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二十六章 失控

  除了罗札利外,我们都保持透明,追在圣哉放出的火蜥蜴后,朝龙人所在的教堂前进。

  我们一边避开瓦砾,一边沿著布满砂石的道路朝北方前进。途中,带头的火蜥蜴突然停下脚步。我们抵达的教堂虽然屋顶和墙壁崩塌,从远方就能将内部看得一清二楚,不过神像仍残留了下来。那个龙人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

  ──真、真的有龙人耶!

  罗札利从远方窥探对方的动静,喃喃低语︰

  「他应该是在进行圣天使教的祈祷吧。」

  「你是指将死去的艾鲁鲁奉为神明的那个宗教吗?」

  「没错。在圣天使教的教义里,唯有龙人是最崇高的种族,人类和魔族都必须毁灭。那个宗教聚集了一群不惜为神龙王牺牲性命的信徒。」

  圣哉打倒的修德拉尔,以及入侵了伊古尔镇的帕拉杜拉,都曾经像念咒般反覆地咏唱「愿圣天使庇佑吾等(Ora-eru-rarura)」。我之所以害怕他们,或许不是因为他们能力值高,而是看到那双因坚信错误教义而变得混浊的眼眸。

  「聚集了一群连死都不怕的信徒吗……总觉得好恐怖喔……」

  「嗯,那点子倒是不错。」

  「啥!哪、哪里好了!」

  「没什么,跟你没关系。」

  我对圣哉的话感到在意,另一头的罗札利却拔出剑,准备走向龙人。

  「等、等一下,罗札利,你要干嘛!」

  「我去抓他!之后再来拷问!」

  「等一下,罗札利!你看,那个龙人的样子怪怪的!」

  我抓住罗札利的肩膀制止她。远方的龙人跪在神像前──眼中流下一行清泪。

  「神啊……还请您……还请您宽恕马修大人……希望真正的幸福能降临在人与龙之间……」

  他真挚的祈祷传进我耳里。跟之前在扭曲盖亚布兰德看过的龙人相比,这个龙人明显不同。从他的祷告中,我感受到真情流露。而且……我好像听过这个龙人的声音。

  「吶,圣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个龙人?」

  「龙人的外表看起来都一样……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的声音挺耳熟的。透视他的能力值看看。」

  如果透视能力值,有时能知道对方的名字。我正要照圣哉所言发动能力透视,他就马上喃喃开口︰

  「嗯,名字是『拉戈斯』吗?我记得好像是帮我们带路到龙之乡的龙人吧。」

  「没、没错!我想起来了!是拉戈斯先生!」

  在原本的盖亚布兰德时,拉戈斯是用移动魔法阵带我们到龙之乡的龙人。我记得当时龙之乡的龙人都像狂热的信徒,对龙王母言听计从,唯独拉戈斯是正常的。

  「如果是拉戈斯先生,应该可以放心!我们就靠近他问问看吧!」

  我才刚这么说完,原本在祷告的拉戈斯就突然剧烈咳嗽,蜷起身子往前倒下。他的口中流出紫色的液体,不断滴落在地上。

  「咦?难道他生病了吗?」

  「我在确认能力值时,也顺便发动了鉴定技能。那不是生病,而是肉体极度衰弱,再加上精神的疲劳,使他的生命力急遽减少。他能活著已经算奇迹了。」

  「这、这样啊。那靠近就更没问题了吧?」

  「……好吧。」

  圣哉解除透明化,我和赛尔瑟乌斯也现出形体。圣哉说︰「稍等。」然后做出了几只火蜥蜴……呃,这未免也小心过头了吧!

  我缓缓走向拉戈斯。拉戈斯擦掉嘴边的血,勉强起身。他察觉到我的出现,身体微微颤抖。我用尽量开朗的语气说:

  「我是女神莉丝妲黛!放心吧!我不会加害于你的!我保证!」

  「是、是女神大人吗……?咕喔喔!」

  「咦?」

  圣哉放出的火蜥蜴突然袭击拉戈斯,压住他的双手和双脚!

  「唔!不,怎么我才刚说完你就加害他了!」

  「为了保险起见。」

  「他那么虚弱,根本用不著这么做吧!搞得好像我在说谎一样!」

  虽然遭火蜥蜴压制,呈大字型倒在地上,拉戈斯还是笑了。

  「没关系,想到龙人至今对人类做过的事,会有戒心也是在所难免……」

  他接著往我瞥了一眼。

  「这神圣的灵气……看来您所言不虚呢。没想到会在临死前遇到女神……命运还真是讽刺呢……」

  拉戈斯说完又开始咳嗽。他似乎明白自己死期已近。圣哉一脸狐疑地问他︰

  「喂,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被神龙王──不,被马修大人赶出巴哈姆特罗司,因为我有叛变的嫌疑……」

  「叛变?你做了什么?」

  「我提出龙族和人类不该争斗的谏言,结果那些话触怒了激进派。」

  「就、就只是这样?」

  「不过我没有当场被杀,这还是得感谢马修大人的仁慈。没错……马修大人其实是非常温柔的。」

  即使被火蜥蜴困住,拉戈斯仍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从破旧教堂看见的天空。

  「我很怀疑,拯救世界真的需要圣剑伊古札席翁吗?不,至少马修大人就不该成为圣剑的主人……」

  拉戈斯一脸痛苦地闭上眼睛。

  「但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我无力可回天,只能为人类和龙族祈祷……」

  拉戈斯边说边看著绑在手臂上的绿色布条。圣哉立刻有了反应。

  「喂,那该不会就是马修的私人物品吧?」

  「啊,圣哉先生!那是马修的头巾!他跟著我修练时,也一直绑在头上!」

  「给我。」

  圣哉从躺在地上的拉戈斯手臂上强行扯下头巾。

  「这样就省下去村长家的工夫了……喂,莉丝妲,能不能现在就用这条头巾看以前袭击纳加西村的马修?」

  没错,我的能力不只能读取残留意念,还能进一步浏览从中衍生的拥有者的相关情报,但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魔神之力完全解放。

  「这个嘛,如果是那种指定的影像,可能要非常集中精神才能看到吧。」

  「要是不行,先回一趟冥界也可以。」

  「不用了,我要试。我要试试看……」

  如果在下界魔神化,可能会让压抑的感情爆发。不过……我现在可是上位女神!只要精神够集中就一定没问题!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啊,莉丝妲黛!

  我使出型态转换法(Type Opposite),从神变成魔神。魔神化的我身著黑色皮革洋装,胸口敞开,模样像小恶魔。我接著用力深呼吸。

  「真的没问题吗,莉丝妲?」

  「嗯,没问题的,赛尔瑟乌斯。我的内心深处的确涌出某种炽热的感情,不过这跟透明化的要领相同,只要心情冷静,持续自我控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表现得不错嘛,莉丝妲!」

  好了,接下来要更集中精神,读取马修的残留意念。呼~话说回来,圣哉真的好帅喔。怪了,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真奇怪,我现在必须读取马修过去的情报才行。啊啊,好想跟圣哉尽情玩亲亲喔。

  我把手上的头巾扔到一旁。毕竟眼前有这样的好男人,哪有时间去管什么难懂的残留意念啊────!

  「圣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扑向圣哉的胸膛。罗札利表现得比圣哉还慌张。

  「女、女神大人!你怎么突然这样!」

  「哼!罗札利!听好了,圣哉是属于我的!」

  我身体贴紧圣哉,不停扭动。

  「因为我和圣哉前世可是有过爱的结晶喔!哈哈!」

  「……喂,放开我。」

  圣哉将我一把推开,我却不死心,主动把衣襟拉得更开,逼近圣哉。

  「呼呼~圣哉!我们一起做色色的事吧!哈呼~!」

  赛尔瑟乌斯指著我大叫。

  「唔!你这样根本连自我控制的边都沾不上啊!……圣哉先生,这下该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这种事当然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圣哉说完举起手臂,但我依然老神在在。

  「哎呀~!难道要给我一拳吗?呵呵,好啊!被圣哉打可能会很有感觉喔!还是要像以前一样用剑鞘挤压我的胸部呢?也可以喔,啊哈~!」

  但圣哉用单手对著我,喃喃开口︰

  「……地狱业火。」

  他手中冒出鲜红烈焰,像绳子般缠住我!

  「唔!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太热太痛,我忍不住惨叫,魔神化也同时解除!变成一团火球的我在地上打滚,好不容易才把火扑灭。

  「哈啊、哈啊、呼呜、呼呜!」

  我勉强保住小命,不但洋装烧焦,连头发也卷曲变形。

  「……怎样,莉丝妲?意识清醒了吗?」

  「唔!怎么可能不清醒!全身都烧焦了耶!」

  「本来就是你不对。」

  「所以就能对女神用地狱业火吗!你看啦,衣服破了,头发也卷起来了!」

  「头发卷了自己治,衣服的话我有带。」

  圣哉从道具袋里拿出白色洋装扔给我。

  「你、你还带了我的备用洋装吗?」

  「嗯,我想可能会对你用地狱业火,所以就事先准备了。」

  「唔!原来你早就打算有一天要烧我吗!」

  不过这次的确是我不对,所以我也没再回嘴,乖乖收下替换用的洋装。

  「话说回来,没想到清纯的我竟然会做出那种事……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感觉跟那个淫乱女神蜜缇丝大人很像,还主动露胸给人看。」

  「呜呜,好讨厌喔!我今天本来想好好表现一番呢!」

  「不过就某种层面来说,你也算是『干』劲十足呢。」

  「我不要那方面的表现啦!」

  我和赛尔瑟乌斯交谈时,圣哉从地上捡起马修的头巾拿给我。

  「好了,你再试试看吧。这次你大可放心,如果再欲火中烧,我会随时烧你。」

  圣哉说完后,在右手上点起地狱业火的火苗。不,这样我更无法放心啊!

  但罗札利却用羡慕的眼神望著我。

  「我也想被勇者大人的地狱业火烧烧看……」

  「唔!最好别这样啊!那可是地狱啊!」

  「够了没,快读。」

  我深呼吸,发动魔神化。「不想再被烧了」──我抱著这个念头集中所有精神。不久后……四周的杂音从耳际消失,仅剩一片深邃的寂静。之后,我的眼前就出现了影像。

  ……女童到处乱窜,建筑物熊熊燃烧。在凄厉哭叫的民众背后,有群全副武装的龙人步步逼近。至于在前方打头阵的,就是……

  ──马修……?

  他的褐发跟以前一样尖尖地往上翘,身高却跟圣哉相仿。刻在他手背上的龙之纹章往外扩大,在没被盔甲遮住的手臂和脖子上也能看到,感觉像刺青。他凌厉又混浊的双眼犹如魔物,容貌跟我熟知的马修截然不同。

  「别、别害怕!我们要勇敢迎战!」

  拿著长枪的人类大喊。村民们鼓起勇气,挡在龙人大军前方。虽然纳加西村应该也有会剑术和魔法的人,不过龙人和人类的战斗能力原本就有差距,因而产生了决定性的不同。

  有个士兵趁龙人不注意时砍了他的背,造成大量失血的致命伤,但龙人看似不痛不痒,若无其事地咬住士兵的头。士兵倒下后,龙人也漠不关心,只用空洞的眼神喃喃自语︰

  「愿圣天使庇佑吾等……」

  这个邪教集团大肆蹂躏人类。到后来,算得上战力的人类都死了,只剩女童和老人,但龙人照样无情地砍杀他们。

  「……这个村子是我的污点。我要杀光村人,烧光村子。」

  马修似乎想抹去以前跟人类一起生活的回忆。打头阵的他下达冷酷的命令,声音在四周回荡。

  就在这时,有个青年从建筑物的阴影处跑来马修面前,跪下来恳求他。

  「是我啊,马修!我是格连啊!我以前常跟你一起玩,对吧?」

  「啊?我不记得了。」

  「救、救救我好吗!我还不想死啊!」

  「嗯──那你等我一下。」

  马修接著用手抵住下巴,看向身旁空无一物的空间。

  「喔喔……嗯……这样啊,说得也是。我知道了。」

  ──咦……怎、怎么回事?他在自言自语吗?

  之后,马修带著笑容面向青年。

  「格连,你想再活久一点吧?」

  「啊,是啊!」

  「那我就让你活久一点吧。」

  马修伸手要求握手,格连笑著回应,但那个笑容却随著惨叫声变得扭曲!格连的手鲜血直流!食指掉在地上!

  「怎么这样!你不是说要救我吗!」

  「我从没说要救你,只说能让你活久一点。」

  马修从格连背后架住他,又扯断他的中指。格连放声哭喊,马修却不以为意,继续折断他的无名指,甚至小指……

  ──太、太残忍了!如果是这种待遇,还不如马上杀了他!

  当双手的手指都没了,格连也早已痛昏。但马修仍边踢格连的肚子边对周围的龙人说:

  「人类的构造很逊,只要让他们痛到一定程度,就会失去意识……喂,起来,要是不在你意识清醒时杀掉你,就没意义了。」

  后来格连哀嚎了一声,恢复意识,马修把断指塞进他嘴里。

  「嘻哈哈哈哈!你的手指好吃吗!」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我看不下去啦啊啊啊啊!」

  我发出惨叫,自行关闭影像,全身汗水淋漓。

  「喂、喂,莉丝妲,你还好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远超过我的想像啊!」

  「哦,他变成那么糟糕的蘑菇了吗?」

  「那用糟糕已经不足以形容了!他折断人类的手指,塞进对方嘴里……呕恶!」

  光是回想我就想吐。罗札利摸了摸我的背。

  「你应该知道神龙王有多可怕了吧。」

  「嗯、嗯……」

  「莉丝妲,把你看到的内容详细告诉我。」

  我把读取到的影像描述给圣哉听,尤其是马修的容貌和动作等,圣哉问得更钜细靡遗。我说著说著,心情也变得轻松了些。

  「马修竟然会做出那种事……真令人难以相信。」

  「扭曲世界的马修不是马修,而是扭曲的幻影。」

  「可是他原本是马修吧?那么率真的好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女神大人,看来您似乎知道马修大人真正的样子呢。」

  拉戈斯被圣哉的火蜥蜴压制,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只有脸能转向我。他虽然骨瘦如柴,表情却很安详。

  「龙人本该是帮助人类打倒魔王的种族,但在艾鲁鲁大人死后,两族的关系就走了样。没错……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

  拉戈斯边说边剧烈咳嗽。

  「拉、拉戈斯先生!我说圣哉,快把他放开啦!」

  「没关系……反正不管怎样,我都已经……」

  拉戈斯猛咳一声,口中流出大量鲜血。

  「能在最后见到您,也算是某种机缘吧。我求求您,女神大人……请您救救世界……不……救救马修大人吧……」

  拉戈斯说完就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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