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八章 谨慎的理由

  即使面对大女神伊希丝妲充满威严的表情……

  「请告诉我!」

  我仍毫不犹豫地回答。

  伊希丝妲大人静静地点头后,将双手放在桌上的大水晶球。

  「那么看吧,你想知道的真相就在这里。」

  水晶球对伊希丝妲大人的话产生反应,发出光芒,接著像电视机般映出鲜明的画面。

  ……画面中有三个人围著桌子,坐在椅子上。一个是神官打扮的红褐色头发女孩,一个是披著魔法师长袍,长相俊秀的男子,还有……身穿纯白洋装的美丽女性。我对那位女性有印象,虽然头发比现在长,但是不会错。

  我忍不住将视线从水晶球移开,窥看背后。

  「这、这是……阿丽雅……吗?」

  至今一直默默旁观的阿丽雅缓缓走到我身旁。

  「那是一百年前的我。而水晶球中的……是救世难度B的世界──伊克斯佛利亚……」

  「伊克斯佛利亚?」

  这名字似曾相识。正当我努力回想时……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耳熟的声音从水晶球里传出来,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去。这时画面中的三人也正好望向声音的来源。声音的主人走近这三人,模样变得清晰。

  登场的第四人是穿著钢制盔甲的高佻男子。就跟阿丽雅一样,那头柔亮的黑发和端正的脸庞,我不可能会看错。

  「圣哉……!」

  那是我负责的勇者──龙宫院圣哉。

  阿丽雅低喃道:

  「龙宫院圣哉起初是我为了攻略伊克斯佛利亚,而召唤来的勇者。」

  骗、骗人……!这件事她从来没提过啊……!

  疑问在我脑中打转,但水晶球中的圣哉继续说:

  『我们现在去讨伐奇美拉吧。』

  勇者潇洒地转身,准备往门外走,却遭到神官打扮的女子阻止。

  『嗳,圣哉!打那个还太早啦!根据情报,奇美拉的等级高过我们!我们还是多修练一下比较好──』

  『太浪费时间了。总之先打打看吧,这样比较快,而且我也有策略。』

  『那说说看啊!你所谓的策略!』

  『嗯,我的策略就是──努力。就这样。』

  『!你是小孩子吗?哪有那种策略!还是得充分准备后再去才行!』

  女神官晃动著及肩褐发,同时吐槽圣哉。那幅景象稍微缓和了「时间停止的房间」里紧绷的气氛。阿丽雅指著水晶球说:

  「她是缇雅娜公主。伊克斯佛利亚的大国塔玛因的公主,在队伍中负责回复,是为了讨伐魔王而中途成为圣哉的伙伴。」

  勇者把缇雅娜公主的劝谏当成耳边风,爽朗地梳起黑发。

  『总会有办法的(Gonna be ok)。』

  『不,完全不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等一下,圣哉!』

  勇者完全不听劝地走出房间,而缇雅娜公主被留在原地,气愤不已。这时,披著魔法师长袍的男子微微一笑。

  『哈哈,还真有圣哉的风格呢。』

  『等一下,柯尔特!这根本不好笑!』

  至于过去的阿丽雅也跟名叫柯尔特的魔法师一样苦笑。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反正一直以来都勉强过关了……』

  『真是的,连阿丽雅大人也这样!不能把那个瞻前不顾后的勇者宠坏啦!』

  ……场景在这里切换。水晶球映出在那之后的景象。

  现在圣哉一行人正在跟巨大的狮子对峙。不,仔细一看那不是狮子。那是背上有翅膀,尾巴是大蛇的怪物──奇美拉。

  面对奇美拉,勇者一行人……

  『柯尔特!使出你拿手的风魔法!快点!』

  『我、我被咬了啊啊啊!缇雅娜,快用回复魔法治疗我啊啊啊!』

  『冷静一点,柯尔特!我会治疗你,你别乱动!』

  『等一下,缇雅娜!别管科尔特,先治疗圣哉!我现在看到他HP剩2了!』

  『骗人的吧?……呜,呜哇!胸口开了一个洞啊!』

  『不,我不要紧。意外地完全不会痛,还很舒畅呢。意识朦朦胧胧的,好像在作梦一样。』

  『那是因为你快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乱七八糟,跟轻松获胜相差甚远,根本是混战一场。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勉强险胜奇美拉,之后勇者用颤抖的手做出胜利动作。

  『你看吧,不就赢了吗?』

  『你才是给我看清楚!大家都浑身是伤耶!』

  『不过还是赢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柯尔特的脚都皮开肉绽了!』

  『呜呜……缇雅娜……赶快治疗我吧……!』

  『好,那我们赶快去讨伐魔偶吧!』

  『?我不是才说过柯尔特的脚皮开肉绽了吗──!』

  ……在时间停止的房间里,我们屏气凝神地注视著水晶球中的景象。

  「话说……这真的是师父吗……!」

  「感、感觉跟罗札利小姐好像……!」

  我非常同意马修他们的低喃。圣哉的言行简直就是罗札利……不,就有勇无谋的程度来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我们感到退避三舍,阿丽雅却一脸怀念地微微扬起嘴角。

  「圣哉他啊,本来是这种个性。他最讨厌升等,是只顾往前冲的类型。即使如此,圣哉在战斗上有天生的才能,即使等级比对方低,即使不做任何准备,依旧能勉强打倒敌人。虽然也会像刚才打奇美拉时一样遇到大危机,不过看到勇者勇往直前,不知不觉间,我们开始对他感到放心,也充满憧憬。」

  在这之后,水晶球播放了圣哉一行人战斗的短片段。

  魔偶、龙、独眼巨人……圣哉他们即使遇上各种强敌,伤痕累累,却继续前进。他们常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获胜,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很开心。和我所熟知的单打独斗的圣哉完全不同。借助伙伴的力量,在苦战中赢得胜利,跟大家一起分享那份喜悦。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很信任圣哉,圣哉也很信赖伙伴的关系。

  「我们就这样过关斩将,一路打到魔王。」

  阿丽雅低喃──映在水晶球上的景色也同时变了。

  这次的场景似乎是在晚上。只有圣哉跟缇雅娜公主坐在火堆旁聊天。

  『圣哉,终于只剩下魔王了呢。』

  『是啊,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你也差不多该睡了。』

  『我有点不安,睡不著。嗳……我们不去贤者之村真的可以吗?』

  『嗯,我们已经拿到能打倒魔王的武器了,没必要特地跑去那么远的村子。』

  『可是阿丽雅大人说,在那里能得到关于魔王的情报……』

  『缇雅娜,我想尽快打倒魔王。』

  面对顽固的勇者,缇雅娜公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投降似的笑了。

  『圣哉你啊,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就是这样,既不修练也不做准备……』

  她换上有些严肃的表情。

  『你今天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你要打得这么赶……』

  『我说了很多次吧?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真是的!不管我怎么问,你总是这么回答!明天我们的旅程就要结束了喔,所以拜托你别再瞒了!……好吗?』

  圣哉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

  『如果我们走得越慢……我们没打倒魔王的日子越长……这个世界的人也会继续受苦,所以我们要往前进。』

  圣哉说完后,有些难为情地搔搔头。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缇雅娜公主把自己的手放上圣哉的手,而圣哉以手指缠绕住那只手,紧紧握住。

  『缇雅娜,多亏有你的回复魔法,我才能撑到现在。总是勉强你,真是抱歉。』

  『没、没关系啦。这次一定也能过关,所以……说出那句台词吧。只要听到那一句,我就会很安心。』

  圣哉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开口说:

  『总会有办法的。』

  缇雅娜公主微微一笑。

  ……画面又切换到其他场景。伊希丝妲大人紧盯著水晶球,用严肃的语气说:

  「接下来是跟伊克斯佛利亚的魔王战斗的经过。」

  画面中出现的,是显然满身疮痍的勇者一行人。他们气喘吁吁,包围著一只有绿色皮肤、血盆大口长满獠牙,手脚共有八只,既丑陋又巨大的怪物。这副舍弃魔王的尊严,专为灭敌特别强化的模样,恐怕是魔王的最终形态。它身上不停流出紫色体液,跟圣哉他们一样感到难受。

  圣哉挤出最后的力气,高举手中的剑。圣剑彷佛在呼应圣哉的意志,发出眩目的光辉。当勇者以破竹之势一挥下圣剑,魔王的庞大身躯就断成上下两截。

  临死的惨叫声传遍整座魔王城,随后同伴们的欢呼声轰然响起。

  阿丽雅冲到圣哉身旁。

  『你办到了!圣哉!』

  『没、没问题吗?它真的死了吗?』

  缇雅娜公主一脸不安。

  『我用能力透视确认过了!魔王的HP已经归零!我们打倒它了!』

  听到阿丽雅这句话,公主似乎放下心中大石,无力地跌坐在地。圣哉在她身旁低喃:

  『我不是说过了?总会有办法的。』

  『真是的!你在说什么啊!就算赢得惊险也该有个限度!』

  同伴们即使疲惫至极,还是为缇雅娜公主的话笑成一团。魔法师柯尔特也笑得很开心。不过就在这时,忽然有红色液体从柯尔特口中流出。

  『咦……』

  大量血液从柯尔特口中滴落。柯尔特也一定搞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只剩上半身的魔王从口中伸出锐利如剑的舌头,贯穿柯尔特的胸口。

  缇雅娜公主目睹突然发生的惨剧,放声大叫。

  『柯尔特!』

  魔王像爬虫类以舌头卷取猎物般,将柯尔特吞进巨大的嘴中。或许是因为吸收了养分,原本只有上半身的魔王瞬间长出下半身。

  阿丽雅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怎、怎么可能!体力的确归零了!魔王应该死了啊!』

  恢复体力的魔王迅速跳到阿丽雅面前,用四只手臂一把捉起她,露出夸耀胜利的笑容。

  『我的命有两条,虽然失去一条,不过另一条还在。』

  『岂有……此理……!快、快逃啊,圣哉、缇雅娜……这样是赢不了的──』

  阿丽雅的忠告讲到一半就中断了。因为魔王把阿丽雅吞了下去。

  『咯咯咯咯咯!有了两人分的养分,就能完全再生了!』

  圣哉拄著剑试图站起身,但疲劳似乎让他站不稳。

  『缇雅娜……你还能使出回复魔法吗……?』

  『对、对不起,圣哉……我已经没有魔力了……』

  平时好强的缇雅娜公主双眼含泪,满脸抱歉。圣哉则把手放在缇雅娜公主的头上。

  『你不用道歉。都怪我没做好该做的准备。』

  圣哉接著把缇雅娜公主用力推开。

  『快逃,缇雅娜。』

  圣哉往前一步,保护缇雅娜公主。

  但魔王却跳过圣哉,直接冲向缇雅娜公主。

  『岂能让你逃了!我要先杀了那个女人!』

  『住手……』

  圣哉想赶去缇雅娜公主的身边,但身体已不听使唤。他凄惨地倒在地上,只能在原地瞪著魔王。

  魔王接近害怕的缇雅娜公主,凝视她的腹部。

  『什么……?这女人的肚子里有微弱的生命反应……』

  平常发生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圣哉脸色变了。魔王回过头,将丑陋的脸转向圣哉。

  『是吗!这是你的孩子吗!』

  魔王看到圣哉产生动摇,露出嘲讽的恶魔笑容。

  『我就把胎儿从肚子里拉出来吃掉吧!将这对母子献祭给我即将开始的新世界!』

  『住手……给我住手……』

  这一瞬间,水晶球的画面突然中断。

  「……就放到这里吧。」

  看到画面突然被切掉,我本来很困惑,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伊希丝妲大人不让我们看后续的理由。

  因为阿丽雅在我身旁痛哭流涕。

  「这不是圣哉的错……!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要他们去贤者之村,事先打听到魔王的秘密……!这是身为负责女神的我该负的责任……!」

  听到阿丽雅的呜咽声,我同时想起一件事。

  负责过三百个异世界的阿丽雅唯一没救到的世界……就是伊克斯佛利亚……!而且……原来如此,不但同伴遭到杀害,连深爱的人及其腹中的小生命也难逃一劫……!就是因为经历过如此残酷的事,圣哉才会变得那么谨慎……!

  我自认为在脑中冷静地进行分析,但是……

  「唔、喂,莉丝妲?」

  「莉丝丝?」

  「……咦?」

  听到两人的声音,我才察觉到。

  有温热的液体正不断流下脸颊。眼泪从我眼中泉涌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泪水停不下来!喘不过气!胸口就快裂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

  「……是留存在灵魂的记忆苏醒了吗?」

  伊希丝妲大人用严厉的口吻说:

  「莉丝妲黛……龙宫院圣哉没能救到的缇雅娜公主……就是转生为女神之前的你。」

  那……那个公主就是我……?我本来是人类吗……?怎、怎么可能……!

  伊希丝妲大人似乎知道我不相信,续道:

  「你误会瓦尔丘雷跟圣哉相拥时,曾莫名地感到愤怒吧?那是因为你跟圣哉以前是恋人的记忆,还稍微残留在灵魂里。」

  「唔……!」

  伊希丝妲大人的这句话让我无话可说。当时,我感受到有股悲伤、愤怒及懊恼从内心深处泉涌而出。这间接证明了我跟圣哉前世的确是一对恋人。

  「由于阿丽雅殷切的祈求,加上缇雅娜公主生前的善行,让你死后得以转生成女神。」

  我错愕地呆站原地,伊希丝妲大人则继续说:

  「对身在时间流逝缓慢的统一神界的你来说,这是一百年前的事,对龙宫院圣哉而言才不过一年前……这次你会选择龙宫院圣哉来攻略盖亚布兰德,并非偶然,是命运将你们牵引在一起。当然,龙宫院圣哉跟你一样,也不记得过去的事。证据就是他也忘了阿丽雅。但即使如此,当年没救到伙伴的悔恨刻印在他的灵魂上,而这份心情在勇者召唤时,化为某个语词表现出来。」

  「……某个语词?」

  「你还记得吗?那孩子见到你后,马上说了『固有性质(Property)』。」

  我还记得。为了让圣哉产生兴趣,我要他说出「能力值」……但圣哉故意唱反调,说出「固有性质」。

  「这就是当时那孩子看到的影像。」

  我看著映在水晶球上的画面,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这就代表……!」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光是看了这里头记载的内容,就正确掌握到自己的处境。他明白自己以前也受到召唤,最后以失败收场。」

  当我感到坐立难安,正想叫出通往盖亚布兰德的门时,阿丽雅喊道:

  「莉丝妲?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还用说!我现在要去圣哉那里!」

  「不要!拜托你别去!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阿丽雅拉住我的手,试图阻拦我,而我握住她的手。

  「阿丽雅,谢谢你至今为我做的一切,但我不去不行。因为圣哉是我重要的人,我不能让他孤军奋战。」

  「莉丝妲……」

  伊希丝妲大人用庄严的神情看向我。

  「魔王现在得到了连神都能杀死的连锁魂破坏阵,即使你在这里放弃,我也不会责备你。不,我反而建议你放弃。龙宫院圣哉也一定希望你这么做。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去吗?」

  「我要去!当然要去了!」

  「……看来就算我阻止也没用了。」

  我默默点了头后,一边咏唱咒语,一边特定出现在盖亚布兰德的位置。

  圣哉他……那个谨慎勇者去魔王城前,一定也料想到我们会察觉这件事!就算现在把门开在魔王城附近,应该也来不及了!

  伊希丝妲大人看穿我的心思,静静地告诫道:

  「你要把门开在魔王城深处的最终决战地吗……这已经超过女神支援的范围了。」

  「没关系!之后要我接受什么惩罚都无所谓!」

  我断言后要穿过门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

  我回过头,马修和艾鲁鲁用真挚的表情注视著我。

  「马修、艾鲁鲁,我不会让你们一起死。如果真的很想回盖亚布兰德,之后请伊希丝妲大人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马修用力摇摇头。

  「莉丝妲对伊希丝妲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我们当然也要去!」

  艾鲁鲁也眼中含泪地用力点点头。

  「我和马修的命都是圣哉救回来的!既然圣哉有生命危险……我们也一定要去!」

  我看著两人纯真的眼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这两人的心情跟现在的我一样……

  我静静点点头,答应让他们同行。

  我把手放上门的瞬间,听到伊希丝妲大人在背后说:

  「魔王已经布下『连锁魂破坏阵』,张开的魔力网也妨碍了我的预知能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无法预测。」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声音似乎有些沙哑。我回头一看,发现伊希丝妲大人正用满是苦涩的表情看著我。

  「莉丝妲黛,你要小心。」

  「谢谢您。」

  我深深一鞠躬后穿过门。

  ──我现在要过去了,圣哉。虽然我去可能没什么用,但即使如此,我们是伙伴,不能让你孤独地死去。

  通过跟盖亚布兰德相连的异空间只需片刻。我回想起伊希丝妲大人展示圣哉的「固有性质」时,上面所写的内容……

  『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即使被排斥、被讨厌,都要贯彻到底。这次一定要拯救世界、伙伴和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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