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只有爱让人忆起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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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短短的五线谱上,仅仅画了差不多七个音符。

  在那串音符的最后头,生硬的笔法写著「rare」四个字母……

  1

  从楼上传来怒斥的声音。

  回荡在豪华通风的楼梯间,听起来意想不到的近。

  是那种习惯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人物所特有的,会振动腹底,低沉宏亮的声音。但可能是很生气的缘故,已经舌头纠缠得连话都说不清。那种气氛,彷佛马上有人会斗殴起来,虽然在这栋建筑里其实足不太可能发生。

  在随著怒声而来的杀伐之气中,鲁多维克·史佛尔札停住脚步。

  从城堡带过来的侍卫往前站,像是要挡住他的去路。

  「——大人,摄政大臣。」

  侍卫一共四人,都是健壮的黑人士兵,由史佛尔札亲自提拔任用,特别忠心。

  觉察到有什么纠纷的样子,他们把手搭在剑柄上。

  史佛尔札略略皱眉,淡淡苦笑叹口气。

  「无妨,不用担心。你们在这里等著。」

  说完后把侍卫推开,又信步走去。

  「但是,大人,如果有危险……」

  「别担心,家常便饭。」

  没理会仍不放心想跟著的侍卫,史佛尔札走上楼梯。

  留在楼下的侍卫,不知如何是好站住那里。

  那种被撇下而无所事事的样子,显得很不自在。

  对照这旧宫的华丽气氛,他们穿著军服的粗俗样。或许更让人感到如此。

  旧宫。

  在大致呈圆形的米兰城市的中心地带,包括仍在建盖的大教堂判面的豪华建筑,以及拥有美丽钟楼的圣哥塔尔多教堂一带。人们把这里统称为旧宫。

  高高阴暗的正门刻著蝰蛇的徽纹,标志著此宫殿是米兰从前的统治者维斯康堤家族的居所。

  维斯康堤家族被逐出米兰,已经三十多年。现在的旧宫,是当今的米兰大公吉安·盖勒亚佐和他的亲戚,也就是史佛尔札家族所有,用来作为出入米兰宫廷的艺术家和学者们的住处。宽广豪华的旧宫建筑,是著述家和诗人们讨论问题的优良场所,而且也能提供充足的空间让艺术家做工作室。

  此外,有时也作为招待其他国家使节的住处。

  譬如政府邀蒲来的贵宾或外交使节;还有庆典活动时,聘请来的艺术家。

  像这样从异乡来的艺术家,也有就这么留在米兰而晋升为宫廷技师的,即使这种例子并不多。史佛尔札今天要来儿面的,就是这么一位。

  飘散在走廊上的香味是亚麻仁油,一种用来溶化颜料的溶媒。

  越接近要去的房间,愤慨的男人声音就显得越大。暧昧更难以捉摸。

  或是那扇甚至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个世纪的窗户,旁边伫立著一个男人,逆光中的身姿,吸引住鲁多维克的目光。

  以前佛罗伦斯的艺术家安德利亚·德尔·维洛奇欧在雕刻旧约圣经里的英雄大卫雕像时,据说就是以这个男人做模特儿。

  一个漂亮的男人。

  鲁多维克像是被迷住地楞住那里。雕像似的男人——缓缓悠哉、无从把握、如冷凉清澈流水般的声音笑著对他说:

  「啊,久违了,伊尔·摩洛。」

  男人的语调充满戏弄,鲁多维克轻皱眉头。

  伊尔·摩洛(Il Moro)是人们对鲁多维克的俗称。

  「摩洛」是黑的意思。「伊尔·摩洛」差不多是指「黑的人」那种意思。有时也转而指称南方的摩尔人。天生皮肤浅黑,头发和眼睛都岛黑的鲁多维克,就被大家这么叫。

  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一种侮辱的称呼,但鲁多维克自己却喜欢这样的昵称。他穿黑人风的服装,任用强壮忠实的黑人士兵强化他的护卫队伍,也是这个缘故。

  史佛尔札家族下是所谓的名门贵族血统。鲁多维克的父亲法兰西斯科,是以前因勇猛而闻名的佣兵队队长。

  即使史佛尔札家族现在取代了没落的名门维斯康堤家族,成了米兰的统治者,鲁多维克也还承袭了那种武士的血脉。而他会以那种奇异的装扮在街上走来走去,说不定也可以在那种血脉中找到原因。

  「刚才那客人是道明会的修士吧。」

  短哼一声,鲁多维克喃喃说。

  男人冷淡地点头。

  「对,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院长。」

  语气通俗简单,没有繁文缛节的客套,听起来似乎傲慢,伹鲁多维克并没特别在意。或许是因为两人岁数相差无几的缘故,彼此之间那种不拘泥的感觉,是难以向外人说明的。

  鲁多维克回身看著后头的走廊,问说:「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不是吗?」

  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和教堂,是鲁多维克的哥哥,前米兰大公盖勒亚佐·史佛尔札任命有名的建筑师索拉里建造的,以作为其家族圣堂之用。

  所以鲁多维克委托这男人为教堂的膳食堂画上合适的壁画。

  壁画的主题是耶稣对著十二使徒预告「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的戏剧性一刻,也就是「最后的晚餐」那场景。

  「院长大人似乎因为壁画的制作,导致修道院的膳堂无法使用一事,有些不满。要我赶紧把留在那里的所有画具收拾乾净。」

  带芾轻松的微笑,男人如此说。

  那种不在乎的口吻,像是在讨论他人的事。

  鲁多维克叹气摇头。

  「院长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花的时间也太长了。那幅画还没个完了的头绪吗?」

  「不是这样。」男人嘟囔地说,「已经完成了十一个使徒和犹大的身体。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什么!?」鲁多维克惊讶得瞪大眼睛。「这么说,下就只剩下犹大的脸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一年在画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男人平心静气地说,「不仅这样,而且这一年来,记忆中我也没有踏进过修道院一步。」

  「也就是说,没做工作是吗?」

  鲁多维克失望地嘟囔著,也无心去焦急,又问说:「那段时间我付给你的薪水,是为什么付的呢?」

  「觉得意外是吧。」男人笑了。「有在工作哦!光是为了那幅画,我每天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什么?」

  「是这样的,伊尔·摩洛,当艺术家的心灵在做最昂扬的工作时,别人看起来却像只是在玩耍而已。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那是精神上在追寻人世间至今未有的新思想的状态,也就是在探寻观念的完整成形的状态。」

  「……听不懂。究竟你这一年里,到底在做什么?」

  「在探寻。」

  「那是什么?」

  「我不足说了吗,剩下的只是犹大的脸。」

  「是啊。」

  「圣经里所描述的犹大,可说是恶毒至极、无人可比。」

  「是没错……。」

  「这么一来,壁画中的他,也就得有张和那种恶毒相称的脸才行。但是,要找到和犹大相称的那种穷凶极恶的脸,可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每天外出,在米兰市郊和城中心观察一个又一个的流氓恶棍。」

  男人表情非常认真地说。

  鲁多维克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觉得他只是在狡辩,却无法明白反驳,因为眼前这他艺术家,为了绘画的题材,平常确实喜欢素描那些容貌、身体具有特性的人。

  而他尤其喜欢的是,人的愤怒表情和苦恼,或是上了年纪而变丑的那些人的身姿。然而,这在只想描绘「美丽」的当代画家中,可说是异端的作法。所以,也难怪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院长无法接受他的解释。

  「那么,是怎样呢?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一直找不到和犹大这个角色相称的恶毒的脸,所以才没办法完成壁画?」

  「没错,就是碰上这侗麻烦,伊尔·摩洛。」

  「麻烦?我看碰上麻烦的应该是没法使用膳堂的修士们吧!」

  「不,其实只有一个人。而且,和犹大有相称表情的人物,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男人这么说,把手臂交叉起来,似乎故意地。

  鲁多维克梢感放心,说

  「这样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个人怎样?就是那个人吧。」

  「嗯?」

  「就是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院长。犹大的脸。」

  「什么?」鲁多维克声音走调。

  不知为什么,男人表情微妙地点头,说:

  「他那种因为细微小事,就激动得破口大骂的表情,还真是和我盼望的犹大的样子十分相称呢。可是让院长本人在修道院里变成笑话,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一直犹豫著该怎么办好。」

  「……你是当真的吗?」鲁多维克按著太阳穴问说。

  「当然是真的。」

  「你该小会当面跟他说了这件事吧。」

  「说了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唠唠叨叨逼著我,要我老老实实跟他报告情况。」

  「看来也是呢。」

  鲁多维克撇嘴叹气,怪不得院长会气愤而回。

  但说也奇怪,却不会想去责备这男人。不仅这样,反而有种想大笑出声的冲动。这个艺术家虽然戏弄别人,但鲁多维克知道他确实是个很忠于自己作品的人。

  而且,光是想像那位权威主义、顽固不明的院长,听了刚才那种话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就让人感到愉快。

  「对了,伊尔·摩洛,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男人请鲁多维克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放东西的台座上。虽然这么问,脸上却是一副已经料到鲁多维克为何而来的表情。

  「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事。」鲁多维克乾咳一声,两臂交叉。「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你有时间吧。」

  瞥一眼窗外的光影,男人点头。

  「嘉琪莉亚等下会来,如果你觉得这样没关系的话。」

  「嘉琪莉亚吗?来上竖琴课?」

  「不,今天只是来谈事情。说是何什么事希望我能替她说明一下。」

  「喔,那就无妨。说不定我的事和她要谈的也有关。」

  鲁多维克这么说,然后像是在记忆里追索似地闭上眼睛。

  眼前的这个异乡男子,是米兰的宫廷技师,身为摄政大臣的鲁多维克则是他的雇主。但鲁多维克经常来找他,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主要是他独创性的工作方式和富有机智的说话技巧,在无聊的官廷生活中,可以排忧解闷。

  所以有时会像今天这样,来和他商量事情。

  就这种情况而言,是把这位奇特的艺术家视为可信赖的对象,或者也可以说,这位艺术家有某种能让他如此信赖的魅力。

  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因为是佛罗伦斯的统治者梅迪奇家族派遣来的,要称呼他为使节也没错。正式来说,他是音乐使节。

  但却是个完全没有使节模样的男人,

  他的竖琴确实弹得很好。无疑是一流的乐师。

  但鲁多维克自己,听他弹竖琴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如果兴致来了,这男人可以弹一整天,没那种心情时,即使米兰大公请求,他也置之不理。如果硬是逼他弹了,也会技巧地找个理由,然后弹到一半就不弹了。就是这种男人。

  性情古怪多变。

  另一方面,他是得到公会认可,能够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

  而且他也自称是稀世的军事工程师、建筑师和雕塑家。

  虽然米兰宫廷以宫廷技师的身分雇用他,但他到底有多少能力?老实说,鲁多维克也搞不清楚。以男人设计的兵器和建筑物来说,似乎有些太过空想,对鲁多维克来说,要实现的可能性并不大。

  然而,男人画的设计图实在太巧妙,让人有种错觉,以为那些东西在现实里是存在的。

  那些素描图绘的精致美丽,让其他的宫廷画家也人为惊叹。仅仅如此,就能证明这个男人具有非比寻常的才能。

  一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正因为这样,所以有趣。鲁多维克这么觉得。而每次有事就来找他,说不定也是被那样的他所吸引。

  或者——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只是因为性情相似而投合的缘故?

  想到这里,鲁多维克苦笑了起来。

  雷奥纳多·迪·瑟尔·皮耶洛·达·文西。

  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2

  雷奥纳多的身影没入寝室里,然后拿著葡萄酒和杯子回来。

  一旦埋头工作,会忘记吃、喝,甚至连睡眠也不在乎的这个男人,只对葡萄酒还是无法忘怀。

  他自己也研究酿造优质葡萄酒的方法,甚至把他的方法交给农场的人,让他们照著酿造。

  尽管在他的房里没有价值昂贵的东西,但是连鲁多维克都会赞赏的葡萄酒,倒是经常备著。

  「前天,在嘉佛里欧的山庄有个小喜宴,你知道吧。」略略转动著盛满杯子的葡萄酒,鲁多维克慢慢打开话匣。

  雷奥纳多看著他,面无表情。

  「嘉佛里欧,是那个弗朗奇诺·嘉佛里欧吗?大教堂唱诗班的指挥?」

  「对,就是那个卷发的音乐家。」

  鲁多维克轻轻点头。

  在这时期,义大利各地的宫廷把音乐视为不可或缺,可说是到了非得拥有许多音乐家不可的地步。

  此时的米兰,在绘画和雕刻的领域,可说是远远落后于佛罗伦斯。伹如果仅就音乐这方面来说,拥有四十多位一流的歌唱家兼作曲家,被视为当时最顶尖的两位音乐家是:从法国聘请来的若斯坎·德普雷,以及大教堂唱诗班的指挥,也是音乐理论家,并有许多著作流传后世的弗朗奇诺·嘉佛里欧。

  「我听说了那个喜宴的事。听说嘉琪莉亚也被邀请了。」

  「对。是嘉佛里欧的妹妹的婚宴。我也参加了,但在那里却发生了令人难以瞭解的事情。」

  「哦。」

  雷奥纳多喝了一口酒,依旧面无表情。

  葡萄洒的芳香,似乎连杂乱的工作室里的空气,都为之改变。鲁多维克心情畅快地继续说。

  弗朗奇诺·嘉佛里欧的山庄,是在米兰乘船北上不久的运河边。

  虽然他不是贵族门第的出身,但成为大教堂唱诗班指挥的他,地位并不比贵族低。

  尤其是在隆巴底地区的各个国家,传统上,音乐家的地位比画家或建筑师还高。梅迪奇家族的当家之主——「豪华王」罗伦佐,会把雷奥纳多以音乐家的身分送往米兰,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嘉佛里欧的山庄,和他的地位相称,虽不是广大豪阔,却也极尽奢华舒适。

  建筑物的主体似乎是中世纪的建筑,不过却细腻地搭配上近年的流行。大理石的装饰四处可见,使古老样式的建筑换装为华丽的宅邸。

  负责整修任务的,好像是个威尼斯的建筑师。许许多多的规划,都能让访客感到舒适愉快,像是从运河直接连接宅邸的专用码头等等。宅邸的周围种满整齐的绿树,在花朵盛开的庭园中,有白色的天使雕像。

  面向中庭的宅邸墙壁,砌有几根圆柱,当每个房间的窗户敞开时,变得颇有古代神殿的气氛。而作为喜宴场所的,就是这个美丽的中庭。

  虽然天候阴霾,一如米兰这时的季节,但因为有沿柱煌煌燃烧的篝火,所以也不会感到不舒畅,反而让人觉得那是华丽庆典适当的舞台衬托。因为是唱诗班指挥主办的庆宴,所以愉悦来宾的演出,也都是精采华丽的节目。

  其中尤其得到赞赏的是,有名的才女柯菈丽契·帕洛塔的琉特琴演奏。

  惯用左手演奏琉特琴的她,熟练自如地弹奏难度很高的二十弦琉特琴,并获得宾客的满堂喝采。

  洋梨形的琴身和细长的指板部,用指尖拨弹演奏的琉特琴,被称为乐器中的女王,是种难度很高的乐器。

  「那真是精采啊!」

  不似脸上的严肃,鲁多维克以天真、感动的声音说。

  即使被称为旷世暴君的前米兰大公盖勒亚佐·史佛尔札,仅就音乐这方面来说的话,也有很出色的感陛。判于音乐的真诚,存在于史佛尔札家族的血脉中。

  「唯一遗憾的是,和帕洛塔小姐堪称双璧的吉亚菈·康忒小姐的演奏,却没能听到。」鲁多维克感慨地长叹一声。

  「康忒小姐没被邀请吗?」

  雷奥纳多声音冷淡地问。

  吉亚菈·康忒是另一位有名的琉特琴演奏家,也是宫廷的史官。

  和擅长哀婉舞曲的柯菈丽契不同,吉亚菈拿手的是华丽的庆典音乐,这也是为什么很难想像,嘉佛里欧会没邀请她参加喜宴。

  「不,嘉佛里欧并不是没有邀请她,只是她没办法参加。」

  「哦?」

  「好像听说她怀孕了,总之有这样的流吾。然后嘉佛里欧向大家道歉,说她身体不适,无法出席。」

  听到鲁多维克这么说,雷奥纳多似乎觉得有趣,浅浅一笑。

  「为什么是嘉佛里欧道歉?」

  「我也是住那场合第一次听说的,」鲁多维克苦笑,闭上眼睛说,「好像嘉佛里欧就是康忒小姐的爱人。」

  雷奥纳多没出声,若有所思地看著天花板。

  「……嘉佛里欧有承认这件事吗?当著大家的面?」

  「对。要不他也没理由为康忒小姐道歉,不是吗?」

  「说的也是。真是意料之外。」

  「什么意料之外?」

  「我听到的流言是说,嘉佛里欧在交往的是帕洛塔小姐。」

  「想不到世俗流言你也很灵通嘛。」

  鲁多维克放声大笑说。

  「的确,这流言也传到我耳朵。不过,他们虽然交往过,但听说其实已经分手了。帕洛塔小姐看来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怨恨嘉佛里欧,因为毕竟还是参加了他妹妹的婚宴……。」

  说到这里,鲁多维克忽然脸色阴沉,拿起酒杯,猛灌一口酒,又说:

  「不……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也不能那样断定。」

  「有什么不妥的吗?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率直地追问。

  「啊……也没什么特别不妥的。嘉佛里欧是单身,帕洛塔小姐和康忒小姐也都死了丈夫,别人也没立场对他们的男欢女爱说三道四。」

  「的确也是。话说回来,嘉佛里欧对女性的品味,其实也不难瞭解。或许就是喜欢那种像他母亲模样的女性吧。」

  难得认真的表情,雷奥纳多喃喃说。

  鲁多维克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虽说柯菈丽契和吉亚垃的年龄、个性完全不同,但或许是因为演奏同一种乐器的缘故,两人的体态非常相似。

  「这么一说,让我想起嘉佛里欧宅邸里他母亲那幅肖像画,是跟她们两人很像。也罢,没什么不好。」

  「是啊。」

  「其实,今天要跟你谈的,是另一幅肖像画的事。」

  「另一幅肖像?」

  「不知道是下是因为康忒小姐怀了他的小孩,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总之,听说嘉佛里欧请了乔凡尼·安布罗吉欧帮她画肖像。」

  「普瑞迪斯家的安布罗古欧?!」

  像是终于被撩起兴趣,雷奥纳多转过身来。

  乔凡尼·安布罗吉欧是在提奇内瑟门附近建有工作室的美术家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是米兰的宫廷画家。

  雷奥纳多和他也有很好的交情,两人以前也曾联名承接过几次工作。

  就年龄来说,安布罗吉欧比较大。不过,据说在一起工作时,他以谦虚的态度学习了雷奥纳多的技法。至少在瞭解自己实力、认可雷奥纳多的技法这上面,可看出他是有绘画天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得到雷奥纳多指点的缘故,在他们兄弟中,安布罗吉欧的艺术评价也最高,所以近来也在为费菈菈公爵夫人等人画肖像。

  嘉佛里欧也是在喜宴快结束时,才暗示有这么一幅名家的作品。

  那幅画还没完成,但也可以特地让有兴趣的人看看——他这么说。

  表面上是为吉亚莅·康忒不能出席宴会,让宾客失望而道歉,但明显是有炫耀自己的新情人和那幅肖像画的本意。

  出入宫廷的乐师——而且是女性演奏者,原本就是人们注意的焦点。有名的肖像画家画了那样的她,如果先看了,和人谈话时也就不会一时没话题。所以很多知道吉亚菈的人,都希望能欣赏一下那幅肖像画。

  鲁多维克也是其中之一。但主要不是对肖像感兴趣,而是想看看安布罗吉欧这位宫廷画家画得如何。

  「结果呢?」

  雷奥纳多问说,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肖像画吗?嗯,画得很好。但还没完成,不过脸部的部分总算上了底色。」

  鲁多维克一副觉得遗憾的样子喃喃说。

  肖像画是用油彩画在约两臂宽的大画板上。因为是用鲜丽的油彩著色,比起当时主流的蛋彩画法乾得较慢,所以重复上色的话,时间花费较长。因此吉亚菈的肖像画,只是在多多少少能看得出是在画她的阶段。

  虽然如此,已经画好的部分所呈现的成果,是和宫廷画家身分相称的杰作。穿著华丽天蓝色服装的吉亚菈,右侧的脸庞呈现画中,右手握著小型的琉特琴。细腻的笔触画出的琉特琴,足以让人误以为真,是受了雷奥纳多薰陶的安布罗吉欧才画得出的作品。

  「像那样的画,别说嘉佛里欧,换了别人也会想炫耀一下的。」

  鲁多维克表情认真地说。

  雷奥纳多则是浮现淡淡嘲讽的笑容。

  「既然这样就很好了,下是吗?什么问题也没有。」

  「不,就因为画得好,才何问题。总之,那幅画忽然消失了。」

  身体无意识地往前倾,鲁多维克说。

  雷奥纳多「哦」一声。眯著眼睛问说:

  「消失……是说被偷走了?」

  「恐怕是吧。可是,实在搞不懂。」

  鲁多维克缓缓摇头说。

  3

  第一个发现肖像画不见的人,是嘉琪莉亚。

  这个女孩——嘉琪莉亚·迦乐兰尼,是米兰朝廷官员法齐欧·迦乐兰尼的小女儿。年纪才十五、六岁,在婚宴的来宾中,可说是特别的年轻。和那些身体丰满而感到自豪的女官们相比,她那仍然带有孩子气的身姿,就像随时会折断似地纤细得不可依靠。然而,却是个美丽的姑娘。

  世人传说,鲁多维克深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将她招入旧宫,纳为爱妄。

  对于这件事,嘉琪莉亚什么也没说。即使人们当著她的面,纷纷无礼地问起,她也只是静静微笑以对。

  嘉琪莉亚住宫廷里很受喜欢,这主要不是因为有鲁多维克的照顾,而是因为她自己的才能。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诗才,竖琴等乐器也弹得很好,并且能用拉丁文表达看法。具有同时代女性少有的高等教育。

  嘉琪莉亚之所以受到这种特别的教育,是因为自幼丧父的不幸。因为付不出陪嫁金和嫁妆,原订的婚约也被毁弃,要像其他上流阶层的女孩们进入修道院也不被允许,于是在以法学家和医生为目标的哥哥们的家庭教师教导下,获得这样的教育。是因为这种坎坷的缘故。

  不过,拥有这样的教养,也让她在宫廷里得到很高的评价。

  特别是鲁多维克,很高兴遇到她。

  女性的嘉琪莉亚绝不会成为他的政敌。哲学和艺术这些鲁多维克喜欢的话题不用说,甚至一些无法向别人明说的政治事务,也能毫无顾虑地和她讨论。

  所以,鲁多维克那天也把她带在身边,享受存庭园里随意走走的愉悦。

  也就是在嘉佛里欧山庄的中庭。

  其间,成为话题的是,庭院中央天使雕像的铭文。

  铭文只剩「CANT…ANG…」几个字母还看得清楚。原意写的是什么呢?住场的人都热烈讨论起来,包括鲁多维克在内。

  原本就不是有正确答案的话题。

  嘉佛里欧得到这处宅邸是最近的事,天使像却是很久以前就置放那里。已经剥蚀不清、无法辨读的铭文,写的到底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

  但为了对宴会主人的嘉佛里欧表示敬意,宾客们想要套上适合他的比喻,也就是说玩起文字游戏。

  「如果是『天使的歌唱家』(Cantor Angelo)如何?」

  说话的是一位有名的诗人。

  「如果是『天使的合唱曲』(Canticum Angelicam),不知道好不好?」

  被问到意见的嘉琪莉亚,客气地微笑,回答说。

  先表达意见的那位诗人顿时语塞,然后发出感叹的声音。

  因为嘉琪莉亚回答的,不单单只是押韵而已,还让人联想到也是音乐评论家的嘉佛里欧的著作《宛如天使般神圣的作品》(Angelicum ac divlnum opus)。

  包括正好在场的嘉佛里欧本人,大家都称赞嘉琪莉亚,并且开始费心思考,想要找到能胜过她的句子。

  这时,嘉琪莉亚忽然说:

  「吉亚菈小姐的肖像画不见了……」

  一看,原本展示在那里的画像确实不见了。

  虽然说是展示,但并没有把画像搬到院子里来。为了怕有什么闪失,画像还是放在室内。因为被画家作为工作场所的房间,就在一楼,面对著中庭,所以想参观那幅画的人,可以自由离席去看。

  但现在,房间里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那幅画。

  虽说只是肖像画,但也不是能轻易搬动的小画。

  房间里虽然没有灯火,但中庭里有篝火明亮燃烧著,不会看不到。先前确实还看到画像在那里,如果有人把它拿走,应该会被注意到才对。

  「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吗?」

  嘉琪莉亚转身问嘉佛里欧。

  宴会的主人,歪著脑袋,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不,我没命令这么做。会不会是和画架一起倒住地上了?我去看看。」

  说完后,嘉佛里欧赶紧走进去。

  鲁多维克没有多想。像宅邸主人说的那样,画倒了是很有可能的事,所以他想到的是,画尽可能不要有损坏就好了。

  天使像的周围,有诗才的贵族和作家,继续和嘉琪莉亚愉快地谈论著。年轻的女土们开始跳起舞来,因为在庭院的一角弹奏琉特琴的柯菈丽契,不像刚才一直弹著静静的曲子,而是弹起了华丽的舞曲。

  因为夜也深了,有一部分的宾客已经进去宅邸里。

  原本大家以为嘉佛里欧会马上回到庭院来,但过了好一会,他还是没有会回来的迹象。他在的那个房间里,还是看不到那幅肖像画。在宅邱里服侍的仆从,聚集在房间里,不安地骚动著。

  「大人……」

  注意到有异常的嘉琪莉亚,抬头看著鲁多维克,喃喃说。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多维克点侗头,往先前放肖像画的房间走去。

  中庭走上几步台阶,就是宅邸的入口。

  从大大敞开的门,可以看到房间的情况,但门雨侧的篝火晃眼,相对地,室内让人觉得暗。在篝火的反照下,嘉佛里欧苍白的脸,仿佛飘浮在微薄的暗黑中。

  铺满厚绒毯的地板,如所预料,木制的画架倒在那里。

  但也只有这样。原本放任画架上的肖像画,已不见踪影。

  突然消失了。

  「嘉佛里欧先生。」

  鲁多维克叫了一声呆站那里的音乐家。

  弗朗奇诺·嘉佛里欧转过身来,说

  「画不见了。」

  只有这样,声音单调,没有高低起伏。

  4

  「肖像画消失了是吗?」

  听完鲁多维克的话,雷奥纳多一边喃喃说,一边喝了口酒。

  「这可有趣了。」

  「不是有趣,而是只有麻烦喔。」

  鲁多维克「哼」一声说。

  「并没引起很大的骚动,不是吗?」

  「是啊。对嘉佛里欧来说,也不能大声喊说邀请来的宾客是小偷。所以只简单说了情况,让大家帮忙找了找,但最后还是没找到那幅画。」

  「可是……肖像画?」雷奥纳多手托著腮,喃喃自语说,「真的会偷那样的东西?那幅画还没完成不是吗?」

  「是啊。所以更搞不懂了。」

  鲁多维克严肃地点头。

  「宗教画的话,多少还可以换点钱,肖像画可就难了。所以只能认为,因为是吉亚菈康忒的缘故,才把东西偷走……。」

  「要不就是对嘉佛里欧怀恨在心的人,故意要让他生气。」雷奥纳多淡淡地指出。

  「是啊。不过……假定是这样,但在喜宴当中,要怎么把画偷出去呢?可是一大堆人在那里啊。」

  「那幅画的横宽,超过一个手臂长吗?」

  「对,画用两手才勉强拿得起来。」

  「这么大的底板抹上石膏,再用油彩上色,重量差不多也等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了。而且,既不能摺叠,也不堪碰撞。光是要搬出宅邸就得费一番功夫。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嗯,毕竟是没办法。」

  「而且要呕他生气,也完全没必要把画搬走。把它弄坏或弄脏不就行了,很多方法不是吗?」

  「……的确。」

  说完,鲁多维克绷著脸闷不吭声。雷奥纳多似乎有些无聊地笑了起来。

  「以常理来判断的话,是弄错了房间。如果瞄了一眼,刚好看到不是原本放著肖像画的房间,就以为画不见了而骚动起来,也是很有可能的。偷画的人就是利用这种错觉,争取到时间把画搬出去的吧。」

  「难道说不只是我们,连嘉佛里欧也搞错房间?那可是在自己的山庄里哦!」

  鲁多维克显得角点不高兴。但雷奥纳多笑一笑,耸肩说:

  「说不定是有人诱导人家产生那样的错觉。」

  「不……还是不对。」

  鲁多维克很肯定地说。

  「我那时在宅邸里转了转查了查,旁边并没何格局相似的房间。而且,留在那房里的画架又怎么解释?」

  「我想,要准备替代的画架并不难。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你的话。」雷奥纳多轻松地点头说。「其实,要把画拿走,我也想得出一两种方法。」

  「真的?」

  「对。不过,光是这样,还是无法瞭解犯人的目的。我想,并不会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

  手依旧托著腮,雷奥纳多叹口气。

  鲁多维克皱著眉头。

  「所谓麻烦,是指什么?」

  「麻烦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基于什么程度的恨意做了那件事?如果只是把肖像画拿走藏起来,然后了事,那就还奵,可是,也许不会这样就善罢甘休也说不定。」

  「……是说嘉佛里欧会有人身安全的危险?」

  「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不是吗?」

  鲁多维克表请困惑,低叹一声。

  像嘉佛里欧这样的音乐家,对米兰宫廷来说是不可替代的财产。如果他身处险境,是鲁多维克不能忽视的问题。何况,如果嘉佛里欧感到在米兰的生活不安全而移居他国,那可就很糟糕了。

  「但是,更有麻烦的恐怕是柯菈丽契·帕洛塔吧。」

  雷奥纳多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鲁多维克露出惊讶的表情。

  「帕洛塔小姐?为什么?」

  「她被怀疑是偷画的人,不是吗?」

  雷奥纳多冷淡地问说。鲁多维克从容地否定。

  「不,帕洛塔小姐没办法偷那幅画。她参观了画之后,就一直在中庭里弹奏琉特琴。当然,中间应该是有休息,但要把画搬出宅邸却不太可能。」

  「世人可不这么认为。」

  雷奥纳多依旧冷淡地说。

  「被偷走的肖像画,画的是知名音乐家的新情人。即使在场的一些人认为帕洛塔小姐是清白的,但身为旧情人的她,也难免会遭到怀疑吧。」

  「的确,你说的或许也对……。」

  鲁多维克长长叹了口气。

  「嘉琪莉亚也担心著这件事。因为她和帕洛塔小姐还有康忒小姐,好像私交都不错。」

  「确实也是。」雷奥纳多戏弄地说,「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特地来找我商量是吗?伊尔·摩洛。」

  鲁多维克表情变得严肃,噘著嘴有点不高兴。

  「并不是特别因为她。」

  「但是也在乎吧。」

  雷奥纳多一副要笑出来的样子。

  「我确实是担心。不过,是因为无法瞭解画像消失的方法。说不定哪天史佛尔札城堡包会遭到同样手法的窃盗。并不是因为嘉琪莉亚的缘故。」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

  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鲁多维克不高兴地瞄了他一眼。

  「——你自己又是如何呢?雷奥纳多。」

  雷奥纳多歪著脑袋,显得很诧异。但鲁多维克口气强硬:

  「大家说你讨厌女人,但你却特别爱护嘉琪莉亚,不是吗?就连埃斯特家的伊莎贝菈请你帮忙画肖像,你都拒绝了,却特地为她画肖像,还亲自教她竖琴。」

  「扯这个未免太远了吧。我替谁画画,别人没有责怪的道理吧。」

  这下换成雷奥纳多不高兴了。

  「而且,我也不记得目己对嘉琪莉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会那样对她,只是因为心存一些感激。当然,对于她的教养,我也是多少存有敬意的。」

  虽然语调像平常一样冷冷的,但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寻常的话多了。这个喜欢挖苦别人的艺术家,在嘉琪莉亚·迦乐兰尼这女孩的事上头,不知为什么也会冷静不起来。

  看他一反常态显露出感情,鲁多维克终于微笑了起来。

  这时,通往雷奥纳多住处的走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5

  女孩穿著这阵子宫廷流行的西班牙风的服装出现。

  华丽色调的低脚礼服,披风只搭住左肩上。

  琥珀点缀的项炼,和其他贵妇人相比的话,显得朴素简单,但反而和她年轻的清秀气质非常相称。

  仍然略带稚气的脸,仿佛雕像似地端正。肌肤白得宛如透明。淡褐色的眼睛,那种柔和的眼神,同时有少女的好奇和大人般的聪明。

  「好久不见,老师。」

  站在房间的入口,嘉琪莉亚·迦乐兰尼优雅地施个礼。

  在阴翳旧宫的一室,她那样的身姿,像是从美丽的绘画中溜出来的仙女一样。

  「好像听到有人说我的名字,是怎么了?」

  美丽的微笑,嘉琪莉亚问说。

  雷奥纳多装作不知道,喝了口葡葡酒。

  代替不吭声的艺术家,回答的是鲁多维克。

  「我们正在谈前天在嘉佛里欧宴会上的事。我跟他说明了康忒小姐的肖像画不见的事情。」

  「哦。」

  女孩机灵地回头,就像她养的白貂似的,大眼睛眨了好几下。

  「太好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大人,披风找到了吗?」

  「没有。」鲁多维可苦笑摇头。「现在正在叫裁缝做新的。你喜欢那披风是吧。」

  「对,很好看。掉了真可惜。」

  嘉琪莉亚温柔地眯眼微笑,点个头。

  听到这里,雷奥纳多觉得奇怪地扬起单边的眉毛。

  「披风?这么说的话,平时那一身黑的披风掉了吗?伊尔·摩洛。」

  「对。在刚才谈到的喜宴席位上。」

  鲁多维克表情苦涩地说。

  「想说是忘在哪里了,不过,直到要离开山庄时,还是没找到。也罢,丢了就丢了,也没办法。」

  「奇怪……。」

  雷奥纳多一副不解的样子。但看起来又好像觉得有什么好玩的似地,托著腮的手,小指头动著动著。

  「你没跟我说这件事,伊尔·摩洛。」

  「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提的。这种事常有。」

  鲁多维克有点讶异地回答。和肖像画不可理解地消失比起来,不小心掉了披风这样的事,实任微不足道。

  「难说,这可不一定。」

  雷奥纳多淡淡微笑,意有所指地喃喃说。

  「用那种东西的,只有你这样的人。即使别人拿走了,也等于没法使用一样。」

  「嘿……你那是什么意思?」

  鲁多维克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

  「喔,我是说,如果不是像你那样堂堂的身材,穿那种服装是不会合身的。」

  若无其事地闪开鲁多维克的不满。雷奥纳多转过身来。

  「对了,嘉琪莉亚,你不是也有事要谈吗?」

  站在墙边的女孩轻轻点头,在艺术家的对面坐了下来,确认一下说:

  「老师也知道肖像画不见的经过了吧。」

  「刚才大致听摄政大臣说了。简单讲,就是在喜宴当中,有一幅肖像画消失了,对吧?」

  隐约带著温柔的表情,雷奥纳多说。

  「是的。就这么一下子,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

  嘉琪莉亚表情严肃地说。

  「所以我刚才也去吉亚菈小姐的家拜访她,顺便也恭喜她怀孕。」

  「康忒小姐?」

  鲁多维克在一旁插嘴问说。嘉琪莉亚严肃地点个头。

  「因为她今天身体状况还不错,所以能和我见面。不过,她看起来心情很低沉。」

  「想来也是。」鲁多维克说,声音也变得低低的。

  能让有名的宫廷画家安布罗吉欧画肖像,是很难得的机会。虽然画并没有完成,可是一旦被偷走了,就变成期待越大,失望也越大吧。

  「她看来还是怀疑著柯菈丽契小姐,虽然并没说出口。」

  嘉琪莉亚这么说,像是觉得为难似地两眼低垂:

  低叹一声,鲁多维克瞄一下艺术家的脸。雷奥纳多面无表情地听著女孩的话。虽然事情如他预料地那样发展,但看来他好像没什么特别感觉。

  「这下变得有点麻烦了。」

  鲁多维克无奈地说。

  「接下来几年之间,包括米兰大公的婚礼等多种典礼都已经定好了。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宫廷乐团的主奏者如果不和,会变成很大的麻烦。而且,唱诗班指挥的声望如果不好,也是很糟糕的事。」

  「就是啊。」

  嘉琪莉亚表情有点奇怪地点个头。雷奥纳多撇著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么说,是想要我做什么呢?嘉琪莉亚。该不会是来叫我帮她画肖像,代替掉了的安布罗吉欧的画吧。」

  「——对啊。」鲁多维克猛拍一下手。「嘿,雷奥纳多,有那种能耐吗?」

  「谢绝!」

  「为什么?你的身分可是相当于安布罗吉欧的老师,如果代替他,嘉佛里欧或康忒小姐也不会不满意的。」

  「别讲那种没道理的话。不管是不是那样,我都很忙。你刚才不也看到,有个修士来催促我吗?说起来,找我画那幅麻烦东西的,不就是你吗?」

  「喔,……是这样吧。」

  鲁多维克勉勉强强承认。雷奥纳多长长吐一口气。

  看到两人如此交谈的嘉琪莉亚,抱歉似地抬起手,说

  「不……并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是有件东西想请老师看一下。我觉得这和画像的消失一定有关。」

  「和画像的消失有关?」

  鲁多维克转身看著她。

  嘉琪莉亚拿出一张相当新、摺成手掌大小的纸片。褐邑的纸面,画著简单的符号。

  「这是……乐谱吗?」

  鲁多维克歪著脖子嘟囔说。

  在短短的五线谱上,仅仅画了差不多七个音符。

  在那串音符的最后头,生硬的笔法写著「rare」四个字母。只有这样,让人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是在展示肖像画的房间里发现的。大家找著那幅画时,我刚好看到。」

  「难道不是嘉佛里欧的东西?」

  「不是。我那时马上把纸片拿给嘉佛里欧先生,他似乎有点惊讶,还说对内容并不是很瞭解……这张是后来抄下来的。」

  「嗯……!!」

  鲁多维克把纸片拿高,对著光看。他对乐谱并没有概念。

  「会不会是什么曲子的,小节?」

  「就我所知,没有这样的曲子。只是这样的话,其实没办法成为真正的乐谱。」

  「的确,只画了这几个音符而已。」

  把纸片递给雷奥纳多,鲁多维克说。

  「最后写的『rare』四侗字母,有可能是想写『rarefare』(使稀薄)。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字是以这种拼法开头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不过……。」嘉琪莉亚说。

  「…这样也构成不了什么意义吗?」鲁多维克问说。

  是的。纸片上只写了这个,要说那是乐谱的一部分,应该也不是。」

  「看来,也不像是什么草稿之类的……怎样,有没有看出什么?」

  鲁多维克回过头,粗声粗气地问雷奥纳多。

  这位奇特的艺术家,不仅仅会弹奏乐器,自己也作曲,还为音乐理论的书绘制插图。知道这些的嘉琪莉亚,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来找他的吧。

  伹雷奥纳多却只瞄了一眼纸片,就马上不感兴趣似地,把纸片还给嘉琪莉亚。

  「也不是没有看出什么。」

  「…有够含混的。」

  对他那种摆架子的样子,鲁多维克不禁抱怨一声。但雷奥纳多没理睬,目光看向嘉琪莉亚。

  「可是,纸片上写的,真的就只有这此吗?」

  嘉琪莉亚吃惊地张大嘴巴。

  鲁多维克觉得奇陉,看了看两人的脸。

  「不……其实也看到以前从没儿过,写得像符号一样的东西,心想一定只是胡乱涂鸦而已,所以没抄下来。」

  「说的也是。大概是像这样的东西吧。」

  雷奥纳多左手拿起笔,在手边的羊皮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像是把问号颠倒过来的钩状图形。

  嘉琪莉亚目瞪口呆。

  「是、是啊,但您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没什么意义了。」

  「哦?」

  「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下连鲁多维克也吃惊地问。「这乐谱的意思,你看得懂是吗?」

  「很吵呢,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似乎觉得厌烦地说。

  「那不是乐谱之类的。这么说吧,像是一般的韶言。」

  「留言。」鲁多维克的支情变得严厉,「难道是偷画像的犯人留下的?」

  「不,不是那样的内容。」

  雷舆纳多语气平静地说。

  「那么,写的是什么呢?」

  鲁多维克这下很不高兴了。

  「真没办法。」

  雷奥纳多一副觉得烦的样子,仰头看著天化板。

  「上头画的符号是『钓钩』(amo)。」

  「钓钩?」鲁多维克故意用雷奥纳多的托斯卡纳发音重复说。「是指钓鱼用的那种钓钩吗?和这东西有什么关系?」

  「唉,听我说嘛。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要他稍安勿躁,指著嘉琪莉亚手中的纸片说:

  「嘉琪莉亚,你是看得懂乐谱的。上头写的音符,代表的是什么样的音阶,能不能跟摄政大臣讲一下?」

  「……只念给他听就可以了吗?」

  虽然不太瞭解为州么,嘉琪莉亚看著摊开的纸片,清澈的声音像唱歌似地念道

  「按顺序,是re sol la mi fa re mi ~。」

  「好,是re sol la mi fa re mi……那么,如果把这些音一直连著念到最后的rare,会变成什么呢?」

  「从最前面的『钓钩』开始是吧?」

  嘉琪莉亚间说,然后吸口气,照著雷奥纳多说的念道:

  amo re sol la mi fa re mi……。只有爱让我忆起(amore sol la mi fa remirare)?!」

  「这……。」

  鲁多维克站起来,嘴里反覆念著嘉琪莉亚解读出来的句子。

  「不是说了吗?这只是留言的纸条而已。」

  雷奥纳多一副若无其事的声音说。

  「啊,是啊……可是,只有这样……」

  鲁多维克勉强迸出这几个字。握著纸片的嘉琪莉亚也是一副很困惑的样子。

  只有雷奥纳多冷冷地笑著。

  「还得谢谢你呢,嘉琪莉亚。我原本只隐约觉得是那样,现在多亏了这张留言,才有办法确信。」

  「嗯……」调整一下呼吸,嘉琪莉亚问说「这么讲,老师现在已经知道是谁把肖像画拿走的吗?」

  「喔,不,那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也知道是怎么拿走的吗?」

  「对。为什么会消失,我也知道。唉,也不是什么得担忧的就是了。」

  雷奥纳多喃喃说,耸个肩膀。

  「能解释给我听吧。」

  鲁多维克噘著嘴,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雷奥纳多一副感到为难似地思考著,然后用难得一见、含糊其词的口吻说:

  「不。那恐怕不是我在这里应该说的。」

  「那是什么意思?」

  鲁多维克急躁地问。雷奥纳多不禁苦笑。

  「唉,意思是说,在这世界上,也有些事是不说破了比较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别想岔开话题,雷奥纳多。」

  鲁多维克故意大叹一声,又说:

  「肖像画消失的事,其实已经引起了骚动。帕洛塔小姐也被认为有嫌疑。再这样下去,宫廷里的气氛说不定也会变得很不好。」

  「而且,这次的事件也让吉亚菈小姐受到伤害。」

  嘉琪莉亚身体往前倾,又接著说:

  「如果这事不解决,对她肚子里的小孩有不好影响的话,老师您觉得这样好吗?」

  「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雷奥纳多似乎觉得有点烦,眼睛朝下看。

  「好吧,这样吧。首先,嘉琪莉亚,你能不能明天也去嘉佛里欧的宅邸拜访一下?」

  「好的,没问题。」嘉琪莉亚点头,「可是,我去那里是要?……」

  她等著雷奥纳多继续说下去。

  「和嘉佛里欧亲自见面,听一下他的答覆就可以了。」

  「答覆吗?」

  「对。说我这个雷奥纳多·达文西,想要帮吉亚菈·康忒小姐画肖像,代替被拿走的安布罗吉欧的那幅画,问他觉得如何?就是这件事。」

  「喂,等一下,雷奥纳多。」

  鲁多维克粗声糊气地说。

  「这跟先前的态度很不一样呢。」

  「……你在生引么气?伊尔·摩洛。」

  「我说要你帮康忒小姐画肖像时,你不是很不愿意吗?」

  「是不愿意没错啊。找当然也没打算承接这上作。」

  「这样的话,嘉琪莉亚要怎么办?如果嘉佛里欧当真说要请你画,那怎么办?」

  「不会的啦!事到如今!」

  雷奥纳多微笑起来,带著嘲讽地。

  「当初他要请了另一个人画的话,比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什么?」

  「总之,嘉佛里欧一定会拒绝的。如果那样的话,能不能帮我这么转达:最好要表达感谢的心。」

  「……好的。知道了。」

  嘉琪莉亚吃吃笑地点头。虽然不瞭解为什么要这么说,但看来已经打算照他的话做。

  「简直就像是去敲诈钱的无赖汉说的话。」

  鲁多维克皱眉,「哼」一声说。

  随意地伸个懒腰,雷奥纳多又补充说:

  「啊,对了,伊尔·摩洛,你最好也一起去啰。」

  「……什么?」

  「如果没空的话,派人去也可以。」

  「喔,时间倒是安排得山来,为什么?」

  「因为披风会回到你身边。」

  「……我掉在喜宴上披风吗?」

  「是你思念的东西,不是吗?」

  「啊,是啊……。」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鲁多维克沉默了起来。

  如果披风真到了嘉佛里欧手里,雷奥纳多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是雷舆纳多并浚打算做更多的说明。

  于是,鲁多维克两人像是被撵走似地离开了旧宫。

  6

  两人再来雷奥纳多的居室是隔天的事。

  时间比昨天稍晚一些。

  石窗外,夕照晕染成红的广阔天空,仿佛被圣哥塔尔多教堂高耸的钟楼切开一样,这是米兰独特的黄昏景色。

  雷奥纳多坐在窗边的工作桌旁,看来正在写著东西。

  他从右到左——和一般人相反的方向——移动著银笔。如此,写出来的文字,就像是映在镜子里似地左右颠倒。所以他在写什么,鲁多维克也读不了。画在纸张边边的细致素描,看起来像是一种非常美妙、但还没存在人世的机械的临摹。

  「啊,伊尔·摩洛,看来你终于又拿回披风了。」

  漂亮的艺术家这么说,并没回头看著站在门边的鲁多维克两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雷奥纳多。」

  进了房间,鲁多维克劈哩啪啦说了起来。

  「我的披风在嘉佛里欧家里,这没什么,因为是忘在那里的东西。但是,他为什么会拒绝你提议帮吉亚菈·康忒画肖像?为什么你知道他会拒绝?」

  「是吗?毕竟还是拒绝了。」雷奥纳多终于把头抬起来,看似满意地笑了。

  「是啊。可是,情况却有些奇怪。」

  口气像个闹别扭的小孩,鲁多维免说。

  「嘉佛里欧那家伙说,让我们也这样操心,十分抱歉。说主要原因都是他自己虚荣爱现,把还没完成的肖像画拿出来展示。总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听说柯菈丽契小姐受到怀疑,也一副很心疼的样子。是吧?嘉琪莉亚。」

  「是的。」嘉琪莉亚一副也想说什么的表情。点了头。

  「老师,遵照您说的,向嘉佛里欧先生转达了『最好要表达感谢的心』而他说『郑重瞭解了』。还说改日再来向老师道谢。」

  「这样。」雷奥纳多冷淡地点头,继续写著。

  鲁多维克用力乾咳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雷奥纳多。为什么嘉佛里欧要向你道谢。跟我说吧。别那样,要不找心里难受。」

  「是这样的,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苦笑耸耸肩。

  「也就是画像的下落,和我料想的一样。」

  「什么?」

  「是啊,从头一一说明会变得太长了些。」

  觉得麻烦似地吐口气,雷奥纳多说。

  「你们看到的肖像昼,画的并不是吉亚菈·康忒。应该是这样。」

  「不是康忒小姐?」

  鲁多维克追寻记忆似地眯著眼睛。

  「叫是,上头画的确实是她。是乔凡尼· 安布罗吉欧的画哦,不可能搞错的。而且,画中的女人,穿著和康忒小姐同样的宫廷乐师的服装,抱著琉特琴。」

  「的确,看起来是这样。我并不是怀疑你的眼力。」

  雷奥纳多直截了当地说。

  「但是,那幅画是用油彩画的吧?如果想修改传统的蛋彩画,只能重新画上。但如果是油彩的话,乾得较慢,之后要再修改也可以。当然,不管要画的是相似或不相似的另一个人,一开始时就重画会快得多,但如果画的是体态很相似的人……。」

  「恩……。」鲁多维克低声说。「难道是……柯菈丽契·帕洛塔吗?」

  「看来是这样吧。」

  雷奥纳多淡淡点头。

  柯菈丽契和吉亚菈一样,是宫廷乐师,也弹奏琉特琴。更主要的是,她是嘉佛里欧以前的情人。所以嘉佛里欧最初请安布罗吉欧画的,很可能是柯菈丽契·帕洛塔的肖像。

  「那幅画画的不是康忒小姐,而是帕洛塔小姐?……」

  鲁多维克又嘀咕了一递。

  「这是说,如果是那样。」

  雷奥纳多一副好像很郑重的样子说。

  「假定,嘉佛里欧请画家帮柯菈丽契·帕洛塔画肖像,但在画还没完成之前,两人就分手了。」

  「嗯。」

  「不久,嘉佛里欧又结交了新爱人,并想著要送她什么礼物。而他手边刚好有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原本应该赠送的对象也已离开,而新的情人和这幅肖像画里的人又很相似……。」

  雷奥纳多浮现戏谑的笑容。

  「虽然画还没完成,但已经支付画家一笔相当的赞用了。要是再请他画一幅新的,又要增加一笔开销。不过,如果只要求画家修改,费用应该会比较少。而对画家来说也省事,只要稍加修改,就可以让作品呈现在世人面前。」

  「对彼此来说,是不错的交易……。确实也是呢。」

  鲁多维克佩服地点头。但嘉琪莉亚嘟嘴鼓腮,不满地说:

  「可是,这对女方来说,难道不会太失礼吗?」

  鲁多维克有点心虚起来,赶紧问说:

  「是对原来肖像画主角的帕洛塔小姐失礼,还是对被赠送画的康忒小姐失礼?……」

  「对两人都失礼!」嘉琪莉亚语气强烈。

  「康忒小姐显然不知道这回事,一直以为那幅画就是为她画的。」

  苦笑著,雷奥纳多继续说。

  「但是,帕洛塔小州却全知道,嘉佛里欧应该事先跟她讲好了。对帕洛塔小姐来说,如果留下分手爱人所送的未完成的肖像画,也是一种困扰,所以她也理解了。说不定她那时有要求一些回报,伹至少没自怨恨那件事。」

  「……为什么敢这样断定?」

  鲁多维克怀疑地问。雷奥纳多冷冷回答:

  「知道的喔,因为读了她留下来的信。」

  「信?」

  「啊!」嘉琪莉亚张大眼睛。「就是那张乐谱是吧。『只有爱让我忆起。』那是柯菈丽契小姐写的吗?」

  「对。大概她和嘉佛里欧以前就互相写那种特别的乐谱信——在彼此还相爱的时候。那样的话,即使信被别人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困扰。总之,就是很音乐家式的文字游戏,不是吗?」

  「这么说,嘉佛里欧先生一开始就知道那封信写的是什么啰。」

  「是啊,应该是这样。」雷奥纳多的视线又回到他刚才写东西的纸张上。「不过,他在那之前应该就留意到了,画像的消失和她有关。」

  「嗯……!!」

  「什么意思?」

  鲁多维克两人表隋硬阴。

  「这么说,毕竟还是帕洛塔小姐把画像偷出去的是吗?可是她一直在院子里弹奏,不可能有办法把画像拿出山庄。」

  「不是这样的,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温和地微笑说。

  「她只是让画像消失,并没把它拿出去。而且,她原本并没打算让画像消失的。」

  「不懂……。那样的话,画像怎么会不见了呢?」

  「的确,这种事光用嘴巴这样说明,是不容易瞭解……譬如说,你看得见窗外教堂的钟楼吗?伊兰·摩洛。」

  「当然看得见。为什么?」

  鲁多维克有点不高兴地点头。

  属于旧宫一部分的圣哥塔尔多教堂的钟楼,是此时米兰最高的建筑。从市内所有地方仰望,几乎都能看到它那独特的模样,从雷奥纳多的居室看去,刚好是正西的方向。

  「那么,钟楼的这一侧看得到的窗户,有几扇是打开的,能不能数给我听?」

  「只数打开的窗户,是吧?」

  皱著眉头,鲁多维克走到窗边。在西沉夕阳的衬托下,教堂的钟楼特别显眼。但笼罩在逆光中的形体,和暗影合而为一,不管怎么凝枧。看到的也只是黑色的塔。

  「怎样啊?伊尔·摩洛。」雷奥纳多有点戏弄地问。

  「没办法,这样的话。」

  鲁多维克终于放弃。

  「阳光的阻碍,连是不是有窗户也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鲁多维克表情严肃地看著艺术家,沉默不语。

  「在那里,却看不见。这种情况,你现任觉得很真切了吧。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愉快地嘴角上扬。

  那么,我们注意到肖像画不见时,并不是画被拿走了,只是变得看不见而已,是吗?」

  嘉琪莉亚缓缓地问说。

  聪明的她,似乎比鲁多维克早一步想到事情的真相。

  但是鲁多维克反驳说:

  「不过,嘉佛里欧去查看时,肖像画可是已经消失了哦。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也确实是那样。」

  「喔,虽然真正的细节不清楚,但我想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

  雷奥纳多握著银笔的手停止写东西,身体转向鲁多维克他们。

  「嘉佛里欧展示了那幅画。柯菈丽契·帕洛塔趁演奏休息空隙,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阵子,参观的人也少了,所以也去参观了那幅原本应该属于她自己的肖像画。她这时的心理是很有趣的。不过,这事我们先放一边……」

  「嗯……。」鲁多维克随口附和著。

  「之前画的是她身姿的肖像画,现在正被修改成吉亚菈·康忒。这事她也理解。但我想,她这时显然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发现那幅画能让人看得出来,里头的人物不是吉亚菈·康忒,而是柯菈丽契·帕洛塔。是画家疏忽了呢?还是嘉佛里欧没注意到呢?无论如何,这事如果被谁发现了,都会变成很不好的事。帕洛塔小姐本人姑且小说,嘉佛里欧会丢人现眼是很明显的。」

  「嗯。」

  「这时,她只想向嘉佛里欧一个人传达那件事。所以她大概是使用了房间里头的炭或什么的,在画的那部分做了记号。然后为了不让人看到那个记号,就拿了旁边的大黑布把画盖住。肖像画用布盖住的话,一般人通常会认为是公开展不结束了。这样,一直到布被掀开前,不会再有人看到里头的画。」

  「喂……难道说,那块黑布是……」

  「是啊,恐陷就是你的披风,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边笑边说。

  「想必是你忘在那房间的某个地方。她大概也没注意到那是你的东西。」

  「嗯……。」

  「然后帕洛塔小姐给嘉佛里欧写了留言。就是用乐谱写的那到信:只有爱让我忆起。这句话反过来说,意思就是『忘记了没有爱的人』——如果连我的这个特徵也忘记了,那你的爱真的是很冷淡了。这大概是帕洛塔小姐想说的吧。」

  嘉琪莉亚默默听著。

  「总之,她做的就是这样而已:「在画上做记号,用布把画盖住,然后留下一封短短的信。这样需要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久。然后她回到宴会,继续弹奏琉特琴。可是,却又发生了她预想不到的事。」

  「……就是我说肖像画不见了,是吧?」

  嘉琪莉亚表情尴尬地说,雷奥纳多点头。

  「对。本来是像不让重要的画沾染上灰尘的那种用心,用布把画盖住。但放肖像画的房间并没有灯火,另一方面,中庭里的篝火又煌煌燃烧著,从外头看,屋里就显得更暗了。肖像画原本是放在篝火的光线映照得到的地方,但那时完全被黑布盖住,对于在院子里的你们来说,看起来就像是画消失了一样。」

  「于是嘉佛里欧先生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嗯。而他那时应该留意到了从前的情人留给他的短信。然后心里焦急了起来。如果冷静采取行动的话,或许会处理得更好,但那时他只想到叫仆从把画藏起来。就那样用鲁多维克的披风包住,藏在宅邱的某个地方。然后你们随后也去了那房间,所以嘉佛里欧只好告诉你们画不见了。

  「……这么说,肖像画没被搬山山庄啰。」

  「对。所以这件事归根究柢就是:女人为了分手的男人,帮了他最后一次忙,而男人心领了她的帮助——如此而已。」

  雷奥纳多讲到这里,喘口气休息一下。

  鲁多维克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地摇摇头。嘉琪莉亚两手在胸前相叠,用清澈明亮的声音说:

  因为柯菈丽契小姐留下的信,所以您瞭解了这件事。啊……那么老师要我转达给嘉佛里欧先生的话,指的也是这件事吗?意思就是要他多感谢那位小姐。」

  「对。虽然不认为有担心的必要,但万一就这样地嫁祸给她,那就太过分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觉得好歹还是传话给他,让他知道有人多少知道其中缘由。」

  「我懂了。」嘉琪莉亚静静微笑。

  鲁多维克表情复杂地用手拢头发。

  「、,雷奥纳多,只有一件事我还不瞭解。」

  「是关于肖像画的错误吗?」像是想起来了一样,雷奥纳多说。

  「对。修改肖像画时,是疏忽了什么?我参观那幅画时,也看得很仔细。不过,完全没有能让人想到画的是柯菈丽契·帕洛塔的地方。特别是人物的部分并未完成,所以根本连可能是特徵的地方,都还没画到呢。」

  「但是,琉特琴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吧。」

  「琉特琴?可是,乐器样式的不同等等,谁都会最先修改,不是吗?」

  「的确是这样,但安布罗吉欧并不是乐师,所以对乐器的构造不是很熟悉。」

  「……哦?」

  「首先,琉特琴是有弦的乐器。从上而下,弦越往下伸展,音就越高,这是通常的情况。而且,音高改变的话,弦的粗细和长度也得改变。这是这种乐器的构造。」

  雷奥纳多一边说,一边随笔画出琉特琴的样子让他看。

  「但柯菈丽契·帕洛塔是左撇子。如果制造和一般结构左右相反的琉特琴,那么弦的上下粗细也要改变。也就是说,她的琉特琴的弦,是从下往上变成高音的。其他人即使不会注意到,但音乐家的嘉佛单欧当然应该注意到。」

  「喔,只有她的琉特琴弦伸展的方式是不同的。安布罗吉欧并不知道,所以没做更改。」

  「想必是吧。而且,原本用一只手抱著琉特琴时,只有左撇子的人会用右手握住指板处。如果不是左撇于,而用右手抱著琉特琴,就会显得不自然了。如何让康忒小姐接受这一点,那就得看嘉佛里欧他们的本领了。」

  雷奥纳多说完,一副很愉快的样子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这些事,你倒是很注意到嘛!」

  鲁多维克坦率地佩服说。

  雷奥纳多微微一笑。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出入米兰宫廷的人,包括她在内,只有两个是左撇子乐师,所以记得很清楚。如此而已。」

  语气平淡地把话说完,雷奥纳多放下手中的笔——原本握在左手里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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