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

  抵达目的地后,米菈惊讶地环顾花海。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著脚边喃喃自语。五颜六色的花朵奋力在眼前绽放。

  「怎么会这样?」

  葛雷特也对花海的光景吃惊。魔物群昨天才刚大闹一番,花海外围应该遭到践踏并被大量血渍污染才对;然而现在到处都找不到痕迹,只有一片五彩缤纷的景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当时不在场的雷纳德望著美丽盛开的花海寻找异状这么问。

  「是的,与其说是问题,应该说是难以理解的事情才对。昨天出现在这里的魔物群在这座花海自相残杀。那时花海陷入战场一般的状态,遭受严重破坏并被魔物的鲜血污染。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只有外围这样——」

  葛雷特解释到这里顿了一下,将视线转回花海说:

  「如您所见,别说破坏的痕迹,就连血迹也找不到。」

  眼界所及的范围内,楚楚可怜的花朵宛如纯洁少女随风摇摆,发出轻声细语。从这一幕想必难以想像作天有数以百计的魔物在此彼此相残。

  「居然有这种事情……」

  「的确很不可思议呢。」

  雷纳德与约西姆再次环顾花海低语。米菈也像是受到影响般抬起头,仔细环顾周围。

  米菈重新审视完美无瑕的花海。就在途中查觉到一股异样感停下动作。他注视著如同这里的地标般高耸入云的白色柱子,发现和上方相比,根部的部分就像泡进墨汁的宣纸染成了黑色。尽管注意到这点,也从没仔细研究过这根柱子,因此记忆十分暧昧不明。如果说本来就是这样的话,他或许会马上接受这点程度的违和感。

  「米菈大人,请问怎么了吗?」

  葛雷特发现眉头紧皱直视一点的米菈这么问。他的声音打断米菈的注意力,使其将视线从白柱上移开。

  「也许是老朽多想了,不过那根柱子似乎变黑了一点吶。」

  「柱子吗?」

  米菈自言自语似地嘟哝。听到这句话的葛雷特也像是眺望远方一般,眯起眼确认花海中心。

  「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可是骯脏的花海印象过于强烈,反而不太记得呢。」

  「是吧?老朽也记不得昨天长什么样子。不知道有无改变吶。」

  米菈放弃回想,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柱子说。

  「既然确认这里平安无事了,魔物现在在哪?」

  对花海本身没有兴趣的雷纳德仔细观察周围的树林,寻找魔物群的踪迹。然而林中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只有枝叶静静随风摇摆。

  「根据稍早传来的报告,应该已经来到附近了才对。」

  葛雷特看往魔物群应该在的方向说。几分钟前的通讯说魔物群正于花海北北东五公里处行进中。

  「那么就稍微找一下吧。是那个方向吗?」

  约西姆似乎有某种调查方法,望著葛雷特的视线方向问。

  「是的,根据报告它们要是直线前进,就应该会从那座森林里现身。」

  花海周围是一片草地,更外围则是被零星的树林包围,葛雷特用手指著其中某一处回答。约西姆见状用左手扶著耳朵,将右手笔直指向森林。

  (这是无形术吗?)

  看到约西姆发出淡淡光芒的双手,米菈充满好奇心地看著他的模样。

  使出术法的同时,所有人不发一语,过了大约一分钟后约西姆放下双手,呼地叹了口气放松肩膀。

  「怎样?」

  雷纳德隔了一会儿问,米菈与葛雷特也同时等待约西姆回答。

  「还有一段距离,但我听见一群朝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应该是魔物群没错。」

  「那么在森林另一头的草原迎击比较好。没有必要特地在目的地等它们吧?」

  约西姆盯著森林深处回答,雷纳德便望向同一个地点提议。魔物们的目标若是花海,它们不论采取哪条路线迟早都会在这里出现。现在以约西姆的法术确定了群体的所在位置,不用害怕错过敌人让它们抵达这里,的确就如雷纳德所说,没有必要留在花海等候。

  「对啊,我们快点过去吧!」

  葛雷特说完立刻像是轮到自己表现般跑向装甲越野车。剩下三人则是露出吃到黄莲的表情,以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

  「话说,方才汝用来寻找魔物群的那是什么术?」

  驶进森林中的装甲越野车迫于地形开始安全驾驶,回归从容的米菈立刻问约西姆自己感到好奇的问题。

  「方才指的是顺风耳之术吗?」

  葛雷特虽然安分不少,却也只比刚才好一点,约西姆一面左摇右晃一面回答。

  「喔,叫做顺风耳之术吗?是说,分类上属于无形术吗?」

  「是的,姑且算是无形术,但这分类为无形秘术。」

  「无形秘术?」

  米菈听到没听过的词,双眼闪闪发光看著约西姆继续追问下去。

  「这么说来,您之前都在远离人烟的地方与邓不利夫大人修行呢。听说您对最近的法术不太熟悉。」

  「嗯,就是这样。所以说?」

  和米菈有关的情报大多当作和约西姆所说的一样。米菈跟所罗门说好,这是他不熟悉三十年来世间现状的藉口。

  「无形术有各式各样的条件,但与无形术不同,需要特殊条件的术便称为无形秘术。」

  「特殊条件?比如说什么条件?」

  米菈即使用力晃到趴在沙发上,仍立刻起身用更欢喜的表情催促他继续。在约西姆眼中,米菈的反应让同为术士的他十分能够理解。

  「其实习得无形秘术的条件尚不明确。只不过据说和有无精灵庇护、讨伐魔物的数量与种类相关。顺风耳之术也只知道与风精灵的庇护有关而已。」

  约西姆一面双手用力支撑身体抵抗摇晃,一面这么解释。接著他最后有些得意地补充无形秘术的习得与重现非常困难,整座大陆能使用顺风耳之术的人也屈指可数。

  「老朽学不会吗……」

  结果,发觉光是听了无形秘术也不一定学得会,有些闹起脾气的米菈在被剧烈摇晃翻过来的同时怨慰地嘀咕「绝对要送去驾训班。」

  几分钟后,穿越花海北侧森林的装甲越野车开上平坦的草原。接著一行人看见前方距离约一公里外出现蠢动的黑色群体。

  「好,跟预测一样。就在这里迎敌,慢慢停车!」

  「视野辽阔,也没有妨碍法术的障碍物呢。条件不错,请慢慢停车。」

  「的确,视野如此开阔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吧。要慢慢停车吶。」

  向前探出身子盯著挡风玻璃另一头,三人分别将手放在葛雷特的左肩、头顶还有右肩上,用力强调最后一句话。

  「收到!」

  被三人重复警告的葛雷特遵照指示缓慢剎车,让装甲越野车停下。确认车子停妥后,三人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下车走到草原上。

  「哪么,祝三位好运。我会依照作战计画移动到支援地点,需要的话请给我信号。」

  葛雷特确认门关上后,指向魔物群右侧的山丘上说。

  「好啊,知道了。反正这点数量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可以大意喔,雷纳德。」

  「哼,我知道。」

  看著从前方笔直朝这边而来的敌人,雷纳德露出从容不迫的表情,慎重的约西姆则是这么叮咛。话虽如此,他的话中也丝毫不包含任何担忧,甚至像是在提醒自己。

  装甲越野车缓缓地前往右手边山丘上的作战地点。米菈以冰冷的眼神看著车子的背影嘟哝了声「不是会安全驾驶吗?」雷纳德与约西姆便默默点头同意。

  「好了,可以开始行动了吧?」

  雷纳德切换心情这么对米菈说。

  「那当然。」

  米菈再度面对魔物群,用指尖轻抚下巴这种过去炉火纯青的姿势回答。那副模样在邓不利夫时代相当有模有样,现在却怎么看都靠不住。

  「那就好,低等恶魔据说会使出跟平常不同的召唤,那也没问题吧?」

  「老朽说过了,就算抽到下下签也在预料之内。没问题吧。」

  「这么说来,您好像说过啊。总之有什么问题我会立刻去支援您。」

  说完雷纳德便驴傲地举起手中的盾牌。雷纳德一有机就找米菈麻烦,却是个公私分明、诚实耿直的骑士。

  「不会有什么问题,汝就放心吸引魔物群的注意吧。」

  除了在对话中隐约看到他的人格外,获选为所罗门的亲信是让米菈决定认同骑士雷纳德的关键。

  「那么,肉盾就交给汝了。」

  听到这句话,雷纳德哼笑一声悠然朝魔物迈步。约西姆跟在他后面一步,米菈则是远离两人在偏向左侧的位置朝魔物群的侧面前进。

  最终决定的作战计画是先由雷纳德与约西姆吸引大部分魔物,为此两人必须在显眼处与魔物群正面相对。

  魔物群彷佛黑色涟漪在前方遥远的草原蠢动,缓缓露出全貌。由四只脚于地面奔驰的魔物骯脏猎犬打前锋,哥布林的亚种高等哥布林(Arch Goblin)则是形成小队紧跟在后。

  接著,米菈看到位于中央受到小队保护的低等恶魔。

  (防守果然很严谨吶。)

  作战计画中米菈负责对付低等恶魔,但他还有另一项任务。为此他才会远离两人,躲在下风处悄悄靠近。

  终于,雷纳德等人与魔物群对峙。

  草原正中央,敌我距离约二十公尺。每当风吹来,眼界所及的绿色便掀起重重波浪。而阻挡波浪的则是两百余只魔物,以及光是威吓对手就足以震撼周围空气的雷纳德。

  雷纳德拔出剑来,魔物群便依序止步挤向前方。仅仅二人与两百相对,魔物们却本能性地停下脚步。

  骯脏猎犬发出低吼瞪著两人威吓,但雷纳德不当一回事踏出一步,接著又向前一步。

  这时魔物群中央的低等恶魔发出难听的叫声。紧接著呼应这一声,前头的十来只骯脏猎犬发狂似地吠叫,一齐朝雷纳德扑去。

  与此同时雷纳德踏出一大步,以那一步为中心震动的大气朝四周扩散。压倒性的魄力在米菈眼中看来累积了相当程度的修炼。

  然而骯脏猎犬没有停下脚步,宛如失去本能的魁儡扑向正面的敌人,随后遭到震荡的大气吞噬。瞬间,雷纳德又向前踏出一步,伴随如撕裂丝绸般清厉的气势以长剑一闪。

  剑梢没有碰到任何东西,静静指向天际。这时声音消失无踪,连风都噤声不语,周围包围在寂静之中。倏地,被切成千万碎片的草丛在风中飘散,袭击雷纳德的骯脏猎犬们身体忽然一刀两段,静静地倒在草原上流出暗红色的鲜血。

  (了不起。)

  在远方看著这一幕的米菈一面佩服,一面将视线转向魔物群中央。

  低等恶魔高举双手嘶吼,以怨恨的眼神瞪著雷纳德。突然,群体中所有魔物的视线朝一点集中。它们把雷纳德视为障碍,决定全力排除他。

  低等恶魔一声令下,魔物群便改变形状。雷纳德与约西姆什么也没做,静静等待魔物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自己身上。

  魔物群将雷纳德与约西姆团团包围,摆出密不通风的阵形让它们无法脱逃。

  「状况在预料之内,好像可以继续作战计画呢。」

  约西姆瞥了周围一眼对雷纳德低语。

  「好,那么就照计画进行啰!」

  雷纳德炫耀似地举剑朝天,魔物们则是发出吼叫威吓,试图吞噬他的气势。

  草原一带喧嚣四起,盖过急速接近魔物群的脚步声。低等恶魔会发现混杂其中的声音,是因为从正后方飘来少女甘甜的香气。

  改变阵形包围约西姆两人的魔物群只注意中央两人,低等恶魔则是坐镇距离敌人最远,又能一览战况的位置。低等恶魔回过头,看到米菈近在眼前。他正是在等低等恶魔孤立于魔物群外的这一刻。

  (黑色结晶……是恶魔水晶(Demon's Crystal)吶。果然不出所料,是召唤型的吗。)

  低等恶魔看到随侍在米菈身旁的两只黑骑士,连忙高举手中的恶魔水晶。

  「来,看是会出现什么东西。」

  低等恶魔展开召唤仪式,不过那和米菈的召唤术不同,恶魔水晶会随机召唤出魔兽。运气好的话,顶多只会在魔物群中追加一只骯脏猎犬,但运气不好便会召唤出大型魔兽,十分危险。

  然而米菈看著在空中展开的魔法阵,并没有妨碍召唤。召唤型的敌人在召唤之前打倒想必最为轻松,但是这对爱耍小聪明的低等恶魔却不管用。低等恶魔死前会从身体中放出名为怨念体的黑雾,那是几秒内便会散去的临死挣扎,不过若是附近有蕴含特别魔力的物体,便会受到怨念体诅咒。

  不论是否正在召唤,受到诅咒的恶魔水晶将会确实召唤出高等魔兽。当然,也有不受诅咒依然召唤出高等魔兽的案例。考虑到这点,所罗门才将米菈送来这里。

  作战中米菈的责任不只有低等恶魔,还得应付召唤出现的魔兽。米菈不论对方召唤出什么都没有特别紧张的模样,唯有静静等候。

  在此同时,恶魔水晶开始散发诡异的光辉,这一瞬间终于到来。漂浮在空中的魔法阵急速扩张,彷佛老树粗壮扭曲的双脚发出巨响降落大地。

  「嗯,运气真差吶。」

  米菈望著这一幕叹了口气嘟哝。不管怎么看那都是高等魔兽,对于伸出魔法阵的脚也有印象。

  随后出现的尾巴重重滑落地面。发出沉重巨响的尾巴比脚更粗,有如龙的尾巴布满鳞片。

  魔兽终于露出全貌。巨大的身躯足以轻易俯视森林中的群木,它扭动脖子确认周遭的状况。

  召唤结束,魔法阵散去后,低等恶魔发出胜券在握的刺耳笑声。下一瞬间,天空碎裂般的咆哮声响起,连同笑声盖过所有声音。

  庞大的音量使雷纳德与约西姆皱起脸,转向声音的主人。蠢动的魔物群后方,是只具有公鸡上半身以及蜥蜴下半身的怪物。

  受到那双眼睛囚禁的人没有明天,将化作石头陷入永眠。魔兽名为鸡蛇(Cockatrice),乃是持有复数棘手能力的高等魔兽之一。

  「那只太强了!我们去帮忙,约西姆!」

  见识过鸡蛇的雷纳德认为情势不利,想上前支援米菈;但是包围两人的魔物不仅不让他们逃跑,甚至不让他们离开。

  「可恶,一群碍事的家伙!」

  雷纳德难掩焦躁啧了一声,约西姆则是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请你冷静下来,然后仔细看清楚。站在魔兽正面的米菈大人丝毫不为所动。你回想看看,米菈大人说就算抽中下下签也在预料之内时的表情。」

  听了约西姆的话,雷纳德想起米菈可爱又有些可恨的从容微笑。接著下一剎那传来的吼叫不是夸示自己的咆哮,而是充满痛苦的尖叫。眼见这一幕、听到这一声,雷纳德感到自己的脑袋急速冷却。

  「是啊,也对。没问题吧。」

  以冷静的声音低语,雷纳德劈死迎面扑来的骯脏猎犬,将视线从鸡蛇转回眼前的魔物群。

  雷纳德听到的惨叫,正是鸡蛇发出的。

  受到召唤降落于大地的鸡蛇发出夸示自己般的吼叫,大大张开翅膀抖动全身舒展身体,接著以缓慢动作看向眼前的少女。鸡蛇的双眼原本具有就连壮硕勇士也会不禁背脊结冻的压力,但下一秒它却失去了其中一只眼睛。

  鸡蛇半张脸喷出血来发出惨叫。雷纳德目睹这一瞬间,领悟担心是多余的。

  位在米菈左侧的黑骑士手中的剑染上鲜血,不断滴落鲜红的液体。召唤结束不到数秒,他便砍瞎鸡蛇的其中一只眼睛。鸡蛇蕴含魔力的双眼具有石化的特殊能力,但要左右眼都在才能发动。曾数度与鸡蛇交手的米菈当然理解这点,立即采取必要手段进行封印。

  不过失去最强的能力反而使鸡蛇战意高涨,随愤怒咆哮。低等恶魔却不同,看到负伤的鸡蛇明显心生动摇,以畏惧的眼神瞪著并列于正面的黑骑士。

  两者间的战斗现在才正要展开。米菈将两只黑骑士配置于前线,鸡蛇便呼应他的动作压低姿势。接著,就在双方战力即将彼此冲突时,低等恶魔发出尖叫。随后不知为何,情绪激昂的鸡蛇双眼顿时黯然失色,低等恶魔则是助跑后直接跳上它的背。

  「怎么会……」

  鸡蛇高高一跃飞越敌我双方,就这样直接朝花海的方向狂奔。充满迎战之意的米菈只能看著鸡蛇的背影发呆。

  鸡蛇飞上半空张开翅膀,缓缓下降最后著地。那副模样比起飞翔更像是制空时间比较长的跳跃。

  「可恶——!给老朽站住——!」

  米菈对鸡蛇有些滑稽的背影一愣,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全力追向冲进森林里的魔兽。雷纳德与约西姆则是面带苦笑目送米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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