前走,在前方的作品前停下脚步。

  老师的前方站着两名穿着和服的女大学生。

  「不会吧,是帅哥耶。」「哇,他来这里了耶。」

  疑似寄恐吓信给佐织小姐的两个人,一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就欣喜地这么说。

  「清贵,这是先斗町的※割烹料亭的千金,川濑圭子同学;这是祇园老牌旅馆的千金,三上优子同学。」(编注:提供正统日式料理的高级料理店,通常会有在料理台前观看师傅料理的吧台座位。)

  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她们给人的感觉非常普通,完全看不出来会是寄恐吓信的人。

  因为实在太普通了,倘若不是穿着和服,或许根本想不到她们是传统老店的千金。

  「你们两个,这位是知名鉴定师家头诚司先生的孙子——清贵。他现在念京大,也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帮忙。」

  听完老师这么介绍,两人便立刻鞠躬:「幸会。」

  「幸会。」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高雅地行礼,她们两人顿时羞红了脸。

  就在这个时候,老师彷佛现在才发现我的存在。

  「清贵,你身边的这一位,该不会是你的?」她眼里带着笑意。

  「不,她是在我们店里打工的女高中生,今天是来这里学习的。」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女高中生吗?真是可爱。那你慢慢看吧。」

  老师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我赶紧鞠躬。「好、好的,谢谢您。」

  「我来欣赏一下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的作品吧。」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视线转向作品。

  她们的作品,花与枝叶都朝着天空伸展。

  可能是因为平常在『藏』看了很多古董的关系吧?我觉得她们两人的作品都散发出源源不绝的活力。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年轻的力量」吗?一点也不纤细、不虚幻、也不精致,以作品而言,甚至可说技巧拙劣,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两位的作品充分展现出了两位的活力呢。」

  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微笑。两人彷佛被击中似地,再次羞红了脸。

  「对呗,这些作品是只有她们现在这个年纪才创作得出来的。」

  老师也轻笑着说。

  「这个花道教室的学生被选为斋王代,想必老师也觉得非常光荣吧。」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切入核心,在一旁的我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吗?

  我立刻转头偷看她们,只见两人都面露不豫。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啊」了一声,拿起手机。

  「不好意思,我的电话响了,请恕我失陪一下。葵小姐,请你待在这里。」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手机,急忙地离开了会场,而我只能呆呆地伫立原地。是说,这是在演哪出啦?

  福尔摩斯先生离开之后,老师也点头示意便离开了。正当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封简讯。

  『葵小姐,我想你们同为女性,应该比较好讲话,所以请你从圭子小姐、优子小姐口中多问出一点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问她们「跟你们同班的人被选为斋王代,你们会不会觉得不甘心?」这个问题。』

  是福尔摩斯先生传来的简讯。

  「…………」

  喂。

  你打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吧。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呀!

  就在我瞪着手机画面的时候——

  「欸,高中生妹妹。」

  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我连忙回着「是、是的?」并惊讶地回头「你跟刚才那个帅哥其实在交往吧?」

  圭子小姐虽然面带笑容,但是语气却透露出认真,充满压迫感。

  「不、不是,我只是在那里打工而已。真的。」

  听见我这么说,她们两人高兴地望向对方。

  「太好了,因为那么帅的人很少见呢。」

  「对呀,而且是京大学生耶!」

  听见她们露骨地这么说,我不禁语塞。

  「不行,会被她听见。」

  「对啊,而且她刚才一直在看那个帅哥。」

  她们立刻压低声音。

  「你们说的『她』,是指斋王代吗?」我小声地问道。

  「对啊。你看她。」

  听她这么说,我转头望向佐织小姐。

  「她很漂亮呗?她从以前就很有男生缘。」

  「每次都把最好的抢走,现在竟然还当上斋王代哩。」

  「太扯哩,真的太扯哩。」

  她们在素昧平生的我面前,竟然这么大剌剌地酸言酸语,让我再度傻眼。

  「同、同一个花道教室的人被选为斋王代,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本来以为这种问题根本不可能说出口,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问了。

  「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哩。」

  「不是一两天的事?」

  「对啊,我们一直都觉得不甘心哩。」

  「每个男生都说佐织好,就连我们喜欢的人也说佐织好。」

  「我们不想再当绿叶陪榇她,所以稍微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没想到她妈妈竟然跑来我们家里破口大骂。」

  「真是太夸张哩。不过也托这件事的福,我们终于跟她断绝往来。再也不用当她的绿叶,真是太好了。」

  「对呀,跟有男生缘的美女在一起最讨厌哩。」

  「而且她现在还变成斋王代。真是名符其实的『高不可攀』哩。」

  「话说回来,佐织他们家是不是太勉强了啊?明明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当斋王代。」

  「对呀,现在不管哪里都生意不好。她能被选上,可能只是因为老牌和服店的名字吧。」

  「毕竟她妈妈那么爱慕虚荣咩。」

  她们彷佛忘了我的存在似地,不停说着左织小姐的坏话。我愣住了。

  佐织小姐、圭子小姐、优子小姐在高中时代总是形影不离。

  然而,却只有佐织小姐外表特别突出,独占众人的视线。

  就在连自己喜欢的男生都说佐织小姐好之后,她们累积已久的嫉妒终于爆发,于是决定疏远佐织小姐。

  佐织小姐的妈妈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地跑去两人家里兴师问罪。

  就这样,她们的关系彻底瓦解。

  「先别管这个了,高中生妹妹,你觉得那个帅哥怎么样哩?」

  「是不是也被他帅得晕头转向哩?」

  她们两个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地凑近我。

  「这、这个嘛。他很帅。」

  ……老实说,我有时候也的确会晕头转向。

  「但他……该怎么说呢……是个怪人唷。」

  就在我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的瞬间,她们两人突然变得面色凝重。

  咦?我这样说,会让她们那么失望吗?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

  「那还真是抱歉啊,葵小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在换我脸色发白了。

  6

  「对、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

  离开会场后,坐在饭店一楼大厅旁餐厅的咖啡厅里,我双手合掌向福尔摩斯先生道歉。他微笑着说:

  「不会不会,我不在意,请你也不用介意。」

  「真、真的吗?」

  你应该不是笑着生气吧?

  「是啊,我身边的人大多把我当成怪人,所以我早就习惯了。我甚至想把『怪人』加在我的名字里当中间名呢。」

  福尔摩斯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接着喝了一口咖啡。我不由得瞠目。

  「你、你根本就超在意的嘛!那个,我说的怪人并不是负面的意思,我是指福尔摩斯先生不像一般平凡人。」

  看见我拼了命地找借口解释,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是开玩笑的啦,葵小姐。」

  看见他高兴地大笑,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又、又被他摆了一道。

  「这又是『坏心眼的京都男孩』对吧?」

  我噘着嘴,喝下一口咖啡。

  「葵小姐,不是『京都男孩』,是『京都男人』唷。」

  他竖起修长的食指,语带责备地说,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啊,对喔……可是,比起『京都男人』,总觉得福尔摩斯先生比较适合『京都男孩』这个词呢。」

  没错,优雅但又有点坏心的京都男孩。

  「……虽然没有这种说法,不过『京都男孩』感觉没有『京都男人』那么严肃,也还不错呢。」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有点高兴似地将眼睛眯成弧线。

  看来他好像满喜欢的。

  「所以你有没有从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那里问到什么呢?」

  「啊,有。简直超乎想象。」

  「超乎想象?」

  「她们毫无顾忌地对我抱怨了一大堆,让我好意外。」

  由于她们的批评实在太尖酸刻薄,我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全部告诉福尔摩斯先生。

  因为她们把福尔摩斯先生当作目标,要是我全说出来了,说不定会妨碍她们。话虽如此,毕竟这也是重要的线索,因此我把她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

  「——原来如此。她们对佐织小姐的嫉妒这么明显啊,真是令人吃惊。」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将双手抱胸。我忍不住探出身子:

  「就、就是说嘛。一般人不可能对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么多吧?」

  「是啊。这也显示了她们平常就很习惯说佐织小姐的坏话吧。」

  「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也表示佐织小姐一直以来在学校里都非常引人注目吧。我想,或许是因为佐织小姐太耀眼了,导致她们没有什么罪恶感。」

  因为太耀眼,所以没有罪恶感?

  「呃,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这感觉就像一般人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偶像的坏话一样吧。她们的心中也许认为:『反正佐织那么漂亮,又有男生缘,占尽所有的好处,所以我们不管怎么说她坏话,应该都没关系吧』。这种想法,或许就像一张免死金牌。」

  类似一般人毫不顾忌地说偶像的坏话的心理?可是对身边的朋友也会这样吗?

  不,或许正因为是身边的朋友,所以才更令人嫉妒。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那么明目张胆地说她的坏话啊。」

  「是啊,这的确不好。或者应该说,她们大概觉得就算传进佐织小姐本人的耳里也无所谓;甚至认为让她感到不开心更好。」

  「怎么可以这样!佐织小姐太可怜了。」

  「我也有同感。」

  「……佐织小姐的确很漂亮没错,但她的异性缘真的好到让人嫉妒成这样吗?」

  因为不是常听人说愈漂亮的美女,反而愈没有人追吗?

  我在心里这么补充。

  「这个嘛……」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

  「或许是因为她具有一种纤细的美以及惹人怜惜的特质,所以激起了男性的保护欲吧。」

  保护欲。也就是说,她的身上有种让男人想要保护她的特质啰。

  「福尔摩斯先生也喜欢佐织小姐那种类型的人吗?」我试探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福尔摩斯先生微微歪着头。

  「那是什么模糊的答案嘛,事实上你也觉得她是美女吧?」

  「对,或许是这样吧,但我的原则是不在女性面前夸奖其他女性。」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我惊讶地「咦?」了一声,睁大双眼。

  不在女性面前夸奖其他女性……所谓的『女性』是指我吗?

  就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的双颊立刻微微发烫。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应该不算在『女性』的范围里吧。」

  「原来葵小姐不是女性吗?那真是失礼了。」

  「什么,我当然是女性啊!」

  我生气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露出高兴的笑容。

  真是的,他真的好坏。坏心眼的京都男孩,今天也正常发挥。

  我气得鼓起腮帮子,福尔摩斯先生再次呵呵笑了出来。

  这时,忽然有个女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原来是宫下妈妈、佐织小姐还有香织同学三个人。

  她们三人之中,只有香织同学穿着洋装,另外两个人则是穿着和服。

  她们三人都露出不安的神情。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站起来,我也跟着起身,走向宫下母女。

  「谢谢您今天特地来一趟。」

  宫下同学的妈妈微微鞠躬,同时这么说。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也低下了头。

  「不,能看到许多美丽的作品,我也大饱了眼福。」

  他将手放在胸口,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全身散发出气质。

  他这一点真的非常值得尊敬。

  或许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他那有点奇怪的地方格外明显吧。

  「哎呀,您客气了……所以,请问您发现了什么吗?」

  听见宫下同学的妈妈压低声音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轻轻颔首。

  「我想花点时间好好地说明,请问您明天有空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在上午。」

  「※下鸭先生要我们明天一大早过去。」(译注:京都当地人习惯昵称下鸭神社为「下鸭さん」。)

  「请问是几点呢?」

  「九点。而且我们中午还必须回到花道展会场。」

  「那么明早八点,我们在下鸭神社境内的『糺之森』碰面吧。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应该很适合。」

  「好、好的。」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提议,三人面带疑惑地点点头。

  「所以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是,我已经知道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干脆地回答,别说是宫下母女,连我都大吃一惊。「咦?」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所、所谓的已经知道,是指知道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是知道寄出这封信的人啦。」

  福尔摩斯先生从夹克内袋拿出折起的恐吓信,露出了微笑。

  7

  「——福、福尔摩斯先生,你真的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我们一回到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我就忍不住大声问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

  「请不要那么大声喊『犯人』,别人听见会以为我们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正在顾店的店长见状便呵呵笑了起来。

  「葵小姐还是一样精力充沛呢。」

  店长用他的爱笔撰写着小说,同时温柔地眯起了双眼。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真的很像,让人不禁感叹他们果然是父子。

  虽然身为祖父的老板和他们截然不同就是了……先不管这个。

  「我、我失礼了。」我低头致歉。

  「总之我们先坐下来喝杯咖啡吧。」

  福尔摩斯先生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店内。

  我坐在沙发上,心情仍无法平复。就在这时——

  「花道展怎么样啊?」

  店长亲切地问道,我望向他:

  「啊,展览非常棒。学生的作品都洋溢着活力,不过放在会场入口、由本家老师制作的大型作品更是震撼。」

  「这样啊,我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呢?」

  「毕竟大仓饭店走路就到了嘛。」

  「看完花道展之后,回家路上应该顺道去吃个有名的鲜奶油红豆面包才对。」

  「鲜奶油红豆面包?」

  「对呀,塞满了鲜奶油的红豆面包,但只能内用就是了。那间店就在大仓饭店附近喔。那个鲜奶油不会太甜,绝妙地衬托出红豆馅的美味呢。」

  「哇,鲜奶油和红豆馅,好像很搭耶。」

  就在我们谈论这些的时候,一阵咖啡香飘进鼻腔。

  一抬头,只见福尔摩斯先生手端托盘。

  「葵小姐,今天辛苦你了。」

  他照旧将一杯咖啡欧蕾放在我面前。

  「谢谢。」

  我好喜欢他泡的咖啡欧蕾,忍不住扬起嘴角。福尔摩斯先生把他自己和店长的咖啡摆在桌上后,便在沙发上缓缓坐下。

  「呃,请问我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去糺之森吗?总觉得我也算是这件事的旁观者,很好奇最后的结果。」

  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开口问了。福尔摩斯先生面带微笑点点头。

  「那当然,请葵小姐务必和我一起去。而且你怎么会是旁观者,你已经完全参与其中了呀。」

  太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所以,福尔摩斯先生觉得那封恐吓信是谁放的呢?」

  我倾身向前,小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再次从夹克内袋拿出恐吓信,在桌上摊开。

  「葵小姐,可以请你仔细看看这两封信吗?」

  【你不配当斋王代。现在马上给我宣布退出】

  【赶快给我退出。碍眼的家伙】

  这两封恐吓信,都是用从报纸剪下来的文字拼凑而成的。

  「看着这两封信,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呢?」

  被他这么问,我再次仔细端详这两封信,于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两封恐吓信有点不同耶。」

  第一封恐吓行的每一个字都剪贴得非常整齐,然而另一封,该怎么说呢,感觉很随便。

  「看着这两封信,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呢?」

  看着眼睛闪过一道光芒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8

  『糺之森』——

  这是位在下鸭神社境内的一片森林。

  面对御荫通的神社入口,有一座写着『世界文化遗产』的大石碑,而这里也是笔直通往正殿的参道起点。参道左右两侧的原生林就是『糺之森』,据说包含神社在内,这座森林也被列入世界遗产。

  顺带一提,据说这里也是有名的能量景点。其实就在不久之前,每次听到人说『能量景点』什么的,我都觉得是骗人的;然而自从搬到京都来之后,我的想法就有点改变了。

  像这样一大清早来到毫无人烟的『糺之森』,我似乎能体会大家为什么会说这里是『能量景点』了。尽管是平地,却让人觉得好像走进了森林深处,或是爬上了高山,感到空气特别清新。

  我在约好的八点之前就抵达了糺之森,稍微散散步,做一下深呼吸。

  (——啊,真舒服。)

  耀眼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鸟啭响遍四周。

  我闭上眼睛,倾听森林的声音。彷佛真的置身森林深处。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早安,葵小姐,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轻轻睁开眼,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见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吸引人。

  他忽然出现在毫无人烟的森林里的姿态,与其说像王子,倒不如说是像平安时代的贵族。

  「早、早安。是啊,因为我住在附近嘛。」

  「你的眼睛有点红呢,该不会是因为太好奇真相是什么而睡不着吧?」

  福尔摩斯先生凑近我,注视着我的脸这么说,害我一下面红耳赤。

  「当、当然会好奇啊。」

  结果昨天我并没有问出真相,他只说了句:『一切留到明天再说吧。』就含糊带过。

  「说得也是。另外,和葵小姐一样好奇的人,也好像已经到了呢。」

  他站直身体,转过头去,我也「咦?」了一声,伸长了脖子。

  顺着福尔摩斯先生的视线望去,只见宫下母女脸色沉重地走进神社境内。

  糺之森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除了鸟鸣声和风声,一片静谧。

  耳边只传来宫下母女慢慢走向我们的脚步声。

  她们三人就在距离我们三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对我们深深鞠躬。

  「早安。」

  「早安。今天这么早就请你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向她们鞠躬。站在他身后的我也跟着低下头。

  「所以,那个放恐吓信的人真的会来这里吗?」

  宫下同学的妈妈环视寂静的四周,这么问道。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微笑。

  「是呀。应该说,那个人其实已经来了。」

  听见他这么说,宫下母女惊讶地睁大眼睛。

  福尔摩斯先生从夹克的内袋拿出一封恐吓信,带着坚定的眼神望向某个人。

  「制作这封恐吓信的——就是你吧,香织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注视着香织同学,清清楚楚地这么说。别说宫下同学的妈妈了,就连我都不由得疑惑地高喊:「咦?什么?」

  香织同学?

  斋王代的妹妹——和我同年级的香织同学?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理会我的疑惑,依旧带着冷静的表情。

  香织同学睁大了双眼,僵立在原地。半晌,她开始微微颤抖。

  「您、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香织同学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声音也在颤抖。

  「这个嘛。首先,我只是单纯觉得疑惑——为什么姐姐佐织小姐就读的是名门私立大学,但妹妹香织小姐念的却是普通的府立大木高中呢?我相信应该每个人都会对此感到疑问。」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自觉地颔首。的确,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姐姐念贵族学校,但是妹妹香织同学却念普通高中呢?

  「所以我去问了家祖父。听说你一直到国中为止,都和姐姐一样念私立学校,是到了高中才转进府立高中对吧。据说你当初还央求父母,说你有好几个很要好的朋友都决定念大木高中,所以你也很想去。大木高中虽然是普通的府立高中,但也是历史悠久的名门高中,所以你的双亲没有特别反对,就让你入学了。」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宫下同学的妈妈默默地点头。

  这么说来,福尔摩斯先生上次说的『我还有事想跟老板确认』,指的原来就是这件事——香织同学转学到府立高中的原因啊。

  「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吧?香织小姐,在你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宫下和服店在熟人的推荐下,在六本木开了一间分店,然而生意却十分惨淡,只开了一年就收起来了。你其实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才决定去读府立高中的吧?」福尔摩斯先生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询问,香织同学不发一语,只是紧握着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佐织小姐获选为斋王代,你又更担心家里的状况了对吧?」

  听见他这么说,我「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啊,请问,为什么因为获选为斋王代,而担心家里的状况呢?」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有多高,但是据说担任斋王代所需的准备,几乎都必须自费。根据谣传,光是衣服就要五百万;被选为斋王代,总共要花一千万左右呢。」

  「一、一千万……」

  「这就是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只有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才会被选为斋王代的原因。」

  原来如此,难怪圭子小姐她们才会说『佐织他们家是不是太勉强了啊?』这种话。

  我总算弄懂了,而这时香织同学用力咬紧牙关,猛然抬起头。

  「对啦!我们家只是空有老店名号,实际上一直都是赤字啦!之前确实有一位知名演歌歌手来我们家订做和服,站上红白的舞台,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已经不会到像我们家这么贵的地方订做和服了!可是我们却听信谗言,到六本木开分店,结果家里的赤字变得更严重!好不容易稍微补平了亏损,结果姐姐又被选上了斋王代,这太不可置信了吧!我爸妈都是爱面子的人,拉不下脸推辞,我想到,假如有一封恐吓信,就能有正当的理由推辞了!所以我才这么做嘛……」

  香织同学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噤声。

  见她语毕,福尔摩斯先生便温柔地眯起眼。

  「……嗯,果然是这样啊。」

  「咦?」

  「你虽然『制作』了恐吓信,但却没有真的『使用』它。我说的没错吧?」

  听见这句话,香织同学的身体震了一下。

  大概被猜中了吧。她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对。我虽然做好了恐吓信,却还是很犹豫。当时我爸妈说:『佐织被选为斋王代,对我们家来说是有利的。虽然当斋王代需要花钱,但假如把它当成广告费,其实很划算哩。』

  听到爸妈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做的事真是肤浅……于是我打算销毁恐吓信。」

  香织同学低着头说。

  「但那封你本来打算销毁的恐吓信却忽然不见了,最后出现在姐姐的包包里,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问道,香织同学点点头。

  「因为恐吓信还好好地装在牛皮信封里,我本来以为是姐姐不小心收进包包里的。」

  「不是这样的。你发现了恐吓信,然后自己把它放进包包里,对吧,佐织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去,直视着佐织小姐。

  「……」佐织小姐脸色发白。

  「咦?真的吗?为什么?你被选为斋王代,不是很高兴吗?收到恐吓信之后,你还很烦恼不是吗?」

  面对诧异的母亲,佐织小姐露出沉痛的表情。

  「不但如此,佐织小姐甚至自己又制作了一封恐吓信——似乎就是这个第二封恐吓信。」福尔摩斯先生从口袋里拿出第二封恐吓信。

  经过一阵沉默。

  「……您是怎么知道的?」佐织小姐低着头,冷静地说。

  「……花道展上的两件作品。比较小的那盆,据说是你在家里插的作品,但其实并不是你插的,而是妹妹香织小姐插的吧?」

  听见这番话,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同时惊讶地抬起头。

  「为、为什么?」

  「老师虽然说那两件作品『成果截然不同』,但问题并不在此;那两件作品怎么看都是不同人插的。所以结论就是:假如在教室里、在老师眼前插的那盆花是你的作品,那么在家插的作品应该就是出自他人之手吧。

  再来是恐吓信。第一封不论是文字的剪裁或黏贴的方式,都细致得令人惊讶,可是第二封就没有那么细腻了。

  制作的人或许同样察觉到这一点了,第二封的文字也比较少。因此,制作恐吓信的有两个人,制作插花作品的也有两个人,我的脑海中自然浮现香织小姐和佐织小姐两位的身影。只不过两位制作恐吓信的动机不同就是了。」

  听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说完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香织同学的动机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

  那佐织小姐呢?

  我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佐织小姐。

  她垂着头,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因、因为我……不想继续被讨厌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佐织小姐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高中时,圭子和优子不知为何突然避着我,又因为妈妈登门兴师问罪的关系,使得我们完全决裂。可是我一直很想跟她们两人和好。没想到,就在当时的嫌隙好不容易渐渐弭平,我们说不定又能变得像以前一样要好的时候,我又获选为斋王代。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能成为一个契机,她们会替我高兴,我们也能因此重修旧好,结果事实却恰恰相反。她们变得更讨厌我了……

  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心想,要是我因为收到恐吓信而辞掉斋王代,她们可能会担心我、对我好一点,说不定我们就能恢复以往的情谊了。」

  听完佐织小姐的泣诉,我无言以对。

  我可以理解她的痛苦,但只是为了博取朋友的同情、为了和朋友和好而做出这种事,未免也太……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非常嫉妒佐织小姐,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觉得她们都不可能再跟佐织小姐和好了。

  该怎么说呢,这理由实在肤浅到我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眼前双肩颤抖、泪流满面的佐织小姐,却让我联想到当时的自己。

  ——当时那个企图卖掉祖父的遗物,筹钱回埼玉的自己。

  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能是当事人的整个宇宙。

  佐织小姐和两个昔日好友就读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地方学插花,一直以来都非常痛苦。

  「——姐姐你这个大笨蛋!」

  香织同学响遍森林的大吼,让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我本来以为姐姐是和我一样担心家里才自己写恐吓信的,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事!这个理由无聊到我都想哭了!」

  哇,香织同学。我虽然也有同感,但你也太严苛了吧。

  「一直遭受排挤的心情,香织你才不会懂呢!」

  「我确实不懂啊,你为什么要执着于那种无聊的家伙呢?花道也是,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却只因为想和那两个人和好,而勉强自己继续学下去!姐姐,你差不多该踏入新世界了吧,不要再执着于那种根本不知道你的好、只会说你坏话的人了!你应该当一个比谁都漂亮的斋王代,变成一个耀眼得让她们忍不住厚脸皮沾光『那个人以前是我朋友』的人啊!」

  香织同学竭尽全力地这么说,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了。

  她的这番话,看来也确实传进了佐织小姐的心底。「香织……」她低声唤道,满脸通红地再次流下了泪。

  在一片寂静之中,福尔摩斯先生忽然鼓掌。

  「太棒了,香织小姐。」

  听见这句话,香织同学才像是回神似地羞红了脸。

  「所以,宫下女士,这就还给您了。」

  福尔摩斯先生将两封恐吓信递出。

  「……真是太汗颜了。谢谢您。」

  宫下同学的妈妈一脸伤脑筋地接过信。

  「清贵先生,真的非常抱歉。」

  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深深鞠躬,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会不会。佐织小姐,我也赞成香织小姐所说的话。请你成为一位美丽得让所有人都着迷的斋王代。」

  听见这句话,佐织小姐用指尖擦去泪水,点了点头。

  「另外,香织小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香织同学露出一丝警戒的表情。

  可能是迄今为止福尔摩斯先生接连说中了好几件事,让她觉得可怕吧。

  「你不但转学到府立高中,还替姐姐插花,请问你为什么能为家里牺牲这么多呢?你其实才是真正喜欢花道的人,却把学习花道的机会让给了姐姐,对吧?」

  香织同学先是睁大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是次女,总有一天会离开家,成为自由之身。但姐姐必须招赘,继承家业才行。

  所以不管是为了家里的名誉而去念名校或是学习才艺,在姐姐心里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很尊敬抱着这种想法的姐姐,同时也很怜惜她,所以我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忙。姐姐虽然外表出众,可是其实在很多方面都很笨拙呢。」

  看见香织同学爽朗地笑着这么说,连我都觉得心情变好了。

  「妈妈,我们差不多该去社务所了呗。」

  香织同学紧接着看了看表,同时这么说,她的妈妈和佐织小姐这才赫然抬头。

  「对耶。那么,清贵先生,这次因为我们的家务事这么麻烦您,真的很抱歉。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

  「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请不用担心。」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三人松了一口气,接着深深一鞠躬,便往正殿走去。

  我目送着三人的背影—

  「香、香织同学!」当我回过神来,已经不自觉地这么喊出来了。

  香织同学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我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叫住她呢?

  「那、那个,听说大仓饭店啊,有卖加了很多鲜奶油的红豆面包喔。那、那个好像不能外带,我、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吃,要是你不嫌弃,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好吗?」

  听我高声这么说,香织同学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不过随即笑着响应我:「我也听过大仓饭店有名的红豆面包!其实我也很想吃吃看,下次一定要一起去喔!」

  「谢、谢谢!」我朝她挥着手,因为高兴而心跳得更快了。

  「能遇见一位发自内心『想和对方做朋友』的人,真是太好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扬起温柔的笑容,我只能默默地同意。

  没错,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想和这个人做朋友』。

  我「呼——」地吐了口气,望向福尔摩斯先生。

  「……事情能顺利解决,没有闹大,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她们两人之所以能率直地坦承一切,或许也因为这里是个好地点呢。」

  「对呀,这里的气氛好神圣喔。」

  「你说的也没错,但你知道『糺之森』的由来吗?」

  「咦?由来?」

  「传说这座神社祭祀的『贺茂建角身命』,曾在这座镇守之森进行审判。『糺』就是侦查的意思,这里以前是众神的法院呢。」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天空这么说,我瞪大了双眼。

  ——众神的法院。原来这座糺之森以前是这么神圣的场所啊。

  一阵舒爽宜人的风吹过。

  「好吧,那我们去正殿参拜吧。」

  「啊,好的。毕竟都专程来一趟了嘛。」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也沿着参道走去。

  红色鸟居的另一头,是同为红色的气派楼门。

  楼门前的左侧有一棵很特别的树,据说是两棵树合而为一,人们常慕名来此求姻缘。

  穿过通往正殿的门后,便可见祭祀十二地支神的神社环绕在四周,前方中央就是神社正殿,这里没有铃。

  我曾听导游说过,历史悠久的神社,大多是没有铃的。

  参拜完后,福尔摩斯先生看了看手表。

  「——还没九点呢。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啊?」

  「好、好啊。其实我一早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呢。」

  「那太好了,这附近有一间咖啡厅,我很推荐喔。」

  「哇,好期待喔。啊,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抽个签吗?」

  「好啊,下鸭先生的签上还会写类似格言的文字,很有意思唷。」

  「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什么都知道呢。」

  我们闲聊着,抽了签之后,便离开了神社。

  9

  五月十五日,这天是葵祭的重头戏。

  葵祭的正式名称是『贺茂祭』,与祇园祭、时代祭并称京都三大祭。

  据说贺茂祭是日本最古老的祭典。

  在飞鸟时代,由于天灾频传,人民苦不堪言。当时的天皇——钦明天皇请一位知名的占卜师占卜,于是得到了『请祭祀贺茂大神』的答案。

  传说这就是贺茂祭的开端。

  迁都平安后,嵯峨天皇派爱女有智子内亲王担任贺茂神社的巫女,自此,人们便将献出一生侍奉神明的内亲王称为『斋王』,并将该仪式称为『葵祭』,日后渐渐变成全国性的祭典。

  公主坐在轿子上,前往社殿,准备侍奉神明;民众则为其献上祝福。

  这就是『葵祭』的典故。到了现代,住在京都的未婚千金小姐则会被选为斋王的替身『斋王代』,坐在轿子上,成为祭典的主角。

  得知这段历史之后,我再次深深体会『斋王代』果然是个非常荣誉的头衔。佐织小姐经过一番风波之后,下定决心担任今年的主角。

  当成为斋王代的佐织小姐身穿十二单,搭着轿子离开京都御所的时候,那神圣的氛围让众人发出惊叹。

  可能是心中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了吧,她的表情洋溢着坚强。

  她的美不仅在关西一带的新闻中造成话题,甚至全国各地都罕见地争相报导,最后佐织小姐还获邀上电视——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坐在神社境内的观众席上,眺望着担任斋王代的佐织小姐,同时打从心底觉得,恐吓信事件得以顺利解决,没有演变得更麻烦,实在是太好了——这是熏风吹拂的葵之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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